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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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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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如梦
  
  第二日一早,蒙恒说是休假已满,赶着要回京复命,婉拒了县太爷盛情挽留。李县令甚是不舍,一直送到涂山界碑,才看我们几个绝尘而去。
  一路上也不多话,大家催马赶路,要把在这涂山县耽搁下的时间赶回来。
  四公子还在我旁边,不过我懒得理他。反正昨天我已凶相毕露,抛开大小尊卑,以后的逢迎倒也省了。
  他还是神态自若,谈笑风生。
  我板着一张脸,答多说少。
  到了后来,想想也罢,反正还要同路数日,我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不过这种情况,到了傍晚,就有了转机。
  其实中午开始,我就知道不对,不过是强耐着不想张口罢了。
  傍晚歇宿华阳镇,没有官驿,便投在一家客栈。
  入门,分房,各自进去更衣歇息。
  我推开我那间,门一关,爬上床,再也不动。
  不一会小二在门口叫吃饭,我都懒得应声。
  过一会四公子随侍的刘玉过来问我,估计被我吓到了,楞在一边。
  我哑着嗓子道,“不吃饭了,我睡会。”
  说完累得要命,理会不得,闭眼睡觉。
  一觉昏睡,醒来是一身冷汗,还没爬起来,就觉得头重脚轻。
  好容易坐起身,模模糊糊看见房里灯火昏暗,圆桌前有个人影。
  “四公子?”
  我唤一声,声音难听得像只嘎嘎叫的乌鸦。
  那人从桌旁回过头,放下手中的文书,走过来。
  “醒了?”他居高临下的问。
  我点头,废话。
  四公子一脸寒霜。“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
  “……现在几时了?”
  “丑时过半。”
  “哦……”原来已经过了近四个时辰。
  四公子来回瞪几眼,终于发作:“你这人,生病了白天怎么也不说一声!”
  ……
  很想翻白眼,他生什么气,如果不是他知情不报拉我在山上趴一夜,我何至于如此……
  “一点风寒罢了,不碍事的。”
  “一点风寒?哼,晚上大夫来看过,说是积年痼疾,受了凉就会高热不退,”四公子凶巴巴的指着我,完全是兴师问罪的口吻,“你区区十七少年,怎么会有这种凶险的毛病?”
  着实叹了口气,行旅生病已经不幸,病了还被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骂,更加窝心,到头来骂人的人还是半个导致我生病的元凶,真是,何其委屈……
  “其实,”我对着这当了凶徒还不自知的人,软声解释,“也没什么,就是我小时候乱跑,一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里……”
  “你什么?”
  “我小时候,”我忍着嗓子的不适给他重复,“曾经掉过冰窟窿!”
  四公子怒容未消,一时不及转换,“掉,掉进冰窟窿?”
  “是啊。”
  我对着面前这尊木雕泥塑点头。
  “……”
  四公子脸上隐隐抽搐,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
  几番挣扎过后,他板着脸愤愤不平的一拂袖。
  “什么鬼毛病!”
  唉,自家丑事都被我据实以告了,还要我怎样。
  想想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掀开被子,扶着床沿站起来。
  “你做什么?”四公子瞪着我。
  “四公子,”我爬下床来站稳,“苏鹊恐怕还要歇得几日,不能随您上路了。明日您起身时,也不知苏鹊是昏是醒,一路上承蒙您照顾,心中感激,现在就拜别了您。”
  本来该跪,又怕不稳,我拜了两拜,摇摇晃晃站起。
  四公子仍站着瞪我,俊脸渐渐僵硬。
  半晌他点了点头。
  “知道了,你歇着吧。”他挥手说道,“我会吩咐下去,让这家客栈上心招呼。”
  “苏鹊多谢四公子,他日有缘,再行拜谢。”
  送了他出去,我回来看桌上有药,还不太凉,喝了,拿了旁边的干净衣服换了,又爬回床上。
  躺在那里,身体疲倦,却毫无睡意。
  天寒地冻,我烧的身体滚烫。
  可还是觉得冷,冷得咬紧牙关,冷得浑身打颤,冷得只觉得天地白茫茫一片,全是冰雪。
  白茫茫中看见苏伯黑色的身影跪在地上,他……干什么要自己举起剑!
  “小少爷,您千万要保重,千万!”
  他哀哀的看我,眼中满是不舍。
  我想喊他,可嗓子哑了,只能发出呀呀的嘶声。
  我想伸手,想跑过去,可有人抓着我,紧紧不放。
  那人把我搂在怀里,按着我转身,不让我看那一幕。
  可我知道……
  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打湿了那人的胸膛。
  “不要哭。”
  弄湿了他的衣服,他大概就要把我从马上扔下去了吧?
  我才不在乎。
  疯了一般的要推开他,可那人紧紧抱着我,把我裹在他的白裘中。
  “孩子,别哭,你不是一人,从今天起……”
  他在我耳边说。
  健硕的胸膛很温暖,我听得见那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跳。
  他在我耳边,一遍遍的重复。
  “我是你的哥哥……我就是你的哥哥!”
  ……
  醒来,脸上湿湿一片,果然人一软弱,就容易白日做梦。
  囫囵一把将脸抹净,抬头看天,估计已是午后了。趁着有点精神,从床上爬下来,开门唤小二。
  小二果是得了招呼的,立即端了水和饭食进来。
  洗漱完毕,用了饭食,小二又端了药进来。
  我看看那黑漆漆粘乎乎的一碗,摆摆手。
  “你放下吧。”
  “公子,你不喝吗?”
  “唔。”
  小二端着个空盘子,还是不走。
  我无奈,干脆把话说明白,“我这病自己清楚,睡睡就好了,你也不用费心给我熬药了。”
  小二没动,一脸苦相道,“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了,昨天那位爷可是吩咐过的,要我看着您吃,看着您喝。”
  什么人,走了竟然还余孽未消。
  我俩对视半天,小二咧着一嘴白牙冲我笑,没动。
  ……我妥协。
  一仰脖子喝完,速度之快,小二看杵在那里。
  这会我咧嘴笑,“怎么,还要看着我睡,看着我拉呢?”
  “……公子精神好,有劲说笑呢。”
  小二一副不和病人计较的神情,高高兴兴的收了碗筷,出去前还说,“晚上我给您拿蜜饯过过药,您多吃多喝,哎,好的快。”
  呵,厉害啊,廉王公子的赏银,敢情和我的吃喝挂钩了。
  闷在房中读了会书,到傍晚热度又袭上来,乖乖到床上躺下,蒙头大睡。
  又在午夜醒来,脸上又湿湿一片。
  揉揉酸涩的眼睛,我怅然,真是不明白,因为清醒的时候人会忘记,所以需要在梦里重温过去?
  眼睛干,看不清楚东西,缓了一会看清楚了,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猛地坐起来,瞅着眼前的人发呆。
  “你在这里干什么?”
  哑着嗓子问出口,才觉得自己口气实在不善。
  四公子云淡风轻的笑,眼眸低垂,示意我往下看。不及细想,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暗骂一句该死,放开他手。
  他不介意的缩回去,摩挲一下,再甩了甩,像是酸麻了已久。“来你房里看看,可是你自己拉着我,叫我别走的。”
  我窘然,可他脸上那表情,难道是,洋洋自得?
  这下误会大了。
  脸上不禁发热,我小声谨慎的问,“我……做了什么?”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其实……”
  四公子看着我,欲言又止。
  “其实你,哎……”
  他这番犹豫让我大骇,“我说了什么!”
  他仍在犹豫,表情渐渐凝重。
  一紧张,我不管不顾又抓住他,“我到底……做了什么?”
  “其实……”
  四公子上下看着我,忽然扬起嘴角,呵呵大笑,“……其实也没什么,你就是抓着拽着,哭着喊着,叫着‘哥’啊,‘别走’啊之类的。”
  脸红,为自己的睡品深深不齿。狐疑的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恨不得把那爪子剁掉。“那……”
  “哦,那是我想看看你还发不发烧,结果就被你抓着了。”
  ……还好。
  脸上热度减退,我心中忽的怨愤起来,只是如此而已,这人干嘛表现得好象我做了多严重的事一样?
  “你叫的‘哥’,到底是谁呀?”
  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四公子在问,“我记得你说过,上下没有兄弟姐妹?”
  顿了片刻,我张口道,“……邻居家的孩子,小时候一起玩的。”
  四公子眼睛闪了闪。
  “为什么叫他别走?”
  ……心中一声冷笑,看他一眼,“刚才做恶梦梦到小孩子打闹,他抢我糖果,跑了。”
  四公子张口无语。
  “用得着喊得这么……痛切吗?”他憋出一句。
  “不知道,梦里的事情记不太清,”这是实话,“……可能那会他跑我追,追啊追啊,追到紧要关头,我眼看人影要没了,一急,就又喊又抓……”
  这当然是胡诹。
  睁着眼睛说瞎话,讲究的就是三分真,七分假。
  还有十分的不要脸皮。
  四公子嘴角动了动,又没说出话来。
  我恶意的补充一句,“我小心眼,记仇。”
  四公子彻底无语,半晌,“你……就为这个哭?”
  哭又怎么样,我抹一把脸,毫不脸红。镇定自若地看着他,笃定的说,“四公子,大概小时候被人抢过糖果的人,才能理解?”
  四公子向后一缩,默然半晌,果然不能理解。
  仰靠在床上,我有种报复成功的喜悦。
  可惜他恢复的也快,竟然抽上一口气,几下呼吸,转眼就一脸怜悯的看着我,“哎……苏公子喝药喝得嘴淡,又烧得厉害,竟然做出这样执念的梦来。”
  我得意不起来了,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眨巴着眼看他,他也眨巴着眼看我,还万分同情的伸手安抚的拍,“虽然我不太明白,但还是别记恨了,梦里的事哪能当真,这些零零碎碎的都记着,多累啊。”
  我瞪视,我默然。
  然后眼见着他笑得一脸伪善,开了口,“不就是糖吗……我给你买。”
  我嘴角抽抽,从牙缝里龇出两个字。
  “……不用。”
  “不客气,莫要讳疾忌医!”
  他摆摆手,笑得更加亲切,更加虚伪,只差没在那脸上添上一块积德行善的标牌。
  “执念太深,梦魇难消。对症下药,方能除去病根——这样吧,糖之一物,要多少有多少,要哪种有哪种,本公子说话算话,这一路上,保证供应。”
  我彻底默然。
  逗得高兴,他更露出一副得寸进尺的嘴脸来,“消了梦魇,到时候不梦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再叫‘哥’也不必哭着喊着扑腾,好好唤一声,少费多少力气?”
  ……
  还真以为诱拐三岁小孩啊,一把糖就折腰。
  傻笑两声,避开他闪闪发光的笑脸,“四公子开玩笑了,苏鹊哪高攀的起。”
  我不玩了。
  “口头一句戏言,何必这么生分?”
  “四公子好意,苏鹊心领。”真累得慌,我板了脸,“虽是口头一句戏言,亦有身份高低,贵贱分别,合不当如此。”
  他的笑脸就有一点僵。
  很可惜,我已经彻底失去玩的兴致,开始彬彬有礼的赶人,“四公子千金贵体,这么晚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屋里气闷,别被传染了风寒才好……”
  果然,脸再僵几分,“……奇怪,苏公子和李仲恭卢度他们也热络的很,为什么和我总有几分疏离?”
  ……就知道他没表象那么有胸襟。
  这人啊,就是想巴结你的时候,你不稀罕,不想巴结你的时候,你又不平衡,真是……
  什么贵公子的怪脾气。
  我看着他,那是真的痛心疾首,“四公子如此睿智清明,苏鹊自当敬重,对别人奉迎也就罢了,怎敢故作姿态,敷衍于您?”
  他听了看着一边,不做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会儿,脸上回到平常那种无动于衷的神情,只有一双眼睛,幽暗深沉。
  看得我没来由一阵胆寒。
  “四公子……怎么没有离开这里?”
  话题转移,他收回目光,坐正了身子,安安稳稳的回答,“我正好有些杂事积下,集中起来一起处理。”
  我在他脸上瞟来瞟去,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妙啊,即使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也不能让他因为我拖在这里。这个面子,我可买不起。
  一咬牙,我开口:“我感觉好多了,打算明天上路。”
  “唔,那一路平安了。”他看也不看我,“我手上事多,至少还要在这里逗留一天。”
  什么嘛。
  结果又在客栈中耗了一天。
  药里有安神汤,喝了我就在房间里睡得昏天黑地,黑地昏天。
  睡醒了,看见床边放着一盒酥糖。
  ……无语。
  起身用过膳没多久,刘玉跑来,非要伺候我洗澡,完了还附送按摩。我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既然他坚持,我却之不恭。
  而且他伺候的真是舒服。
  我夸他,他便嘻嘻一笑。“苏公子,不是我自夸,平时我这手艺,也就我家公子能享受得到,别人请我去,我还不去呢!”
  我被捏的哼哼唧唧,趴在床上顺着刘玉的意思说:“那我……哎……还真沾了你家公子的福……”
  “那可不?”他顺口同意,“您好命呗……”
  “呃——咳咳咳……”我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差点把自己咳个半死。
  咳……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
  第二日我打定主意,他们不走我也要走。
  天光发亮,我下楼——
  就看见那几个人早备了行装坐在大厅,气定神闲的用早餐。
  再抬头看门外,八匹骏马一溜站好,正在晨光下抖鬃,踏土,打响鼻。
  最后看桌上早餐,鸡蛋,米粥,馒头,几样小菜,外加……
  外加一串糖葫芦。
  只有糖葫芦的位置是空的。
  蒙恒指着那里说,苏公子请落座。刘玉指着那里说,苏公子快坐快坐。四公子收拾得干净利索,捧着描金瓷碗,不闻不问,正小口优雅的喝粥。
  用完早膳上了路。
  行了半日,路过一镇,进饭庄用午膳。
  吃完抹嘴,四公子坐在饭桌上一动不动,说,嗯,就这里歇下吧。
  我嗖的站起,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四公子面无表情的一手抚额一手抚腹,说他自己头昏肚痛,实在坚持不了。
  蒙恒说,苏公子看这……
  刘玉一边苦着脸,说苏公子……您该不是要把我家公子丢下吧?
  没办法,集体陪廉王公子住店。
  第三日更妙。
  早间出了馆驿一看,马变了马车。
  “这……”我脸上发烧,愤然无词。
  我没有娇弱到这种程度吧?
  四公子一脚跨进马车,一脸理所当然,“如今入了关,官道平坦,当然坐车了。”
  “连日骑马,腿真是痛得很。”蒙恒附和。
  鬼才相信!他一个中郎将,马背上滚出来的官爵。
  刘玉坐在赶车的位上,指向一边的随从和四匹马,道,“苏公子,这没多余的马了,您看……”
  我面红耳赤,被他们拉拉扯扯,送进马车。
  车中宽大舒适,狐裘软靠,流苏蒲团,暗格里各色点心,一应俱全。
  唯有居中一大包麦芽糖,碍眼。
  京城在望,乱七八糟的旅程,总算要告一段落。
  最后一日,四公子笑眯眯的看我面不改色的吃完一整盒董糖,问我进了京城,要宿在哪里?
  我刚准备说随便哪家客栈,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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