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易匀恢馈!
沈迎约眼睛弯弯,“你当然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得手。”
“唉……”我由衷感叹,“还是故人旧友最贴心啊。”
话还没说完,沈迎约看了过来,“况且,他若得手了,怕子锐今早就上不得朝了不是?”
最贴心的人果然也是最会伤人心。面对此人,最好还是转移话题,“皇上竟给我这样的职位。”
举贤院典宗学士,主管祭祀事。说上去是升迁了,但既非重用,也未如约任职地方。
“他大约是不想你离开他。”沈迎约说起此事总要有些酸涩,虽然除了我,能看到的人也并不多。即使看到,也不敢想下去。沈迎约为人一贯不会略有刁钻为难之处,只这“情”一事,断难一笔带过。
“圣意难测,”我豁达一笑。
“或是……”沈迎约转了脸来,“我也听说,最近民间忽然又起了些势力,用的是信王爷的旗号……”
沈迎约是明白的,这些话,他既听到了,程衍一定也听得到。也许程衍就是这样才要将我控制在身边,毕竟王朝刚刚迈入正轨,而程衍在宗族中的地位后台又实在太薄,他还没有太多自信放手让我去壮大势力,因为他没有一举拿下的必然。
大约上回宗族造反伤了他太多元气。
至于沈迎约说的因素……
我自己亦不清楚,程衍对我,是何种心意。
六年前初见程衍,他还只是默默跟在恭王叔身边。恭王叔一脉向来不盛,到了王叔一辈,不仅没有子息,连家业也都难保,只是徒留爵位罢了。
当年藩王重臣进京,大哥二哥自然少不了忙碌,皇祖父对我如斯宠爱,几天的宴席、交游、游戏下来,我自然是大放异彩,但除了开始的相迎、后来的同桌宴饮,与程衍哪里有许多相处?
如果有,也只是那次郊猎……
我半眯了眼睛思想着,却被轿子外面的说话声打断了。
“静宏王爷——”
“罗大人——”
原是凌北静这厮乖张,偏要骑马过来,走到皇城根儿,难免见了熟人。凌北静正是青云直上之际,何人见了不愿攀谈几句?
偏这凌北静声音妙,脸皮也是极厚,今朝不知怎么兴致高涨,舌灿莲花的。
“聒噪。”我轻声啐一句。
“子锐叫我?”凌北静耳朵可真好用,马蹄哒哒,倒是行至轿子旁边,出乎意料的,掀起了我的侧帘。
☆、湖声夜雨(1)
旁边轿子上的,俨然是工部尚书罗致仕。这下罗致仕是看到我了,红光满面的老脸不由有些讶异:“这是——程少傅?这不是沈大人的轿子?”
想这小老儿下巴落地的样子,大约心中盘算,怎么,如今又该这程子锐得势?况且,一般朝臣不见我程子锐也有两年余了。
“哈哈,罗大人消息慢了,如今是程大学士了。”沈迎约在一旁见礼。
“昨夜酒喝得厚,一起住在沈大人家了。”仿佛是看罗致仕表情还不够惊讶,凌北静看似漫不经心的补上了一句。
罗致仕一脸了然,点着头拨弄着肚子里的一副小算盘。罗致仕这人皇祖父在时曾想用,后战事多,人事的调整耽搁了,不想倒是被程衍启用了。他也该算个聪明人,更是个嘴快人,该说的从不怠慢。
凌北静这么做,倒是什么意思?
我看一眼凌北静,他笑着望我,放下轿帘。
“子锐,我看这次凌王爷倒不是与你难堪。”沈迎约在一旁好心解释。
我冷哼一声,“难得。”
耳听着凌北静离远了,我看着迎约:“见到这厮,倒是想起你我同在大哥左右的时候,不少与他斗法的日子。”
这里面的试探意思,沈迎约大概听得明白。
“大王爷性子敞亮,却是随性。而皇上,”颇有深意的看我一眼,又看看外面,“可真是心思缜密呢。”
想也知道沈迎约身边要有程衍的人在。
“子锐,府上院子里的花开的如何?”沈迎约突然变了轻快的调子。
我一顿,立马会意,“春还早,零零落落开了些,倒还有不少芽儿……只是近些日子春寒,要冒出来也难。但许是少了好园丁打理而已。”
“……”沈迎约低头,笑也渐渐淡了些,我亦不再言语。若当今坐皇位的不是程衍,沈迎约大约也不会如此为难吧。
“子锐说笑罢了,迎约切莫放在心上。”现下情势说变就变,多说无益。
“至于前夜……”前夜夜探太子府被越靳发现,又不知被何人所救,最后却是沈迎约送我回家的,着实有些蹊跷。
“我知道你想些什么,”沈迎约摇摇头,“但我见你,确实是在我书房外面了。”
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终于还是进了宫。
大臣们的休憩处,见了我的人陌生的居多。自然,一朝天子一朝臣,算来程衍登基也两年有余了。而熟识的人多会上前打招呼,碍于我身份特别了些,倒也不敢于太过亲密。当年皇祖父盛宠,程子锐在朝堂上何其骄傲,难得青目视人,却是有个才子的名声打着,想要亲厚的人也不少,到了今日却是一个也不见了。
陆鉴修似乎是查案子下了江南,也没有在这儿。
沈迎约大概是怕我尴尬,常伴我左右,更多的倒是向大家解释我的身份。我说不必,他倒还笑言以防登徒子。
“沈大人!”说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看上去倒是与沈迎约有几分熟络的样子。
“余大人。”沈迎约笑着见礼,倒是很快看出来者的兴趣显然在我身上,先转向我:“这是前科的‘状元郎’,现正在罗大人那儿供职。”
“余大人。”我大略打量一下余亦元,面目英气十足,甚是端美,而瞳仁却是明澈如水,就知不是世家子了。
程衍对于鼓励庶族子弟入仕倒是很有一套,竟坚持要用各国争议纷纷的考核制度,无论家世宗族,按成绩排位封官,之首的称谓“状元”。当初为了这个新奇的用人之法,程衍跟老臣还有过些礼法之争,最后达成了自己目的也不罢休,还趁机除掉了几个不合手的人物。
如此说来——眼前的余大人也不是简单人物。微笑,“在下程子锐,有礼了。”
“程子锐?你是——八王爷?”余亦元面露惊喜之色,口乎前朝“八王爷”,却没意识到犯了大忌,好在不远处凌北静一群人相谈甚欢,倒是没人注意。
“余大人,子锐如今已不是王爷了,大人说话注意才好,以防给人听到,为自己惹了不必要的麻烦。”我虽是笑着,也暗暗的看了远处松鹤图前站着、却一刻也没有停了向这边看来的另一个人一眼。
那人看上去也是十分年轻,只是面目少了些柔和之色,英朗轩挺,眉目如刻。见我大方的眄一眼看过去,倒是有些局促,怕也是新人吧。
“哦,亦元失言了!”余亦元惊喜不减,“自幼读书时就一直仰慕‘书剑公子’其名,想不到今朝能亲眼见到,实在是大喜过望!”说罢,细数起我的种种来:六岁才名动天下,狂草一笔惊世情;七岁封县侯,治世之才世人慨叹;十三岁,号称天朝第一的萧旻自称“才学之于景阳不及十一”……
“程某虚名在外,”我对这爽朗温厚的“状元郎”倒颇有几分好感,倒不是为他这般夸我,而是因了他也是今天第一个除了惊讶我是谁,并不问我职位的人,“余兄见笑了。”
世人皆言八王爷程子锐极其倨傲,目见九流宾客而不正视,执扇挥手而已。今天这样算是一反常态,看我笑得温和,旁边几位也不由自主将眼神儿飘过来。
“哪里哪里,”余亦元一双明亮的眼睛毫不遮掩、却毫无亵渎之意的在我身上来回打量,“世传‘书剑公子’容颜如画,今日见了果然是神仙人物,想要称赞,搜肠刮肚竟也想不出什么词来,才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天上有、地下无’!”
“余兄客气了……”我还没答话,倒被一个厚脸皮的人打断了:
“余大人好眼力啊!”凌北静不知是怎么从一班臣工中间脱身而出的,笑嘻嘻的走过来,“昨天还刚被沈大人赐了个‘花月仙子’的封号,今朝又蒙皇上都御笔钦点大学士,程大人,前途无量啊前途无量!”
果然,凌北静是不会对我有好意的,他本就引人注目,声音又格外的优雅,这几句说得音量极大,整个“敛政斋”都听得清清楚楚。
本来摸不透程衍提用我目的为何,对我还半冷的众人一看如日中天的凌大王爷对程子锐如此亲厚,□成都猜测我程子锐要交好运了,连忙纷纷凑过来说着“恭喜恭喜”,而那可恶的凌北静,早拉着沈迎约与余亦元不知向何处去了,我四处找找,除了看到刚才那人仍眼神冷冷的看着我,早不见狐狸王爷的踪影。
凌北静竟然连个帮忙的也不留下,害我接连应付,直到上朝才喘得一口气!
朝堂自然还是一般的无趣,历朝历代的臣工帝王都不能幸免。我只站在队列后面不起眼的一隅,听着程衍声音,偶一抬头,也不见他看我,胆子索性大了起来,偷眼看看如今朝堂上的形势。
朝臣还是这样,各派相争个不亦乐乎。今天倒是真的有件大事——左丞相告老,程衍要立新丞相了。这下可不得了,各派都把设计好的戏码轮番端上台面,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我偷眼看着余亦元,果然神色又几分不自然,他才登上天子堂不久,大概还没进那一派,对这种场面见得也少。倒是我,在这金銮殿上也混迹多年了,哭的跪的抹脖子只差大殿房梁太高没办法上吊的,什么没见过,争吵两句家常便饭而已。闹个水灾旱灾之类,倒没见这些个人如此热心出主意过。
神游天外之际,不知哪位大喊一声“血口喷人”!好吓我一跳。
心底叹着,只盼快些下朝,佩剑还寄放在宫门口呢。
程衍大约是看足了戏,三言两语的改为再议了,“不过众位爱卿,朕还有一件事,今天要下决断。”
☆、湖声夜雨(2)
程衍提出了对明濛的战事,刚还喧闹犹如菜市的朝堂一下子安静了,各位乌鸦全部缄口不言。
只有凌北静有言:外地侵扰甚繁,边境百姓苦不堪言,打。
心下冷笑,这程衍,用意不能再明显了。
昨夜也听说程衍提出要攻打明濛的事情,当时大臣们用了国库不足,根基不稳等种种原因,基本也是反对的多。其实明濛富庶之地,真能攻下倒是件好事,只是朝堂上的列位臣工都不知道,程衍的军队到底有几分战斗力?
平定宗族造反一战打得凶险,似乎没有多少力量的样子。
程衍是个独断的人,偏偏更可恶的一点是,总能给他的独断找来种种手段掩盖。今天,先提起选新丞相的事情,说到底各方再怎么相持,最后拍板的仍是天子程衍。此时的程衍可是各方说服讨好的对象,他再提起战事,自然反对的人就少了许多。再加上凌北静这个最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顺水推舟的狐狸王爷一番陈述,给了激烈反对过的朝臣一个大大的台阶,大家也就好说话得多。
武将程衍手下最多,几乎没有多少争议便定下了大将军萧岭。
之后——程衍冷冽的俊脸上浮现了难得的深笑:“大将军,这番朕的太子可是托付给你了。”
心下一惊。
程淇?
“程子锐。”程衍冷不防唤我的名字,“你做少傅日久,平日也与太子甚为亲密,不知对朕的决策有何异议?”
“异议”?!你已是“决策”,我又何来“异议”?
纵我心疼昭明……
我下跪,“回皇上,为臣听说征战时太子本就跟在大将军左右见习兵法战术,如今既然皇上决断,望太子再为精进,便是再好不过。”
不知是否因为程衍笃定了我会反驳,一时没有想到如何回话,顿了许久,一句“如此甚好”,依然听不出什么别样的意味。
琐事又是几桩。今天的朝上似乎琐事特别的多,还是谁都没准备好面对下朝之后那场不得不上演的好戏?心里还是盘算着程衍的意图,虽然是与我何干,
总算挨到了退朝,追上沈迎约,一路奔着敛政斋去了,半路却被内监拦了下来,要我回去见皇上。
何其怪异。
倒也还算熟门熟路,推门行礼,跪在地上看见一对挺括的粉底皂靴,起身了一看果然是狐狸王爷凌北静。我还没起身,又有两个人走进来,倒是我想不到的余亦元与顾青书——便是一早在敛政斋远远看我们的男子了,也是新科的进士。
“朕叫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对新丞相人选的建议。”程衍倒是开门见山。
我与余亦元、顾青书三人相互看了看,谁都没说话。他们说的都是些热门的人选,吏部尚书杨勋仲,司马阁典堂宇文穹,盐铁司向靖邦,这些都是呼声高的;多提出来的,还有鉴修,迎约,……
程衍点了两个新人,听了,却没有一点表示。我看着程衍的脸,有些气闷——总想从他脸上看点儿表情出来,却总也看不到。
“凌爱卿怎么看?”
“回皇上,据臣所知……”凌北静总是这般滔滔不绝,利弊坦陈的无比清楚,总是一篇好文章。趁他总算说完,我不由一笑。
“程子锐,你可是有什么不同意见?”
“啊?”糟了,许久不进御书房,坏了规矩,“哪敢哪敢,程子锐离朝已久,对现在的情势不甚清楚,倒是凌王爷‘据臣所知,依臣之见’的,了解的比臣清楚得多。”
其实凌北静这家伙,说了半天,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连一点儿自己的意见都没有。要我说话担这个罪过?多谢,程子锐如今底气全无,却之不恭。
可是程衍看着我。
余亦元也看着我。
顾青书看着我……
凌北静笑着看着我!
我只好打好腹稿,准备将凌北静的废话换个方式再表述一遍:“依臣拙见——”
“报——”内监无比贴心的打断了我的话。有人要见程衍。
程衍挥挥手,我们进了里间,却是一字不漏的听得见外面的对话。这就是程衍议事厅的精妙之处。这厅后面备了两间内室,一间极隔音,厅里的事儿完全听不到;另一间呢,正好相反,跟隔了层纱似的,外面说什么听什么。至于让你进哪一间,就全看程衍的意思了,
来人果然是新丞相之位争夺的说客,一个还没说完,便被匆匆赶走,再来下一个……直到正午方才歇了一下,皇上请我们用了一顿食之无味的午膳,之后又是听戏。
早上朝堂上唱的精彩,现在没了对手的监视,大人们更加放得开了。方才血口喷人的那位大人,这下子倒是举出对手好些条罪状来,殊不知这半天时间,他又是如何事无巨细的调查出来的?这还真真的用那血盆大口把人喷了一回。
转身看去,余亦元脸上好一股厌恶神色,坐在一旁的顾青书虽然含蓄些,也多少皱着眉。只有那官油子凌大王爷,享受也似的坐在顾青书另一边的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笑着,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趁他看我之前我赶紧别过脸去,没想到他却凑过来。
“做什么?”我竟紧张的像个觉得将被调戏的良家妇女了……这什么比喻。
“子锐站久了倒不会累?”凌北静原来是要把椅子让我。
甩掉搭在我肩上的手爪,顺便斜一眼凌北静。这种人,理他作甚。
凌北静看了看余、顾二人,凑到我耳边:“子锐金娇玉贵的身子骨,自个儿倒不会疼,徒让本王看了心酸。”
“你!”顾及程衍还在外面鏖战群臣,我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