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说出自己是因为知道了十年前的往事才去救他。若是宁惜酒不知自己已经知道过去,不知自己已知道他爱着自己,或许两人能用比较自然的方式相处。
“漫天……”宁惜酒喃喃重复了一遍,一丝感激闪过潋滟的眸,片刻后他面色忽然一变,脱口道:“他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秦斜川一怔,随即连忙摇头,道:“他只是说你肯定不是凶手,托我们救出你,也免得你枉死。”踌躇了一下又解释道:“因为谈怀虚他们都有急事,他又行动不便,故此……故此托付我照顾你。”见宁惜酒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他顿时一阵心虚,忙转移了话题,问道:“在牢里伤了你的人可是兰春归?”
(二十五)
宁惜酒点了点头,缓缓叙述起来:“那夜你才离开不久兰春归便来了牢里,他追问我爹的遗书可是被我拿走了。我说已经撕了。他勃然大怒,道:‘这么说那遗书果真是你送给我爹的?’我说是又怎样?他忽然发起怒来,开始踢打我……”
“混帐!”秦斜川忍不住怒喝一声。想到之前替他擦拭身子时看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擦伤,他面上显出狠厉暴虐之色,咬牙沉声道:“我不会放过他的。”
宁惜酒未置可否一笑,继续道:“后来他又问我担下根本没有犯过的罪究竟是何居心……我觉得他这话颇有些蹊跷,于是反问他可是他杀死了他爹娘。他立即变了脸,吼道:‘你才是凶手!’
伸手就给了我一剑。刺完了他好象有些后悔害怕,转身便跑走了。然后就有衙役跑了进来,再后来我昏迷了过去,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了。”
秦斜川气得早在心里将兰春归碎尸万段了无数次,口中又问道:“这么说来你说你根本没有买凶杀人?”
宁惜酒看了他一眼,有些冷淡地道:“你既怀疑我是杀人凶手,又为何要救我?再说我们交情泛泛,即便我是冤枉,你也为我不用冒这个险。”
“这……我……我不是怀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秦斜川讷讷道,顿了顿又道:“听兰春归的语气,倒好似他知道你没有杀人似的——难道真是他杀的?”
宁惜酒先是默然,隔了半晌才道:“总之,他应该是知道真相的。”
忽然想到一件事,脱口问道:“兰秋霁呢?”想到如今全金陵的人都知晓了他与秦斜川的关系,他该不会再逃避与秦斜川的感情了罢。
“……他带着妻儿去岭南投奔岳父岳母去了……”秦斜川淡淡道。
宁惜酒吃惊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后他垂下头,悄声喃喃道:“怎会如此?”当日他心灰意冷之下主动投案为兰秋霁洗刷了冤屈,后又在大堂上故意破坏兰秋霁的声誉,甚至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揭露他与秦斜川的关系,为的就是让他根本无路可退。没想到到了最后,兰秋霁居然还是象十年前那样离开了秦斜川。
秦斜川打量他神情,忽然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愧疚与感激在他腹中争相翻腾,他连忙别过目光。
宁惜酒见他眼中风云变幻,一时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同时他也极为困惑,明明几日前还口口声声指责自己杀人的秦斜川又怎会答应云漫天去救自己?这里面必有个关键的原因。想到一个可能性,他的一颗心不由又沉到了水底。
片刻后他苦笑一声,道:“关于你和兰秋霁的事,的确不是我说出来的……案发后兰老夫人一直派人偷偷跟踪兰秋霁,那夜那个跟踪之人看见你们俩在朝雨晚风桥上会面,次日这事便被捅了出来……”他微微一顿,扭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信么?”
秦斜川心中又痛又愧,忙道:“我信,当然信。”见他才说了片刻话,额上已是一层细汗,面色更是苍白得厉害,连忙拿出一粒药喂他服下。等他咽了药后又道:“你伤得很重,少说话多歇息。”
宁惜酒看着他迟疑了一下,似是欲言又止。秦斜川道:“有话醒来再接着说,反正来日方长。”听见“来日方长”四字宁惜酒眼珠微微一缩,踌躇了片刻后才终于闭上了眼睛。秦斜川帮他仔细掖了掖被角,转身出了门去。
等他出了门后宁惜酒却又睁开了眼。他望着头顶淡绿色的帐子,万千思绪在他心头打成了结。醒来后发生的一切象是一场梦,不,或许比梦还要虚幻。秦斜川的那种小心翼翼,仿佛自己一碰就碎,这让他觉得自己与他的关系也是建立在一种易碎的基础上。
他躺在那里,心的一边飘飘然几欲飞到了空中,另一边却又被沉甸甸压到了水里,让他头重脚轻,仿佛随时就要被一股强大的压力扯成两段,一段沐浴春风,一段永沉海底。
想着莫测的未来,他觉得很茫然。好似一个人受尽鞭挞,终于气若游丝地躺进了棺材里,安下心来,只等着解脱。却忽然有人来,硬把他从棺材里拉了起来,告诉他可以继续活下去。虽是惊喜,却也不知所措——谁能保证那人说的是真话?或许他才走了几步便又倒下了——那会是何等的痛!
这样疑思郁结之下,过了一阵他再度昏厥了过去。夜里他忽然发起烧来,其间也曾几度睁眼,只是没多久便因乏力很快又昏迷过去。恍惚间每次醒来眼前都是秦斜川焦急担忧的面容,有时还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他拼命想要听清楚,最终却还是支撑不住昏倒。这样反反复复的混沌中,直到次日黄昏烧退了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帮他换了汗湿的衣衫后秦斜川拿来了一碗粥,宁惜酒见他作势要喂自己,忙道:“还是我自己来罢。”便伸过手去拿他手中的瓷勺。看着宁惜酒瘦骨嶙峋的青白色手指,秦斜川心里一颤,下意识松开了手,勺子便被宁惜酒拿了过去。
宁惜酒抓住勺子在碗里舀了一些粥,颤颤巍巍往自己口里送,中途手忽然一抖,勺子便直直坠落到了地上,“咣当”一声摔成了碎片。望着地上的碎片残粥,他面色一白,抬起头苦笑一声道:“对不住了。”秦斜川见他竟如此虚弱,心中一阵抽痛。他连忙拿过一个新勺子,道:“还是我来罢。”之后坐在了床沿上,开始一勺一勺喂着宁惜酒。
宁惜酒吃了几口,片刻后面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叹道:“我竟连把勺子都抓不住了。”
秦斜川听见他语声中隐约有些绝望之意,心中不由轻颤了一下,又听宁惜酒低低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秦斜川浑身一震,他忙掩饰着舀了一勺子粥送到他唇边,故作漫不经心道:“你的伤无大碍,云漫天给了一些药,说吃完就好了。”
宁惜酒凝目注视着他的眼,秦斜川下意识躲开目光,垂首用勺子将碗里的粥搅匀。宁惜酒静静看了他片刻,面上缓缓绽放出一个微笑,道:“那就好——我也不想拖累你太久。”
秦斜川自嘲一晒,道:“什么拖累?我冤枉了你害你成了逃犯,这些原也是我欠你的。”
宁惜酒面色白了一白,片刻后他勉强笑了笑,道:“是我自己去自首的,你说欠我又是哪里的话?”见秦斜川熬夜熬红了双眼,面上胡渣丛生,一张脸显得又黑又瘦,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该谢你,救了我……又如此悉心的照料我。”
秦斜川惭愧地不敢看他,别过目光讷讷道:“别说这些了。”他拿起床头的碗正欲离开,宁惜酒忽然叫住了他。秦斜川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他。宁惜酒叹道:“你们劫狱乃是大罪,我真怕连累了你们。虽说未必有用,我还是想把实情告诉你。万一它日你们几人劫狱之事被人发现,或许能有些帮助……”
他轻咳了几声,待气息平复些了又继续道:“爹的遗书是我托人送给嘉靖侯的——我向嘉靖侯下毒一事千真万确,可是他与宇平郡主并非死在我的手上。”
“……那清泉刃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说你十年前得到清泉刃一事也是假的?”
“不,清泉刃的确一直在我手中。当日我把遗书与清泉刃一起放在盒子里送给了嘉靖侯,又写了张字条让他用这把匕首自杀谢罪……”见秦斜川面上露出惊愕之色,他凄然一笑,别过目光望着窗外幽幽道:“我爹在九泉之下等着他,难道他不该主动下去陪他么?”
夕阳的余晖透过碧绿的窗纱落在他的眼中,带着冬日冰寒蚀骨的清冷,秋天绝望凋零的凄美。有一丝笑意挂在他的唇角,静静的,仿佛永不会褪色。然而只是刹那间窗外的夕阳便跌落进了江里,他的眼,他的唇,便也随之融入了房里的暗昏中。
谈怀虚在平安客栈门前下了马,一回头,夕阳已经落了山。身后的长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几条孤单人影渐行渐远,他没由来地觉得惆怅寂寥。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大多数人心目中的典范,可是最近不知为何他开始厌倦了这些,总觉得心中有一处空缺无法填补。
这时秋达心疾步走出客栈迎了上来,看见谈怀虚时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道:“你可算回来了,这两日那两人忽然都成了哑巴,真真憋闷死人。”
被那明媚如春风的笑容轻轻一沐,谈怀虚先前的那丝惆怅忽然烟消云散。他粲然一笑,将手上缰绳给了店小二之后上前捉住他的手,道:“早知你随我一同去,或许那小厮也能早些招供。”
秋达心被他抓住左手,面上不禁一热,掩饰着道:“这么说你已经找到那小厮了?”
谈怀虚忽然察觉到自己的举止有些唐突,忙不动声色松开了他的手。适才自然而然便如此做了,此刻想想才发现两人其实并未熟稔到这种地步。他稍稍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波澜,然后道:“派那小厮送信给春归的原来是嘉靖侯,大约是案发那夜二更天不到的时候。看来……我们非逼迫春归交出那封信不可了。”
(二十六)
秦斜川见天黑透了,便安顿着宁惜酒睡下,自己坐在床边随便翻开一本书读着。这时忽听见一声鹰叫,旋即一只鹰飞来,栖息在了窗台上。秦斜川心里一动,放下书他过去拆下鹰腿上的纸卷。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简单一句:
“老夫人病重弥留,企盼庄主速归。”他身躯一震,手一松,字条便随风而去。
回头看着沉睡中的宁惜酒,伤病交加之下,他瘦得已只剩下一把骨头。想到此去洛阳千里迢迢,他这样的身子如何能吃得消?加上一路上又有官兵追捕,险阻重重,带着他同行几乎是不可能。然而若是将他留在这里,即便可以喊谈怀虚的手下来照顾,可他随时可能死去,自己又怎能在他生死关头弃他于不顾?
秦斜川顿时心烦意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出了竹屋来到了溪边,往返徘徊了许久,仍是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见夜已深,因怕宁惜酒醒来身边无人,只得又进了屋里。
一进房间,意外地发现宁惜酒睁着眼睛。看见他进来宁惜酒问:“睡着时听见有鹰叫,可是有什么事?”
“……那是赏剑山庄送信的鹰,是我的手下向我请示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宁惜酒略一沉吟,之后道:“若是急迫,不如跑一趟。我在这里很安全,而且我也能自己照料自己。”A507色时荒外透天:)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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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斜川摇了摇头,道:“只是小事情,我已经处理了。”又道:“夜深了,你早些睡。”因觉得满心烦乱,转身想要出门去透透气。
宁惜酒见他要走,连忙叫住他道:“我睡得太多,觉得有些乏闷。你陪我聊几句好么?”
秦斜川此刻哪有闲聊的心思,可是见宁惜酒目中满是期待之色,他只得强压下紊乱的情绪,无可奈何地道:“好……你想聊些什么?”
宁惜酒往床里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示意他坐下。秦斜川踌躇着过去坐了下来,没话找话道:“你可觉得好些了?云漫天给的药还有三四天便吃完了……吃完了也就好了。”
宁惜酒面上露出一个微笑,却带着些悲哀之色,道:“我好了你便要离开了是么?”
秦斜川不加思索摇头道:“不,我会带你一起回赏剑山庄。这是毕竟是谈怀虚的地方,而且这样荒凉的地方你总不能住一辈子……你放心好了,山庄的人口很紧,他们决不会把你的行踪泄漏出去。另外官府也不可能想到你会躲在那里。”
宁惜酒轻轻“哦”了一声,又漫不经心地道:“可是赏剑山庄毕竟是名门世家,令堂会同意你将一个逃犯藏在家里么?”微顿了片刻又问:“还有你将来的妻子何大小姐……她会同意冒这个险么?”
想到母亲已经命在旦夕,秦斜川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他有些烦躁地回答道:“我娘是个善心之人,她定不会反对。何彩儿也是温柔贤淑,她不会管我的事情。总之你放心住在那里就是。”
宁惜酒呆了一呆,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之色。然而他反而淡笑了一声,道:“我与你无亲无故,你救我我已是感激万分,又怎好再去赏剑山庄麻烦你的家人?”窗外忽然吹进一阵凉风,将桌上的蜡烛火焰吹得晃了晃,挣扎了片刻才重新燃了起来。而他面上的那丝淡笑经风一吹,也立即支离破碎。
“……不算麻烦。赏剑山庄那么大,也不多你一个人。”秦斜川道。
宁惜酒轻晒一声,道:“是啊,反正我不会走也不会跑,只要给我一间屋子,赏我些吃的穿的也就行了。对你们赏剑山庄而言,多我这样一个人也算不得什么。”他面上忽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有些挑衅地道:“那我要是身体上有需要呢?你是不是也会一并施舍给我?”
秦斜川怔忡了一下,即便他此刻心神不宁,却还是觉察出了对方话中的讥诮之意。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你还是早些睡罢。”
宁惜酒抬起头,紧紧盯着秦斜川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知道了是么?云漫天他告诉了你所有?”虽是问句,眼中却是不容人置疑的肯定。
秦斜川错愕地看着他,面上阴晴变幻了一阵,之后他侧过脸别过目光,有些羞愧地道:“原来你已知道了。我……我实在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宁惜酒嘲弄一笑,“当年燕子巷的事,你只是醉了酒,又当我是男娼,我从未怪过你。后来我的腿被打致残,这只是我的命数,你又何必硬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至于入狱之事,我虽没有亲手杀人,可是我的确对兰永宁下了毒,他不被人杀死,迟早也会毒发而死。我在做这些之前早就想好了是个死——我入狱又与你何干?你救我出狱,又照顾我,我心中只有感激,你又哪里欠了我的呢?”
他凝视着秦斜川,斩钉截铁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即便是个残废,却也不需要在别人的羽翼保护下过活,更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