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哇,太漂亮了。”余罪将画作一扬问着大家道,“兄弟们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漂亮,漂亮,美女啊……”一干犯人习惯了指鹿为马附和道。余罪一俯身问着新人:“你觉得你画得这个美女是不是很漂亮?”
新人一惊,生怕挨揍,赶紧点头道:“漂亮。”
“那是不是很有诱惑力呢?能勾引起你心里的欲望?”余罪又严肃地问。
“能。”新人又点点头。
好了,余罪把画往放风仓下水道边上一贴,一拉新人站在“美女肖像”前道:“对着美女发泄一下,把你的欲望发泄出来!”
领导班子的四位笑了,后面围观的,也偷笑了。这个道德没有底线的地方不会有见义勇为的,只会有跟着起哄的,一起喊着:“快快!否则菊花难保啦!”
那新人一夹臀部,吓坏了,两手哆嗦着。众人捂着嘴偷偷笑着,在强权高压下,鲜有不屈服的。过了好一会儿,那新人细声细气哀求着:“大哥,你们揍我一顿吧,我实在不行呀!”
监仓内笑翻了一片,乐子有了,揍得就轻了。新人挨了一顿,被扔了块抹布,教育着该干什么活。相比刚才的“惩罚”,这新人巴不得干活呢,提着裤子,勤快地抢着擦马桶池去了。
今天的笑料不错,傅老大笑得肚子直疼,黑子也称赞余罪肚子里花花肠子多。几人笑谈间,一轮鲜红的旭日升起来了,余罪看着透过牢顶四角窗照射进来的阳光,那笑容慢慢凝固了。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傅国生发现了,他挪挪胳膊问着:“余老大,你在外面干什么的?怎么进来快十天都没见提审你。”
“小罪,抢了个钱包而已。”余罪抬抬眼皮,无所谓地说道,“我估计坐上顶多三两个月,又得出去。”
对于这个他很有谱,许平秋肯定不会让他在这儿一直待着,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放自己出去。不过现在他考虑的不是什么时候出去,而是考虑到时候自己舍不舍得出去。
从来没有过这种当老大的感觉,有人送水,有人送饭,外面的东西进来捡好的挑,晚上睡觉前,也有人给你捶背捏腿。就这服务,搁外头桑拿房,怎么着也得好几百吧。
他想着的时候又笑了,侧头看傅国生和黑子时,那两人俱是一脸不信,似乎实在接受不了眼前的牢二是个抢包小贼的事实。余罪笑笑道:“我他妈在外头真是个毛贼,为什么说实话都没人相信呢?非让我说我杀过人你们才信啊。”
“异数,小余是个异数啊,将来出去绝对有成为一方大佬的潜质。”傅国生严肃地判断道。黑子也附和着:“兄弟,就你这狠劲,要是加入咱们砍手党,早就是呼风唤雨,跺一脚满城颤的人物了。”
两人说的都是真心话,特别是黑子曾私下里对傅牢头说过,这牢二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茬。可不料牢二兄弟一直强调自己是个毛贼,到如今都让大家觉得惋惜不已,似乎有觉得余罪大材小用了。
“我也是没办法才当毛贼,混碗饭,大家进来还不都是这样的。”余罪貌似失意道。看着这一干人渣,他诚恳地补充道,“其实呀,我曾经有个很远大的理想。”
“理想”这个词在这里可不常用,黑子听得有点愣,阿卜听着可笑。傅国生却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余罪,似乎很想知道这位差点勒死他的狱友,会有什么样的远大理想。余罪抿嘴笑了,不屑、怒气、苦笑等等极度复杂的表情在他的脸上纷纷一闪而过,只听他揶揄地道:“我本来想当警察抓坏蛋的,可没想到成了被警察抓的坏蛋。”
领导班子的几位一愣,面面相觑着,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这个笑话,比刚才逼人“打飞机”还可笑似的。余罪也随着众人开怀畅笑,其实连他也觉得,自己这句话,似乎有点可笑。
这时候,外面的开铁门的声音响了,例行的查仓开始了。监仓的纪律性比警校还严格,余罪和众人一骨碌起身奔回仓里。只见人影穿梭,眨眼间规规矩矩三个一行、六个一列盘腿坐在通铺床上。
门“咣当”一声打开了,管教表情肃穆地站在仓前。
每天从这个时候起,牢里的一天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有抢有骗
点名,例行公事;倒垃圾,一天只有一次。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一般是牢头享有的,时间不过十分钟而已,其实也没有什么垃圾可倒,顶多就是管教叫去了解一下仓里动态,以及羁押嫌疑人的精神状况而已。这不,倒垃圾的傅国生回来了,虽然是猥琐地进了仓里,不过手里却还夹着支烟,门关上时,他早翘着二郎腿和几个领导班子吹嘘上了。黑子、阿卜抽着牢头剩下的烟屁股,自然是赞誉有加,更何况今早又是傅国生安排人送进来的一大包,还没准里面有什么好东西呢。
本地人就有这个优势,天南海北的就不行了,都看着人家的东西流口水呢。
早饭时间到了,傅国生早把外面送进的东西收拾了个利索:一箱方便面、两包火腿肠,三份塑料饭盒装着六格海鲜、卤肉、炸鱼小菜。他嗅了一下,好不享受的样子。唯一的一瓶雪碧他拧开盖闻了闻,又凑到黑子鼻子上嗅了嗅,两人一脸奸笑,不用说,肯定不是雪碧,是酒。
余罪也已经习惯了这些犯人的私下小动作,就为这些口腹之快的,管教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余罪接过瓜娃递过来的早餐,也胡乱地吃上了。
伙食实在不怎么样,吃到半饱才发现,米饭很硬,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米,菜只有瓜菜,连瓜籽、瓜瓤一起炒的,没什么油水,甚至连盐味也不足。当然,作为牢二还是有办法的,洒点方便面调料,配上傅牢头家里送来的小菜,还勉强可以下咽。其实当初刚进来的时候最容易饿,待过一段时间,胃口好像也给关小了似的。余罪吃了一半,看牢里几个剩下的大个子眼巴巴地看着空饭盒,干脆呼啦啦一倒,扣某人饭盒里了,然后那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狼吞虎咽地吃上了。
这里的烟屁股、剩饭,都是一种恩赐,在被剥夺一切权力之后,这里发生再没有底线的恶行也在理解范畴之内,不过如果发生类似这种把剩饭、旧衣送人的善举,总会让人感觉很真切的崇敬。余罪也是无意,不过他的无意赢得了下面犯人的共同评价:够意思!
吃完饭,无聊的时间就开始了,这个时间段,只要没有雨,余罪一般情况下都是在放风的外间,压压腿,做做俯卧撑。随着进来的时间越来越久,他明显地感觉到了体力在下降,本来在警校时能做到一百多个俯卧撑,而现在做到一半就气喘吁吁,没办法,营养跟不上,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连着做了四十多个,额头见汗,他一翻身,坐到了墙角,尽力压着腿,反正是无聊,动动总比歇着强。他在计算着入狱的时间,已经整整十天了,没有提审,更没有探视,甚至连管教叫出去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弃、被遗忘的人一样。
而且被遗忘的还不是本人,在这里他的名字是余小二。有时候他都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生来就叫余小二一样,反倒在家里、在警校上学的时光像在梦中一样,变得不那么现实。
那现实的是什么?
当然就是眼前这些了。
51。第51章 监狱纪事(8)
一个监仓,三个贩毒的,六个伤害抢劫的,五个偷东西的,两个骗子,走了一个强奸的,又进来一个做假护照的。这十天还遇到一个据说是杀人的,不过余罪看着可一点都不像,进来就哭得稀里哗啦的,第二天刚挨了顿揍就被提走了,据说是被逮捕了。
对了,这儿是羁押仓,处于一个微妙的境地。从这里出去的人有三种去向:一是直接放出去,获得自由,那是所有人渣的梦想;二是罪行轻一点,被发送到劳教所或者直接就在看守所服刑,也算烧高香了;第三类就惨了,直接被送进后面的逮捕监仓,正式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嫌疑人,成为人民的敌人。
在这里余罪平生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高尚,不但高尚,而且纯洁;不但纯洁,而且正直。
不信啊,就这个监仓里,刚十八岁的瓜娃子都混了七八年了,剩下的也是全国各地的犯罪汇聚到滨海市的这个监仓,几乎就是全国人渣大串联了。
听到瓜娃又在一旁骂骂咧咧,余罪知道他又在和别人打牌了。没什么可赌的,赢的就扇输者耳光,打牌经常演化成打架,打完了也不记什么仇,回头继续打牌。仓里只有扑克能买进来,象棋是肥皂块刻的,麻将是瓦楞纸板制作的。你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创造力究竟有多大,在这样操蛋的环境里,如果不考虑刑期的话,很多人过得居然有滋有味。
他有点累了,终于放松了绷紧的全身,舒了口气,却又一次看到那个云山的毒贩人渣阴阴地看了他一眼。他没理会,这个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家伙是个另类,进来被打时一声不吭,你让他干活,他什么也不干,揍了他两顿,他不反抗,可也满不在乎,反倒是几天后牢头带回来管教的消息:不许打这个人了。
这人肯定是个要犯,看那狼眼鹰鼻就让人不寒而栗,那人天生对任何人不信任,从进来就一言不发地睡在马桶池边上,后来余罪让他换了睡觉的地方,他的眼里也没有半点感激之情。
余罪又看了这家伙一眼:他赤着脚,在搓着一卷卫生纸的塑料包装,搓成了细绳能当腰带用,可见这里的犯人都会自己动手想办法了。看他的手势,余罪在暗暗地想着:这家伙玩过枪,说不定还玩过长枪,洗澡时腋窝地方皮肤颜色不同,那是被后坐力震的;再看那后背,永远挺得那么直。余罪甚至怀疑这家伙当过兵,特别是那种看人的眼神,监仓里等闲坑蒙拐骗的小毛贼,能被他一眼就吓跑。
在江湖上混过的会有很多直觉,特别是对于危险的直觉很敏感,余罪相信这不是个普通人。
不过他对这个人没太多兴趣。他只是在想,许平秋煞费心机把他送进看守所,绝对不是仅仅想让他适应这里的生活而已,肯定是另有目的,应该是试图接触到某个让警方头疼的嫌疑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些小毛贼可以忽略,换仓走人的也可以忽略,剩下的除了最后进来的这个云山毒贩,就没剩几个人了。
瓜娃算一个,不过这货是个白痴,偷了一麻袋鞋被台资厂保安打了个半死。那袋鞋价值好几万,他居然还幻想着住上个把月就回家。介于这种情况,那个嫌疑人肯定不是他了,忽略。
豁嘴算一个,不过余罪认为他也不可能。抢劫惯犯,从抢自行车开始,到入户抢劫,最后发展到顺道劫色。豁嘴哥已经是跨世纪的犯罪先锋了,一共才活了三十八岁,先后在监狱里已经蹲了十八年了,忽略。
难道是黑子?这货是去年打黑扫恶被捉进来的,据说是砍手党二号人物,不过这智商让余罪怀疑砍手党党内组织实在差劲,找这么个体貌特征如此明显的,简直就是个活靶子。
那么是阿卜?他最怀疑阿卜和云山那个,两个贩毒的。阿卜说起用香烟吊一克毒品、怎么找下家、怎么掺葡萄糖粉以次充好这些都头头是道,不接触那玩意儿根本不可能。
他一直在想许平秋的目标在什么地方,而且他一直有意无意地规避着这个目标,甚至很少去问对方犯的是什么事。他在想,从这儿出去,大不了这身警服不穿了,回去卖水果去也不再和这帮人渣混在一起。可他就怕时间一长,连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人渣。
对了,还有傅老大,在看到傅老大提着雪碧瓶子,穿着拖鞋向仓外的放风间走来时,心里的怀疑目标又多了一个。不过这个傅老大顶多像个有钱爱炫的二逼,打架不行,耍流氓也差劲,甚至于粗口都不多说。他就经常以文化人自居,要不是看在管教照顾的面子上,他这牢头早不知道换几回了。
又一次和余罪坐到了一起,傅牢头得意地倒了一小杯子,递给余罪。余罪嗅了嗅,一饮而尽,一股浓烈的劲道蹿入胸腔。傅国生笑道:“小茅台,在这里能喝到国酒,什么感觉?”
“少喝点,这儿见阳光少,身体都虚,喝多了容易上火。”余罪笑道,把杯子递回去了。傅国生自斟了一杯尝了尝,似乎极为关心般又向余罪问道:“你要真是抢钱包的,出去我给你找事干怎么样?”
“有这么好心?我可差点勒死你,不会想出去报复我吧?”余罪笑着问。
“怎么可能?像余老大这种人才,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傅国生恭维道。
余罪胃抽搐了一下,警校废品,难不成都是犯罪的人才?他苦着脸道:“傅哥,你看我身上哪个部位长得像人才?”
傅国生严肃了,正儿八经地上上下下看看余罪,一竖大拇指道:“哪儿都像,为人仗义,办事大气,心狠手辣,是干大事的料!哎,对了,兄弟,你真是抢钱包的?”
看来还是不信,这么个人才居然会干毛贼干的事。余罪笑道:“比真金还真,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不是,我就觉得不像……那老弟你以前干什么的?”傅国生好奇地问,看来余罪的低调也是光华四射,吸引住这位老帅哥的眼睛了,余罪故意出怪腔般吐了两个字:“民工。”
“民工?”傅牢头愣了,白净的脸上掠过十足的狐疑,让这位老江湖惊诧成这样可很少见。
“对,民工。”既然是编的,余罪干脆就硬着头皮编到底了,煞有介事地说道,“这是一个崇高的而且有优秀传承的职业。”
傅国生笑了,差点被呛住,余罪一指斥着:“妈的,看不起民工的城里人都你这号德性,你数数以前的改朝换代,有一半是民工打下来的江山,就咱们现在的社会依靠的都是工农阶级,农是什么?还不是农民工。甭看现在官二代、红二代什么的,往根上说,都是民工后代。”
“哈哈,你是想从这个上面找到一点心理平衡?”傅国生笑着反问,别的看不出来,最起码余罪的愤世嫉俗能看出那么一点来。余罪却是摇摇头道:“你觉得我是个喜欢找精神胜利的人?我还用找吗?我可和他们爹、他大爷是一辈!”
傅国生又是一愣,然后笑得更欢了,直笑得小肚腩上下乱颤,白脸蛋红晕难散。他边笑着边不时地看着余罪,对他的好奇却是愈发重了。从差点被勒死成了朋友,这个奇怪的转折他能接受,不过对于余罪犯的罪行,不管余罪怎么说他都无法接受。他又想问什么时,余罪一拨他的脑袋斥道:“老傅,你他妈烦不烦呀,我都没问过你干什么的,你老缠我干什么?”
“那还用讲,我先被兄弟你的气场镇住,后被兄弟你的英姿迷住了,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哦,哈哈……”
“滚!”
“哈哈,余兄弟,我给你说个正经事,我真的快出去了,你出去想不想跟着我混?我不骗你啊,今天上午管教给我带口信了,过不了几天,哥哥就要回到花花世界中了!”
傅国生声音放低了,不过很得意,而且他是要找一个和他一起分享快乐的。余罪可没想到,两个生死冤家这会儿倒宛如一对异姓兄弟了,他摇了摇头,心想肯定不可能,出去不当警察也不可能跟着这帮人渣去混。此时看傅国生这么得意他才想起来,问道:“喂,老傅,你在外头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