着他一起扰乱水流。
接近水面的时候,光陡然增多。江上画舫的灯光映入河中,看起来就像一个又一个游动的大月亮。
曲放忧对这条河流十分熟悉。,知道这些光所能照亮的区域十分有限,只要不从光点中浮出水面,就不会被发现。他选了较为阴暗的地方冒头,观察四周,之后从背光侧爬上苏绣的画舫。
苏绣的船就停在河岸旁,船上没有人。船舱中茶水已凉,连香薰的味道都已散净,显然人已离开多时。
曲放忧没有细究。他将剑自鸣按进椅子里,扣住他的脉门开始运功。两人身上水汽蒸腾。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身上的衣服和头发都已干透。
剑自鸣借着船外昏暗的光线仔细观察了一下,见船上摆设丝毫不乱,便说:“没有打斗的痕迹,苏绣姑娘想必无碍。”
“给她撑船的都不是庸手,起码在水里比你利害。”曲放忧说。
剑自鸣笑笑,道:“但凡会游泳的,下到水里都比我强。”
“既然知道,怎么还往水里跳?”曲放忧的声音里多了责难的味道。剑自鸣叹一口气,说:“当时没有别的办法。放忧,我不想见巩老爷子。”
“为什么?”
“……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会挨骂。”剑自鸣的声音颇为踌躇,处处都透着为难。曲放忧想到自己冲着他吼叫时他淡然自若的样子,心下颇为不甘,便酸溜溜地问:“就怕他骂?”
剑自鸣点头,说:“我长这么大,就两个人管过我,一个是叶姨,另一个就示巩老爷子。他老人家对我的照顾比谁都多,我却总是让他头痛。”
“他就是干这个的。”曲放忧说,“我去找他的时候已经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不把你带过去也给他骂几句,不划算啊。”他说着,把剑自鸣抱起来,跳上河岸。
苏绣的院子在江边最有名的妓院边上。院子里牡丹早已凋谢,但翠竹连片,杨柳成荫,亭台楼阁相映成趣,即便是在朦胧的月下,依旧令人赏心悦目。
曲放忧熟门熟路地摸到苏绣的寝阁,还没有进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儿。他推开门,不意外地看到苏绣和两个小厮正帮巩方煎药。
苏绣见他们过来,笑着起身道:“吃过饭了没?我一直温着呢。”立即就有一个小厮出去准备饭菜了。
“先过来。”巩方一点都不见外地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椅子。椅子很突兀地放在屋子正中,距离煎药的砂锅很近,显然是特意放在那里的。曲放忧几步走过去,抱着剑自鸣坐下。剑自鸣倚靠在他身上,呼吸平稳,双目紧闭。巩方看了一眼,就问:“睡了,还是晕了?”
曲放忧知道巩方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回答。果然巩方一边问一边去扣剑自鸣的脉。就在巩方的手指即将接触剑自鸣的手腕的时候,剑自鸣忽然动了——就好像蛰伏着等待猎物的捕食者一般,一出手就是杀招。
巩方自然抵挡不住。曲放忧知道此时阻挡已然不及,情急之下肩背用力,使得椅子向后仰倒。剑自鸣随他倒向后方,攻击因此落了空。
剑自鸣结结实实地摔到曲放忧身上,他睁开眼睛,神色懵懂。曲放忧不急着起身,保持着脊背靠着椅背贴在地上,双腿被椅座支起来的别扭姿势,等剑自鸣清醒。过不多久,剑自鸣的眼神逐渐清明,他几乎趴在曲放忧身上,紧盯着曲放忧的脸,不太确定地问:“放忧——你在?”
明明之前一直都连名带姓地叫,现在突然就把姓省略了去。这份亲昵却没有让曲放忧开心。他抱紧剑自鸣,没有告诉他自己为什么是这么一个尴尬的姿势,只压着他的后脑,轻轻亲吻他的脸,说:“我在。”
巩方自然知道剑自鸣绝不会在清醒时攻击他,也不准备计较,但看着曲放忧和剑自鸣压在椅子上不住温存——一点都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忍不住干咳几声,说:“要亲热先忍忍,起来吧。”
苏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剑自鸣似乎才意识到身边尚有别的人在,他动作一顿,接着便要爬起来。曲放忧紧了紧怀抱,阻止他起身,同时问:“你能站起来?”剑自鸣挣开他的怀抱,从他身上爬开。曲放忧不待他站直,就一骨碌蹦起来,扶住了他。
苏绣很自然地过去扶起椅子。
剑自鸣揉了揉不够清醒的头,环视一周,然后对巩方说:“巩老爷子,对不起。我睡迷糊了。”
巩方点点头,指着椅子说:“坐下。”
剑自鸣听话坐过去,并把手递给巩方号脉。
巩方将他左右手的脉都细细地号了一番,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才开始研究他的左手。
巩方揉来捏去地检查了颇久。曲放忧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
苏绣在旁边找张椅子坐下。小厮端饭菜来,被她随手放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巩方皱起眉头,盯着剑自鸣的眼睛问:“你想死吗?”
剑自鸣神色一闪,接着垂下睫毛,轻声回答:“现在还不行。”
巩方点头,然后对曲放忧说:“你,到他后边去,按结实了!”
曲放忧依言站在剑自鸣身后,胸抵住椅背,右臂绕过椅背,从前方横过剑自鸣的胸,压住他的左肩;左手将剑自鸣的左臂固定在扶手上,使他的左手悬空。
巩方示意苏绣将煮好了的刀具端过来,并在剑自鸣的左手下放了一个盆。
曲放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剑自鸣眨眨眼睛,没有说话。
巩方左手捏住剑自鸣的手掌,右手持一把小刀,一小片、一小片地削除坏死的皮肉。创口一直都没有流血。已经变为灰黑色的指骨暴露出来的时候,剑自鸣的左臂收了一下。巩方立即停手,说:“曲放忧,我没剔你的骨头,你把手放稳点!”
曲放忧的手抖得厉害。剑自鸣一边忍痛,一边控制住自己的手臂不随他抖动,有些困难。巩方一停手,剑自鸣不再施力,他在整条左臂就在曲放忧的手下轻微摇摆。曲放忧自然是听到了巩方的话,却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巩方转头对苏绣说:“不用这废物,找绳子把他捆在椅子上就行了。”
苏绣还没有起身,剑自鸣已经开口。“不用。”他一边说,一边将右臂举到后方,勾住曲放忧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拉到自己脸旁,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曲放忧一怔,突然就不再抖了。
剑自鸣安抚般地亲亲他的嘴角,说:“我没事,放忧,我没有事。你闭上眼睛,抓住我就可以了。”
曲放忧盯住剑自鸣的眼睛看了许久。他没有闭上眼睛,只站直身子,再次将他稳稳地固定在椅子上。
剑自鸣放松身体。感受到曲放忧坚定的禁锢和浑厚不容拒绝的内力,他不自觉地笑了,继而对巩方说:“请巩老爷子继续。”
巩方深吸一口气,动手。
剑自鸣左手小指断端的皮肉再次被一点点地削下来。
终于,新鲜的创面上终于渗出点点暗红色的血,暴露出来的指骨也接近白色了。
剑自鸣的表情始终自然,似乎巩方割的不是自己的皮肉。曲放忧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露不出一丝表情。
巩方换了一把尖头的小刀,迅捷非常地将刀稳稳切入指骨末端的关节中。
剑自鸣猛地一挣。曲放忧紧紧地钳制住他,没有让他的左手移动分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剑自鸣已经遏制住自身本能的反应,只余下小幅度的颤抖。
巩方的手一直没有停。刀在骨膜间进出的声音并不大,却每一下都蹭到屋内众人的耳膜上。
剑自鸣疼得面无血色,脸上、身上一阵阵地冒出冷汗。为了忍痛,牙齿咬得太紧,以至于腮边的肌肉都跟着抽搐。
曲放忧稳稳地控制住他的活动,增加内力输入,同时在他耳边低声说:“别咬牙,疼就叫出来,咬我也成。”
曲放忧的话音还未落,剑自鸣的小指骨已经落到了地上的盆子里。骨头敲在铜盆上,发出独特的音响。
剑自鸣的身体脱力般地软下来。
曲放忧忍不住问巩方:“巩老爷子,为什么不用麻药?”
巩方已经开始处理剑自鸣的无名指。他闻言,手没有停,开口说:“不让他记得疼,下次指不定弄成什么样儿。”
曲放忧一怔,找不到语言反驳。
没有血色的皮肉一片一片落到盆中。不多久,巩方停下手,对剑自鸣说:“闭眼。”
剑自鸣立即闭上眼睛。
此后,巩方示意曲放忧放开手,并将一把小刀交到他手里。他翻开已经处理好的皮肉,露出一小段颜色正常的骨头,用手中的刀锋比划了一下,说:“从这儿,一刀断开。”
曲放忧咬紧了牙,刀起、刀落。
一截指骨落到盆里。断处正式巩方所比的位置。断端干净利落。
虽然没有曲放忧的禁锢,剑自鸣也一直都没有动。
巩方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到:“回去继续压紧了,不行就点他的穴道。”
这时候,不仅曲放忧,连苏绣都发出诧异的声音。巩方解释道:“骨头边儿太利,不磨圆了,能把周围的肉磨烂了。”
曲放忧蓦地想起以前巩方为人处理伤口时,那些五大三粗的壮汉无一例外地发出杀猪般地惨叫。那时候,巩方会叫他把他们的嘴塞起来,明面上的原因是怕他们咬到舌头,实际上则是自己听得心烦。巩方说,会叫的反而好,那些就知道咬牙忍着的,都能把牙咬碎了。
曲放忧在剑自鸣面前弯下身,说:“张开口。”
剑自鸣看着他,轻轻摇头。他的眼神清明,带了一点点戏谑的笑意。竟是之前咬得太重,肌肉紧张僵硬,以至于张不开口。
曲放忧捧住他的脸,按摩他两腮的肌肉,之后不容抗拒地捏开了他的嘴,伸进手指去摸他的牙齿。
巩方不冷不热地说:“你能摸出来?过会儿用蜡烛照着看吧。”
曲放忧抽回手指,顶了他一句:“你也不怕把人折腾死?”
“得了,有你在这儿,他死不了。”巩方说。
“苏绣姑娘,”剑自鸣开口道,他的声音带着虚脱的无力感,他说:“麻烦找点什么给我咬着。”
苏绣将十几条丝帕系呈球,交由曲放忧塞进剑自鸣嘴里。
巩方用特制的小锉刀锉骨头。他的动作即稳又快,但骨头被摩擦的声音令人脊背发寒。
剑自鸣全身都在抖。曲放忧身上也已经渗出冷汗。
等巩方终于放下锉刀,改用针线缝合的时候,剑自鸣用右手抠出口里的丝帕,然后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他的脸是湿的。手背上湿冷的液体不只是汗,还有眼泪。
曲放忧待他放下手,便托起他的下巴,细细地亲吻。两个人的嘴唇都凉而且硬,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好一会儿,巩方放下针线,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对苏绣说:“好了,苏姑娘把药端过来吧。”
苏绣端来早就熬好了的药。巩方将药敷在剑自鸣肿胀的左手手背上,又用布包起来,然后对曲放忧和剑自鸣说:“行了,别亲了,小心勾起火来浇不下去。”
曲放忧放开剑自鸣,看了看已经被包好了的手,还没有筹措好用词,就听到剑自鸣说:“多谢巩老爷子。”
“不用谢!你少折腾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巩方说,“诊金我会找你家丫头要,你最好发个信儿回去,让他们知道你快把自己折腾死,又赶巧活过来了。”
剑自鸣虚软地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卡文啦……
☆、第 54 章
不多久,曲放忧取了药回来,见剑自鸣在椅子上睡了,扔下药就过去抱他上床。剑自鸣脸颊微红,额头滚烫,手足冰凉。曲放忧立即抱起他去质问巩方:“他怎么会发烧的?”
巩方正挑拣曲放忧“拿”回来的药,听他这么问,撇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不在,可没人感碰他。伤成这样早就该烧,为啥现在才热,你想不明白?”
曲放忧呼吸一滞。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冥泠宫绝非善地,剑自鸣必定一直将神经绷得极紧,一旦放松下来,便再也支撑不住。曲放忧问巩方:“要不要紧?”
巩方正将挑拣出来的药材放进锅里。他手上的动作不停,白了曲放忧一眼,说:“你人在这里,居然问我?要我说他两三年前就该死透了,现在挖坟都弄不出个完整的人来。你让他把气儿喘到现在了,不知道怎么让他继续喘下去?”
曲放忧只觉得有个从来都不敢想却一直存在的念头忽地明朗起来。他突然就明白了,想要求证,不敢问出口,却又不能不问:“巩老爷子,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如果……他是不是可以,一直……”
“我不知道。”巩方说,“常人这样也早就死了。你想让他多活几天容易,再久一点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我不赞成。”
“为什么?”曲放忧忍不住追问。巩方没有回答,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曲放忧埋头思索片刻,坐到剑自鸣床旁。剑自鸣的呼吸浅而急促,身上热得烫手,却没有流汗。他刚要叫苏绣准备热水,便见小厮抬了浴桶进来。曲放忧试了试水温,对苏绣说:“绣绣,谢谢!”
苏绣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
曲放忧将剑自鸣抱到浴桶中,小心地将他的左手拉到浴桶外,以免伤口沾湿。苏绣已经递过水杯来。他喂剑自鸣喝了几口,不经意瞥巩方放下药材走过来,立即全神戒备。
巩方从苏绣手中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干,然后对曲放忧说:“把他按结实了,我再看看。”
曲放忧依言将剑自鸣的手托给巩方诊脉。这一次,剑自鸣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巩方皱着眉头诊了许久,之后一言不发地将已经拣出来的药材调整了一下,才开始煎。
药煎好的时候,天边已经泛白,剑自鸣一直昏睡。巩方眼瞅着曲放忧将一碗药一点不剩地给剑自鸣灌了进去,说:“等他有力气折腾的时候,你有得受了。”接着不待曲放忧反应就去睡了。
曲放忧已经习惯抱着剑自鸣入睡了。剑自鸣的呼吸渐渐平缓,曲放忧抱紧他,让他的脊背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开始运功。
曲放忧早已找到了规律:内力在他体内转过两个周天,他的手足就会温暖起来,三个周天之后,两个人的体温就不相上下,第四个周天的时候,剑自鸣的内力偶尔会随着他的运转。
这一次,剑自鸣的内力如同消失了一般,全然没了反应。曲放忧累得睡了,睡眠中仍不忘维持内力在他体内运转。
苏绣选的窗帘都是极厚实的,拉上之后,正午最为炽烈的太阳也只能透入昏黄的光晕。在这样的环境中睡眠很是惬意,曲放忧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觉到怀中剑自鸣动了一下,马上警醒。
剑自鸣转了身,将头窝在他的肩膀上。曲放忧注意到他没有睁开眼睛,于是猜测他没有清醒,紧接着,他听到呢喃一般的呼唤:“放忧……”
曲放忧轻轻抚摸剑自鸣消瘦的脊背,作为回应。很突然地,剑自鸣用搏命一般迅速精准的招式揽住他的脖子,急切地亲吻他。
嘴唇重叠的时候,曲放忧有一瞬的错愕。他从没有想过剑自鸣会这样热切、带着几许亟不可待的焦灼的渴求。
剑自鸣的的呼吸急促紊乱,心跳如擂鼓。他令胯部紧贴着曲放忧摩擦,仿佛嫌这些暗示尚不足够,他在亲吻的间隙小声请求:“抱我。”
两人的身体贴得极紧,曲放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