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国世家甚多,早就四分五裂,哥哥这一次率兵长驱直入,反倒激起了各个小家族对王族的拥护。但是实力摆在那里,紫国已经内乱了多年,即使振作也没有实力再对抗四国中最强大的雪国。可笑我那时一丁点都不知道,哥哥派蓝玉烟去商定了和亲,紫国那边自然是巴不得的答应了,我暗自庆幸这个归宿并不是最坏的……其实我早就该想到,哥哥一面和敌人缠斗一面安抚的对策也不是第一次用了,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巴不得有什么可以依靠的,雪片一样的告急文书不断送往德秀庄时,这门亲事让本来就如惊弓之鸟的紫国彻底放松了最后一道防线,其实稍稍仔细想一下就可以判断出哥哥的阴谋,可人们总是会自欺欺人的相信天上掉馅饼,宁肯相信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却不知道感到放心的时候才是最危险的时刻……所以哥哥这招屡试不爽。
我灰头土脸的回了雪国,一路悄悄摸摸的尽量不引起注意。整个雪国都在喜庆中,哥哥忙的连见都没见我一面,我仍旧住回过去住的公主府,府上无人问津了一段时间后,忽然一天哥哥加派了一波下人来我的府邸……无功不受禄——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我出府迎接的时候只看到笑盈盈的蓝玉烟。
我一直不太喜欢蓝玉烟的笑。
其实他笑的很好看,加上面貌生的又好,一双似笑含情的桃花眼,额间一点朱砂映得衬极了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虽然他常年带着一张遮住了左侧上半边脸的薄玉面具,他的面貌仍是温雅如玉的君子气质。他是哥哥的左右手,我不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信任他到这般地步,但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随着年轻盛名起,雪国之王的哥哥被人们隐晦的称作“血王”,而蓝玉烟得了个“兰王”的绰号。不是生来的天王贵胄,但丝毫不妨碍他声名鹊起。
我对这些事了解的不算多,我也不怎么认识蓝玉烟,勉强在宴会上见过几次面,又因为我特别讨厌宴会只要有可能就找理由不去或早退,所以虽然他在哥哥身边多年,我却没怎么见过他。至于不喜欢他的笑……
哎,说巧不巧,我人生中几个决定性的命令,而且都是最终被证明是毁了我生活的命令,都是他代哥哥传达给我的,比如当初决定把我嫁给苍王白羽,比如……此刻。
这个烫手山芋般的人。
轿子抬过来的时候蓝玉烟对我行了个礼,简单交代了一下说雪王希望公主大人您照顾这个人,不必要太好的对待,但不能死。
接着他就把他抱了出来。
我本来就好奇,特别是这个人和苍王白羽之间的关系。传言中倾城祸国的美人没有人不会想看一眼的,大概只有我那个冷心冷面的哥哥才没有欲望连看一眼都没就把他当需要转手的货物一样安排在我这儿了。
不死就行……我想着自己差一点就嫁给白羽了,一边好奇的打量着他。
这一看我吓的心脏一缩。
他满身都是血,血粘在衣服上,加上衣服破破烂烂的,看不出具体的伤口在哪里,只觉得伤的很重,样子很可怕。
“公主受惊了。”蓝玉烟似笑非笑的颔首一礼。我觉得他的语气不真实,因为他笑着对满脸惊恐的我说:“放心,都不是致命伤,死不了……”
他怀里那人都快成血人了,他却对我轻描淡写道:“月氏天生体质奇特,恢复能力很强,公主大可放心,一切连累不到公主身上的,公主只管不让他逃了就行,至于他的伤嘛,就是放着不管也能自己恢复,您也知道的,他是蝶舞夫人的弟弟。”
边说着他开始向府里走,我一惊,不管我是嫁了还是未嫁,公主府岂是男子能随便出入的。几个侍卫正要拦,他转首一笑:“我抱着他进去,免得再大动牵扯了伤口……”我看到他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他要是死了公主可就不好交代了。”
说着,他再不管什么,自顾自的进了我的府邸。
我急忙跟了进去,心里仍旧很害怕,我隔了几步跟在他后面,他怀里抱着一个人却仍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在庭院里不紧不慢的转着,好像压根就不急着把那人放进屋里治疗。
我心里焦急,但不太敢出声。亦步亦趋的跟了一会儿,前面的蓝玉烟忽然停了下来,只见他微微俯首,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倾城,想睡在哪里?”
我一惊,以为他怀里的人醒了,等了半响不见有回答。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蓝玉烟的背影,耳中听到他笑了一声,声音仍旧很轻,却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我终于忍不住:“他的伤还是早点找大夫看一下……”
蓝玉烟打断我,“公主以为他这些伤是谁弄的?”
“苍……苍王……”我结巴了一下,虽然我不想这么想,但这似乎是最合理的答案。
“公主果然不愧是雪王的妹妹,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前夫君大人。”他半边薄玉面具对着我,口气也淡淡的,我实在听不出他说这话的意图。
“不过可惜公主大人猜错了。”他仍旧是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只是此时听起来说不出的诡异,“苍王爱他到倾国,惹得自己的两个儿子倒戈相向,又怎舍得这般对他?”他微微低下头,温柔的望了一眼怀中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怀里那人连脸上都是血污实在看不出来还是个活人,我会怀疑刚刚那是对情人才有的一瞥。
“公主大人的夫君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他一双桃花眼温和明丽,这一眼却不知为何看得我心惊肉跳,我眼中只看到他嫣红的唇一张一合——“是个值得被毁掉的男人……”
有好一会儿我连话也说不出来。蝶舞姐姐曾对我说过蓝相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但因为我对蝶舞姐姐的为人也不是特别认同,所以一直对这个说法保有一些余地。此时此刻,我心里划过一丝不安,终于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
“那伤他的人是……你?”
我问完就后悔了,没想到他的回答让我更后悔。
“公主果然蕙质兰心。”他微微一笑,“不过我不是有心的,只是j□j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他。”
看到我吓的倒退一步,他眉心居然弯起来:“如果不是这样,我大概也没有机会告诉公主您的夫君是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惊恐还是呆滞了,我听着他的话从我的耳朵里进去,心里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上他那夜才发现,您的夫君居然从来没有动过他……”
我呆呆的望着他含情似的双眼:“如此美人,如此妖娆……”他喃喃自语,似乎已忘记我还在这里听着,“如此媚骨天成……又如此骄傲……”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只可惜我还能听清楚。
“放在身边了这么多年,居然只是远观了这么多年……一个白白担了祸国殃民魅惑君主的名声,一个白白担下毁了家国祖业一世贤王的英名……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真是两个傻瓜……不过呢……这世上这样的傻瓜也不多了……”他诡异的一笑,忽地又转过身子去,信步走起来。
我一路惴惴不安的跟在后面,他的话似真似假,我不敢多想。我只是个从不得宠的公主,我只是个想安稳下来过日子的未嫁先寡的可怜女子……我又看了一眼前面的那个背影和他怀里的人……上苍保佑,我没有真的嫁给白羽……既然我的命运线已经错开了第一次牵扯进去的机会,以后也不要让我再牵扯进去……千万不要……千万……
作者有话要说:
☆、2
手骨骨折,臂上和脸上各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肩上一个血洞差几寸就到肺了,肋骨断了好几根……剩下的淤青小伤无数。
大夫这么给我汇报的时候我战战兢兢的听着,我请来了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可他还是连着烧了好几天,情况糟的不能再糟,他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整夜整夜的说着胡话。蓝玉烟那天把他送来就走了居然再也没来看一眼,他昏了几天,我就忧心忡忡了几天。虽然哥哥的表现是不屑一顾,恐怕到他死都不会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被他带回来了,但是他若真的死了,恐怕会连累上整个公主府做陪葬。
蝶舞姐姐也许不会在乎她这个弟弟的死活,但一定会在乎月氏的荣耀。他是作为礼物由苍王白羽的儿子白静献给哥哥的,苍王的这倾世一爱,让他名满天下,也身价翻倍……对月氏来说,这是荣耀……而得到他的雪国,这是可以用来炫耀的珍宝,是紫国就此被雪国奴役的标志。
我不知道哥哥打算如何对待他,也许永生永世不过问,但他不能死……哥哥大概不会在乎……但这可能会关系到我的生死。
我紧张的几夜没睡,恨不得跟班跟点的照顾他,大夫说他失血过多所以恢复慢,喂他喝血的心我都有了。本来按照礼数我不该亲自照顾他的,但想到本来我也差一点就嫁给那个爱上他的男人了,或者说其实已经算嫁了,加上我实在是不放心,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即使不是亲自动手给他喂药擦身子,但我一定要在病人的房间里呆着,否则我不安心。
我一直乌龟心态不去看他的伤口,所以第一次看到时我着实吓着了,虽然有些心理准备,虽然此刻我关心他的生死胜过其他一切,猛然间再次看到他那满身可怕的伤我还是禁不住的发抖。
此时他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已经全都洗净了,有侍女在为他擦净身子,他只有腹间盖了一块白布,所以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在白布隐约遮住的大腿上一块块的血痂和一排排错乱的牙印。
“这是什么?”我震惊。
我的贴身侍女蔓儿扭捏了半天,小声附在我耳朵上告诉我:“他的后面整个的都烂掉了……那周围……都是伤口和齿痕……”
说完她满脸通红的退到一边,我却更多的是吓着了,我想起了蓝玉烟的话,脑子里情不自禁的想到那位翩翩如玉的人制造这些恐怕伤痕的情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但伤痕在这里,我总不能自我逃避说是躺在这里的这位自己摔的吧……
犹豫了好久,我终于决定上前看看他的脸。
在此之前,我决定把这人当佛一样供着。我知道他很惨,苍王的死让我失去了丈夫让他失去了靠山,比起虽不受宠但好歹一直锦衣玉食的我,他的倒霉更胜一筹……但我一直狠着心不想同情他。这个包袱越早甩手越好,我越能只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越好。
所以我一直不肯看他的脸。如果可能,我不希望认识他,甚至不想知道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个人。不知道他的样貌,即使相逢,也可以仅仅擦肩而过。
可终究还是抵不过好奇……他是苍王爱过的人,而我……曾以为要和那个人比肩而立相濡以沫一辈子。
我怀着自己都道不清的复杂心情,慢慢走近他的床边,蔓儿叫了一声“公主”,我摆了摆手,他周围的侍从都让开了,我一狠心,终于看向床头。
哦。
我心里轻轻一声叹,好像有什么悬着的东西突然就放下来了。
阴影遮了他大半边脸,看不太出皮肤的颜色。我也看不出什么祸国妖孽的痕迹……真意外,我本以为至少也该有几分相似蝶舞姐姐那般的明艳风情的……可这是一张孩子的脸,熟睡中的孩子的脸……除了仿佛被噩梦靥住似窘起的眉梢和一直在颤动的睫翼……这只是一张柔和的孩子的脸——我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上他的额头,然后滑下来盖住他的眼睛,我的手感受到他柔软的睫毛在掌心轻微的颤动着……他睡着的样子安静极了,像是睡梦里也在压抑着什么……心念一动,我害怕起来。
……他的眼睛……我害怕他的眼睛会破坏了这张脸上已经存在的东西。
一些可能是美好的、吸引人的、很珍贵的东西。
“公主!”
蓦地一声惊叫。一双手忽然卡住了我的脖子,不痛,也没有窒息感。
世界都静了下来——
湮灭红尘的一双眸。
“怎么怕的呆住了?”声音很轻,像是太久都没有说话的人那样的嘶哑,“我的手都断了,使不上劲儿呢……”
我还是回不过神儿来。
白羽啊白羽,我虽未识得你是怎样的人,但爱上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我想,你总是无悔吧。如果我真的有缘遇上你,大概……最后也会爱上你的。不过,遇不上也许是幸,因为你一定逃不过这双眼睛,这眼睛是魔,是扰乱人心引起纷争的魔……大部分人恐怕都会入迷的,可是如你那般真正珍惜这双眼睛的人,世上又能有几个。
“看不太清楚……”脑中正在胡思乱想,脖子的感觉稍稍紧了一点,“但……女人?”
“混,混蛋!”蔓儿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结巴着凶起来,“敢对公主无礼!”她犹豫了一下,上来拉他的手。
“呃……”他表情没变,只是眼睛里邹然一紧,那一下那样明显,我惊叫起来——
“别——快放手!”
他愣了,蔓儿也愣了,接着蔓儿啪的松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则无力的垂下去。
我有片刻的无措,只能强自镇定的看着他:“你的手伤还没好……”
其实他能醒我就该感恩戴德了,这一屋子都人都得指望着他才能活下去,只是没想到他一醒就有这么一出,我紧张的等着他的反应。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倒回床上去,整间屋子里的人都因为他的这个举动倒抽了口冷气,有一刹那我也以为他又晕倒了,好在这时他忽然开口了——
“雪国……血王的妹妹夕颜公主……”
他闭着眼睛,声音轻的仿佛听不清楚,又偏偏清晰的人人都听得清楚。
“我累了……可以请你们都出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3
从那天起只要有人进他屋子,他必定会撵。下人他用命令喝退,对我则用嘲讽的语言刺激。托他的福,我听到了不少关于苍王白羽的事情。虽然在他半真半假的话中带出的自然没什么好事,但奇怪的是,他的这些冷嘲热讽,反倒引起了我的兴趣。
他好像一点都不喜欢苍王,说的尽是他的坏话,这和传言中那个妖言惑上的“倾城”似乎差别强烈,可他也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开始以为是他这个人不太好相处,后来发现他是觉得我这个“用婚姻欺骗了苍王以及紫国的大罪人”居然一点也没有负罪感很可恶。
从小被人“无视”到大的我第一次碰到一个对自己有“厌恶”“恨”这般强烈情绪的人,有点……说不清楚,但没有不安,我反而心平气和的接受了。
如果我主动问他白羽的事情,他会一脸冷漠的回答“我和他不熟”,如果我想解释一下那次和亲是哥哥的安排(其实还是他自己亲姐姐蝶舞的主意),他又会生起气来。我想他应该比我更切身体会得出政治婚姻的无奈,而他的态度,更多的恐怕是一种迁怒。
于是我更加不明白他对白羽的想法了,他口口声声说着讨厌他……但他似乎不想白羽死。
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我不敢刺激他,所以后来基本上就不敢多问了。
本来就是我不问他他绝对不会主动说话,我这样什么话也不说了,后来他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整天不出房门半步,饭也吃得很少,但大夫松了口气的告诉我他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月氏的体质特异,所以这种一般人恐怕得躺上一年两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