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吧。”幸好守卫最后还是放行了,不然恐怕又要血洒宫门。
“王爷,不知上任中书令……”刚进去我就问项渊。
“昨日午时,突发急病而亡。”
我心中将一个“突发急病”琢磨了几回,愈见怀疑自己是否还能走出这个宫门。而将中书令的衙门设在宫里,则又是奇事一桩,难保不与皇子们的勾心斗角有所关联。由不得我多想,项渊和我到达了中书省。
项渊终于开了金口:“你要在里面尽可能待得久些。”
我倍觉莫名其妙,“到底要多久?”
“直到明日早间,真的中书令赴任为止。”
“什么?”我心一惊。虽然知道在东衡任命官员不可能是项渊用手一指这么简单,但冒充朝廷命宫,还是在宫门里,我有几个脑袋才够砍?
枉我认为项渊行事谨慎,会把事情安排好再做,这次却就这么让我以身犯险。
不过我又是凭什么以为他会在意我命是否完好的呢?
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十三岁就敢偷圣旨和国玺的八王爷,竟然怕了么?”项渊挑起嘴角。
看来他果然已经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连我小时候的斑斑劣迹都调查了个清楚。
我犹疑着不肯下轿,心里盘算怎么脱险。这次项渊入宫,显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若我武功还在,能先发制人,以将他宣扬出去威胁,可能还能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可惜现在要是我敢反抗,难保项渊没有安排什么人处理我。以齐国细作身份被处决也还算轻的了,若是一不小心挑起两国纷争,罪过可就大了。
我心中暗笑自己,今日竟会误以为项渊对自己有半分情谊。这种人,若不是对他有利,怎么会将我留在身边?
既然项渊并没有给我留分毫余地,我一笑,掀开轿帘,一步跨了下去。
☆、深宫瑰异(1)
入夏的天一日长似一日,月未落,天际已然隐隐青白。
现在方才四更时分,书房里面倒是有了人。
“你是谁?”这中书看上去年纪不大,十分疑虑的接过我的赴任文书,一看之下连忙行礼:“原来是中书令大人,属下林征,失敬!”
“免礼免礼,不知者无罪,”我也端稳了中书令的架子,从容坐到了最大的一张案子后面。
“云大人这么早就来赴任,不知……”林征并不好骗。
幸好我早有准备,招手示意林征上前来,俯□去,故作神秘:“现在情势紧张,皇上他随时有清醒过来,若是我不在,恐怕……”
“是。”林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其实我并不知道东衡的皇帝老儿是否清醒,但听说他上朝时断时续也有好些日子了,最近取消的更是频繁,各种说法甚嚣尘上,林征一个小小中书,本来若不是非常时期,恐怕一任都进不来皇宫,肯定也不知道真相。现在中书省在皇宫里设了衙门,估计与皇上有很大关系。听我这么一说,林征虽然心有疑惑,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见林征正在整理文书,便安排他继续,自己则翻看着大小机要。难怪项渊要我来冒充中书令,原来真正的中书令大人原来是负责与齐谈判交往的外部大人徐业。林征问了我些问题,无不是关于齐的,我自然是对答如流。
然而林征对我,始终是不太放心。“大人。”
“嗯?”
“这里需要查个摘要,可我没有密阁的钥匙,能不能请大人去取了来?”林征看着我。
我并没有钥匙,自然不能满口答应。只得先将他摘要的文书拿到手中。一看之下,我笑了。盐铁监纵横查备,这东西,我前夜才为项渊整理了一份。
“自然可以,”我胸有成竹,“不过你不着急吧?我想先回房间放下些东西,不知我的房间是……”我就不信中书令的房间里会没有笔墨纸砚,凭我的记忆写个大概,再推说东西不好拿出来只好抄录了一份给他便是。
“哦。”林征连忙帮我指路。
我见林征不再看我,连忙走近中书令的房间,铺纸磨墨——这可算我最近做的最熟稔的事情了。我提起笔,写了几句,却又停住了。
房间里,有人。
一种喘息的声音从里面的小卧房隐隐约约的穿出来,我不禁警惕起来。那喘息声并不像是寻常情况下发出的,而是有几分急促和粗重。
我端量了一下房间里摆设的几个花瓶,最终还是抄起了砚台,走到门边,猛一把推开了门。
这……躺在床上的人,是项潋?我连忙放下手里的砚台,回去将房间的门和卧房的门都关紧闩好,回去查看项潋。项潋伤得很重,伤口还插着半只断箭,已经昏了过去。原来是箭伤,难怪血流的这么多。他嘴唇苍白不见一点血色,胸前的伤口被简单的包扎过,还是不断有血渗出来,然而地上没有一点血迹,不可能是自己走到中书省的。送项渊来的人显然走的相当匆忙,连箭尾都来不及斩断就离开了。
他不是在他和项渊母妃的宫里小住吗?怎么会中箭后又被人带来中书省?
项潋神色很痛苦,这种状况如果再不加紧时间处理,恐怕要出大问题了。
我搜寻遍项潋身上,果然有一把精铁匕首。现在当务之急是拔掉箭,而后为他重新止血。再看伤口血色,幸好箭不是毒箭,不然恐怕他也撑不到这时候。
我左手握稳了箭尾,右手一挥将箭齐腰砍断。
箭尾“当”的一声落在地上,看来是好箭,有相当的准头。当然,这么重的箭,能用好的也是相当的高手了。
我也顾不及这些,先把床单撕出几条,又翻找一番寻到烛火,点起灯来。只待拔箭消毒止血了。我微微犹豫,这些,虽然我从未自己操作,也经历过。虽那时只是肩部中箭,大哥替我包扎的。
项潋中箭的地方却离要害不远,恐怕更为凶险。
我刚稳住持刀的手,突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大人。”是林征的声音。
“徐大人?”
我两手撑门,“哗”的打开门,门外果然不是他一个人。
只是我没想到,有这么多人。
门前的一队禁卫,大约有七八人之多,见我打开门,便要往里进。
“哎,你们干什么?”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把手里握着的匕首悄悄收了回去,却没把两手从门边上放下来。
“执行公务。”一人答道,要往里进。
林征站在一旁,伸手就要阻拦,可惜一个弱书生哪里有这么大力气?
我亦无法,只好先用力一挡,“大胆!竟敢擅闯中书省,本官让你们进来了吗?”
我终于知道项渊为什么要我来冒充这中书令了。禁卫有权进出皇宫的几乎任何地方,但临时搬进皇宫的中书省则另当别论。这里机密文件太多,寻常人进出都要几番搜身。项渊一定是计划好利用中书省来藏一些暂时不便于带出宫中的东西,比如——项潋。
看我态度强硬,几个禁卫也一时停住。
这时我看到一个禁卫身后背的箭匣,其中俨然放着几支与项潋身中之箭一模一样的金羽箭。
禁卫箭杀皇子,难道是——宫变?
我皱眉,提高声音,“你们看好这里是什么地方,中书密令省,放的都是我朝机要文件,不是有皇上的命令,谁都不能随意踏入,快给我滚出去!”
我用足了气势,只求能抵挡一时。
“都散开。”
不等我把律令刑法都搬出来,突然禁卫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并不大,却比我一席话都有用得多,众禁卫都像两边分列开来,迎面走来了两人。一个穿着禁卫将军软甲,另一个年纪轻的……
我微微皱眉,看衣饰,竟然与我一模一样,莫不是真正的中书令?若是如此,我也可就难了。
项渊让我假扮中书令直到真的中书令前来,可他没预算到真的中书令来的这么早,根本没给我留处理好项潋的机会。
“徐大人,失礼失礼。”那年轻人先一步上前一笑,“在下中书监杜敬,现正管着宫外的中书衙门。”
原来是我同僚,我松一口气,两手放下行了个礼,“原来是中书监大人。”
“我想着今天徐大人第一天到任,我理应提前来拜会,没想到徐大人这么早就到了,如此忠于公事实在令我等佩服。”杜敬倒是很客气。
可惜我现在心思实在不在他身上。
“不敢,忠君之事而已。”我也微笑回敬,看着禁卫将军,“不知这位将军来此是为了……”
“徐大人,”那将军看上去底气十足,“今天有刺客闯进后宫行刺舒贵妃,我等是查刺客而来的。”
“刺客?怎么,将军是怀疑我私藏刺客?”
“这我不敢说,但大人若是不让我等搜查,恐怕嫌疑就大了。”
我一笑,“在下不才,也是朝廷命官,是将军想查就查的么?”
“哈哈哈哈,徐大人,”禁卫将军走上前来,“禁卫有皇上的赦令,现在舒贵妃已经香消玉殒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就是皇后的寝宫我们也要搜,何况是大人的呢?”
我知道自己理亏,却转念背过身去,嘴角勾起一笑,“将军说得有理。不过刚才林中书请我为他摘抄些机密文书,如今这些机密文书都放在我房里,若是你们就这么搜进来,将来出了什么事——无论内政外交——将军负担得起么?”
这一问禁卫将军也愣住了,我顺势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将军,你我都是给皇家卖命的人,须得留下这条小命,日后才好更长久的效忠主子,您觉得呢?”
“不如这样吧,”一旁默不作声的杜敬突然说话了,“在下是中书监,这些机密文书也要经过在下的手,既然禁卫不好进去,就由在下代为搜查,将军以为如何?”
将军狐疑的看了看杜敬,终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点了点头。
“徐大人……”杜敬笑望我。
我勉强的点点头,伸出一手,“请吧。”
我的勉强绝不是装出来的。像中书省这样的机要部门,是权臣必争之地,看来徐业本人不是项渊门下的,我又怎么知道杜敬是否站在项渊一边呢?
杜敬像模像样的走进来,先到大案前看了看我默写的文书。墨色尚新,落笔匆忙,加之我只是草稿一边涂涂改改,根本不像抄出来的。更何况,这些东西他都看过,怎么可能想不穿我的谎话?杜敬是聪明人,应当一眼便知。
可是他笑了笑,并没说什么,而是向卧房而去。
我的心跳的越来越厉害。项潋如今就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若被外面的人看到了,我百口莫辩,被当场拿下还是小的,若连累项潋被冠上杀母刺客的恶名,问题可就大了。
□个禁卫就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盯着这里,门一打开,肯定会被他们看到大半。
杜敬却不会想那么多,他一抬手,就推开了门。
☆、深宫瑰异(2)
杜敬出手的同时,我一把匕首也顶到了他腰上。
幸好他并没有将门大开,只是开了一条一拳宽的缝,向里望了一圈,便关上了。
看他神色安然,难道没有看到项潋?
我放松手上力道,却见杜敬转向我,眼向下看了看我抵在他腰间的匕首,淡然一笑,“徐大人,这是何必呢?”
他背对着外面的人,那些禁卫只能看到我一直故作镇定的微笑,自然看不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大人,什么意思?”禁卫将军问。
“哦,是这样的,林征只是需要一小部分而已,而徐大人竟然将相关机要文件全部搬来了,”杜敬看我,“这么难以处理的东西,真是难为徐大人了。”
“新官上任,严谨些也是应该的。”我保持着笑意看着杜敬,心中却暗暗盘算他为何帮我。
禁卫将军略有疑惑,而碍于杜敬已经为我肃清嫌疑,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带着手下离开了。
而我和杜敬,还保持着相对而立的姿态,实在因为我的匕首还抵在杜敬要害。
“杜大人、徐大人?”林征外门外不得其解。
“你先走吧,我将文书抄好再给你。”我对林征微笑,转头看杜敬,“我和杜大人还有话要说,是吧,杜大人?”
“是。”
林征刚一回头,杜敬就后退了一下,而我的匕首也亦步亦趋。
“徐大人这是何苦?”杜敬让人抵在要害还能谈笑自若,也不是简单人物,难怪能年纪轻轻就做到中书监。
不过看他样子,并不像是有武功的人,这便好,至少我空留了些招式,制住这人不是难事。
难为的却是一边关注他一边料理项潋的伤口。
若不是看他没有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我恐怕早就一刀下去结果了这人。
“大人想一直这么拿刀抵着我么?”杜敬一笑,“我倒没什么,只怕里面的小兄弟撑不过这一阵儿。”
这我倒无从反驳,只好继续用刀逼着,“进来。”
我三下五除二,拿刚才撕成了长条的床单将杜敬捆了个结实,又将他嘴塞好,继续刚才未完的事情。
血染双手的事情我做的不少,却是取命多救命少,这次更是没来由的紧张。拔箭止血的过程异常艰难,我用烧过的匕首拨开伤口处被箭头结进去的皮肉,接着迅速叼住匕首,一手封穴一手迅速的拔箭。
这瞬间,项潋还是痛的弓起了身子,玉白的脸完全失了血色,额上冷汗一层又一层。
幸好箭不像想象中深,我双手配合又好,总算这回止血有些效果。
“呼。”我松口,匕首掉到地上,我擦了擦手上的冷汗。
项潋不知是痛昏了还是怎么,并不像刚才那样剧烈的喘息了。我上前去看,幸好并无发热。
“唔,唔!”倒是一旁杜敬不安生。
我拾起匕首抵到他颈子上,抽出塞在他嘴里的布条,他喘了好几口气,想动动头,一下看到我手中的匕首。
“你想说什么?”我盯着他。
杜敬一边努力平复着喘息一边说,“公子,你,还真是,恩将,仇报。”
我眼睛一抬,“我刚才没杀你,现在自然也不会,不必担心。”
他慢慢将一口气顺过来,竟还微笑着看我。“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他一定早看出我这个徐业是假装的,见他也没有呼救的意思,我收起匕首站起身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等我走了不久自然有人会来找你,你不必担心。只是若我走之前真正的中书令到了,你还要帮我演场戏才行。”
杜敬摇摇头,“这场戏不必演了……中书令不会再来了。”
我一回头,“莫非你就是徐业?”
“非也。我是杜敬没错,位任中书监一年有余了,宫里也常来常往,不然你以为刚才李将军怎么会相信我?”杜敬此时还是很有卖关子的心情,“至于徐业……他已经死了。”
“死了?”我等他继续说下去。杀徐业,我是想过,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出手的。程子锐此世造业太多,却无意再取人性命。
“没错,可惜太子培养这么个人不容易,却给项渊杀了。”杜敬说罢,饶有兴致的看着我,“我只是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二王爷刚逃脱追捕,就以身犯险,折返回宫杀掉真的中书令大人以保护之。幸好遇到杜敬能帮二王爷一把。现在见了公子,也有几分明白。”
我心一动,却不动声色,“不过是一个可以将床上之人保护周全的人而已。”
杜敬笑了,“看公子刚才满手是血还能镇定自若的样子,公子莫不是懂得医术?”
我摇摇头。
“那难道公子出身行伍?”他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