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万山本以为他至少要治自己个冒犯之罪的,却不想教主这般大度。回想童晋的话,也觉是这么个理,既是魔教,为何还要循着所谓武林正道的方式处事?待得回过神来想要答话,早已连童晋的衣袂都看不见。姚万山心下称赞,这位教主,当真洒脱……
“你们听说了没,灭了景家满门的是教主啊?”傍晚时分,无所事事的少年们围着绮园的石桌,开始议论早上听到的事。
另一个少年道:“教主这么做……该不是为了那跛子吧?”
“美得他!”梁桓斜了一眼景暮夕的窗,“为的什么倒是不知,不过多半是见他长得好看才留他一命。”
“把他带回来那日你不是跟教主一起?”先前的少年又问。
“怎么安排还不都凭教主一句话。”梁桓翻了翻眼睛,“这下他非但不知是教主所为,还要感激教主的救命之恩,教主岂不一举两得。”
又一个少年摇头轻笑,“在仇人身下求欢,这种事也亏他做得出来!”
景暮夕再也听不下去,拉开门走了出来,怒目看着说得起劲的几个少年。几人毫无惧意地迎着他的目光,竟带着几分轻蔑。景暮夕强自压制心中怒火,什么也没说,出了绮园奔会客厅去了。
童晋却不在那边,问了弟子才知道,大教主心血来潮在练武。
弟子引着他来到童晋平日练武的地方,景暮夕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地方虽是宽敞,却没什么特殊的陈设;北边是个大园子,拱形的石门两侧各刻着个“灵”字,听弟子说那是历代教主住的地方;西北角上种着许多花花草草,旁边放着个大大的藤椅,童晋此刻没有如弟子所言在练武,而是正躺在藤椅上小憩。
弟子退了,景暮夕却没有走向童晋,他看见凤青鸾正远远地站着,似是也正注视着浑然不知的童晋。
“凤护法。”景暮夕一边向他走去一边低低唤了一声。
凤青鸾向他点了点头,“景公子找教主有事?”
“我已入了灵教,算来还是凤护法的下属,”景暮夕与他比肩而立,“‘公子’二字可不敢当。”
凤青鸾的目光重又回到童晋身上,“暂就这么叫着吧。”教主这会儿对他终还是和对梁桓那些人不同。
景暮夕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些传言……也不必刻意瞒我。”
“我们并没有要瞒你,只是教主觉得也没有必要特地对你说,你不要误会。”凤青鸾回转身,“而且这事,本不是我灵教所为。”
“我知道,”景暮夕点头,“当日追杀我的人不肯张口说半个字,想必是我熟识之人。”抬眼去看远处仍没有动静的童晋,“此事与灵教无关,且灵教有恩于我,我心里自识得。教主与几位护法也不必为此事太过费心,日后我找到仇人,自会为灵教澄清。”
凤青鸾欣慰地笑笑,“澄清与否教主大抵不会在意,不过你刚刚那番话若是亲自说给他听,他说不定会受用。”
景暮夕微微一怔,随即转身,“有劳凤护法转告吧。”
凤青鸾却是不理,先行离去,还不忘提醒景暮夕道:“教主休息之时不喜有人打扰,景公子请稍候吧。”
景暮夕不惯与童晋单独相处,本想改天找机会再对他说明,迟疑了许久终是又再回转身来。
斑斓的花草前那人惬意仰卧,夕阳在他脸上投下片片金黄光影,静谧柔和。清风撩动他额前的发,也撩起景暮夕到得灵峰来后的许多回想,童晋这人,抛去那个无礼的交易条件,其实待自己很好……
景暮夕叹了口气,进了灵园。四名俏颜少女正在园中谈笑,见景暮夕进来,连忙正色。四女从未见过他,互相看了看对方,其中一名上前道:“不知公子……”
“在下景暮夕。见教主在那边小憩,这会儿凉了些,我来给他取件外衣。”景暮夕见四女个个容貌不凡,心道童晋还真会享受。
景家的事如今传得沸沸扬扬,四女一听他姓景立时便知他是谁了,“奴婢几个知道景公子是好心,只是教主不喜欢人家打扰,怕是要受罚的。”另一个女子又道。
“我轻些便是。”景暮夕点头,“若真惹得他恼了,也绝不连累几位姑娘。”
四女再不好说什么,只得为他取来一件童晋的长衫。
景暮夕出了灵园便向童晋走去,想起那日在典籍室里他说自己脚步一轻一重,只怕又会吵醒他,这次走得是小心又小心。拖着个伤腿好不容易走到童晋身边,景暮夕几乎累出了汗。将长衫轻之又轻地盖在童晋身上,见他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景暮夕才暗暗松了口气。忍不住又端详起这张平日里总是挂着一副懒散表情的脸来,此刻在越发暗淡的光线里安详舒展,景暮夕心想,童晋真是自己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了。只是一簇花草,一把藤椅,一片天地,一个童晋,这个潇洒不羁,风采翩翩的男子,为何此时看上去竟有几分孤寂……
等了许久也不见童晋醒来,景暮夕心里已不像听到梁桓那些人议论之时那般气愤,想要跟谁说明的冲动也给冲淡了。天色已暗,晚膳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景暮夕本想唤童晋起来,想起凤青鸾和四女都提及他不喜别人打扰,终是作罢,又小心费力地走开了。
待景暮夕走远了,童晋却睁开了双眼,却是早已醒了。维持着仰卧的姿势,童晋目光一闪不闪地望着无垠的夜空,也不知是想些什么。盖在身上的长衫异常温暖,仿佛暖到了心里;从没想过有一个人可以这样靠近自己,近到自己也想同样靠近他,这种感觉,很奇妙……
晚膳时间已到,四女远远站在灵园门口互相推诿,谁也不敢上前。童晋的心思渐渐明朗起来,起身将长衫搭在臂上,脚步轻快。
“教主。”四女急急迎上前来。
“给我好好收着。”童晋将长衫递到其中一个手中,笑得舒心,“在找到更好的之前,就先这个吧。”
四女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神功初授
十·神功初授
议事一结束便有弟子来绮园找景暮夕,说是教主要见他,正在会客厅候着。景暮夕到的时候见四大护法也在,且均面色不善,议事厅中的气氛颇为紧张。
“来了?”童晋见他进来便站起身迎了过去。
景暮夕看了看紧皱眉头的四人,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童晋握住了景暮夕的手,“他们大惊小怪罢了。”
“教主,”凤青鸾眼中有着明显的不悦,“请教主公私分明,三思后行。”
童晋却笑得轻松,“公私分明,那还是我童晋么?”
“教主,教规尚在其次,”一向与童晋站在一边的龙啸此时也是严肃非常,“可教主你……”
童晋抬手打断了他,“我自有分寸。”
景暮夕完全不知他们在说什么,看向童晋,童晋笑得温雅,“不用理他们,我找你有些事,跟我来。”说着也不等景暮夕答话,拉着他的手走了出去。
二人来到灵园,童晋将那四名少女打发走,单和景暮夕进了房间。景暮夕环视了一圈,房中陈设颇有几分书香气,西墙上悬着一幅画卷,红叶漫山,晨雾缭绕,笔下竟绘出仙境。再看落款处,只书着“乔逸于灵峰之秋”几字。
“那是我师父一时兴起所作。”童晋把放在桌上的匕首拿来递在景暮夕手上,“这个送你。”
“这是……”景暮夕接过匕首,将匕首自鞘中拔出,立时觉出一股凉意,匕首刃身漆黑,透着青光,显是削铁如泥的宝器。
“我昨日去看了看我的几位祖师都留下了什么宝物,”童晋自他手中接过匕首还入鞘中,“被我找见了这把玄铁匕首,想是曾在竞天剑上镌过字的那把,便拿来给你作个念想。”
自全家惨遭不幸后,能与亲人有一点交集的一切都显得弥足珍贵;更兼这是难得一见的宝器,童晋竟无半分不舍,景暮夕心下有几分感动,面上却不露,只点了点头道:“谢谢。”
童晋将匕首又交给景暮夕,揽住他的腰,“咱们去里边。”
里边自然就是卧房,景暮夕不顺从地想要挣开童晋的手臂,“有话在这里说便是。”
“真不听话。”童晋笑道,不理他抗议将他拉进里间。
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房中飘着极淡的熏香味,很是恬适。
童晋将景暮夕带到床边,“坐。”
景暮夕一怔,心中竟有几分怯意,“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童晋见他这番表现不禁好笑,“你忘记来找我的目的了?”
自己来找他自是为了学武,景暮夕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你是要教我武功了?”
“不然?”童晋坏笑,缓缓靠近景暮夕,“做你心里想的事?”
景暮夕急忙别过脸去,“我什么也没想。”
童晋大笑,越发觉得景暮夕这人有趣。
“刚刚几位护法在和你争论什么?”从出了议事厅就想问,这会儿见童晋笑话自己,正好借此让他忘记。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童晋敛了衣摆坐到他对面。
景暮夕面色微沉,“我不是灵教中什么排得上号的弟子,本不该问。”
“你在意?”童晋伸手勾住景暮夕的下颌,让他看着自己,“我只与他们说不与你说,你心里不舒服,嫉妒了?”
景暮夕鼻间轻哼一声,“你哪来的自信?”
“哎……”童晋的叹息中倒有几分幽怨,“确实不该指望你会关心我。”随即想起那日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盖上衣衫,又不禁露出笑容。
景暮夕见他脸上表情变换,不知他又在想什么不着边的事,拉开童晋的手,顺便还白了他一眼。
童晋也不在意,“过来,与我盘膝对坐。”
景暮夕见他说得认真,知是终于要教自己功夫,便依言坐了。
“初时可能会有些不舒服,你稍稍忍着点。”童晋叮嘱过后又问道:“准备好了?”
景暮夕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将双眼闭上。
童晋双手去抓他手臂,与他四掌相抵,内力自掌心透入,行经景暮夕四肢百脉。景暮夕只觉一股雄厚的真气透掌而入,分散到自己全身各大穴道,继而自己好像被抽空了般,软绵绵地一点力气也无;之前所受内伤本已好的差不多,这会儿竟又似再受重创一样,胸口窒闷,疼痛难当。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景暮夕本能地提起内力与童晋相抗。
童晋万没料到这一点,想要撤回内力只能让景暮夕更危险,只能向他体内注入更强的真气,将他体内相抗的真气完全压制。
景暮夕甚至有些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待得童晋收了掌,景暮夕便向后倒去;童晋起身去扶,刚拉住他手臂,景暮夕便一口鲜血喷在了童晋的衣襟上。
“你怎地这般不听话,”童晋微微皱着眉,将景暮夕抱在怀里,“不是叫你忍着么,为何要用内力与我相抗?”
“你……”景暮夕虚弱得冷汗直流,“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上次内伤,真气受损,武功几乎是废了,”童晋点了他胸前两处穴道,让他舒服些,“我已将你体内残余的内力全部化去。”
“你……”景暮夕气得身体发抖,他所余内力虽是不多,却也至少要一两年才练得回,这下被他完全弄成了废人,叫自己何时才能报得了仇?霎时间,他竟想起那日于绮园之中梁桓的话,童晋杀他全家又施恩于他,正是一举两得。景暮夕怀疑起童晋的用心,目光愤恨,倒好似真地在看仇人一般。
童晋低头瞧见他眼神,立时便明白他心中所想,叹气道:“外边的传言你还是信了……”
景暮夕吃力地喘着气,“你到底为何……”
“你若不抵抗也不会害自己内伤复发。”童晋打断他,扶他坐好,自己也重坐回他对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灵教练气之法与其他门派相异,乃是逆行真气,本就是练过别门武功之人练不得的,若不废去你原本的内力,二者相冲,你不但无法进展,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景暮夕见他不似说谎,心里稍稍平复。转而又觉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过分,正要说些什么,童晋却没有给他机会,“现在我以真气相辅,你试着逆气而行。此法虽是比之别门危险了些,练一日却抵得过别人两三日,你那些被废去的内力半年之内必能回来。”说着与景暮夕掌心相抵,真气便缓缓进入他体内。景暮夕依言而行,周身疼痛顿减。
知他是在生气,景暮夕抬眼去看他。童晋闭着眼,也没有笑容,不知在想什么。景暮夕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我……”
“敛心凝神。”童晋出声警告。
景暮夕这才记起他说逆气而行有一定危险,便静下心来循着童晋传入体内的真气练起功来。
待得周身痛感全消,景暮夕气沉膻中,张开双眼。对面已经无人,童晋此时正坐在桌边喝茶,染血的衣衫也已经换下。
景暮夕试着吸了口气,呼吸顺畅,毫无滞感,这才下床往童晋这边走来。
“我已替你打通全身经脉,”童晋嘴角弯弯,好似之前的不快未曾发生,“你的内伤已经不碍事了。”
景暮夕想他又是送匕首又是给自己疗伤,自己竟不知感恩地那样误会他,实是不该。站到童晋面前,景暮夕垂着头,低声道:“刚刚……对不起……”
童晋仰头去看他表情,对方低咬着唇,不自然地躲闪着他的目光。童晋微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我的小景还会道歉。”
景暮夕头垂得更低,声音也更小,“本来就是我错。”
童晋站起身来,将面前之人拥入怀中,“不要紧,你会那么想也是合情合理,刚刚是我太严肃,吓着你了。”
每次被童晋拥抱,景暮夕的身子都僵直着,虽然嘴上已是极少再说不愿的话,身体的反应却仍是一如既往地诚实,“你指责我便是,何必对我这般好……”
“我对你好自是因为我喜欢你,”童晋能感觉到怀中的人对自己仍是拒绝的,“倒是你,何时也能喜欢我?”
景暮夕显是不信,“你要是喜欢我早就替我疗伤了,何故等到今天?”
童晋本以为他会对“喜欢”二字嗤之以鼻,想不到他竟会这么说,放开了他,童晋哈哈大笑,“因为之前我并没有像现在这么喜欢你。”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景暮夕全然不当一回事,在他心里,这仅仅是一场交易而已,他会那么一问,不过是在埋怨童晋不肯早早为他疗伤罢了。反正内伤已经痊愈,现下最重要的便是跟他学好武功,这期间他有什么要求自己照办就是,等到有能力报仇了,就与童晋再无瓜葛。
“以后每日你跟着我去议事厅,议事结束了就到我这儿练功吧。”童晋边说边向外走去,“今天就这样,午膳时间快到了,走吧。”
景暮夕皱了皱眉,还是跟他出去了,心想练功就练功,议事为什么还要叫我陪着……
☆、如何是好
十一·如何是好
次日议事前,童晋果然叫人唤来景暮夕。景暮夕站在距童晋最远的地方,头也不抬一下。
众人屏气凝息地等待童晋开口,童晋却显得很是随意,依旧是坐姿不端地歪在椅上,“小景,到我这里来。”
景暮夕本是极不想引人注意的,童晋这一句话却让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皱了皱眉,景暮夕很是不情愿地向童晋走去。
借着腿伤之故走得不急不缓,童晋却也不催。待得走到石阶前,景暮夕将头微微低下,“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童晋眯起狭长的双目,心知景暮夕自是明白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