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便钻了进去。
李帅先跟了进去,然後是慕容骁,高放,信云深在最後。
方小月等人都进来,又按下机关,将那洞口掩住,接著带人往前走。
慕容骁忍不住问道:“方二小姐,为何要如此帮我们?!”
方小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知道你们是在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你们。这个山谷就像一个怪物,一天比一天更可怕。我知道它早晚会变成跟那个地下荒镇一样。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不知道世俗人家的女儿都是什麽样子,我也知道我一定看起来很怪。李大哥不喜欢我没关系,只要他不骗我。李大哥是惟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不会放弃的。”
高放听了,不由得对这方二小姐的身世感到一阵唏嘘。
信云深道:“不容易呢,师兄打了二十几年光棍了,也没见他对哪家姑娘动心。”
方二小姐笑道:“那正好。”
李帅无话可说,只是连连叹气。高放觉得李帅打光棍的二十几年叹的气加起来都没这两天多,倒是为难他了。
走不多时,眼前突然一亮,几人已经走出了那条狭窄小道。现在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宽阔明亮的山洞。
人还未出去,却闻一声怒喝:“什麽人?!”
那声音嘶哑粗砺,再熟悉不过。
方二小姐也疑道:“你又是谁?!”
走在最後面的信云深第一个反应是中计了,没想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方小月。不容他多想,信云深一把将前面几人尽快推出这条狭窄小道。不管前方山洞里有什麽敌人,他们堵在这小道里都是极为不利的。
高放被信云深拉到身後保护著,等到看清楚了山洞里的情形,先前以为自己判断失误带来的那一丝沮丧也消失了。
山洞的另一端,正是那将自己从头到尾包得严严实实的蒙面人。只是他的身边,仅有寥寥几个受毒药控制的江湖人士,和三名情花山庄的弟子。
蒙面人的武功十分低微,所能依靠的不过就是蛊惑人心的本事。如今他的身边只有那麽几个人,便是全都出手,慕容骁或者李帅一人足以对付了。显然蒙面人并未料到眼前的情况,竟是比他们还要措手不及。
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误,只是没想到方小月对於情花山庄发生的事竟然真是毫不知情的,看起来她也并不知道蒙面人是谁。
无论如何,眼前的局面却是天时地利的。信云深不等那蒙面人发话,先一步高声道:“先制住他们!”
慕容骁和李帅都不是会错失良机的人,哪还需要信云深发令,早已蓄足内力攻上前去。
信云深没有出手,只是站在高放身边,警惕著任何变数。
慕容骁对那蒙面人可谓爱恨交加,他一心要知道这个对自己如此无情的人到底是谁?!他想不通,为何自己的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这种刻骨仇恨。
蒙面人一边後退一边大叫道:“挡住他们!”
情花山庄的几名弟子都有些犹豫不敢出手,反倒是那几个受毒药折磨日久的江湖人,也顾不上双方实力悬殊,惟蒙面人的命令是从,拼命抵挡。
李帅心怀仁义,对这些江湖人只是制住即可,并不伤他们性命。慕容骁则是顾不上与这些人纠缠,他将缠斗的人都踢给李帅,径直向著那躲在墙角的蒙面人抓去。
蒙面人见躲不过,右手猛地一扬,不知道撒了什麽毒药出来。慕容骁知晓其中利害,不敢硬碰,只能暂且後退。
他的人向後退了几步,躲开挥撒在空中的毒雾,只是裹胁著内力的掌风依旧向前,重重地拍在蒙面人的胸口上。
蒙面人痛呼了一声,身体如落叶般向後飘去。那覆在面上的黑巾也被掌风刮去,露出一张白晰秀丽的面容。
“是你?!”慕容骁惊道。这蒙面人不是他以为的任何一人,不是方续,不是陆情,却是情花山庄的庄主夫人,方小可。
“大姐?!”方小月也惊叫道。
“小可!”这一道声音突兀地穿插进来,那熟悉得刻入心脏深处的声音却立刻吸引了慕容骁的视线。
“情儿,原来你──”慕容骁心底又惊又喜,原来要对他下杀手的从来不是陆情。
陆情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奔向倒在地上的方小可。
方小可伏在陆情怀里,一双眼睛却怨毒地看著慕容骁。她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地向著陆情後心处扎了下去。
慕容骁惊得肝胆俱裂,合身扑了过去,将方小可手中的凶器夺了过来,一手扶著陆情,一手欲将方小可挥开。
方小可高声惊叫一声,猛地缩进陆情怀里。
慕容骁只觉胸前一凉,接著便是刻骨的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这一辈子受过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却从来没有觉得这麽痛过。他的皮肉,他的骨骼,他的心脏,无一处不痛,痛彻心扉。
陆情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左手,他的手上握著一把锋利的小刀,那还是慕容骁送给他的。此刻那尖利的刀刃尽数没入慕容骁的心口,迅速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掌和衣袖。
信云深看在眼里,暗道不好,猛然冲了过去将慕容骁劫了回来。高放慌忙上前给他医治。
刚才慕容骁没有看到,他和信云深却是看得清楚。这处山洞除了他们走进来的那个狭窄入口之外,还有另一个宽阔的入口。陆情便是从那一处来的。他并不是只身前来,身边还带了许多灰头土脸的江湖人,想来是他从山庄里救回来的。此时那些人站在陆情和方小可身边,看人数已有二三十人。
方小可一把推开陆情,看著身前又多出来的这不少人,大笑了几声,恨恨地道:“想不到你这软脚虾的妇人之仁,也有能派上用场的一天。”她掏出一串银铃,在面前一摇。
清脆铃音在山洞回响,有一二十人的眼睛瞬间变得茫然起来。
“诸位侠士,眼前这几人是你们不共戴天的仇人,手刃任一人者,重重有赏!无论是逍遥散的解药,还是那花音姑娘,俱是能者得之!”
她话音一落,那一二十人竟真的听了命令,扑了过来。还有十几人面面相觑,犹豫观望,并不出手。
信云深想起那时初下朗月山,在山下的客栈里,这个方小可似乎想要对他做什麽手脚,却被高放打断。看眼前这些人的表现,应是都被方小可那铃声迷了心智。若是那时没有高放护著他,只怕他现在也如同他们一样了。
因为那件事,他还杀了方小可的两个得力助手。想起这些,他便不难理解为何这个方小可对他有那麽大的仇怨了。
第二十三集
慕容骁被刺伤,李帅独自应付数十人围攻,渐渐开始吃力起来。
方小月焦急万分,向著方小可叫道:“大姐,你到底想做什麽?!你怎麽能把我们山庄搞成这个样子?!”
方小可怒斥道:“住嘴,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事後再找你算帐!”
高放向信云深道:“云深,你去帮李帅吧,我这里不要紧的。”
信云深却不敢离开高放,高放又道:“再这样拖下去,李帅若也受伤,你一人要如何对付他们?!”
信云深知道高放说得没错,回头看了看身陷重围的李帅:“小放,你要小心!”
方小月见他要去帮李帅,也忙凑到高放身边,抽出一把小刀,向信云深道:“你快去帮帮李大哥,我也可以保护你的朋友!”
信云深瞪了她一眼,方小月被他看得略一瑟缩,好在信云深没再说什麽,便转身投入战局。
慕容骁差点被伤到要害,高放不敢大意,趁著暂时无人顾及到他们这里,将全身带的止血药都敷到慕容骁的伤口上,又让他吞下一堆药丸。
慕容骁失血过多,脸色惨白,高放撕扯下柔软的衣料,一边给他缠著伤口一边急道:“慕容骁,你一定要撑住。死在这里可不符合你的身份。”
慕容骁抬头看著高放近在咫尺的白皙面庞,耳畔还能感受到那含著温柔的吐息,那是高放特有的温柔。高放的身上有一种令人十分舒适的气息,说不清道不明,只有在他的身边才能感受得到。难怪信云深那样懵懂的小子即便什麽都不懂,却一味紧缠著高放,不让别人觊觎。
慕容骁勉强地笑了笑道:“在下谨遵医嘱。”
方小可已经看到他们这一边非伤即弱无人保护,指使几人向著他们袭来。
高放只能让方小月继续给慕容骁包扎伤口,自己起身站在慕容骁和方小月身前,转了转手背上的银链,猛一抬手,几束细小到看不清的银针划出一片扇形的气流,竟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孔武男人瞬间放倒。
高放借著手上那武器的机括之力将各种毒药暗器向四周敌人发射,暂时免於陷入围攻。
只是四面八方攻来的人越来越多,高放渐渐难以应付。信云深一直注意著这边的动静,看到这番景象,再顾不上与周围的人缠斗,脱开战局便欲向回冲。
却有一道人影先於他挡在了高放和慕容骁的身前。
高放身前的危机暂缓,信云深脚步一滞,继续与李帅共同对敌,大半注意力却仍旧放在高放身上。
挡在高放身前的却是令他意想不到的一个人──竟然是将慕容骁刺伤的陆情。
陆情武功不高,咬紧牙关挥舞长剑,还需有高放在一旁协助才勉强能将敌人挡在外面。
慕容骁显然也看到了陆情,他眼中有一抹微光闪了闪,却又敛下眼睫,十分疲累地叹了口气。
方小可见陆情竟然与她作对,气得狠狠跺了跺脚,怒道:“陆情,陆情,你好──慕容骁害我情花山庄背负屈辱十数年,你竟然还要帮著他!这样的深仇大恨你都能忘记,说你是软脚虾都是抬举了你!你根本不是个男人!”
陆情苦笑一声:“小可,师妹,你已被仇恨蒙蔽双眼。这件事与你并无关系,我和师父也一直尽力保护你,为何竟然是你陷得最深?!当年没有师父和师母陷害慕容骁在前,他又怎麽会报复情花山庄?!我与他定下誓约,让他放过情花山庄数百条人命。他也守住了承诺,未伤一人。他性子高傲,不愿看我勉强投於他门下,便给我十年之期,只要我可以将情花山庄撑住十年不倒,他便会放过我,放过我们所有人。从此以後恩怨两清。如今已经过去六年之久,只要再过四年,我们便可将上一辈的恩怨全部斩断。你又为何偏在这时兴起波澜?!”
方小可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什麽极为可笑的笑话。
“撑十年?!你拿什麽撑?!就靠著在江湖上乞讨为生麽?!他威胁情花山庄禁止弟子练武,不准租地经商,你就真的全不反抗?!当年情花山庄有多少荣誉,今天就有多麽耻辱!”
陆情苦笑一声:“冤冤相报,从一开始情花山庄就错了,你为何只能看到自己的委屈?你为与他对抗,就在我身上种下剧毒,拿我的性命要胁於他,是麽?”
方小可脸色一变,咬住下唇,却未反驳。
陆情知道她是默认了。曾经慕容骁将这一切告诉他,他却不信。尽管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下去,他也依旧怀著一丝希望。如今方小可将这最後一丝希望也打破,他却并不感到痛苦,只觉得一阵解脱。
“慕容骁说的时候我从来不信。我敬你爱你,拼尽全力保护你,到头来却只换得你的一腔仇恨。我如何肯信?!你却连这点希望,都不留给我。”
陆情与方小可尽诉恩怨,信云深顾不得他们在说什麽,却看准了方小可松懈的空当,准备将她一举擒住。
李帅与他配合无间,早已替他将所有缠手缠脚的敌人都挡住。信云深身形一动,还未近得方小可的身,却见那宽阔入口又一次打开,又有数十个惊魂甫定的人涌了进来。
信云深暗咒一声,到底还有完没完?!人群中有一道人影已经冲向他,信云深只能先向後退去。
方小可见又来这许多助力,自然更是得意,也顾不上再与陆情互诉衷肠,掏出银铃又是一阵摇晃,将更多傀儡投入争斗。
信云深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缠住。此人看上去文雅清俊,像是读书人一般,他的武功却是这些乌合之众里最高的。信云深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却见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神情或呆滞或疯狂,既不像是被铃声迷了魂,也不像是被毒药控制了心智。
信云深心念一动,出声道:“你是谁?!难道是那情花山庄的老庄主,方续?!”
信云深的话惹来众人注意,方小可和陆情都是一惊,也才注意到自己的父亲不知何时赶来。
方小可指著慕容骁道:“爹,女儿已将慕容骁刺成重伤!只要杀了他,情花山庄从此以後便自由了!”
方续看向慕容骁,对上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却只觉心底一悸,竟是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这麽多年了,他已老了,慕容骁却仍是当年那般英俊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只是看著他的脸,他就能记起当年他是如何地嫉妒著他,那样丑陋的、不可见人的嫉妒。因为那样的嫉妒,他又犯下了多少丑陋的,不可见人的罪恶。
方小可见方续竟然没有对慕容骁出手的意思,她有万般的不解,愤恨著自己的父亲和丈夫都是不敢反抗的胆小鬼。她不再寄希望於他们,摇著手中那小小的迷魂铃,指挥著更多的傀儡杀向慕容骁。
陆情本已抵抗得十分艰难,陡然又多了许多人围攻,他更是捉襟见肘,一瞬间肩上背上已被划出十几道伤口来。
高放抬手,五指伸向陆情身边,复又一握,将最後一轮毒针发射出去,替他挡下这一波攻击。手链中已再无可以发射的暗器,高放捂著手向後退去,突然被一人搂住腰身,猛地将他护在身前。
高放抬头,却见是面无血色的慕容骁强撑著站起身来,将他护住。慕容骁夺过方小月手中的小刀,将它甩成一弧流动的弯月,向著陆情身周的敌人劈斩过去。
高放与慕容骁先後为陆情解决了两次围攻,陆情得以暂时脱险。慕容骁却没有更多的力气应付其他。
眼看著十几个已然杀红了眼的傀儡人举著大刀长剑向他戳刺过来,陆情连拉住一个都嫌费力,只有满面惶急地向他叫著什麽。
远处的信云深亦被数十人缠住无法脱身,一双喷火的眼睛望著高放,雪白的牙齿将薄唇咬出血来。
慕容骁将这一刻看在眼里,只觉得时间流逝得分外得慢,让他可以看清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只可惜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挡不住敌人,救不了自己。
但他还可以再救一个人,这个无辜的,善良的,温柔的人。
慕容骁将那具柔软温暖的躯体抱在怀里,用高大的身躯将他全部挡住。
“对不起,连累了你……”慕容骁在高放耳边低声道。
他这一辈子倾尽全力爱过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更加无情,将他伤得体无完肤。他已累了,也已老了,心比身体更累,更老,已经无力再继续下去。
从见到高放的第一眼起,他便被高放身上的气息所吸引著。那是疲劳的旅人对於温暖的宿处的向往,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愫。不同於刻骨铭心的爱,更像是触摸不到的憧憬。
在最後一刻能用这残破的身躯护得高放周全,慕容骁便觉一切都已值得。
刀剑无眼,那些人冲著他来,却难免不会伤到与他同在一处的高放和方小月。方小月他已顾不得了,只希望方小可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不会伤她性命。
慕容骁将高放护在身下,安然闭上双眼。
噗得几声轻响,是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