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风过,吹起了白纱翩然而动,皇帝看着那白纱忽然出了神,直到有小太监轻手轻脚地上来为他覆了一件披风,这才恍然回神,不禁歉然道:“此次生病,朕只觉精神萎顿,常常想起过去,看来是真的是老了。”
“人在病中,常有怜影自叹之感,也属人之常情,陛下不必多虑。”
皇帝点头,片刻,忽然问道,“先生正值风华茂年,不知可有心仪之人?”
欧阳明日心中掠过一丝倩影,压下那阵愁绪,欧阳明日淡淡一笑道:“我心有佳人,奈何佳人不驻我心间。”
皇帝不免惊讶,“竟有人不被先生风采所折?”说罢,忽想起明日双腿,又道:“若是为先生双腿之故,只能说这女子太过浅薄,不配为先生所有。”
欧阳明日苦涩一笑,“并非因此,只是我与佳人无缘罢了。”
正说话间,只听那边环佩叮咚,尚未转身,便知有佳人前来。
“贱妾参见陛下!”一阵窸窣脚步声之后,只听一女子盈盈拜道。
“爱妃请起!”
欧阳明日随之转身,却被眼前人惊得差点失态。
只见眼前的女子眉如远山,眼若秋水,身姿翩翩,仪态万千,当真一个美人。
若只是美人,欧阳明日原是见得多了,只是眼前的美人竟与女神龙上官燕长得有七八分相像。
欧阳明日心思瞬间已转了几转:是巧合还是皇帝刻意安排?有何用意?这人……与上官燕有什么关系?
正思索间,却听那边皇帝已经开口,“这是张婕妤,爱妃,过来见过欧阳先生。”
张婕妤盈盈一拜,“见过欧阳先生。”
欧阳明日微微颔首,“张婕妤请起。”
那美人低头羞涩一笑,明媚动人,让欧阳明日有瞬间的恍神。
皇帝却没有注意,只道:“爱妃怎么来了?”
张婕妤答道:“贱妾看今日天朗气清,想起陛下最近龙体不适,久在房中,正想去请陛下来御花园转转,不想在这里就碰见了陛下。”
皇帝点头,却听那边有小太监前来禀告,“太子求见。”
“太子那边的政事都处理完了?”
“听闻太子从昨晚一直忙到今晨,今早上了早朝处理了折子,这才过来的。”
皇帝点头,“既如此,让他回去好好歇着吧,世民也快回来了,让他安排接迎事宜。朕与先生还有事相商,让他不必前来请安了。”
“是。”
见小太监缓缓退下,那张婕妤也十分有眼色,福了一福道:“既然陛下与先生有事相商,那贱妾也不打扰陛下了,不过政事虽然重要,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挥了挥手,又命所有的小太监和宫女都退到亭子外,这才道:“这两年世民的声望水涨船高,也与他征战四方有关,如今王世充已至穷途末路,先生以为,这功劳该给谁?”
欧阳明日略忖片刻道,“不若平分秋色。”
皇帝捻须沉吟半晌,叹息道,“只怕秋色三分,或一或二,难以齐全。”
……
秋天眨眼即逝,待李世民又打了两场胜仗之后,便是年尾了,虽然帝位之争依然,但在这过年的时节,各自都收敛了不少。
这一天已是腊月二十,李世民已派兵围了洛阳城,颇有将王世充一举攻下的气势,此时他行色匆匆带着身边的一人进了皇宫。
皇宫里,皇帝正和李建成、李元吉还有欧阳明日谈着什么,听闻李世民前来,脸上露出笑色,“今天可都赶得齐了。”
李世民二人向皇帝行了礼,皇帝端详着李世民身边的人,只见他身长八尺,须胡满面,双目炯炯有神,问道:“你就是从单雄信手中救了秦王的尉迟敬德?”
那人一抱拳,道:“正是在下。”
皇帝颔首,“果真一员猛将。世民,你要对尉迟将军多加重用。”
“是。”
那边李元吉瞟了一眼低着头的秦王,却是一脸不屑的表情,转首向尉迟敬德道,“听说你善马槊?”
尉迟敬德早已听闻齐王善妒,只低头道:“足以自保而已。”
李元吉冷哼一声,“元吉不才,愿向尉迟将军讨教两招,不知将军可愿赐教?”
尉迟敬德稍稍犹疑,“这……”
“无妨,”皇帝含了笑意,道,“既然齐王有兴趣,你便陪他过两招,只是点到为止,不要伤着了。”
“是。”
众人来到马场,李元吉命人拿来马槊,道:“为免伤了将军,我把槊刃去了,只用竿,只要先生能躲了我的槊竿,便是将军赢了。”
尉迟敬德却道:“没关系,就算是加了槊刃臣也能避开,齐王只管刺好了,臣定当尽力闪避。”
李元吉眼中怒气一现,却冷笑出声,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刀剑无眼,要是伤了你……二哥,你可别心疼啊!”
秦王面无波澜道,“我相信尉迟将军,四弟只管尽力吧。”
李元吉怒极,亦不再言语,只翻身上马,一双眼睛却在李世民的身上狠狠剜了一下。
尉迟敬德向皇帝行了一礼,也翻身上马,道:“齐王请!”
尉迟敬德面上虽然从容,但他知道李元吉虽不曾像李建成和李世民那样骁勇善战,但也是少年英才,十七岁便能独守太原,绝不是绣花枕头,早有传言他善使马槊,曾独挑百人亦未败落,因而心中也十分谨慎。
李元吉气尉迟敬德敢小觑自己,也气那人竟出言帮尉迟敬德,因而憋了一口气在胸中,待要发泄,只能立刻降了这尉迟敬德,好叫那人颜面失尽方解心头之恨。
大喝一声,李元吉一夹马肚,便向尉迟敬德冲了上去,只见尉迟敬德不慌不忙,趋马上前,待到那马槊刺至眼前才向后一折,躲了一刺。谁知那李元吉动作也是极快,一刺不中,便挥槊扫向尉迟敬德下盘,那尉迟敬德借着后仰的势头,抬脚一踢化了李元吉攻势,这时二人战马亦带着两人向不同的方向行去。李元吉见一招不中,十分恼火,提马勒缰,立刻又折返回去,尉迟敬德也停马迎战。
二人在下面打的热火朝天,皇帝的心思却仿佛不在这上面,眼神在李建成与欧阳明日之间转了几转,最终像下了什么决定似的略点了点头,这才又看向马场。
此时李元吉与尉迟敬德已拆了十数招,只是尉迟敬德左躲右闪,竟真的一招也没有没刺到。
秦王开口道:“尉迟将军,避槊,夺槊,哪个更难?”
尉迟敬德一边拆招,一边答道,“夺槊难。”
“好,那你就借了四弟的马槊与我用用。”
李元吉一听,怒火攻心,正要张口开骂,却听尉迟敬德那边应了声“是”。
顷刻之间,刚才正要刺向尉迟敬德的马槊竟真的被尉迟敬德夺了去。
李元吉一愣,尉迟敬德已双手将马槊递至李世民面前,“秦王。”
李世民接过马槊,微笑着点头,道,“辛苦了。”
说罢,来到李元吉面前道,“四弟,承让。”
李元吉此时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败了,不禁恼羞成怒,“你……”
“好了,”皇帝忽然开口,道,“尉迟将军果然骁勇,元吉,你虽善使马槊,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日你该见识了,日后要多向尉迟将军请教请教才好。”
李元吉气的连耳根也红了起来,却不得不低头,道:“是。”
皇帝又道:“元吉年幼,不像建成和世民那样身经百战,那些个武艺骑术缺乏实战锻炼,不免弱了些,今日得尉迟将军指点,实乃元吉之幸事。元吉,如今你二哥围攻洛阳,将与王世充有场大战,你便跟随尉迟将军前去磨练磨练,也好让你的武艺不白白浪费。”
李元吉虽然心中气恼,却只能闷声道:“是。”
“尉迟将军,”皇帝又转向秦王这边道,“你救了秦王,原是大功一件,此番朕再将齐王托付于你,若能护我儿完全,将来班师回朝,朕必将重赏于你。”
尉迟敬德抱拳道,“是,臣定当拼死护齐王周全。”
皇帝颔首,又向秦王道,“世民,此次围攻洛阳,拿下王世充老贼,你有几成把握?”
秦王略一思索,道,“七成。”
“好,那朕再给你加两成。”见秦王抬头,皇帝微微一笑道,“朕派欧阳先生随军同行,做你的军师,你看如何?”
此语一出,不仅李世民,连李建成也不免吃惊抬头,只有欧阳明日却像早已知道似的并无太大反应。
秦王抬眼看了欧阳明日一眼,在与他视线接触的瞬间又转眼去看李建成,片刻,道:“谢父王,相信有欧阳先生相助,臣必能拿下王世充。”
年前的时间,大概是因为忙碌,只觉比平时快了数倍,离那场比试未几天,便是除夕。
即便是帝王之家,在除夕这一天也还是如同寻常百姓一般,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皇帝年纪稍大,被一众妃子灌了些酒,便有些撑不住了,扶着张婕妤和尹德妃转身去了后宫。
欧阳明日因孤身在长安,这天也被皇帝请来,眼见那肖似上官燕的张婕妤扶着皇帝离去,眼神不禁跟着飘了过去。
“先生在看什么呢?如此出神?”皇帝一走,三兄弟便得了解脱,李建成端着酒杯来到欧阳明日身边坐下问道。
欧阳明日收敛了心绪,淡淡道,“没什么。”
李建成也未放在心上,举起酒杯道,“我敬先生一杯。”
欧阳明日虽兴致不高,却也喝了。
二人正在推杯换盏之际,却不想听到那边“哗啦”一声,李元吉与李世民不知怎么回事,竟双双摔倒在地,李元吉还压在李世民身上,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世民的脸色十分奇怪,被人扶起来之后,颊边竟似浮了层红,不知是喝酒喝得还是怎么回事。
李元吉却是真的喝多了,东倒西歪的站不住,李世民见了,只得扶着他,抬眼见这边李建成和欧阳明日都正望着他,不禁有些尴尬。
“元吉大概是喝多了,你和他顺道,晚上你就带他一起回去吧。”李建成道。
李世民踌躇片刻,道,“是,那世民先告退了。”
见世民元吉也退了下去,李建成附上欧阳明日耳边道,“先生,我们也出去转转吧。”
欧阳明日心情本不甚高涨,转念一想,出去走走也好,便点头允了。
李建成拿了壶酒便推着欧阳明日出了皇宫。
除夕之夜,寻常百姓走卒贩夫皆歇了平时的伙计,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因而街上甚是空廖,只从门缝中露出丝丝的灯光带出些许温暖。
李建成刚喝了许多酒,身上正热,出来被冬风一吹顿觉舒爽,脑子也清醒不少,想起一事,开口道,“父王让你跟世民去打王世充,你之前知道?”
“那日我去探望陛下,陛下曾试探过我的意思。”
李建成见欧阳明日面如冠玉,似略有苍白,便体贴的推着他来到一处避风的面摊处,想是主人常在这摆摊,便搭了雨盖,边上用竹竿挑了一幡“面”字招牌,七零八落的摆着几张桌椅,也未曾收拾。
李建成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欧阳明日的旁边,道:“王世充气数将尽,先生此番前去必能拿下,能让先生分了世民这份功劳,建成也高兴的紧,只是先生不良于行……”
欧阳明日的眼神瞬间冷却,唇边蜿蜒出一丝不带一点笑意的弧度,冷眼觑着李建成,道,“太子这是看不起在下?”
李建臣一惊,知是自己失言,戳中了他的痛处,刚想道歉,欧阳明日又道:“只是那有腿的人万万千,却未必及在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
李建成被他的语气刺的一痛,攥上欧阳明日双手,道,“先生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欧阳明日抽出双手,道,“那太子是什么意思?”
李建成道,“我只是担心你罢了。”
欧阳明日冷笑一声,“不必。”
说罢,两指灌上内力,轻轻一拧,竟生生改变了轮椅的方向,兀自推了轮椅往前行去。
李建成连跨了两步,拦在欧阳明日的前面,一双被酒气熏得有些发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欧阳明日。
“让开!”
14、第 14 章 。。。
李建成却不理他,忽然拿出刚刚带出来的那壶酒,抬起头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欧阳明日眉梢一挑,眼神却极冷,“你干什么?”
李建成狠狠地擦去刚才沾上唇角的酒液,如同赌气的孩子一般,道,“不让,你不许走。”
欧阳明日冷笑,“凭什么?”
李建成只盯着他却不说话,半晌,忽然弯□子极快地吻上了欧阳明日的唇角。
欧阳明日一惊,直到被李建成的舌尖触上唇瓣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出指如风,迅速地点了李建成身上的穴道。
李建成却是喝得多了,被他点中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竟就此昏睡了过去。
欧阳明日又气又怒,却对着一个醉汉无处发泄,那李建成倒在地上口中还喃喃道“不许走……”,欧阳明日当真不知该笑他孩子气还是该气他唐突。
就在此时,“嘭”的一声,一朵极大的烟花盛开在天幕之上,照亮了半个天空,美得让人眩晕。
仿佛得了号令,几声喧嚣之后,四处都燃起了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像是在一幅巨大的幕布上泼洒了整个春天似的,繁花朵朵,耀眼至极。
只是,转瞬即逝。
抬头看着那些烟花,沉醉在那一闪而过的美丽中,欧阳明日并没有发现原本躺在地上昏睡的人,悄悄掀开了眼帘,正专注地看着他。
15
15、第 15 章 。。。
15、
武德四年的正月异常寒冷,大唐王室却因捷报频传染上一层喜色。
王世充被围在东都洛阳已成困兽,属下多有降唐者。更传闻,洛阳因被唐军围困已久,城中缺粮,布匹、珍玩被弃如敝履,但粒米难求,城中草根树叶尽被百姓抢食,路边饿殍比比皆是。王世充无法,多次派使者向窦建德求援。为赶在窦建德援手前收复王世充,刚过了正月十五,李世民便领了将士赶往东都。
为防意外,李世民又点了三万兵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长安城。
长安城楼上,李建成目送那人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变成一个小点,这才转身。
面对着别无他人的城楼,李建成道:“吩咐下去,在世民军中不要轻举妄动,保护好齐王和欧阳先生。”
无人作答,只迎面吹来一阵寒风,挟着乱舞的枯叶撞在李建成衣角绣的银龙上又跌落在地。
李建成阖眼轻轻嗅着风中传来的梅花清香,轻声道:“欧阳明日,不要让我失望。”
大军行至洛阳恰逢小雪,洛阳城外枯黄的野草上盖着一层薄冰,数不清的帐篷连成黑压压的一片,虎视眈眈地盯着洛阳孤城。
欧阳明日坐在马车里掀帘一看,只见唐军将领分列两边,李世民已下了马抱着头盔,正侧耳听一位年轻的将领说着什么。他们的身后是闻名天下的玄衣军,个个身着玄衣,神色肃穆,眼神中丝毫不显久攻不下的颓丧,反而透露着一股狠劲儿。
欧阳明日心中暗叹:世人都赞李二公子领兵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世民听那将领说了几句,转头吩咐了些什么,继而又向欧阳明日的方向看来。
欧阳明日对上李世民的目光,不知是距离太远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只觉李世民的目光深沉的望不见底。
李世民朝身边的年轻将领指着这边,回头又说了几句,那将领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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