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放有些怔忡:“你为何──?”
“为何喜欢你?”慕容骁笑道,“小放太没有自觉,在你身边的人,实在很难不喜欢你。高公子、高大夫若似水,简直是污浊世人的甘霖。”
高放笑了笑道:“慕容门主太会抬举人,我可没有那麽大的魅力。还不如说慕容门主就是喜欢面相温柔之辈?我可是听说了,那情花山庄的两位庄主,都曾是温雅良善之人。慕容门主在这种人的身上两次吃了大亏,栽了这麽大的跟头,如今还敢来招惹我?!比起那两位,我这魔教中人可没有那麽善良,你就不怕这一次尸骨无存?”
慕容骁笑了笑:“我知道小放不信我,我不著急,我也不会强迫你。”
“如果我不顺你的意,你岂不是又要等了?”高放挑眉道。
慕容骁低首轻笑:“我可以等,反正本座早已习惯。等你,我甘之如怡。”
慕容骁吃完饭便告辞离去了,高放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坐在窗边看了半晌的风雪。
桌面上的灯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高放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撩拨那火苗,指尖便感到一丝微烫。
他想起慕容骁的眼神,有些朦胧,他看不清,想必连慕容骁自己都看不清。慕容骁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即使一次次被灼烧得遍体鳞伤,下一次却仍旧全身心地拥抱火焰。
他感到一丝同情和可怜。到底是同情多情总被无情伤的慕容骁,还是可怜更加无望的自己?高放分不清楚。
咚咚咚,清风派的主院之中,风雪中传来用力敲门的声音。信云深打著呵欠走出屋子,院里的小仆早一步跑过去打开院门,信白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信云深不满道:“爹,您来干什麽?”
信白怒道:“我干什麽?你还敢问我干什麽?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我平常怎麽教导你的?!你都干了些什麽?!”
信云深一头雾水:“我干嘛了?要您老大半夜地来教训我。”
他的小仆眼睛机灵地一转,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信云深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件事啊。”
信白看他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更是生气,一拍桌子怒道:“给我跪下,你这逆子!花音姑娘在我派作客,人家孤零零的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虽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有意於你,可到底你们二人婚事尚未定。你竟然对人言行孟浪无状,还弄得尽人皆知,传出去让江湖上的同门如何看待我清风剑派?!我早已派人查明她的来历,花音的确身世清白,出身书香世家,再兼那个传说在身,也没什麽配不上你的。明日我就作主,你和花音尽早完婚!”
信云深皱眉道:“爹,你到底是信那些有心人放出的流言蜚语,还是信你儿子的人品?!”
信白一愣,道:“你是说有人陷害你?”他怒火渐熄,慢慢坐了下来,“难道这暗地之人要败坏我儿的名望?真是其心可诛!”
信云深嗤道:“这能败坏我什麽名望,充其量也就是风流韵事,拿这件事当把柄的才是傻子。”
信白叹息一声:“儿子长大了,真是烦心事就多了。不过儿啊,爹看那花音姑娘的确不错,又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好姻缘,她对你又有情有意,你还有什麽不满意的?!你若也有意,那就早日完婚,不然对人家姑娘总是不好。”信白此时想来,实在想不出还有什麽人比花音更适合成为他的儿媳妇。
“爹,我自有主张。”信云深眯起眼睛道。
信白向来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信云深自出去一趟回来,心思更比从前深了许多,偶尔露出这种神情来,他就知道自己管不了儿子了。虽然觉得儿子事事都算计的习惯的确很适合成为一派之主,可有些时候他也实在是个坏东西。
信白就带著这样复杂矛盾的心情,被信云深派人送了回去。
信云深负手站在院子里望著飘飞的雪花,唇角挂起一丝冷笑。
信云深一直知道近来有一则关於他的谣言,不温不火地传播著,便是关於他与花音姑娘的那种风月之事。
他一直没当一回事,只因这样的言论实在不会产生任何有效的影响,犯不著为了它多费力气。
直到今天信白的到来,才让信云深明白过来,他一直以为无聊的那些传言,用意何在。
原来是为了逼婚。真是有意思。
信云深第二天便去找花音,他与花音久未谋面,花音见了他,自然十分高兴。信云深言谈之中却只挖掘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便又走了。
小桃将院门关上,不满地道:“小姐,信公子他是什麽意思?他这样,到底置小姐於何地?”
花音拧著纤细的眉头:“你还敢说,小桃,我问你,那些风言风语,到底是不是你编造的?”
小桃跺脚叫道:“小姐,你怎麽可以如此冤枉小桃!小桃再怎麽分不清轻重,也不会拿小姐的名声开玩笑!何况小桃算是看清楚了,这信公子人太坏了,绝非良配,我现在情愿小姐不要嫁给他才好。”
花音叹道:“信公子不是坏。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信公子是太过聪明之人,他的防备也比任何人都厚重得多。只有走进他的心里,才能知道他有多温柔。”
小桃摇头道:“不管那个人是谁,现在看来,却绝不是小姐你,小姐,你真的要这麽耗下去麽?”
花音痛苦地掩住脸庞。小桃无奈,只能靠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信云深走出花音的院子,手指摸了摸鼻梁,略一沈吟,抬手叫来两个人,沈声吩咐道:“给我把话传出去,就说花音来历不明,居心叵测,已被清风剑派扣留拘禁。”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想干什麽。
信云深一瞪眼:“还不快去!”两名弟子忙一路小跑地离开了。
信云深又回头看了看。他刚才与花音谈过,虽然花音身上秘密很多,但是这件事不像是她做的。既然是要替花音逼婚,想必这幕後之人是极在乎花音的。就不信这一次还不能把这个人逼出来!
信云深大步地离开此处,便错过了不远处走来的那个背著竹蒌的身影。
高放看了看信云深离去的方向,又看向花音紧闭的院门,想到今天听到的那个传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心口。
尽管只是心情上的波动在作怪,可是心疼的感觉竟是实实在在的,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好像被利器所伤一般,每一次跳动都带著痉挛的痛苦。
只是想到信云深将对待他的感情和亲密也许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他便心痛难当。
信云深派人严密地盯紧花音的院子周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这一次的幕後之人可不像方小可那麽能忍,不过到了夜晚,便有一个鬼祟的人影小心翼翼地向著花音的院子靠近。
信云深得到消息,冷哼一声,抓起一把剑就一飞冲天。
不过片刻信云深便到了花音的院外,他不准其他人动作,自己飞了出去,将剑鞘狠狠地扔向那道黑影。剑鞘旋转成一轮圆影,结结实实地将那人影击倒在地,又继续旋了出去。
不等那人影挣扎起身,信云深已经如闪电般掠至眼前,反手持剑压在那人脖子上。
信云深伸出另一只手,将那人面上的黑巾一拽,怒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
那人徒劳地用手遮住脸庞,被信云深一掌挥开,便露出一张狼狈的脸来。
“是你?!”信云深瞪大双眼,这人竟是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这个人竟然是骆星。
“你认识花音?!”信云深怒道,“你们两个人,居然联手欺骗我?!”
骆星忙道:“信少侠,不是的,花音她完全不知情。”
“她知不知情,不是由你说了算!”信云深冷哼一声,一手拎起骆星的衣领,走到花音的院门外,也不敲门,直接翻过墙去,将骆星扔在地上。
花音和小桃听到动静,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刚到院子里,便被信云深扔到脚边的骆星惊得停住脚步。
信云深一伸手道:“花音姑娘,外面天寒,还请进屋说话。”
说完也不等花音答话,便揪著骆星将他提了起来,推搡进房里。
信云深一撩衣摆,大刀阔斧地坐在凳子上,眯著眼睛看向骆星和花音。
“说吧,你们到底有什麽事瞒著我?!”
小桃挡在花音身前,一脸疑惑地看著骆星,骆星只是低著头,不敢看花音,也不敢看信云深。
“信少侠,是我对不起你,我编造谣言陷害於你,一切都是我的错。”骆星低头道,“你怎麽罚我都无所谓──”
信云深冷哼一声打断他:“你有所谓又能如何,如今不过是我砧板上的肉,还敢跟我谈条件?!他不愿意老实说,花音,你来说!”
花音看向信云深,却被他冰冷的眼神冻得微微一抖,似乎那眼神比外面的风雪更冷。
花音沈默了片刻道:“好,我都告诉你。”
“花音!”骆星急叫道。
“哥哥,我不想再瞒下去了。”花音苦笑道,看向略显惊讶的信云深,“信公子,我姓骆,我叫骆花音。骆星他,是我的亲哥哥。”
骆花音道:“其实我身上,并没有什麽大不了的秘密。我这一辈子,都深受那个传说所害。能得我的心者,便能得到天下。就是这样一句话,害得我一刻也不得安宁。天下人都以为,追求我,得到我的青睐,就能够实现那个传说。可实际上,真正的事实根本不是这麽美丽。”
“只因我是天生的药人体质,我的血可解百毒,我的心,更是习武者的灵丹妙药。”骆花音闭了闭眼睛,面色痛苦:“你不知道,每一次面对那些对我大献殷勤的江湖人,我有多怕。他们虽然讨好著我,可是他们的眼里写满了贪婪,如果这个秘密被他们知道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挖出我的心来。只有信公子你,你跟所有人都不同。我看著你的眼睛,虽然我看不透你,可是我知道,那里面就算有世间万物,也完全没有贪婪。”骆花音睁开双眼,感伤地看著信云深。这是一个拥有了一切的少年,所以他根本不懂何为贪婪。
“我的秘密不知为何被方夫人得知。方夫人软禁了我,还要胁我的哥哥,要他抓你,杀你。这就是我们隐瞒你的全部事情了。”
信云深万没有想到,竟然听到这样的真相。
“那你为何还要救我?!”信云深看向骆星。
骆星难堪地扭过脸去,信云深也没有执意要求他的答案。
骆花音缓缓走到骆星身边,骆星抱住骆花音,呜咽出声。
“对不起,花音,是哥哥没用,哥哥保护不了你。”
“所以你散布那些谣言来逼婚,是想拿我清风剑派来做保护花音姑娘的盾牌?!”信云深道。
骆花音凄然一笑道:“信公子,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你是要把它散布出去,还是要亲手挖出我的心来,我都无法反抗,只求你放我哥哥一条生路。他全都是为了我。”
信云深道:“花音姑娘不用拿话激我。我要你的心何用?!”他看著这抱头低泣的兄妹主仆三人,皱起眉头道:“你们就是想得太多,早点向我说明事实真相不就什麽都结了?!”
骆星猛地抬起头来:“信少侠,你不怪我们欺骗於你?!”
“我看你们年纪轻轻,却背负著那个无聊的传说,想必也因此经历了不少常人无法想象的可怖之事。”信云深道,“你们且在我清风剑派安心住下,我自会替你们把事情妥善解决了。”
说完全起身往外走去。
骆花音忍不住开口唤道:“信公子……”
信云深停了停,微微扭头道:“对了,我会向世人说明,我与花音姑娘仅是兄妹之情。绝不会让世人误会花音姑娘的清白。”
花音双唇一颤:“你是什麽意思?”
“如果之前我有意促成这桩婚事,那麽现在,我再无此意。”
小桃忍不住道:“你说要成婚便成婚,说不要成婚便无情甩开。明明──明明我们小姐身上的所有传说都是真的,江湖中人无人不觊觎,你凭什麽这麽自以为是。”
信云深冷哼一声:“那又如何?!欺骗过我的人,我永远不会原谅!”说完便大步地走了出去。
骆花音慢慢地坐了下来,泪水滑下脸颊。
“真是一个无情的男人……”她含泪笑道,“不过好歹,他听过了我的秘密,根本没想挖我的心,就已经够了,不是麽。”她用手捂住胸口,“可是为什麽,我的心会这麽疼呢?!”
小桃抱住她哭道:“小姐,这一下你总该对他死心了吧!小姐不要哭,你值得更好的男人来爱你!”
骆花音把脸埋进小桃怀里,无声地低泣。骆星望著信云深远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怀恋,最後化作嘴角的一丝苦笑。
第二十九集
信云深解决了骆家兄妹的事,一人独处的时候,便忍不住回想,忍不住思量,他以前坚持的某一些事,到底有没有必要。
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他要接管清风剑派,迎娶天下最特别,最好是其他男人求之而不得的女子成为清风剑派的掌门夫人,让清风剑派在他的手上走上巅峰,在这个江湖上缔结无人能够比拟的传奇。
信云深不需要自己成为一个英雄,他认为自己的大师兄已经将这件事做到了一个极限。他的大师兄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无人可以超越,他自己也不行。
他需要的,是整个清风剑派的不世辉煌。
他的人生清醒又坚决,这却是头一次感到了茫然。
信云深在清风剑派里四处游走,最终揣著银票跑下了山。
他骑著马径直来到了一处烟花之地。信云深大步走进去,一掌挥开靠近过来大献殷勤的老鸨,拿出几张银票,道:“给我找几个不卖身的干净的来。”
老鸨一眼就看出他一身贵气,又见他出手阔绰,忙眼明手快地将这位大爷请到了最好的房间,又将自己这儿最有才气或最有气质的几名漂亮女子送了进去。
没想到还不出一刻,那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小公子就跌跌撞撞地冲开房门,脸色惨白,几乎是逃命一般地跑了。
信云深打马奔回自己的住所,立刻要人备好热水,将自己浸在澡盆里,恨不能搓下一层皮来。
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些女子只不过将手放在他的肩膀胸前,他就已经忍受不了了。居然还有一个女人敢摸他的脸,直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不跑他就要打人了。完全不能忍!
信云深长呼一口气,扒住浴桶的边缘,把脸枕在手上。
他完全接受不了和任何人如此亲密,不管是其他女子还是骆花音,稍微亲密一些他都不能忍受,又如何做得了夫妻呢?!
一道轻笑声惊醒了信云深,他猛地睁大双眼,便看到一个男人抱臂斜倚在窗边上,一脸笑意地望著他。
“慕容骁!”信云深咬牙道,一把抓过屏风上的外衫,将自己裹起来,跃出水面。
慕容骁笑道:“看不出来啊,信公子也会去青楼。”
“你跟踪我?!”信云深怒道。
慕容骁道:“你放心,我不会向你父亲告密的。何况年少有为的信少侠在青楼里被烟花女子吓得落荒而逃,这麽有价值的事情,怎麽能不好好利用。”
信云深冷冷道:“你到底想干什麽?!”
慕容骁摸了摸下巴道:“本座也没想干什麽,顶多告诉小放一声什麽的。”
信云深浑身一僵,瞬间竟有些慌神:“什麽?!你敢!”
慕容骁嗤道:“本座有什麽不敢的。对了,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