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到了鸿胪寺,慢慢走到了朝上,才知道名满天下的书剑公子八王圣宠,就是给我斩了剑穗儿的那个小主子。”他转到我面前,微微一笑,“可你又倨傲又冷漠,从来不屑与人争执,完全看不出当日执着斗狠的样子,我很是好奇,才一次次的去试探你。可你却和我想的很不一样,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太子,为了宗族,为了信王程子捷。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从来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舍弃的自己,疯了一样的想要得到你。”
凌北静两眼一弯,掩住了眸中一瞬光华,“因缘际会,我遇到了程衍,助他一路攻城拔地入主靳都,最后的一战之前,我向他要了一纸免你不死的赦令。我以为到了新朝,你失去了背后的宗族,就能慢慢学会保护自己,天长日久,总能感知我的心意,可是——我错了。”
双目凝望,仿佛与湖面波光融为一处。
“你除了自己,什么都放不下。”
我一笑,却无法开口反驳。原来自己竟是如此痴人,为何从无他人点醒?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小心翼翼的筹划,步步为营的计算,振兴宗室,天行正统,却没有想过,自己根本无心于那个冰冷的高位。
“我费尽心力的剪除你的羽翼,可是我越是残忍,你就越是执着,终于让我无可奈何。我索性一边除掉你的人,一边暗中虚张声势的助你,让程衍看到你的计划,终于一步步的把你逼到了绝地。”
凌北静一叹,“方凝玉本来是我要杀的最后一个人。我让越靳在湖上杀你,却暗中安排了许多水鬼在水底,船舱藏了许多火药,本来按计划,火药一旦引爆,就有潜伏的水鬼趁乱将你救回到岸上,偏偏有沈迎约和陆鉴修两人拼死阻拦,这样一来你竟然失踪了……”
我微微勾唇,此时此地听到凌北静的讲述,已然恍如隔世,仿佛他在用一个最像他能使出的方法,费尽心力的去得到另一个人,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
一个最终将他置于死地的我。
微微抬头。“凌北静,你比我想象的,更加执迷不悟。”
偏偏,我生为痴人,性子曲折,最是执着。
所以懂得,所谓执迷不悟,需要如何强烈的心力,去一次次的为一件悖于常理的事情,不惜付命。
伸手,去触那人脸颊燃尽生命的绯色。
水面风过,荻丛一阵细碎的响动。
凌北静不经意的瞥一眼对面的景致,突然向后退了一步。
我看着他所有所思的表情,不由微微皱眉。
“子锐,我有件事骗了你。”
我笑,“你骗我的斑斑劣迹罄竹难书,有哪件特别值得说了?”
却见那人轻轻摇头,笑容微微苦涩,“我怕你伤心,便告诉你子云死了,其实是骗你的。”
我一怔,原来他心中最不能放下的,竟然是我对夏子云的心意?
而如果子云未死,又何必怕我伤心而不肯如实相告?
正无法想通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凌北静,你果然守信。”
☆、关夜深凉(3)
我如遭雷殛。这副音色,纵不似当年清浅,我却如何都认不错。
“夏子云……”
是夏子云!
我恍然转身,木然的走上去。
仿佛一步步的走向,一个早就碎成浮光的梦境。一个四年前就彻底从我生命中消失的人,重新站在了我面前。
夏子云对我微笑,恍惚之间,又是多年前灵山脚下初见时的温柔清秀,又是太子府里那个玉竹迎风般立在身后的少年。
当时江南二月,草长莺飞,繁花遍野,姹紫嫣红。
当时八王圣宠,意气风发,冷漠倨傲,舍我其谁。
而今荒原秋节,满目萧索,时光流转,不复当年。
突然,我停下了脚步。
夏子云虽然穿着汉服,腰际却垂着羽饰,分明是明濛贵族的身份。
我猛然转头看凌北静。
凌北静仍然狐狸一般的笑着,眼光掩藏在齐长的睫羽下,仿佛早就料到了眼前的一切。
“人我带来了,夏将军是不是也要守信用?”
言语风轻云淡,言下之意,只不过将我视为手中一物。
“自然,”夏子云微笑点头,向身后招手示意,“带上来。”
一个魁梧高大的明濛士兵将背着一个人走过来,看了看夏子云,将那人放在了凌北静面前的石滩上。
程淇。齐国太子程淇?
难怪我在大营没有看到程淇的帐子,原来他已经被俘。
程淇似乎是陷入了昏睡一样,一动不动的阖着眼睛。
“听说凌王爷身子不太好,没想到能亲自来赴约,看来齐人这次还算是有诚意。”夏子云这回开口,却不再像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而是底气十足,一副官家腔调。
凌北静点头,双眼微弯,“多谢夏将军守约。兵前止战,善莫大焉。凌某回齐之后一定会兑现承诺,劝皇上收兵。”
回齐之后……这人不是马上要死了么?
“至于将军答应凌某的事情——”凌北静终于与我四目相接,勾起唇角,“我想,我原本也不必担心的。”
“那是自然,”子云应着,始终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子云对八王爷如何,凌王爷应该早有耳闻才对。”
“嗯。”凌北静微笑点头,收回目光不再看我。“既然如此,凌某先带太子回营向大将军复命,改日再会。”
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凌北静是用我来向夏子云换回太子程淇。
凌北静将昏睡中的程淇扶到马上,自己一跃也跨上乌爵,调回马头向夏子云简短的点头示意。
我虽然已经清楚的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仍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凌北静看着我,微微的勾起了唇。他身后的初阳太过刺眼,一瞬间,使我误以为他的眼光仍然像之前那样盈满了深切的溺爱和狷狂。
却不过是幻觉而已。
夏子云不再多言,云淡风轻的挥挥手:“王爷请。”
我望着凌北静带着程衍策马而去的背影,自嘲的笑了下。早该算到,太子被俘对于大将军萧岭来说是何等的罪过,若被皇上知道,恐怕不止降职夺权这么简单。
萧岭对于目前的凌北静而言,恐怕已经不只是师长,更是一个手握兵权举重若轻的重要支持。以凌北静的性格,为保萧岭,必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纵他对我曾有执迷,又怎么敌得过弄权的风流快意?
突然觉得一人在后面将我紧紧抱住。
子云。
“子锐,我好想你……”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终于又是我的了……”
又是我的……
我胸口突然腾起一股怒火,转身猛地推过去,子云未曾料到,一个踉跄,却还是很快稳住身体站定。他迅速将我抱住,转身向身侧的对岸做出了制止的手势。
我向对岸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密密层层的荻丛中隐藏了上百的明濛士兵。
他们看到我推子云,以为我是要对他们的主将不利,纷纷从荻丛中站了起来,拉开弓箭瞄了过来,幸好被子云伸手止住。
原来夏子云来见凌北静,竟然带了这么多后备。
我心里微微一惊,挣脱出来,看向子云,他却已经恢复了波澜不兴的样子,只是稍稍落寞。
“子锐,我们先回去吧。”
我像是两国开战的使者,不消半日功夫,便从一方的大营转到了另一方。所受待遇,也非同寻常。
主将的寝帐,可是向来不向来使开放的。
我木然的扫视着夏子云寝帐里面的布置,虽然简单,却细致精巧,里面点着我最爱的熏香濋云清,一点都没有外面大营里牲血和皮草的腥气。
案子上摆着一副笔墨和半成的画作,我上前翻了翻,多是些边疆的山水,一看便知出自子云手笔,只有最下面一副截然不同,一看便知道是齐国故地的风景。
我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却觉得这幅画似乎在哪儿见过,其落笔也与夏子云颇为不同,没有子云画作的熟练技巧,却宽阔大气。
“八王爷?”
一个人突然走了进来,见我很是惊讶。
“你是……”我一看他也觉得熟悉,再加上他一副标准的中原相貌,肯定是夏子云在齐军中的旧部,便想了起来。“胡二?”
胡二我是见过许多次的,他进齐军很早,一直在二哥身边当值,似乎也是在子云失踪的那场战役中找不见的。
“八王爷还记得小人?”胡二笑了,似乎很高兴似的。
我点点头,微微一笑,“叫我程子锐就好。”
胡二这才想起了齐国早就换了主子,拍拍脑袋不好意思的一笑,“我……我这不是没想起来,还是改叫程大人吧。哦,程大人,夏将军请您到前面去用膳。”
我看看外面,子云一回营便去了大帐议事,现在天已经全然黑了。
我想想满座的明濛将士,摇摇头,“不必了,我还不饿。”
“这怎么行?”胡二犯了难,“您中午就什么都没吃,将军巡营回来看见饭菜一动没动,脸色都变了,这回你再不去,将军岂不是要生气?”
我一笑,许久不见,子云的脾气架子都见长,“怎么,夏将军经常发火么?”
胡二摇头,“那倒不是,夏将军向来是好脾气,这谁都知道。可是对您不一样呀……”
我摆摆手,“罢了,你告诉他我身体不好,去随意取点清淡的东西来给我吃就是了。”
“看来我是想对了。”夏子云说着走进帐子,身后跟着两个人,端了饭菜走进来。
两个人把饭菜放到茶桌上,好奇的看看我,又看看胡二,胡二对他们摇了摇头。
“你们出去吧。”夏子云吩咐,三个人向外走去,一个明濛人还不断的回头看我,他长了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不过身材已经很高了,到底是明濛的血统吧。
“苏哲。”子云突然开口,明濛少年应了一声,走了过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子云的两颊微微泛红,身上慢慢的开始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酒气。
中途退席,该是被烈性子又好酒的明濛人罚了不少罢。
夏子云皱着眉,“不是说了是白粥的么,怎么上面还是这么油腻?”
被叫做苏哲的明濛少年挠挠头,“将军,咱们平时锅里从来没做过素的东西,怎么能没有油?”
少年的汉话说得很是流利,看来跟着子云的时间也不短了。
“不然我去让他们重做一遍?”
“罢了。”子云虽然喝了酒,却还没有醉的意思,摆摆手,“你走罢。”
“是。”少年离开了营帐,走前还毫不避讳的不断看我,我虽然不甚介意,到底觉得不适,转过脸去。
却听子云走到身边,“子锐,来吃点东西。”
“多谢夏将军,”我冷冷一笑,转身瞥一眼他腰间羽饰,“子锐一介敌国人质,怎么敢跟您平起平坐?”
子云看我,“我哪里说过你是人质?”
“说得对,”我点头,“太子程淇才是人质罢。却不知道子锐算是什么?”
子云微笑,“你以为我留你做人质威胁凌北静么?你可真想错了——从凌北静说要用你来交换程淇并且暂代质子之时,我便没想把你还回去过。两国达成协议固然对于我和凌北静各算大功一件,是否有质子我却不在意。”
我笑,原来夏子云和凌北静早就打定了如意算盘,回去向各自的主子邀功,凌北静用我换回太子,倒算是做个顺水人情了。
办一件事便寻个所谓朋友作为长期的交易对手,果然是凌北静的做派。
可惜夏子云想的,没有这么简单吧。
“夏将军带了这么多弓箭手去换人质,恐怕不是为了安全考虑吧?”
子云一怔,随即转笑,“子锐果然是聪慧。”
聪慧不敢当,只是流离半生,所见如你之人太多,自然而然学会了这种思路。
我抬眼看夏子云,浅浅一笑,“不知道夏将军又是作何考虑,临时放了凌北静一条生路?”
☆、故人临风(1)
子云微微笑,“子锐当真猜不到么?”
我诚实摇头。
“不知道子云在子锐心里,还是一生无二么?”
我心头一紧,却默然无语。一生无二,是我年少时给子云的盟誓,然而眼前这个已经能够工于心术、举重若轻的男人,还是当时我所倾慕的少年么?
子云伸手抚在我脸上,“若不是看你对凌北静如此亲密,我怎么会放过他?你若对他还想当年一般的冷漠,我肯定让他当场百箭穿心,可是子锐……”子云收起脸上的笑意,“你怎么能这样对他?我知道他一向对你很好,很用心,但他为你做的,难道能够多过我么?”
子云捏住我的下颌,“我让他活着,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亲眼看到我站在比凌北静更高的地方,看到我能给你的更多——”
那张无数次的出现在我梦中的脸忽的低下来,吻住了我的双唇,灵巧的舌尖滑过,引我不由的张口将它纳入。
亲吻温柔而深长,仿佛唤醒了脑海中某处旖旎的记忆。
少年青涩而动人的身体,蕴藏着狂风暴雨一般的醉人□。
“不……”我伸手去推子云,唇齿得到了释放,身体却被锁紧。
试图挣扎,怎奈三天两夜没有合眼,早给自己的任性消去了浑身力气。
“子锐,子锐。”子云温热的气息在耳际徘徊,我的脸倏忽间烧了起来。
只听到一声轻轻的金属落地声,不由转头去看,原来是项潋送我的柳叶精钢掉在了地上。
可是,怎么会?
……不知何时,身上的衣衫已经尽褪,我猛然间清醒过来,试图制止那双灵巧双手的主人,却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冲上脑际。
温先生的话突然出现在脑海。
“程大人须得细心调养,万万受不得劳累刺激……”
意识到余毒发作,我不由自主的摇摇头,却觉得眩晕感更加强烈,周身也开始隐隐疼痛。
子云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轻盈灵巧的唇舌一路向下,蜿蜒着点燃了灼人的□,连同血脉里愈见明显的疼痛,似乎就要将我这幅脆弱不堪的身躯烧灼殆尽。
时间没有消除曾经的甜美记忆,子云对于我身体的每一寸敏感,依然是驾轻就熟。
点火,撩拨。
毫无反抗之力的身体被做出了屈辱的姿态,我紧紧闭着眼睛,却觉得子云停下了侵略的动作。
不由自主的微微张开眼睛,却正对上子云已被□深深浸染的双眸。
虽然已然算不上是壮实,但眼前□的身体已经不再是那副莹白瘦弱的模样,子云宽挺的肩膊间仿佛蕴满了力量。
眩晕和疼痛已经无法让我忽略自己身体的渴求。
我望着子云从肩头延伸到胸口的那道引人注目的刀痕,仿佛怔住了一般。
什么样的人,能从这样的巨创中侥幸存活?
“子锐,”子云低头轻轻地吻我,“你要记得,夏子云,是你一生无二的人。”
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齐国靳都,东郊湖上,微醉的我。
子云跪在船头采水,时而回眸一笑。
溺人的早春清寒,无休无止的温柔缠绵。身体的疼痛,在一波波的欲浪冲击之下,时而模糊时而清醒,又有时,和那霸道的眩晕一起将我推入云上化境。
终于意识渐渐清醒,我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少年坐在我的床头。
“天啊,你终于醒了。”少年笑得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几乎是跳起来的奔了出去,一边喊着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伸出手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