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天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马上天下-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虽然那模样他看着不顺眼;但那毕竟是自己的骨血;还没有认真地睁开眼睛;就失去了生身之父;想想那孩子委实可怜;自己这个当爹的委实不是个东西;是个半吊子。 
  有时候情到深处;不禁潸然泪下。 
  休假日的那天上午;袁春梅来看他;两个人在校园外面的秋子河边散步。袁春梅说;秋石兄;你们队里的分数榜我都看了;器材技术和战术指挥连续三期名列前茅;你进步得真快啊!照这么学下去;你很快就会成为我们革命武装的骨干力量。 
  陈秋石心里一怔;不言语了。他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学的这些东西;可不是仅仅纸上谈兵;不仅仅是用来显示才华的。革命是什么?在哪里革命;怎么革命;革谁的命;这些问题对他来说至今仍然抽象;仍然茫然。 
  他问袁春梅;有没有同家里通信;知道不知道老家的情况? 
  袁春梅说;我们的组织有铁的纪律;既然参加革命了;就不能再受个人感情的羁绊;我们的行动是高度保密的;离开了大别山;我们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直到革命取得成功的那一天;我们再回去建设我们的美丽家园。 
  袁春梅说得很动情;袁春梅说这番话的时候;两只水灵灵的眸子充满了神往。 
  陈秋石尽管还不知道革命是个什么样子;可他从袁春梅的眸子里看见了革命的美好远景;就像天空一样晴朗;就像太阳一样明亮。这明亮常常使他魂不守舍;日月颠倒。这明亮常常照亮了他的天目;能够看见过去的岁月;看见那一对饱满柔韧的乳房和含苞待放的樱桃。此刻陈秋石的脑子又热了起来;昂着脑袋说;春梅;我跟你说;大丈夫纵也天下横也天下;我陈秋石既然投身革命;就断无半途而废的道理;马革裹尸在所不辞。组织上指向哪里;我就打向哪里! 
  袁春梅兴奋地说;我们的革命武装;缺的就是你这样的知识分子。我们很快就要毕业了;让我们积极进取;争取早一点投入到火热的武装斗争中去吧;是英雄;很快就有用武之地了! 
  袁春梅说得激情充沛;那张娇媚的小脸蛋;此刻被激情燃烧得红扑扑的;军装下面微微隆起的胸脯诱人地起伏着。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美丽啊;伸手可及的诱惑啊;让陈秋石心惊肉跳。 
  袁春梅转身;仰脸;举起亮晶晶的双眸;深情地看着他;注视良久;眼睛里洋溢着灿烂的光芒。袁春梅说;你这几个月学业突飞猛进;深得教官的赏识。根据上级安排;我们在毕业的前夕;不仅要把我们自己的人拉到革命队伍里;还要在教官中发展同情革命的力量。你的任务是秘密接触杨邑;试探他的态度;争取把他发展为自己的同志。这个人军事上很有作为;我们的队伍需要这样的人。 
  陈秋石一听这话顿时愣住;脑袋哗的一下就大了。他看着袁春梅;怔怔地半天没有做声。
  袁春梅问;你怎么啦;难道你不想接受这个任务? 
  陈秋石把眼皮耷拉下来;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杨教官赏识我是不错;可杨教官是老牌的军人;厌恶政治;专心治学。这样的人;油盐不进;我怎么可能把他拉到革命队伍呢?我若去跟他讲我是共产党;那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袁春梅看着陈秋石;陈秋石是满脸的认真;袁春梅想了想;细细一琢磨;看陈秋石这个模样;恐怕真不是搞秘密工作的料。于是说;你的顾虑也有一定的道理;我向组织反映。不过;你不能放松;有机会;你还是要多接近杨邑。 
   
  八 
  陈家的灭顶之灾降临在继业五岁那年。那年淮上大旱;寸草不生;饥民遍野;大别山里闹起了匪患。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土匪董占水的队伍摸进了隐贤集。陈本茂一听见镇上响起了枪声;人喊马叫;就知道上土匪了。老头子最先想到的是孙子;心急火燎地扎了一个火把;让蔡菊花赶紧带着孙子回胭脂河娘家。 
  蔡菊花眼含热泪;结结巴巴地说;爹爹;你跟娘一起跑反吧;咱们一家先到胭脂河避两天风。 
  老地主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我和你娘跑不动了;不能拖累你们;你们娘儿俩快跑。 
  蔡菊花背起继业;担心二老;一步一回头;出门才走几步;公公就追了上来;往门前圩沟一指说;从竹桥往西数;第三棵柳树下面有东西。往后回来倘若见不到我和你娘;你就把那东西取出来。记住;要让继业读书啊! 
  蔡菊花说;媳妇记住了。 
  老地主又说;要让继业娶一门好亲;陈家不能断根啊! 
  蔡菊花说;爹爹你放心;媳妇一定办到。 
  老地主说;还有一件事情;往后万一我和你娘不在人世了;你就嫁个好人家;不过孩子不能改姓。陈家只有这一根独苗了;你不能让我断子绝孙。 
  蔡菊花说;我不会再嫁人的;我就是死也要等到他爹回来;把孩子交到他手上再死。 
  老地主说;别提那个半吊子了。我们陈家败落至此;都是这个半吊子带来的祸害。把孩子的名字给改了;再也不要盼他那个半吊子父亲了;就当他死了! 
  蔡菊花说;那怎么行啊;他是孩子的爹啊;他就是妖魔鬼怪;我和孩子也得盼他回来。 
  老地主一跺脚说;闺女;你往前看;一二三四五;前面有九道山梁;出了这九道山梁;就是通向淮上州的官道。继业继业;往后就不叫继业了;大名陈九川;走出九川;大路朝天。闺女你可记住了? 
  说完这话;老地主推了儿媳妇一把;转身走了。 
  土匪是半个时辰之后杀到陈家的。其实土匪也早就知道陈家败落了;但土匪头子董占水认定了一个死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家再穷;也比那些木匠铁匠强;所以陈家这一站是不能漏掉的。 
  半夜时分;陈家圩子燃起了熊熊大火。董占水的队伍把陈家大院里三层外三层挖地三尺搜了一遍;除了一些破旧的衣物;只有几吊铜钱;折合十块大洋都不够。 
  董占水很是失望;命令小喽啰架上火;把老地主老两口吊在上面烤;烤一阵用竹帚捅一阵。老两口的惨叫不绝于耳;但是至死也没有说出藏钱的地方。 
  蔡菊花带着儿子没有逃回胭脂河;惊慌之中;她把路走错了;硬是在深山老林里转了两天多;直到第三天天明时分她才发现;她和儿子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地方叫东河口。 
  那一天娘儿俩在东河口的西街头坐了半个时辰;孩子又累又饿;却不哭;睁着一双混沌的小眼睛;看头顶上飞舞着苍蝇。蔡菊花欲哭无泪;不知道下一步路该往哪里走。 
  正在愁肠百结之际;从东河口街中心走过来一个面相斯文的男人;穿着一身灰色长衫;脚下一双千层底布鞋;一尘不染。男人走到蔡菊花娘儿俩身边;停下步子;细细打量。男人揉揉眼睛说;我看你娘儿俩风尘仆仆;满脸惊慌;莫非有难处;为何枯坐街头? 
  蔡菊花不摸这男人底细;抱过孩子;一言不发。 
  男人说;大小姐你不用怕;我是东河口的教书先生;正正经经的读书人;见你母子可怜;想必是外乡落难之人。有何难言之隐;但说无妨;本人或许可以帮你指出一条生路。 
  蔡菊花一听说这人是教书先生;先就松了三分戒备;抬头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说;天已晌午;看这光景;你娘儿俩已受颠沛流离之苦;想必又累又饿。我这里有铜钱三文;你且拿去买两个烧饼;要一壶粗茶;充饥解渴。若前方有路;随你自便。若无处可去;我家就在镇西;打听郑秉杰家便是。我或可为你作保;在镇上谋一帮工营生。 
  男人说完;将几枚铜钱轻轻放在孩子身边;叹了一口气;掉身走了。孩子看见铜钱;并不欢喜;迟疑了片刻;伸出脚去;用脏乎乎的鞋底踩住铜钱。蔡菊花看着男人的背影;觉得那人背影挺得很直;方方正正;晌午的阳光从头顶斜下来;落在那人的肩上;那人就像扛着太阳行走。蔡菊花把孩子一推;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大哥! 
  男人站住;转身。 
  蔡菊花掠掠脑门前的乱发;揉揉眼角;抠抠眼屎;抻抻衣襟;迈出不小的小脚往前走了几步说;大哥;乱世之中;好人难寻;算咱娘儿俩有福;遇上大哥这等面善之人。大哥好人做到底;就帮俺娘儿俩寻个落脚的地方;贱妇粗活针线样样做得;有一口饭吃;把孩子拉扯大;贱妇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大哥的恩情。 
  说着;扑通一声跪下双膝;冲着男人磕了个响头。 
  男人慌忙奔过来;弯腰想扶起蔡菊花;又停住了;搓着手说;大姐快快请起;有话从长计议。 
  蔡菊花仍然跪着说;俺娘儿俩的生路;就拜托大哥了。 
  这时候围过来几个闲人;站在一边看热闹。一个十来岁的半大橛子吸着鼻子说;郑大先生的皮又痒了;领个丑娘们回家;又有好戏了;到你家看上吊。 
  男人顿时涨红了脸;冲那懒汉说;刘锁柱;你不去帮你爹拉风箱;到这里起什么哄! 
  刘锁柱挤眉弄眼;活脱脱一个小无赖;摇头晃脑地唱道;郑大先生好好好;穿着长衫满街跑;前脚领个要饭的;后门太太忙上吊。 
  说完;冲男人一龇牙;做了个鬼脸;转身一溜烟跑了。 
  男人转向蔡菊花说;大姐;你快起来;跪在这里成何体统?我已经跟你说了;逢人有难;我不会袖手旁观。你跟我到学校去吧;住下后我再给你谋个差事。 
  蔡菊花一听;又往地上磕了两个头;这才起身;往四下里看了看;拉起孩子;昂首挺胸;跟着男人走了。 
   
  九 
  陈秋石最终没有接受策反杨邑的任务;怕担风险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杨邑的为人是另一个方面;而且是重要的方面。 
  刚到黄埔分校不久;学员们就知道了;杨邑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此人陆军保定军官学校出身;在北伐时期就是左路军前卫连的连长;在同张中常的部队作战中;屡立战功。黄汀一役;杨邑身先士卒;率部攻关夺隘;从涯子关打到长江北岸;创造了日行百里、鏖战六次、歼敌四百的战例;曾经得到过北伐军总司令的表彰;黄汀战役结束后即升任营长。 
  杨邑虽然作战骁勇;但是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此人自视甚高;比较傲慢;通常不把人放在眼里。北伐胜利;杨邑在一个团里当参谋长;因为拒吃空饷;同团里多数军官交恶;后来发展到同团长动枪;并且关了那位吃空饷团长的禁闭。这件事情导致大家都不愿意同这个不识时务油盐不进的家伙同僚。不久杨邑就被调离战斗部队;到黄埔南湖分校当了一名战术教官。 
  像这样一个刻板固执的军官;你去动员他改变信仰;去跟泥腿子闹革命;那确实是一件碰壁的事情。所以;尽管赵子明等地下组织负责人殚精竭虑地做工作;直到一年后本期学员临近毕业;对杨邑的策反工作也还是没有头绪。 
  次年五月;红军鄂豫皖根据地形势恶化;部队在国民党军的围剿下;被迫向西南实行战略转移。 
  红四方面军亟须军事和技术人才;组织上决定赵子明、陈秋石等人先走一步;由地下组织护送到宜昌;转道川陕根据地。这样一来;陈秋石不仅同先生杨邑不辞而别;也同袁春梅分了手。袁春梅是学习无线通信技术的;据说那时候红四方面军的设备奇缺;就是有技术人员;也派不上用场;袁春梅和另一个来自淮上州的女子韩锦奉命继续求学。 
  出逃之前的晚饭后;陈秋石不顾赵子明的严厉警告;硬着头皮跑到了女兵队;通过一个熟人;把袁春梅叫到了女兵宿舍后面的假山旮旯里。袁春梅一见陈秋石;神情非常紧张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规定离校人员同留校人员不再联系吗?你这样违反纪律;会给革命带来损失的。 
  陈秋石说;不行;我不能连你的面都没有见到就离开;我有话要跟你讲。 
  袁春梅说;情况紧急;你赶快说吧。 
  陈秋石却说不出口了;扭扭捏捏憋了半晌才说;春梅;这一别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逢。 
  袁春梅明白了;不动声色地看着陈秋石;看了一会儿才说;秋石兄;你不要想多了。我们是革命同志;在武装斗争形势十分严峻的时刻;我们不能缠绵于小资产阶级情调。你马上就要投身到武装斗争的第一线;你一定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违反组织纪律。 
  陈秋石说;你会到川陕根据地吗? 
  袁春梅说;傻话;我现在怎么能肯定?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不久的将来;我也会离开南湖;回到组织的怀抱。到那时候;即使我们天各一方;我们也一定会为同一个信仰和同一个目标战斗。 
   
  十 
  蔡菊花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字;叫黄寒梅;这也是陈本茂在最后的关头交代的。陈本茂知道自己老两口大限将至;土匪一旦打家劫舍;都讲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活着的人必须隐姓埋名。 
  黄寒梅带着陈九川在东河口落了下来。 
  安顿之后才知道;那个被人称为郑大先生的郑秉杰;是东河口公立小学的校长;也是方圆数里家喻户晓的大善人。去年冬天在年后返乡的路上遇到一个投河寻死的女子;郑秉杰让用人停下牛车;将女子救下并带到东河口;反复盘问才知道;这女子名叫江碧云;原来是被泸州人贩子卖到霍州充作窑姐的学生。郑秉杰见她读过书;便把她接纳为小学临时教员。岂料这事风风雨雨传到太太的耳朵里;太太便专程赶到东河口问个究竟。偏偏这女子有几分姿色;刚刚死里逃生;还有几分病态;楚楚动人。太太疑惑郑秉杰以乡村教育为名;行寻花问柳之实;大闹一场;非要郑秉杰辞退那女子不可。郑秉杰深感难堪;一再解释;太太不听;索性在东河口小学的大门前挂了一根绳子;扬言要上吊;搞得全镇上的人都来看热闹。郑秉杰下不了台;只好假意辞退了那个女子。 
  谁知这件事情还没有平息;又来了一个拖着油瓶的黄寒梅;这就难免镇上有些议论了。 
  好在黄寒梅长相不雅;再加上还带着孩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确实是个落难之人;因此议论了几天;也就很少有人说三道四了。 
  郑秉杰替黄寒梅在东河口谋的差事说起来有点不像话;是在一家豆腐坊里干粗活;本来说好的只是摇浆;但是豆腐坊老板桂得安很会节省劳力;推磨的活计也让黄寒梅干。 
  黄寒梅人在他乡;举目无亲;有个安身的地方;有口饭吃;也就心满意足了;并不计较活轻活重。倒是郑秉杰有一次来豆腐坊;看见黄寒梅居然在推磨;很生气;当即就找桂得安理论说;这个女子是我挽留下来的;说好了摇浆;怎么能让一个妇道人家推磨呢? 
  桂得安不紧不慢地说;这么个丑女人;不推磨她能干什么? 
  郑秉杰恼火地说;这是什么话!难道干什么活还要以长相论吗?这是驴干的活啊! 
  桂得安说;这是驴干的活不错;可是我问过黄氏;她并没有说不愿意推磨。她要是不愿意推磨;也可以另谋高就。 
  郑秉杰不跟桂得安一般见识;找到黄寒梅说;大姐;你收拾东西跟我走;我再也不能让你在这里当牛做马了。 
  黄寒梅却说;郑大先生;您的恩情我领了;可是我不能走。我在这里推磨不要紧;我能推得动;东家待我不薄;管吃管住;一天一块铜钱;一年能攒六块洋钱;三年十八块;孩子就能到你的学堂念书了。 
  郑秉杰说;什么管吃管住?吃的是豆腐渣;住的是驴棚。他们这些土豪劣绅简直是把人当牲口;早晚有一天会得报应的。你跟我走吧;到学校去当厨子也行。凭你这身力气;劳动吃饭;饿不死。 
  横说竖说;黄寒梅就是不走;坚持在豆腐坊里推磨。 
  黄寒梅不离开自有她自己的打算。一来她知道郑大先生的太太是个醋坛子;她既不能给郑大先生添累赘;也不想给自己泼脏水。二来;她的心眼儿并不少;在豆腐坊里;桂得安和大师傅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她在暗中琢磨做豆腐呢。一旦东西学到手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