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昂月转过头来,那双眼凝结了月光,隐隐的闪耀着恐惧的微光。红色的嘴唇因沾了酒水而流光潋滟,黑发落在唇角。他还是那么清姿静雅,仿佛不经世事的年轻人一样。“你说,我是不是要娶妻生子?”
周南星放下手中托盘,轻柔的拥住了周昂月双肩。下颌抵着他的额角幽幽的道:“不要,你要等他,他会来的。就算你等不到他,你还有我。”
泪水夺眶而出,婆娑了那双清水似的眼,只有轻轻的抽泣。周南星捋着他黑亮的长发,抬头遥望黑蓝的天幕上那已经被云彩隐去一半的月轮,精致的五官被夜色雕刻得更加深沉。倏忽他的嘴角浮起一朵隐隐的笑,额头上的伤已经好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会痛?他不去想了,只是将怀中的人搂的更紧。
“我今年不去长安了。”那周昂月突然说了一句。“哦,好啊。我们年年都去长安打听赵离的下落,可是却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不去也好。”周南星回道。
周昂月从他怀中抬头,悲伤的问道:“他大概忘记我了。有时候回想起以前的事来,我似乎亏欠他太多。”周南星听了,淡淡道:“就算他忘记你罢,你还是要好好活下去。”周昂月蹙起眉头,望住周南星的眼中升起浓重的歉意:“对不起。。这几年忙着找赵离,我都没有兑现对你的承诺。我说过,要把你送还给陛下的。”
周南星竟被他这句逗得笑出了声,那双媚态娇羞的眼眸此时眯成了一线:“我才明白陛下为何只钟情于你,你对人说的话,竟是句句都要实现的。”他顿了一顿,颔首苦笑道:“而我对人说的话,多半是曲意逢迎。就算是许下甚么承诺也从来不放在心上,更不会想着一定要去兑现的。”
周昂月不再看他,伸手从怀中拿出那支他珍藏已久的雪山飞龙萧。手指轻轻抚摸着箫身,那通透的白玉上飞龙如昨。周南星炸了眨眼,刚要开口。却见那周昂月手持玉箫对着桌沿击打起来,而且还边敲边唱,听他唱道:“燕语俏,莺声娇,章台嫩柳舞细腰;
舞细腰,轻锦袍,红袖依依倚斜桥;
细柳飞花蒙日月,任许东风乱折摇。”
周南星亦通晓音律词曲,晓得这是一曲《燕归来》。周昂月之意不言自明。只不过他将那么好的一只箫敲的当当作响,俨然是当做了打鼓的鼓槌,实在是糟蹋东西。
他唱完歌,忽然一抬手将那雪山飞龙萧向上一抛,那萧身白光一闪,瞬间消失在茂密的树叶间。
周南星微微一怔,惊道:“周公子,你干什么?”周昂月却转头笑道:“你说的不错,我对人的承诺一向是要兑现的。可惜赵离那厮对我承诺却不来兑现。明明还欠我一个愿望,还说三更时分弹奏那曲天涯,他半柱香之内便到。我奏了三年天涯,连个毛也没有等来。倒是有好几次差点把山贼给招来了。这样言而无信的人,我也不去找他了。除非老天有眼,让他立刻就出现在我面前。”
周南星苦笑一声,开口道:“那怎么。。”可能两字还没有出口,就见他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周昂月只听身后一个低沉冷淡的男声道:“可惜老天这回终于有了眼,周笑庭,你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原本晴明的天际忽然飘大片的浓云,冰轮转瞬消失了踪影。郊县的农家园里飘起一层薄雾。
周昂月生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疏忽便转为平淡,双眸如同黑宝石般闪烁着暗淡的光彩。周南星闭上了嘴,低头定定的看了周昂月一眼,转身进了农屋。周昂月却寂然不动的坐在那里,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去。
身后那男音轻轻哼了一声,接着一曲婉转低回的箫音缕缕升起,这箫音悠扬悦耳,彷如平波卷絮,斜阳归帆,正是那曲《天涯》。
他的眼中突然有了一种光,彷如清澈平静的湖面被风吹皱,生出层层涟漪。他的唇勾出一个邪魅的笑,因沾了酒水,那唇也润得色如春花。
箫音刚落,一只厚重的手扶上周昂月左肩,那低沉冷淡的男音轻声的问:“怎么不回头看看我?”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想看番外吗?没人就不写啦。。。
☆、到这里结束
“怎么不回头看看我?”那男音又问了一遍;竟而感到手掌下那人的肩在微微颤抖。
过了很久周昂月沉默的转过头来;灰暗的天光落在他脸上;空气中淡淡的雾气将他笼罩。这画面沉静美好得近乎虚幻。他依旧清丽如水莲一般;长长的睫羽浓密如扇,在眼底落下一层深深地阴影。只是三年的光景;他也长大了,眉毛中少了一份少年的桀骜多了一份青年人的稳重。
“你。。”赵离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伸出的那只手本想抚上周昂月的脸,此时却将将停在半空。
周昂月动了动眼珠,默默的将脸颊贴在那个宽大的手掌中;:“原来这三年,你一直都在我身边。”赵离一怔,脱口问道:“你怎么发现的?”他转念一想,三年虽然过去,但眼前这人到底是那叱诧朝廷的周侯爷呀。
突然的一个拥抱,只想把那人深深嵌在怀中。就这样抱着他锁着他,想让他一生一世不再离开。“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也曾唱过这首《燕归来》。”“我记得你当时回过头来,看着我发愣。可惜你却不知当时我对你——早已一见钟情。”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痛苦:“可是。。你端着毒药让我喝下去,那时我心痛得就像要死了一样。”
“噗嗤”一声清脆的笑,怀中那人才缓缓抬头,周昂月啐了一句:“你现在才说!”赵离眼见他笑靥如花,一颗心顿时化作了阳春水。只听周昂月又道:“我当然要你死了。你若不死,你还是黄泉。”他顿了一顿,苦笑道:“所以我也要死,不然我还是周侯爷。”
赵离双手握住周昂月的手,半蹲下来仰望着他。从下往上看,只见他那山一般的鼻梁小巧精致,既高挺又漂亮。尖巧的下巴上已经有了点点胡渣。白皙的长颈,凸显的喉结,细瓷一般的锁骨在衣服里若隐若现。赵离静静凝视着他,然后将头枕在了他的腿上。他一身的疲惫,似乎终于可以再此刻卸下所有的一切,找到了一个停歇心灵的港湾。
只听周昂月的声音幽幽的传来,“你为什么让我等了三年?”这时候雾更加浓了。四周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赵离抬起头,薄云勾勒出他的五官。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目依旧坚毅,只是眼中再没有了以前的那种警惕和锐利。他的眼中,隐隐倒映出个人影,因而显得柔和起来。可周昂月却没有注意他的眼,反而一眼瞥见的是他鬓边的白发。
伸出去的手,本来是想抚上他发间的白霜,却不经意的被捉住,放在了薄薄的唇上。周昂月的手指修长白皙,指尖微红,指甲透亮。然而这只美丽的手,曾经抓住了什么,曾经放弃了什么。“对不起。。”男人的嘴唇轻微的动了动,说出了这三个字。
周昂月微微一怔,眼眶到底是红了。泪珠儿断线一般的落下来,一颗一颗的落到了那只洁白的手上。也曾有那么三个字,要说出口时却生生忍住了没说,结果竟然是再也没有说的机会。垂下眼帘,虽然泪水模糊了视线,但那男人坚定的目光却分外鲜明。他心中忽然明了,或许这三年他是在等待他心中的伤口愈合,又或许这三年他是在等待自己长大。总之随着岁月一点一滴的流逝,随着记忆一丝一缕的陈旧,该忘得慢慢的便真的忘了。仿佛又过了很久,周昂月才道:“你问我怎么发现你一直都在。。”他突然破涕为笑,:“那是因为——谁让你把你那破箫又捡了回来啦!”
(正文完)
后记
就在周昂月与赵离重逢的第二日傍晚,一个沉默的男子悄悄步入这座偏僻的农家小院。
李暄宇穿着一身黛青色的儒生服轻轻的走来,时间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或许是太养尊处优了他似乎比以前胖了,不过那苍白的脸色,俊秀的眉目却一点未变。
当李暄宇走近那间农屋时恰恰有人推门而出。出来的人一眼见了李暄宇,愣了一瞬,黑亮的眸子里隐隐闪着复杂的光芒。“陛下。。”出来的人是周昂月,他动了动嘴角最终唤了那人一声。
李暄宇却是温煦的一笑,淡淡道:“昨天是你二十二岁的生日,我本算好了日子,却没想到又来晚了。”说着双手擎住周昂月双肩,笑容里掺进了几缕苦涩:“小月儿。你。。你还好么。。”门响了一声,又一个人从屋里出来。李暄宇眸光一闪,扶着周昂月的双手收了回去。
赵离见了李暄宇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两人都没有说话,隔了许久李暄宇才艰涩的道:“黄建军。。别来无恙。”赵离凝视着李暄宇,眼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恐惧。突然双膝一屈,跪了下来,双手抱住李暄宇的腿,低着头痛苦的道:“陛下。。臣有罪。。”
“赵离。”周昂月的声音异常冷静的传来,:“请你给我和陛下一点时间好么。。”
“黄监军,快起来。”李暄宇大力将跪在地上的赵离拉了起来,拍着他的肩头道:“你没有罪,从前是我错怪了你。请你原谅我罢。”他看了看周昂月,又对赵离道:“我只同他说几句话,请你放心。”
周昂月冲赵离点了点头,赵离叹了口气道了句好。又指着不远处一片金黄潋滟道:“那里是条小溪,风景很美。”说完转身走进了农屋。
周昂月同李暄宇来到小溪旁。只见此时夕阳余辉倾斜着洒落在平野大地上。重云迷蒙,将天边映出五彩霞光。苍穹多色,最低处是绛紫。酡红、橙黄、赫赤、碧绿、浅青、宝蓝渐次而上,最后隐没在一层深厚的黑蓝之中。
美景如此,熏得人也有些醉了。李暄宇从方才惨白的面色中恢复了一点,又被天色堪堪映照,竟似脸如莲花,带着淡淡的红晕。周昂月明亮的眼睛一直静静的凝望着眼前这男子。。若非早知他身份,当真以为他只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儒生而已。李暄宇回过头来,面上眼中没有半分痛苦哀伤的神色,他满脸祥和,嘴角微勾,笑的分外温。
周昂月眸光一闪,刚想说话。却见李暄宇突然捉住周昂月的手,慢慢的覆在自己的胸口,:“请你什么都不要问,只听我说可以么?”周昂月一瞬不瞬的盯着李暄宇的脸,很久很久才轻轻点了下头。
李暄宇激动的道:“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知道你一定要和黄监军在一起。但是。。”他说到这句,情绪突然变得极为伤感,双眼水光流转,良久才道:“小月儿。。你要知道。。喧宇的心早已给了你。。完完整整的给了你。。你知道么。。”
周昂月笑了起来,洁白匀停的脸上仿佛绽开一朵莲花,安静而柔和的笑从嘴角到眼中。晚霞笼罩在他脸上,仿佛那面颊也微微发着金光。以前说过那么多情话,总不过是假话多一些真话少一点,绕来绕去绕回这一句,总算是真的了。
周昂月眼望着他,四目相对,他黝黑的眸子深邃如海,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那一下点头其实极轻,可看在李暄宇眼中却重如千斤。李暄宇欣喜若狂,伸手将他揽入怀中,只听周昂月伏在李暄宇耳边极轻细的道:“我知道。。”
(后记完)到这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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