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我一激灵,忙收回手来,原来是项渊回来了。
☆、风烟满楼(3)
“王爷。”我躬身行礼,退到一边,“属下是来缅怀先贵妃的。”
我不敢抬头看他,不知项渊是笑了没有,“缅怀?你与我母妃素昧平生,哪里来的缅怀?”
想来他是不记得当日和舒贵妃一起去齐贺寿的事情了吧。
我亦不再提,从怀里拿出两本折子,递给他过目,自己退了出去。
我走回书房,试着不再去想舒贵妃唇角诡异的回毒,却难以将这种想法抹去。这种于七孔回毒的上等毒药,我除了年少时在皇祖父的药师那里,便没再见过。若记得不错,应当名“真水”,其色其态,与清水别无二致。说是毒药,没有一两茶杯的量却对人体没什么害处。按道理,这种毒药与鸽血红一样,是我齐国皇室独有的东西,舒贵妃不太可能接触,又怎么可能是中真水而死的?
“小浓?”推开房门,我却看见了小浓。
“啊,是云公子。”小浓见是我,笑着行了个礼,“幸好来的是你,我刚还端量,自己这么闯进来,是不是太唐突了些,若是王爷先回来,该找什么借口才好……”
“怎么,有心事?”我正想找个人聊聊,把真水之类的念头逐出脑海:“来来,坐这里,跟我说说。”
跟个二八少女促膝夜谈,总是好过对一具尸身纠结。纵这尸身可以倾国倾城,我还是喜爱活物多些。更奈这活物相貌可人,眉眼灵动。
见我这么热情,小浓一下子也不知所措,呆呆的站着。
我忙走过去,将她按到我平日坐的椅子上,又把项渊平时坐的那把死沉死沉的酸枝拖到了小浓对面,自己坐了上去。
“说吧。”
“我想……”小浓犹豫了一下,“啊,其实也不是我,是王妃……”
“王妃?”杨涵如?“王妃怎么了?”
“唉,”小浓叹了口气,“是这样的,自从贵妃娘娘过世,王爷他一次都没来看过王妃娘娘……按说母妃过世这么大的事情,王妃理应帮忙操持,可我猜就是因为她那天晚上跟王爷翻了脸,到现在两人连句话都没说过。”小浓说到这摇了摇头,皱起眉来,很是苦恼,“其实王妃娘娘也知道自己有错,但是王爷他实在是太……”
小浓从小一定听了无数遍不能说主子坏话这样的教训,始终说不出项渊一个“不”字。
我轻笑,“平时看你活泼机灵,怎么这件事却没了主意?”
“我……”小浓眄我一眼,“我也是被娘娘弄得不知所以了嘛!当年在相府,娘娘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又是最小的,受宠极了,连相爷都不舍得说句硬话儿。可偏偏在二王府,娘娘却自己软了下来,一遇到二王爷的事情,她就步步退让。我有时候想劝劝她,又不敢多说什么。”
“你是觉得王妃如此情深意重,王爷却……”这丫头还是小,不懂得皇家夫妻至亲至疏的道理。我心里暗笑,却突然想到在齐境内见到小浓的事情,话锋一转,“这件事情,也许娘娘并不是很在意。她也想等时日长了,自然而然事情就过去了吧。”
“那怎么会?娘娘在意的很呢!你都不知道,为了二王爷,她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还险些废掉了双腿……”
“哦?”我倒来了兴趣,“王妃娘娘的腿不是骑马的时候摔断的?”
小浓一脸不便说的神情,“总之娘娘很在意王爷这一点,我是不会弄错的。”
“这可不一定,”我笑看她,“有时候我们认识一个人一段时间,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了,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小浓很坚决的摇摇头:“这倒不会。”
我看似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手里的毛笔,“怎么,你便跟着娘娘很长时间了吗?”
“当然!我可是娘娘贴身的侍婢,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娘娘身边,一天都没有!”小浓果然上钩了。
“咦,娘娘在齐国的时候,你也在么?”
“自然如此,”小浓突然回过神来,警觉的转过头来看我,“你怎么知道娘娘去过齐国?”
“王爷说的嘛。”我不经意的答。谎话说得越大有时候反而越不容易让人起疑。
小浓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刚要说什么,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那男人走进来。
这人我认识,他是项渊亲信,打从船上下来,几乎项渊走到哪它就跟到哪。细看来这人也是颇为秀气,可惜笑得比起项渊还少,着实无趣。
“明日午时。”吴凛将一抱文书丢到我的桌子上,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了。他看见小浓,也没什么反应,连冷笑都没有——哦,他是不笑的来着。
从舒贵妃头七后,我见项渊越来越少,也不见文官长的影子,派我做事的人就变成了吴凛。吴凛是项渊亲信,大约类于解忧在我身边的角色,只是他对我态度生硬,向来没好气。我毕竟是半路被捡回来的,没什么立场说话,倒也没怎么在意。
小浓看我有事要做,便起身准备离开。我知王府里停着具尸体,婢子小奴们之间估计流传着许多吓人的故事,便要去送她,她推辞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小浓提着灯走在我旁边,为了壮胆故意放大了声音和我说说笑笑的。我见她这样不自然,微笑着摇了摇头,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她另一边肩上。她起初不慎自在,到底是贪恋这一点安全感,靠到了我身边。
刚刚走上花阶,我便看到回廊尽头的树林里有两个身影越墙而出。两个人身材都很高大,虽然天色很暗,却不碍看出前面那人正是吴凛。难怪吴凛刚才离开的时候脚步匆匆,原来是正要出门。可是他一介二王亲随,竟然不走正门,可见现在王府里的形势成了什么样子。而后面那人,全身都罩在黑色的斗篷里面,看不出什么身份。难道是项渊?
“云公子,怎么了?”小浓见我停住脚步,问道。
“没事没事,我们走吧。”
我将小浓送回王妃处,便往灵堂走去。
项渊果然不在灵堂里面。
我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的样子,便轻行至贵妃木棺一旁,低□去。
我用两指轻轻将她衣领拨开,终于看到了那个莫名的伤口。真水是靠尸体养着的毒药,现在恐怕伤口反毒也很厉害,我小心翼翼的凑过去,见那伤口血迹凝结,形状却有些蹊跷。
突然不远处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我吓得一激灵。向外一看,完了完了,居然是项渊回来了。他刚转到正对灵堂的石道上,之所以没看到我,无非是因为身边一个亲随正在急急忙忙的对他说着什么。
我四下望去,灵堂空空荡荡的什么遮掩也没有,遇上别人我可以推说来找项渊,遇到他本人我又能说什么呢?
眼看项渊越走越近,我几乎恨不得躺进棺材里面去了。
☆、风烟满楼(4)
忽觉不知何物扣在腰上,接着身体失重,便离那美艳尸身越来越远。
我无端惊骇,正以为要飞升高天,却觉得身子一转,再定神时,已经稳稳停在了房梁之上。
横梁很窄,幸得我被置于两根方木的交汇处,用力抵住,总算不至于掉下去。
下面项渊和随从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若在晚上来一瞬,恐怕就要被项渊发现。
我呼出一口气,忙四下寻找帮我的人,果然见到对面同样位置有个黑衣人。
灵堂里光线很暗,那人又一身黑衣,我亦不知是谁。他似乎在观察着门口的项渊和随从,而项渊和随从亦不进来,只是在门外低低地谈论着什么。
那人看了一会儿,转过脸来。
他蒙了面巾,只露出额头和两只眼睛。见我看他,那人两眼一弯,似是笑了一下,害我双手一软,差点掉了下去!
这……这笑起来狐狸也似的眼睛,这不是凌北静吗!
这就对了,傍晚在项潋小院里的拾到的圆形小金镖,不正是静宏王府常用的宝轮儿镖么,这么说来,凌北静那时就已经来了?
现在齐国和明濛的战事应该已经开始了,国内一定忙得不可开交,这东衡争权夺位的又适逢舒贵妃设灵堂,王府正是最乱的时候他来干嘛?
我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可惜在房梁上面不方便动作,只好狠狠的瞪过去。
凌北静摆摆手示意我听项渊说话,我也只好作罢。
“王爷,他们怎么都不肯信吴爷的话,简直是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随从说道。看来吴凛刚才在外面碰了钉子,送信回来搬救兵了。
“谨慎些也好,”项渊倒是很平静,“吴凛带了人去,他们多考虑些也是对的。”
“那您是不是亲自……”
沉默。
“罢了,你替本王送信给杜大人,随我来吧。”
我听到项渊走了,忙跃下房梁,两手缠住柱子两旁的灵幔,吊了下来。
“子锐,”凌北静在身后一把拉住我,“才一见面就要走,你急着去见项渊,也别这么绝情嘛。”
“胡话!”我斜了他一眼,“谁高兴急着去见项渊,他要去书房写信,见我不在如何解释?”
凌北静扯掉面巾,让人再次感叹如此端美面相竟然给了这下流坯子,何其可惜,“他去书房写信,不正是你我的大好时机……尸体,你我检查尸体的大好时机,”凌北静解释,“解释还不容易,难道你不想知道舒贵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不再反驳,而是跟着凌北静走到棺材旁边。
凌北静反反复复的查看着她咽喉的伤口,脸色慢慢沉下来,“舒贵妃是自刎。”
“何以见得?”
凌北静一笑,站起身来,“因为这伤口是向下斜的。当日东衡皇宫的禁卫讲述时,说那刺客武艺高强,他们赶到的时候,刺客杀了好几个禁卫,又夺了近卫的刀这样挟持着舒贵妃,到了门口才在身后一刀……”凌北静说这话的时候真的站到了我身后,用手在我喉咙上一划,“然后才弃刀逃走的。子锐与我身高相差不算大,凌某若一刀下去,留下的伤口也应当是向上斜的或是平的。但禁卫说刺客身材约有七尺六寸,这舒贵妃才有多高?切下去怎么能是向下斜的?”
凌北静说话的时候就贴在我身后,我忙转身离开他,“这可不一定,或许侍卫记错了,刺客是手肘向下挟持的。”
“有可能,”凌北静笑了,“不过这伤口是从右向左切下去的,恐怕是习惯用左手的人划得……”
凌北静弯□子提起舒贵妃左袖,对她的左手看了一刻,“这就对了,舒贵妃就是个惯有一点于用左的人。”
“何以见得?”我也去看尸体,但觉得这双手保养得当,不见丝毫薄茧痕迹。
“哈……子锐是没看到,舒贵妃中指的指甲尖部有一点红色。”
我看了看,果然有。可是这红色又是什么呢?
“那是女子日日蘸取的红色香膏留下的痕迹……香膏留香越久也就越容易着色,舒贵妃用得必然是极品的香膏,她指甲又长,沾上一点也不奇怪。”
“哼,王爷不愧是风月场上的高手,截获芳心无数,可怜像子锐这等愚人,哪得如此见闻?”我放下舒贵妃的手,站起来拍拍手。
“虽说芳心无数,”凌北静到底是厚颜,把这话当做赞赏悉数收下,又贴过来,“却始终得不到子锐青睐,无论高手绝顶,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怜项王爷都能吻到子锐,凌某却无此福气……”
这种轻贱我自凌北静处听了不下百次,早就习以为常,“少废话,你若去杀项渊,我又不会拦你。”
“谁说我要杀项渊?”凌北静很是惊奇。
我从腰带里翻出那个金色小圆镖,“这个金宝轮儿不是你打出来的?”
“这个啊……”凌北静笑着摇摇头,伸手揽在我肩头,“我不过看不惯他这么轻薄你嘛……要是这小东西就能要了项渊的命,他也活不到今天了。”
手下力道加重几分,“可惜还是被他偷吃到,早知道就该飞把刀出去。”
我失笑,现在戒备这么森严,凌北静若真飞把刀出来,恐怕早被项王府的人大卸八块了。
转眼却见凌北静看着我,顿感好不别扭,转过脸去。
“怎么,凌王爷既然不杀项渊,他又能给你什么好处?”我挣脱凌北静的左手,转了话题。
“难道在子锐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凌北静装出悲戚的样子,“我就不能见项渊相貌堂堂气质高华,良心发现芳心暗许?”
凌北静就是凌北静,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说些废话。我自气恼,“你若贫嘴别处去,我还有事情要做,先回书房了。”
“哎……别别别,”凌北静一步滑到我面前,挡住我的去路,“项渊虽然并非凡物,比起我家子锐则相去甚远,简直是云泥之别,做我琴倌儿尚不足数,更何况让本王亲身越境而来,身处险局而不惧危难,置身危处而朗朗——”
“那你来灵堂验尸干嘛?”我连忙打断凌北静。我总觉得他这样鬼鬼祟祟一身黑衣夜闯王府,不会是出于好奇。
凌北静收起笑意,只淡淡含了一点在嘴角,“观望。”
这倒是像句真话。
中原各国虽然都是储君继承制,然而夺权夺位的事情却屡见不鲜,能在别国新皇帝即位之前给予帮助,无异于给两国交好下了保,若能参与其中,更能多分一杯羹。最不济选错了盘子,总还能掌握些把柄什么的,将来两国外交时加做筹码并无不可。
凌北静出身鸿胪寺,从小便游弋于列国中间,自然不可能不懂这些道理。想他这种人,虽然不至于如我所说的对人非杀即刮,恐怕绝对不会满足于打听些奇闻轶事回去。
“那凌王爷是看哪张盘子油水更肥呢?”我揶揄他。
“势均力敌,”凌北静轻轻叹了口气,“只看这王妃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你难道知道?”
“我……只是猜。”他勾起一点笑来,“却被我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真水。”我和凌北静同时说道。
☆、风烟满楼(5)
次日天气阴霾,一早来洒扫的盈方也连连摇头,说明明雨季还早,看上去不几天却要有一场大雨了。
我不慎介意,只是例行整理公文而已。项渊让我写的折子越来越惊险,刀刀见血,只怕东衡变天的日子也快到了。
凌北静虽然人在东衡,朝堂上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然而我总觉得,能让已经封了异姓王的凌北静亲自出马的肯定不只是东衡夺权一件事情。不过我人困在王府里,耳不清目不明,也难以妄下论断。
时间一天天过去,凌北静没有再出现于项渊的王府中,想必已经有了方向,正忙着筹划。倒是小浓来得频了许多,听说王妃恢复的也差不多了,想必少了她很多事情。她有次会叫我将“琤明”抱出来给她看,痴痴的抚了好久,我也没有问为什么。如今王府是服丧期间,器乐歌舞都是严禁的,我想她也知道。
今日我正闲的无事,虎儿突然来了,说项潋叫我过去。我去到项潋小院,见他竟然已经下床了,除了脸色不太好。
“云显?”项潋见我,很是惊喜。
“怎么,不是你叫我来的?”我眼睛看向虎儿,那小子一句谎话都不会说,见我看他,支支吾吾一阵,最后竟然跑了。
想是他见项潋寂寞,自作主张去请我来的吧。我一笑。
“我们去西山吧?”项潋问我道。
我想起我们为舒贵妃立落英冢的约定,本来想应下来,可温先生在一旁目光可以杀人,只好摇了摇头。
项潋垂下眼睛,一脸失望,“可是我都差不多好了……温先生,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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