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这个被父皇念了不知多少遍的“君湛然”,煌炫很意外,之间居然与他如此相似。
那一边,城楼之下,君湛然抬眼一瞥,煌炫只比他年轻几岁而已,记忆中,当年自己却不曾见过煌德的这个孩子。
“你为何要与煌德结盟?还是说,你是为了他?”调回目光,他问卢冯。
卢冯一愣,君湛然说道:“你的眼神我并不陌生,在见到他出现之时,你看他的那种眼神。”
南宫苍敖也时常这么看他,其中包含着热力,包含着情感,和看任何其他人,都不一样。
一瞥,一问,他径自问询卢冯,竟没有再看煌炫一眼。煌炫面色一冷,“来人,开城门——”
双臂一挥,城门应声而启,城门之内,西溯兵马齐齐排列,仿佛被这动静所惊,雪片又纷纷落了下来,细雪如帘,在那之后,是金戈铁马,红缨刺目。
双方相距百丈,杀气无声,寒风呼啸之中,铁蹄扬起一阵尘埃,只待一声号令——
就在此时,一阵桀桀怪笑在风中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女声,“殿下!朝霞来了,朝霞好想你……也想念我们的孩儿……”
“纪南天,这次算他来的巧。”南宫苍敖挑眉,低语中对君湛然笑了起来。
纪南天落在城墙上,将手中的女子放了下来,沐朝霞痴痴望着煌炫,冷风呼呼,吹起她赤霞色的衣裙,她的脸色也若红霞那般娇艳。
城楼之下,卢冯神色丕变,“煌炫,她是何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第二百三十二章 真心假意
煌炫本待发令,卢冯这一问,霎时搅乱了方才的杀伐之气。
沐朝霞一出现,南宫苍敖便明白,沐朝霞当年所怀便是煌炫的骨肉,只是不知,当初她污指孩子是他的,是否也出自煌炫授意?
“卢冯背后之人是煌炫,如此说来,沐朝霞在凛南的所作所为,也是煌炫的意思,当年沐朝霞诬陷于你,兴许幕后操纵着亦是他。”和南宫苍敖的想法相同,君湛然说着,示意手下将士先不要动。
纪南天失踪许久便是在调查此事,此次显是有意而为,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带来了沐朝霞,不知他是如何做到,沐昭冉竟没有一同出现。
卢冯不知道她是谁,但如君湛然所说,他认得那种眼神,更听见她所说的那话,怎能无动于衷?
“煌炫!回我的话!”什么开战在即,什么关键之时,他并不在乎。
煌炫恍若未闻,他站在城楼之上,看了沐朝霞好一会儿,好似已认不出她是谁,半响,终于对她笑了笑,“朝霞,你近来可好?”
他问的温柔,眼神含笑,沐朝霞仿佛已醉在他的笑容里,喃喃回答,“不好,不好,见不到你,朝霞怎么会好……怎么会好呢”
卢冯听到这里,脸色已然发青,厉声质问,“煌炫,我问你她究竟是谁!你若不回答,我即刻收回西溯兵马!”
“子儒,你先别急,我自会与你解释。”煌炫的笑意与他一身冷意截然相反,“你不信?那你想想,我何时骗过你?你看她,她已经神志不清,还是别再逼她为好。”
卢冯自是假名,西溯国君姓容,他的名讳原是容子儒,君子儒雅,倒是与他十分相称。
两军对垒,剑拔弩张,此时却出了一场这样的闹剧,将士们都不出声,心里却不是没有想法,目视前方,他们都关注着城楼之上。
煌炫好不容易去了西溯,又好不容易得了西溯王的欢心,岂肯就这么放弃到手的助力,和颜悦色的又说道:“无论她曾经与我有何关系,如今都已没有关系了,子儒你还不知道我吗?”
越是冷漠之人,露出柔情之色,越是能打动人心,君湛然总算知道为何南宫苍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个煌炫做戏的功夫果真不差。
冷眼旁观,他沉声对南宫苍敖说道,“煌炫与煌沐不同,不是有勇无谋之辈,看来煌德的最后一张王牌,便是他了。”
煌炫在宫内甚少露面,当初他进宫见煌德,却从来不曾见过这个大皇子,倘若见过,这样的人物他绝不会忘记。
“能骗得了沐朝霞对他痴念不算什么,还能骗得到西溯新王,这煌炫野心勃勃,只是一个大夏恐怕满足不了他。”南宫苍敖悠悠下了评断。
这话音调不高不低,恰被容子儒听见,为了装成“卢冯”,他刻意放下身段,而今已不必再装,哪里还能忍得下去。
“煌炫,你可是在骗我?”看了沐朝霞一眼,他没有错过她话中所言,“你让她为你生了个孩子?”
一旦惹怒容子儒,西溯的助力即将失去,甚至可能反戈相向,煌炫没料到沐朝霞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来的如此不巧,心中暗恼,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我们一会儿再说此事可好?”试图安抚,煌炫看了看周围,其中之意是在暗示,要容子儒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众目睽睽,谁都没见过这样的情景,男人之间有私情不算什么,但在大战之前,战场之上闹起来的,还真是从未见过。
容子儒总算醒觉,不知是气是恼,脸上一阵怒红。
纪南天看戏看了半天,张了张手,“你问他,怎么不问问我。”
一蓬乱须在风中拂的犹如狂狮,他一指沐朝霞,“老夫辛辛苦苦将她偷来,对她的来历当然清清楚楚,你要听,我这就告诉你。”
“你说!”
“她原是夏国大将的妹子,倾慕她的琴师,没想到这个琴师却是夏国皇子,他对她百般勾引,为的便是令她为其所用,他还夺走了她为他生的孩子——”
“不要听他胡言!”煌炫脸上的尊贵被狰狞取代,“众将听令!叛臣君湛然偕同南宫苍敖意图谋反,难逃死罪!我带军讨伐!给我杀——”
铁蹄铮铮,一声令下万军齐发,容子儒是还未消气,但兵权他确实已交予煌炫,此时此刻,即便想收回,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猩红扬起,君湛然面色淡淡,只说了两个字,“迎战!!”
不用什么兵法,也不需什么战术,两军之间一片坦途,冲杀之间,生死不过转瞬刹那,高喊声,厮杀声,夹着飞扬白雪,染红了半空白日。
这是一场杀戮。
无论阴谋也好,算计也罢,在这个时刻,力量便是一切。
雪片被一股飓风卷起,在一人的手中化作冰锥似的利器,那是掌风。
掌风如刃,气如寒冰,割开血肉,留下一片哀嚎……一抹猩红,一片青白,红的是斗篷,白的是衣袂,而那双夺命的手成了西溯人眼里的噩梦。
热血上涌,耳边心跳如雷,这是君湛然第一次在对敌之时使用纪南天给的心法,吸收敌方之力,反噬彼身,气血流转越来越快,一声长啸逸出口中。
“煌炫,你想为帝,但你可知君王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的目光直指煌炫,“想继煌德之后登基为帝,你不配!”
“我不配?哈哈哈哈——”煌炫一阵狂笑,“既然你们是真心,为何我不能是真心?我不过是学你,你当初不也是这般利用南宫苍敖?人称鹰帅,连父皇对他的拉拢都不屑一顾,却甘愿听命于你,人心情爱是弱点,也可利用,当初是你们教会我这一招,我煌炫还要说声多谢!”
“你也配与湛然相比?”遮日刀卷起一阵冷光,南宫苍敖跃身而起,红芒闪现,煌炫心中警觉,立时后退。
“我与他同生共死,再无二话,你呢?敢不敢为西溯王容子儒去死?你敢不敢为他放下大夏去往西溯?他若在今日死于沙场,你敢不敢以命相搏,为他血仇,随他而去?!”刀光连闪,步步逼近,一句一问,每一句都让在旁观战的容子儒面色微变。
这些问题的答案,他都想知道,也都不敢知道。
煌炫对他哪里会有真心,不过是利用他的身份和他手中王权罢了,但若真的回答一个不愿意,容子儒即刻发难,西溯便难再控制,当下脱口答道:“我对子儒之心可昭日月!哪用你们来过问!”
容子儒眼神一亮……身前沙场无情,一个个西溯将士呐喊砍杀,或生或死,如此惨烈,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一个人。
“既然你回答的如此爽快,不如我们来试一试——”不知何时君湛然出现在容子儒背后,“试试你所说的是不是真话。”
容子儒一惊,倏地转身,便看到一双沉如深井的眼睛,里面好似燃烧着火,一时间居然说不清是冷淡还是狂热。
这一眼不过是须臾之间,在他发觉之时,一双手已经按在他的额头之上,指尖冷如鬼魅。
冷意传来,仿佛魂魄抽离,容子儒陡然倒在地上,君湛然轻瞥一眼,“他死了,煌炫,让我看看你的真心。”
“王!王被夏人害了!”西溯将士们群情激愤,煌炫没料到君湛然竟真的敢在这里做出这样的事来,但结果正和他意,“子儒被君湛然所害!众将士与我一起为他报仇!杀了君湛然!”
“杀了君湛然!”西溯将士大喊,君王被杀,他们自然要为他报仇!
煌炫深知,拖的越久形势对他越为不利,自然要当机立断,纪南天带来沐朝霞,却想拖得一刻是一刻,若能令西溯与其反目,那是再好不过。
没想到结果却是相反,君湛然杀了容子儒,令西溯与煌炫更为一心,他究竟在想什么!
纪南天气的吹胡子瞪眼,南宫苍敖目色一转,竟没有半点意外之色。
刀光阵阵,逼得煌炫再也无暇开口,连连后退,待退到君湛然身旁,见了这位“皇叔”,他想到只要自己活下去,不久便可得到胜利,不禁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煌炫,让我看看你的真心,既然你说是向我学的,对容子儒是一片真心,那就让我看看,你的真心在哪里?杀了我,为他报仇,再随他而去——你为何不动手?”
君湛然这么问,让煌炫的笑意更深,看了看周围,确定不用担心他的话被西溯人听见,他坦言笑道:“莫非你真是个疯子?谁会为了一个死人去死?你杀了容子儒,我还要谢你,西溯兵权可尽数为我所用,为了替他们的王报仇,他们就算拼死也会获胜,等国力衰弱,有待时日,就连整个西溯都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这些全都要谢你,为了表示谢意,待你们兵败之时,我会给你们二人留个全尸,让你们双宿双栖,一起去见阎王!”煌炫深知自己不是二人的对手,话一说完,即刻后退。
不知为何,南宫苍敖竟没有拦住他后退的去路,目视他避开刀光,鹰眸里流露出一丝奇异的笑。
悠悠然的笑,暗藏冷芒,与刀光辉映,一样的杀机。
煌炫知道有哪里不对,却无暇多想,假作怒意,高声大喊,“为子儒报仇,众将士上——”
背后忽然一阵锥心剧痛,他猛的回头,身后居然是已经“死”去的容子儒!
一双满是怒色血红的眼,紧紧盯着他,“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
第二百三十三章 神佛难挡
容子儒手中紧握刀锋,双目圆睁,那是从地上捡起的断刃,半截断刀就被他捏在掌心,好似感觉不到痛楚,鲜血顺着手掌流下,也不知是他的,还是煌炫的。
煌炫不曾料到,亲眼看着死去的人竟然未死,顿时忍痛反手一掌拍落。
这一掌不留余地,容子儒更是心寒,放手退开,扯了扯嘴角,苦涩的说道:“我方才只是倒在地上,双目难睁,不可动弹,心里却是明白的,你的话……我听的清清楚楚。”
他看着煌炫,眼里究竟是恨是怨,是悲是怒,竟难以分辨。
死者复生,周遭眼见容子儒重新站起的人都觉匪夷所思,想到曾经有过传闻,湛王在夏国曾经使过这般的手段,不觉生出一股畏惧之心。
君湛然和南宫苍敖,一个牵制煌炫,一个令容子儒假死,这根本就是他们算计好了的,见容子儒未死,煌炫便明白,可惜为时已晚。
“我是骗了你,子儒,都是为了我的野心,但你这一刀也够泄恨了吧?想想当初我对你如何,若真的对你没有半点情意,我怎么能放下美人,独对你一人好?!”煌炫神情复杂,一番解释,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容子儒却再也辨不明白。
“不用再说了!”他俊秀的面容扭曲,心头的苦楚旁人根本难以了解书囡萫尒媾荬。
“王?!”容子儒的心腹举着剑不知该怎么办,是杀君湛然的人?还是应该把剑尖对准煌炫?
煌炫却是干脆,顺着容子儒之意,“好,那我们先不说此事!”
忍住背后伤痛,他转身咬牙说道:“是我大意!明知你们二人不是易于之辈,早该想到,如你们这般的人物,岂会做出那样的蠢事!”
“是你自己求胜之心太切,才会有此疏忽。”在南宫苍敖眼里,煌炫的致命之处便在于他的傲气,他固然聪明,却也过于自负。
“假如你是真心,何至于此,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君湛然毫不动容,毕竟煌炫不是他,容子儒也不是南宫苍敖。
事已败露,容子儒那一刀还未真的下狠手,尽管如此锥心剧痛也叫煌炫面色苍白,容子儒看着他,好像失了魂魄。
不能再拖,南宫苍敖目色一转,“其实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与我无关,但对于西溯王而言,却大不一样。”
话说完,一跃而上,直上城楼,“西溯王有令——退兵!”
这一声大吼,传遍舜都内外,震的人耳膜生疼,哪里有听不见的道理,交手中的西溯将士面面相觑,有人不知容子儒复生,暗道奇怪,这发话的分明不是他们的王,他们的王已经死了!
煌炫瞥了一眼容子儒的神情,忍痛叫道:“休听他胡言!为你们的王雪仇之机就在眼前!给我杀——”
他谋算多时,才算得容子儒释权给他,岂肯就此放手。
容子儒死而复生,没有多少人看见,他被君湛然一掌放到,却有不少人看见了,更何况夏国皇子与他们的王之间别有情谊,西溯将士是信敌方将领的话,还是信煌选的话,结果自不待言。
这正是煌炫要的结果。
一旦大战开始,想要结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好比水中漩涡,已被卷入其中的人,想要脱身,那是难上加难。
南宫苍敖并不意外,他不指望一句话就让西溯兵马退走,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容子儒没有退路。
“还不发话让你的人退下!还是你要他们为了煌炫丧命于大夏?”两军交战,已无退路,南宫苍敖不想折损人手,目色如刀,直指容子儒。
容子儒满掌鲜血,缓缓摊开双手,神色木然,城楼之上沐朝霞还痴痴的站着,不知在看什么,他抬头望了望她,就好像看到自己。
他不开口,煌炫便安心,用西溯的兵马来耗费君湛然那一方的兵力,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吃亏,即便西溯最终败了,也于他无碍。
口中继续安抚道:“事已至此,我不再解释,说什么你都不会再听,但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子儒,是我负你,你要怨我,我不会怪你,只求你再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身染鲜血,面容苍白,曾经是何等自傲的一个人,却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求他,这双眼睛里的热度如此真切,如何能说他对他不曾有过真心?
“再帮你一次?”容子儒低低的问。
“再帮我一次,我不会再负你……”软语相对,煌炫的阴谋已然败露,他也不再试图解释。
越是反驳,不肯承认,容子儒便越是不会再听他的,这个西溯新王心思算不得复杂,才会如此容易被他骗得真心,这样心怀执念的人,不会轻易放下投入过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