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骁摇了摇扇子:“瞧你,这就急了。我也只不过是打个比方。知道那臭小子是你的心肝宝贝,我哪敢动他。”
高放冷哼一声,懒得再与慕容骁多说。
他转身离开,却听慕容骁在身後幽幽叹道:“小放,你实在是极致温柔之人。若我早几年能够遇到你……”
话尾被一声轻叹掩盖,高放脚步顿了顿,便径直离开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他没有那个一窥究竟的好奇心。
云深,云深──却不知他有没有回到家,路上有没有被人欺骗欺负。
信云深此时正坐在路边,将怀中的兔子掏了出来搁在手心里。兔子在迷药的作用下还在睡,信云深想将它放生都没办法,只能又放回兜里,带著它继续往前走。
信云深自从两次遭人算计,便有些著急起来。不是为他自己,却是为了高放。他必须要去把高放抢出来。现在他还不知道是谁在幕後针对他,也不知道那个人对高放有没有企图,一切都是未知的,必须要将高放带在身边,时时刻刻看著,他才能安心。
信云深知道高放还在焚心门,但是不知为什麽高放却故意骗他,不愿跟他一起离开焚心门。若说原本他还有些赌气,现在也早被担忧和焦虑代替。
信云深马不停蹄地赶回焚心门,快到的时候便舍马而就轻功,趁著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入焚心门内。
信云深先到高放原先住的地方,却已人去房空。没有办法,他只能继续寻找。
焚心门很大,信云深按捺下心中焦急,极有耐心地一处处寻找。最後找到一个临近慕容骁的住处的院子,一股浓烈的药味从里面传来,信云深直觉他找对了。
他跳到房後窗下,从窗棂中往里偷看,果然高放就在房间里。这间房的格局与他处不同,当中就是一个大大的水池子,里面盛满了浓黑的药汤,散发著浓重的药味。而高放此时就在里面泡著,白晰的肩膀露在液面以上,长长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後。这情景看得信云深忍不住喉头一动,咽了一口口水。心底有一丝痒痒的感觉升起,只是他却不知道要如何处理。
信云深只知道高放近在眼前,而他太想触碰到这个人了,就算生他的气,也还是想抱著他。那具身体好像是为了他而生的,当他抱著那带著淡淡药香的身体的时候,就好像已拥有了所追求的一切那般地踏实愉悦。
想抱他,好想抱著他。
信云深遵从自己心底的渴望,站起身来就欲从窗户跳进去。
一只脚刚踏上窗台,大门处却传来响动,显然是有外人来了。
信云深只能愤愤地把脚收回去,继续蹲在窗户底下,等著来人离开,他好悄悄把高放带走。
“高大夫,不知你的身体感觉如何了?!”一道声音传出来,居然是慕容骁。
信云深捏紧了拳头,牙关也狠咬著,一股莫名的酸气在胸口中升腾发酵起来。
慕容骁,慕容骁,小放在洗澡,他凭什麽能进小放的房间?!
却听高放回道:“谢门主关怀。这药汤泡到今天,我也早习惯了。托门主的福,这药人之身不知道练不练得成,这药汤却是实实在在地大有裨益。”
“那就好。高大夫小时候身体受损,是该早日补回来才好。”慕容骁说著,居然在汤池边坐了下来,向高放笑道:“小放,我来帮你洗头发吧。”
喀喀,紧攥的拳头发出了骨头的声音。後槽牙也被他咬得吱吱响,酸得人牙疼。
想杀人。信云深脸色涨得通红,握紧了剑柄。
“你够了慕容骁,没事你就去找点正经事干,别在这里讨人嫌!”高放的声音适时响起,话里话外的厌烦不是一点两点,“上一次的毒粉门主没尝够是不是?!”
他几句话出口,窗外的信云深神奇般地得到了治愈,又能冷静下来继续静观其变。
第十集
慕容骁似乎对高放的态度习以为常,也不觉得受了冒犯,依旧笑道:“好好,不洗就不洗。高大夫还是对本座这麽凶。如果是信云深那个小子,你一定不会拒绝他吧。”
信云深在窗外听到,不屑地撇了撇嘴。这老头子居然跟他比,真是不自量力,小放自然不会拒绝他,小放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里面没有高放的答话声,信云深想他一定是点了头,或者根本就不屑回答慕容骁的无聊问题。
高放没有出声,又听到慕容骁开口道:“为什麽呢?!信云深对你全心全意地好,小放又为什麽还要骗他,让他离开。”
这也是信云深最想问的问题,他把耳朵贴近了窗台,瞪大了双眼仔细地听著,等著高放的回答。
高放还是没有声音,只有慕容骁说道:“你是嫌他年纪小,性格幼稚,怕他在一旁碍著你做事?!”
高放怎会嫌弃信云深,他所想的也不是这些,但是对著慕容骁又有什麽必要解释。他感觉得到信云深对他的痴迷,那是一种信云深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愫,他的年纪使他有任性的资本,高放却希望他能在离开之後想想清楚。
“信少侠是太年幼。”高放只道。
“年幼无知的信少侠,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小放,你要做的事有那麽多,可曾明白地告诉过他?!”
不等高放开口,慕容骁自己接著道:“一定是没有。信云深,虽然武功高强,人也聪明伶俐,可是他的性格实在幼稚,他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难堪大任。”
“他的确是个孩子,慕容门主这麽不遗余力诋毁一个孩子的声誉,又是什麽正直的作为?!”高放不悦地开口。
信云深在墙外听著这一切,却听来这样的答案,原本膨胀自满的一颗心,瞬间被击得粉碎。
在高放眼中,他就只是一个难堪大任的孩子?!因为不值得信任,所以才要用计将自己遣走,所以他有什麽事情都不跟自己说,情愿跟慕容骁合作,也不愿意让自己帮他?!
信云深向来自信满满的心,头一次受到沈重的一击。
最初时,高放是被他救回了一条命,那几个月的相处,高放像可怜的小动物一样只能依靠他,全身心地仰仗他。如果他不管,那他就会死去。那麽可怜,美丽,柔弱又可爱的小放,信云深对於他的责任感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好像他必须为这个人撑起一片天。
没想到小放竟然是这样的想法,他连有事都要瞒著自己,他是真的嫌弃自己年轻幼稚麽。
年幼无知,这是信云深最厌恶的词语。
父亲认为他年幼无知,把所有重任都交给大师兄承担。
大师兄认为他年幼无知,总是对他百般保护。
江湖人认为他年幼无知,在他们的眼中,他的身份就只是清风剑派的少主人,是鼎鼎大名的楚大侠的师弟。
信云深这三个字只有这些意义,却从来不能代表他自己。
难道,连小放也是这样想的麽?!
信云深从窗棂中往里面看,高放浸在水池中央闭目养神,神态怡然。他根本不需要自己来救……
他是大人,成熟的大人,他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他却只是把自己当成少不更事的孩子,他在想什麽,也从来不曾明白地告诉自己。
信云深握著剑柄的手越来越用力,手背上浮凸起淡淡的青筋,他自己却毫无所察。
如果他现在冲进去抢人,高放是会跟他走,还是会站在慕容骁的那一边,会铁了心地留在焚心门,不跟他走?
原本没有一丝疑问的答案,此刻,信云深却不那麽自信了。
信云深在窗外蹲了良久,最终却一转身,踏著轻功飞过高墙,往焚心门外掠去。
高放不会跟他走的,他的直觉这样说道。
像个恶霸一样抢人,亦或是哀哀恳求,信云深相信他用这样的手段,一定可以把高放带走。
可是他不稀罕。
不是心甘情愿地跟他走,他不要。
窗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慕容骁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挑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走得还真是利落……小孩子就是这麽残忍啊。”
“你说什麽?!”高放皱眉看他。
慕容骁笑著摇摇头:“我什麽也没说,小放你也太疑神疑鬼了。对了,这药汤泡得也差不多了,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慕容骁蹲下来,用手撩起一捧药汤,又淋洒在水面上。
“下一步,我要助你重新打通淤塞的经脉,一日之後,再行废去。”
听著慕容骁的话,高放的面色微变,在漆黑药汤的反衬之下显得脸色更白了一层。
“而後再重塑经脉,三立三废,才能打好药人之躯的底子。这一次可不同於药浴这种不痛不痒的东西,还可以由得你们大夫改良配方。打通经脉再废,这可是刻骨之痛。”慕容骁说完,看著高放。
高放迎上他的目光,点头道:“慕容门主,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慕容骁点头,脸上却少见地没了笑模样。
离开了焚心门的信云深,在一个市集上随便买了一匹马,几乎是横冲直撞地往前跑起来,沿途不知道撞翻了多少小摊贩的摊子,惹来骂声一片。
“这是哪家的少爷公子在闹市纵马,还有没有王法了?!报官,一定要报官!”人群的指责声在身後远去,信云深越听越心烦,所幸马儿不一会儿就跑离了市集,跑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信云深总算松了一口气,放慢了速度,任由坐骑随意地跑著。
信云深坐在马背上,仰头抬脸,感受著凉风轻拂。睁开眼睛,把手举到眼前,对著天光细细观看。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手指修长圆润,手背白晰,隐有青筋浮起。连习武之人握剑磨出的茧子,在他手上都几乎看不见。
这样一双手,的确不是一双能够让人依赖的手。
信云深把手收回来,托腮冥思。
还没等他思出个名堂出来,前方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却完全地打断了他的思考。
路的前方有一颗歪脖子树,枝繁叶茂。一根粗粗的树枝伸出来,上面挂著一条腰带。
腰带的下面,是个人。
那人一手抓著腰带,一手抹著眼泪,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远远地看著就只能看到他一双肿眼,像是遇到了极为伤心的事情。身上看著就价值不匪的好衣裳也皱得不成样子,端的是凄惨无比。
不知道江湖侠士是否都是这样,随便地走在路上都能碰上不平之事?
信云深策马走了过去,抬头看那个人。
“你在干什麽?!”
“你走开,你不要管我,我要去死。”那人抹著眼泪哽咽道。
“我没要管你啊。”信云深撇了撇嘴,“你既然一心寻死,随便到个无人的角落不是更方便,为什麽要找这麽一颗长在路边的树。你既然要在路边上吊,那就干脆一点也好,为什麽又哭哭啼啼地摆著姿势一直不动。”
“要你管,你走开!”那人又恼又怒,站在树干上居高临下地瞪著信云深,“看你一副行走江湖的少年侠士的样子,居然这麽无情冷酷。这个江湖真是世风日下了!”
“我不管你,我只是有些好奇。”信云深道,“我看你如此年轻貌美,衣著又贵重,本来必定有著大好的人生。你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冤屈,才会出此下策。是什麽样的冤屈会让你一心寻死呢?!”
“你没有经历过,你怎麽会懂!”那年轻男子一脸的哀凄。
信云深饶有兴趣地看著他:“你不如说给我听听,也许我能帮你解决。”
“不可能,我碰到的这件事,诡异至极,世所未闻,没有人能解决得了。”
“哦,那你随便吧。”信云深十分干脆地道,“年轻人,再见了。希望我不是你见到的最後一个人。”
信云深说著,喝著马往前走去。
“你!你怎能就这样走了?!”那人怒道。
信云深连头也不回,只是抬起手摇了摇。
那人往去路上看了看,一片茫茫,又往来路上看了看,茫茫一片。除了信云深,前後都再没有人影了。
“你回来!我可以说给你听!”他攥著腰带高声叫道。
信云深拉住马回头,挑眉看他:“早说了不就好了。先把你的腰带系上吧。”
“我、我只是跟你讲一讲我的故事,我还是要、还是要──”那人说著说著,又是一脸凄然欲泣的神色。
“把腰带系上。”信云深皱眉道,不容置喙。
那人看上去本就是个极没有主意的人,信云深一命令,他便从善如流地乖乖扯下腰带来,红著脸撩起袍子系好了。
信云深带著他到一处河边坐下,看著他跪在河岸边捧著水急切地喝了几口,又撩起水来洗脸。
信云深便在一旁席地而坐,等著那年轻男人打理好自己。
那人掏出帕子仔细地擦了脸,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信云深,拱了拱手:“在下骆星。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信云深眼睛眨了眨:“我叫楚深。你到底碰到了什麽事?”
骆星叹了口气,望著远方:“少侠行走江湖,不知少侠可听过孤松派的名字。”
“……没。”
“……”骆星沈默了一下,“没关系,本来就是小门小派,少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家父骆泰正是孤松派的掌门人,派里还有其他人,基本都是我骆家的长辈和亲戚。”
信云深点了点头。江湖上的确有很多这样的家族性质的小门派,主业是经商,副业才是收些弟子练武强身。
“我骆家虽是小门派,在当地也算是家大业大,叔叔伯伯们都没分家,一直住在一起,关系十分融恰,我过得,很快乐。”骆星面上露出一丝向往,却又瞬间转为忧郁,“孤松派除了掌门人我父亲,还有三位叔叔伯伯分任派中各堂主,四位长辈撑起了孤松派。我们虽是江湖门派,却从来与人和气,不跟人结仇,根本没有仇家。可是就在前几天,突然一队黑衣人闯入门派,将派中子弟屠戮殆尽!”
骆星说著,一口牙齿紧咬著,面上满是愤恨。
“幸亏我父亲及早得到消息,却也只来得及遣散部分家人和奴仆,又将我藏了起来,我才得已幸免於难。可是──可是父亲和叔伯他们──”
骆星说著又哽咽起来。
“江湖仇杀。”信云深点了点头,“既身在江湖,有时候就是会惹到一些人而不自知,你既然身在江湖,碰到这样的事,不思报仇,居然只想自我了结,怎麽对得起你父亲保护你的苦心。”
“谁说我不想报仇了!”骆星怒道,“我本已下定决心,一定要将那些黑衣人找出来,亲手杀了他们!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最匪夷所思的。”
信云深看到他的神情中居然显出一丝恐惧,更多了一些兴趣。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麽事?!”
“在那些黑人衣走後,我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孤松派上上下下已经没有活口,那一夜,简直就是人间地狱。”骆星哀然道,“我亲手将那些尸体,都搬到祠堂中,准备第二天再行治丧。可是、可是第二天──”骆星说著,声音突然变得惊恐起来,“可是第二天,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们、他们居然全都活了过来!”
“哦?!”信云深摸著光滑的下巴,显出十足的兴味来。
“我分明地记得,前一天晚上,是我亲手将他们的尸体,一具具搬到祠堂里的!”骆星恐慌地道,“可是,到了第二天,那些事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院子里没有血迹,祠堂也完全没变!父亲和三位叔伯总说我病了,说我疯了,要将我关在家里,要给我治病。他们对我很好,可是,我只觉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