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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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进酒-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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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李怀素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妃,明德帝是根本不会将任何悲悯放在她们身上,但李怀素和他曾经的皇后长得极像,而他的若言,也是死在这样一个雨天,她当时有孕在身,当时他因生母之错被放逐北疆,身边只有这位跟着他不离不弃,因着这些原因,对这位妻子极是敬爱。
    糟糠之妻不下堂,在事业有起色的时候,他回京述职,为了军权,娶了韩彤,获得岳家的支持,对于这件事,那时候并未告知若言。若言跟在他身边一直没有得到相应的名分,所以韩彤当初是正妻的身份,上了皇室的玉册。
    述职时间不算长,却也不算短,再加上要在京城运作,所以没有及时回去,商若言在他离开北疆的时候说,等他回来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便想,等他将这边的事情办妥了,再回去面对她。
    半年左右接到急报,问他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回去。
    那时候已是尘埃落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本想着回去告诉若言这件事,等他登上了那个天下间最尊贵的位置,他要亲自册封若言为他的皇后,然而回到北疆,得到的却是若言已死的消息,还有那个有着他血脉的儿子。
    明德帝此生可以说没有欠任何人,除了这个在微末之时便跟在他身边的女人。
    他欠她的太多,以至于想要偿还,发现已经晚了。
    商若言死于护卫城池。
    那时有少数北羌人伪装成太殷人入城,趁着雨夜防卫松懈,想要占据都护府,然后以此为据点扩充势力。
    当时得力的人选已经全部被明德帝带走,商若言本身以武傍身,明德以为她可以护住这里,却没有想到她已经有孕这件事。
    当时的她也是怀了近十个月,快要生了,然而因群龙无首,遂穿上明德的战甲便提枪上城门,指挥杀敌。
    敌退后回府,高烧不去,难产而死。
    大夫说,是因为抑郁,没有挺过去,所以最后撒手人寰。
    明德帝此生子嗣甚少,也是因为他的有意为之。他自己为了得到这个位置,杀了他所有的兄弟,亲手弑父,天底下最大的罪过,他已经犯了,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后代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且若言有了孩子,妃子皆是为了联合各世家而选的,他连临幸的想法都没有,更何况是生育皇子?
    所以在见到李怀素的第一眼,他震惊,抱着弥补的心态将对方接入宫中,然后想着将她的地位慢慢提升,内心在弥补当初的愧疚。
    然而明德帝决然不会后悔,权势是他这一生的追求。少时因为人言轻微,奴才捧高踩低,父皇的冷落与迁怒,使得唯一疼他的母妃生病不能得到及时医治,他便发誓,以后定要夺至尊之位,享人间富贵,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明德帝快步上前,将如被雨打落的秋叶般的李怀素抱起来,喊道:“太医,太医!”
    人群挪向偏殿,太医来到这边把脉诊治,脸色一下变得惨白,直接跪在地上。
    “快说,怎么回事!”明德帝握着李怀素的手,看起来真是心痛如绞,“她怎么会出血!”
    “陛下节哀。”太医按捺住砰砰跳的飞快的心,虽然真相十分惨烈,却不得不开口,“惠嫔娘娘……小产了。”
    李怀素这时候微弱呻…吟一声,却是听到了太医的宣判。
    明德帝伸手想要捂住她的耳朵,不让她知道这个消息,然而,晚了。
    李怀素心如死灰,瞪大眼睛,看着床帏,将自己的手从皇帝手中抽出来。
    “素素。”明德帝低声唤她小名,“你想哭,便哭出来吧。”
    李怀素只是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枕巾上,洇湿了朱红色的被褥,看起来似血般冷寂。
    “我的孩子没有了……”李怀素平静道,“哭有什么用呢?”
    “你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朕?”明德帝想到那时候的若言,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
    李怀素目光本来涣散没有焦点,这时候缓缓移向他,露出一个笑,这笑容十分勉强,十分凄惨,“臣妾……臣妾自幼失怙,没有人告诉臣妾……什么……”她说不下去了。
    明德帝将她揽入怀中,李怀素抬手打了他好几下,终于失声痛哭。
    她靠在明黄色的衣襟上,眼睛没有如寻常人哭泣那般闭上,而是睁着眼睛,侧向床内无人看见的地方,双目无神,失去光彩和魂魄。
    一座宫殿,因一道墙壁隔成三间,位于中央的韩彤今日早产,生下了一条蛇;而在旁边这座偏殿,一个被罚的妃子因为无知而小产。
    皇家本来可能有两个小皇子,却原来一个也没剩下。
    容玖及时从这温情脉脉中退出,手上的伞还滴滴答答的落水,他看到旁边大门中走出来的童简鸾,点了点头。
    “可否借把伞?”童简鸾并没有和他假作陌生人。
    容玖将手上的伞递给他。
    “谢了。”
    童简鸾撑着伞离开,瓢泼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只是将最后不多的夏意也带去。
    一场秋雨一场凉,再过不久,就又是一个冬天了。
    容玖目送童简鸾远去,如同见证他的人生,自己可以给他一把伞,让他遮风挡雨一次,但从此以后的人生,擦肩而过不过一句“可否借一把伞”,之后便各自交错,继续前行。
    *
    韩贵妃最后以“巫蛊之祸”的名义被直接放到冷巷。
    冷巷,顾名思义就是冷宫,那是一条很长的巷子,两旁的墙壁很高,青色砖瓦,无论是阴雨天还是晴天,中间都甚少时间可以看到太阳。
    冷巷用来处置那些犯了大过错的宫妃,除却被白绫毒药赐死的妃子,剩下的可以不死的基本都在这里,然而冷宫熬到白头和死的痛快究竟哪个更快活,没有感受过环境的人不足以道期间可怖。
    然而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便是昨日享尽沉香软木,今日面对空灯长巷,寂静无声,这种从高处摔下来的感觉,谁也不想尝试。
    刷着朱红色漆的门看上去陈旧且腐朽,她坐在门槛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她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斑驳如残雪,星星点点星星,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多岁,整个人的精气都没了。
    大门上结着蜘蛛网,推开门之后听到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伴随着刺耳难听的叫声,掀起院中一层灰尘。
    童简鸾驻足,等了许久,等到尘埃落定。
    韩彤仿佛这个时候才感觉到有人前来,沉着一张脸斥责道:“什么人,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童简鸾身后的紫烟上前,盈了盈身,“娘娘,是奴婢。”

☆、第74章 火光冲天

韩彤眼睛一瞪,“你?你是谁!”
    紫烟微微一笑,却没有再理会这个疯女人,而是对童简鸾恭顺道:“公子,娘娘受了打击,这些时日神智有些不清醒,您且当心,不要让她抓到您。”
    “没什么。”童简鸾摆摆手,“我交代一些事情就走。”
    韩彤傻兮兮的歪着头看童简鸾,嘴角弯弯,勾着一抹笑,看上去颇有些天真无邪的味道,她来来回回重复一句话:“孩子……我的孩子……”
    童简鸾上前,单膝弯下,俯身看韩彤:“不知道娘娘是不是还认得我?”
    韩彤笑嘻嘻道:“认识啊,你是我儿子嘛。”她说着摸向自己的肚皮,“我儿子聪明又伶俐,他日一定能荣登九五,君临天下。”
    她说罢脸色忽然阴了下来,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儿子呢,我儿子呢?”未及语音落下便站起来就朝着童简鸾扑过来,“你把我儿子交出来!”
    童简鸾退后一步,他不想和女人动手,这时候紫烟两步上前伸手便给了韩彤一巴掌。
    这一掌无论是从力道还是从角度来说,都是相当的精准,打的脸一半肿起来,手指的痕迹清晰明显,一会儿便淤血了。
    “冷静点。”紫烟说罢退后一步。
    韩彤哭了起来,好不凄惨。
    童简鸾叹了一口气,“娘娘,您在二十年前与令妹设计陷害童夫人,正宣三十一年与尔父同谋,令百十余人假作北羌外敌入城,害死商皇后,其后为灭口,赐酒毒死所有参与者,尔父强抢民女,杀人夺宝,皆被尔掩过。此间牵连者不知凡几,一步一步踏着别人的尸骨上来,傲慢狂妄,洋洋自得之时,可知会有今日?”
    韩彤一下子被镇住了,过了一会儿好似忽然清醒,疾呼道:“不——我没有,我没有杀人!他们是咎由自取,早就卖命给我们定国公府,就是定国侯府的狗……”
    她话没有说完,又被紫烟扯去头发,左右开弓啪啪打了好几巴掌,下手毫不留情,直到嘴角出血,才算停手,然而心中悲愤,胸膛起伏不定,使得声音都带了颤音:“狗,呵。”
    她打的手掌泛红了。
    韩彤被紫烟的动作吓到,一下子也忘记了质问她为什么要打自己。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视线被其他东西吸引。
    童简鸾从袖中摸出来一条明黄色的缎子,抖开,咳嗽一声准备念,结果缎子被韩彤抢走,眼神贪婪的在上面扫,试图找出来其中召她回去的词句,然而正反面都翻遍了,还是没有一个字。
    没有一个字。
    “瞧什么呢?”童简鸾好奇的看着她,“我只是带来圣上的一句口谕而已,这上面没有东西。”
    “陛下……陛下说了我什么时候回去吗?”韩彤声音含含糊糊的问。
    “陛下口谕……你还是去死吧。”童简鸾把原句修改了一下。
    事实上童简鸾提起韩彤时,明德帝只是眉头一皱,“这件事便全权交于你处置,朕不想再看见那个女人。”
    “不可能!”韩彤直觉否认,“陛下不会这么对我的!”
    “定国公府与南疆勾结,里应外合,通敌叛国,贵妃韩氏假孕欺君之罪,构陷妃嫔,戕害皇嗣,罪行滔天,实难饶恕,着褫夺贵妃封号,打入长巷,永不起用。”
    童简鸾一字一顿的说完,再不瞧她一眼,也不去管那明黄色丝绢,对紫烟说了一句“动手吧”,便起身离开。
    韩彤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紫烟青色的裙袂在空中旋扬了一角,“砰”的一声将门阖上,将锁扣上。
    “来人!”她声音清丽,此刻冷冽不含温度。
    几个黑色的人影从角落中出现。
    “动手。”
    黑色人影将院中本来看似随意放置木板拿起来,“笃笃笃”的将门窗钉上,里面的人这时候反应过来,用力的拍门呼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然而纵使声嘶力竭,涕泗横流,哀嚎求饶,也不会有人来放走她。
    正如当初她因为陛下酒醉临幸过一宫女,因那女子与商若言眉眼间有些相似,之后陛下为了抚慰她,并未给这女子封号,仍叫宫女服侍韩彤。然而韩彤妒恨非常,尤其这醉酒一夜珠胎暗结,韩彤便找了一个理由,将这宫女杖责小腹,将那孩子活活打的小产,之前帮过这宫女的,全部牵连,其中便有幼时的容玖。
    只是那时候容玖并不出名,只是微末的一粒灰尘罢了,入不得旁人的眼睛。贵妃大忙人一个,没有在这上面上心过,当年的人死的死,残的残,出宫的出宫,最后容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竟然无一人知道他早年善心过,也因此将本就在雪山之行伤到的腿,彻底毁了根本。
    棍打小腿,在雪地跪了一夜,血和伤口被直接冻住了。
    后来每到冬日,都会如针入骨,痛彻心扉。
    为了永绝后患,那时候韩彤还找过这宫女的家人,其父母双全,姊妹三人,家境贫寒,然一家人其乐融融。宫女当年为了减轻负担入宫,补贴家中,使得本来有些支撑不过去的家变得好起来。一家人皆盼着她回家过好日子,然而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韩彤让自己的母亲进宫,转告父亲这件事,让她爹帮着把这家人收拾了。
    原话是“断个干干净净,别十年二十年后找个更像的给我添堵,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个更像她的,到时候皇帝一高兴再生个儿子,我怎么办?”
    断绝后路,这出实在太狠,前去的人数人头发现够五个了,直接把大门一锁,将所有人都抹脖子杀干净,放火把这地方烧了个干干净净。
    有人没死。
    那人正是紫烟,当时她只有七岁,前去河边玩,她的小伙伴来找她,那人眉清目秀,与她是青梅竹马,然而这一场阴差阳错的找寻,却直接成了阴阳相隔。
    他替她死在了杀戮与火海中,最后甚至连尸体都不全。
    身后的大火烧起,四周的防火带已经做好,不必担心火势蔓延——冷宫与其他宫殿并无相连之处,甚至可以说是一座孤岛。
    “姐姐——阿蛮——我终于替你们报仇了——!”紫烟放声哭喊,她的声音在长巷中激荡,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听到她的叫声,却面无表情,神色麻木,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发自己的呆。
    她泪流满面,跪在地上。
    对于复仇者来说,有那么一段时间,生命中只剩下一个目标,那便是复仇,在此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想法。紫烟也是如此。她知道真相后,自愿代替地主家的女儿进宫,慢慢靠近韩彤,被容玖发现她的不同寻常,从对方手里拿到姐姐的遗物,与他结盟,蛰伏至今,终于功成。
    然而此生,终究不可能身退。宫中便如泥淖,置身进去的人不会有全身而退的一天。为了适应这里,必须要蜕几层皮,砍断诸多骨头,低下头颅,将脊梁这段,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才能不被吞噬。
    而她,早已不再相信平静生活,也不再期待人间烟火。
    “你还是不愿意离开么?”童简鸾蹲下来,看着紫烟喜极而泣,或者说大功告成的崩溃神色。
    这很正常,她十几年来的目标终于实现,现在无论是人生的重心,还是生活的轴心,都在一瞬间移位倾塌,留出一片空白。
    紫烟摇了摇头,“我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但你可以亲手建立一个家啊。”童简鸾将理想中的生活娓娓道来,“嫁个郎君,生一堆儿子女儿,与他白首偕老,共剪西窗烛,这其实是很好的生活。”
    “那公子为什么不愿意去呢?”紫烟红肿着眼睛问童简鸾。
    “我?”童简鸾闻言微怔,继而笑了,笑的很温柔,“我喜欢的人在这里,这是他的人生,我就陪他走一趟。”
    “我的前半生都在这里,这里我比家还熟悉。”紫烟低声道,“即便看起来像是一个囚牢,我也在这里度过了我最好的时光。不论我愿不愿意承认,这都是事实。况且我心中也是愿意留在这里的。外边天大地大,也许因为太大了,心就空了。”
    “那你想去服侍谁?”童简鸾问她。
    “去……伺候花草吧。”紫烟道,“不求富贵荣华,只求踏踏实实。”
    “好。”童简鸾应允。
    身后火光冲天,凄厉叫声渐渐湮灭,终归死寂。

☆、第75章 我等她

从长巷走出来的时候,童简鸾看到容玖驻足在一旁等他。
    “怎么感觉你成日都挺闲的?”童简鸾迎上去。
    “你进来宫中,我自然不用跑大老远去看你怎么样,自然就闲了。”容玖悠然道,“事情办妥了?”
    “妥了,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来办这么不厚道的事。”童简鸾一副无奈的表情,却带着些许宠溺,“你该不会是把不喜欢干的事情全让我干了吧?”
    “不这样你怎么让别人信服呢?”容玖轻飘飘一句话便把他堵了回来,口吻中全然是“为你好”的语气。
    连眼神都变得很真诚。
    童简鸾一只手遮住容玖的双眼,这才端详起他的表情,没有那双眼睛出现欺骗他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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