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意味着,她将浸鲜尸之血,为时两年。
中原人向来以死者为尊,你可以花钱买到一切,只除了死尸,即便你手执千金,但若是你走入一新丧亲人的家庭,说你要买死者的尸体,唯一可以肯定的结局是,你会被人乱棍打出来,说不定还会押你去见官,所以,鲜尸一事,只得秘密进行。
而施晨手下的阴尸,在寻鲜尸一事上,作用自然不小,盗尸之后,秘密运回施家,在施恒安排的秘密处所放血,血尽之后,将尸体高温焚化,毁尸灭迹。
原本一切颇为顺利,谁也没料到事情会有暴露的一日。
那日,木氏一脉某长老前往施家拜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闯入施晨浸血之地,施恒为防事情败露,三人合力,将木氏一族长老毙于掌下,以化尸水毁掉尸体,三人本以为处理掉那长老,便是天衣无缝,谁知,一场暴雨,将某位死者的坟墓冲开,墓主家人本欲为其迁葬,抬起棺木时,却觉着棺材甚轻,心知不妙,打开一看才发现,尸体莫名失踪。
一具尸体失踪倒不足为奇,可以解释为被雨水冲走或是被什么野兽所侵,只是,接二连三地有人报官,声称自己亲人的尸体被盗,如此一来,官府便不得不重视此事,然而,派出大量人力后,却终是无果,于是,有人找上了朴宗正,刚好当时为了木氏一族长老之事,木氏一脉正找施家的麻烦,朴宗正便欲借刀杀人,将尸体失踪一事推到木氏一脉头上,而木氏一脉妖罹族人的身份,也使得这个说法更具真实性,所以,当时并无人怀疑朴宗正别有用心。施家也早欲将木氏一脉的祖传秘术占为己有,因此,施恒在其父面前说及此事,施家族长当即同意盗尸栽赃于木氏一脉,最后,在所谓的人证物证下,木氏一脉百口莫辩,在群雄的围攻下,仅有数人得以逃出生天,后不知所踪,只是,当朴宗正与施恒赶到木氏宗祠时,宗祠已经没于火海,未留下任何有用的讯息。
木氏一族被灭后,尸体失踪案告破,事情渐渐平息,然而施晨容貌在鲜尸血液的滋润下,一日日地愈发严厉,但性子却愈发古怪,动辄打杀,让府中人惴惴不安。
朴宗正初时还不以为意,只道是因为怀孕时间太久所致,直到某日,她看到施晨居然咬断了一个婢女的颈动脉,这才发现,事情有变。
他与施恒商议此事时,施恒也是一筹莫展,两人只得打造了玄铁锁,将施晨锁住,平日除派人供其饮食外,不许任何人接近施晨,谁知,那施晨却仿佛一夜之间练就了狐媚术,无论男女,只要见到她那双勾魂的眸子,都仿佛失了心似的,竟然自发上前,供她撕咬,而此时朴宗正等人才发现,不知何时,施晨的功力竟然远在他与施恒之上,若要制服施晨,非两人之力可为,何况施晨腹中还有胎儿,两人投鼠忌器,不敢妄作主张。
许是府中有内鬼,故而不久后,施恒之父竟得知此事,两人本以为,以施恒之父的性子,定会对施晨不利,谁知,施恒之父非但没反对,反而为施晨觅鲜尸,造血池。朴宗正作为豪门之后,对于人性看得颇为通透,施家族长此举若说没有目的,恐怕三岁孩子都不会相信。
果然,不久,施恒之父便提出,除非他们答应施晨之子出生之后交予他抚养,否则,便停止对施晨的鲜尸血供应。
朴宗正与施恒据理力争,岂料施恒之父竟以他们盗尸的证据相要挟,朴宗正保护施晨心切,竟动了杀意,瞒着施恒,约集杀手,将施恒之父打入万丈深渊。
施恒得知此事后,两人关系一度陷入冰点,然而此时,接触过施晨的人接二连三地患病,症状类似瘟疫,府中仆人一个个地死去,施恒遍寻施家医典,终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得弃府北迁,临走之前,为妨病情蔓延,两人杀掉府中所有仆役,携着施晨同行。但在途中,却听闻施晨盗尸的消息,来源无从寻起,不过朴宗正与施晨却在一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外患未消,内忧又起,施晨的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瘦弱,整夜失眠,声音喑哑,言行举止如病中西施,弱不禁风的模样甚是可欺,施恒与朴宗正看在眼里,心下焦急,却无计可施,终于,在某个夜里,施晨仗着两人对她的信任,在两人的茶里下了药,而从那一夜起,施晨便失踪了,后来,官府贴出任尸的讣告,两人明知那被剥了皮的女尸是施晨,但由于江湖中人追的紧,也未前去认领,后来两人移花接木,将施晨尸体运出,只是那案子,终究不了了之,害得当地知县被革职,两人虽愧疚,却也无奈。
听完朴宗正所述的故事,在中沉默良久,朴宗正与允浩不知如何开口,亦是一言不发。
“那前辈,您是否知道,我父亲是谁?”在中声若蚊蝇,看着朴宗正的脸却带着浓浓的希冀,就算他是以鲜尸血浸泡,历时五年出生的怪胎,也总会有个父亲罢。
朴宗正摇头:“就是你的母亲,也不知道,究竟和谁有过那孽缘,因为在怀上你后,你母亲手臂上的守宫砂,依然存在,所以。。。。。。。。。”
“这。。。怎么可能,难道我娘仅凭一人之力便能造出个孩子来?”
“其实当初我和施恒听到这消息,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事实,我所知道的部分已经全都说与你听了,信不信在你,孩子,你该相信,以你母亲的性子,世上的男子,没一个能入她的眼,她怎么会放下身段,与人。。。。。。行那事。”
“可是。。。。。。。。。。。。。。。。”
“孩子,我知道,一时之间要你接受这事很困难,但是,她是你母亲,她为了你,忍受了五年的苦楚,最后还不得善终,你就不该对她表示点儿什么吗?”
“我。。。。。。。。。。。。。那。。。。。我娘的墓,在哪?”在中不敢看朴宗正那似乎含着痛心的眼神,当初他下山时的想法是,若是双亲在世,便找到他们,让两位老人家享齐人之福,若父母为人所害,那他便要倾尽全力,替父母报仇,可是如今,母亲为了生下他,做出如此多错事,更离谱的是,他连自己生父是谁都不知道,在中扫了眼允浩,却不敢在允浩脸上过多流连,他很后悔带允浩走这一趟,现在允浩知道了他是个被人怀了五年才生下的怪物,满身罪恶,那么,允浩还会待他如初么?若是允浩用异样的眼神看他,那他该怎么办?若是允浩将此事宣扬出去。。。。。。若允浩从此与他形同陌路甚至为敌。。。。。。。。只要想到有这个可能,在中便觉得全身僵硬,血液仿佛一瞬间凝固了似的,没走一步都能听到冰渣刺破血脉的声响。
在中机械地跟在朴宗正身后,如同尸体一般,脚步沉重,忽然,在中的右手被纳入一只大掌中,那人的掌心由于常年握剑,虎口处结着厚厚的茧子,茧子摩挲皮肤,仔细听,似乎还能听到沙沙的微响,但这沙沙的微响先今在在中耳中,却犹如天籁。
“别怕,还有我。”
低沉的嗓音,短短的五个字,却如一篷火,将在中血脉中的碎冰逐渐融化,一丝暖意从心房最深处上延,漫至唇角,一朵柔柔的花在嘴边绽放,继而染红了晶莹的瞳仁,一滴雨从眼睫处渗落,浸入衣襟,晕染出感动一片。
“我家小爷应该笑,眼泪不适合你,知道么?”粗糙的指腹划过眼,拂去淡淡的水渍。
江湖汉子的柔情,往往表现得十分简单,其实有时候人本来便不需要太多,只要有一个人,无论风雨,誓死相伴便好。
在中有些惭愧,为自己对允浩的不信任,他早该知道允浩的脾气,尤其是在经历了生死之后,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世人说的变心,其实只是因为那人未遇上一个他真正交付真心的人,而人,一旦真正交付了真心,便再无变心的余地,即使是死,也不足以让他妥协,何况只是区区真相!
这世间,为了一颗真心而入歧途者不在少数,明知前方刀山火海,却仍是不愿回头,就如朴宗正,就如施恒,说到底,他们的错,也只在爱错了人,可是,覆水难收,他们也不过是不由自主罢了。
这样一想,便觉释怀许多,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些许。
施晨的墓在朴府一个十分隐秘的别院,门口还有三位老者把守,允在二人充分相信,若有人敢硬闯,铁定是死无葬身之地。由此可见,即使时隔近二十年,朴宗正对于施晨的爱,依旧没有半点减少,只是,那个施恒,却不见了。
“前辈,请问,那位施恒前辈,是否在世,我想谢谢他,多年来对我娘的照顾。”
“他。。。。。。。。他已经不问世事多年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妙。”朴宗正犹豫片刻后,说道。
在中只觉朴宗正似有难言之隐,但既然他不愿意说,在中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只得作罢。
施晨的陵墓很华丽,两只麒麟镇墓,放眼望去,即使即将入秋,也是姹紫嫣红,绚花了人的眼。
“她爱美,如果让她的墓四周荒凉成片,她会不高兴的。”朴宗正从旁边凉亭的香盒中抽出几注香,点燃后交予在中,在中双手接过,跪在施晨墓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允浩看看在中的脸色,亦是如法炮制,只是,他那声“娘”一喊出,在中的身子便突然震了震,埋怨地瞪了允浩一眼,难道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可说与他人么?
“阿晨如果知道她儿子找了个这么好的人,会很高兴罢!”朴宗正言语中不无感叹。
在中身形一顿,转身望着朴宗正:“前辈。。。。。。。。。。。。”
“相爱没错,只是你们要注意些,不是每个人都能谅解你们这种关系的,尤其是如今你们的身份,更是你们感情的一大阻力,高处不胜寒啊!”朴宗正眼神茫远,似是忆起往事,面露伤怀。
高处不胜寒。。。。。。。。。在中细细咀嚼着几个字,恍然间忆起当日同朴有天的对话,他羡慕朴有天声名显赫,朴有天却更喜爱那平淡的幸福,如今他方了解朴有天当日的心情,功名利禄皆浮云,平平淡淡才是真,在中忽然想避开这人世,只有他和允浩便好,但他知道,允浩不会答应,因为还有金俊秀,金俊秀活着一日,允浩便要为他做牛做马一日,眼帘微低,在中看着施晨的墓,只觉一阵恍惚。
允浩搀起在中,或许他知道在中的心意,或许他心意同在中相同,只是人生在世,总是身不由己,在中不提,他更不能说,可是他知道在中不会离开他,所以,他在心底暗暗许诺,若是某日金俊秀强大到没有任何忧患,他便离开骷髅派,同在中归隐山林。
在鬼门关中呆了两日,却一直没有见到朴有天,允在二人还得探听昌珉和醉清子等人的消息,只得告别朴宗正,打马上路。
朴宗正站在府门口,看着那两抹颀长的身形消失在朝阳的光晕中,叹道:“我都照着你的吩咐说了,可是这样,对阿晨的孩子,真的好么?”
“不管好还是不好,在中有权知道。”门的转角处走出一个青衫人,凝望着朝阳,眼泛泪光。
“如今鬼门关受到众江湖人士攻击,你打算怎么办?”朴宗正又道。
“阿晨的墓还在这儿,难道你会离开?”那人反问。
“朴宗正,你真的,很可恶,竟然利用阿晨。。。。。。。。。。。。”
“只有这样,施兄你才会甘心隐居在朴府,也只有这样,你才能甘愿继续扮演朴宗正这个身份,不是么?”那人脸上,带着浅淡却无奈的笑。
“可是这位子是你的,不是么,我是施恒,就算假扮你的身份,我还是我,可是你呢,一个不老的妖怪,二十年前便是这番模样,二十年后还是一成不变,以前你是朴宗正,当不了朴宗正了你还可以当朴有天,等到朴有天到了四十多岁的年纪,你还能找到第二个施恒去假扮你么,到时候你又要怎么办呢,你能瞒多久?”
那人迎着阳光的脸,笑容惨淡。
原来所谓的朴宗正,并非鬼门关原来的宗主,二十施恒,施恒当年确实打算隐居,没想到朴宗正却将施晨的陵墓安置在了朴府,他不愿离开施晨,自然只能做朴宗正的替身。
至于朴宗正如何会有不老之身,只能说,天意弄人。
施晨死后,朴宗正与施恒带着她的尸体继续北行,适逢朴宗正父亲去世,几个兄弟间为争夺财产,同室操戈,朴宗正暗自观望,伺机出手,最终独揽朴家大权,建立起鬼门关,施恒多年来记下的秘笈成为他起家的不二法宝,而在此时,施家在南方受到不明门派的攻击,施恒在施晨未下葬之前,又不肯离去,只得传令,让施家人隐居避世,门内秘笈悉数运到万花园,托百晓生代为保管,族长的命令,族人只得遵从,是以,妖罹族人中的施家,也从此匿迹江湖。
施恒一直存着要再见到施晨的心思,他开始钻研药理,只因他曾于族中古书上看到过与死人见面的先例,他相信他的祖先不会骗人,所以,他帮助朴宗正,前提是朴宗正为他寻齐所有药材,朴宗正自然是满口答应,凭借他的实力,花一年的功夫,集齐最后一味药材,而后,施恒历时三年,呕心沥血,只研成药丸一粒。
但是这粒药丸,却并未落入施恒口中,原来当时朴府有人对朴宗正怀恨在心,知晓朴宗正与施恒不和,以为那药丸乃是施恒用以害朴宗正的药,遂盗取药丸,只称是施恒送予朴宗正的良药。
朴宗正从未想过,施恒竟然会甘心送出他辛苦了三年的成果,但对施晨的极度思念,却让朴宗正无暇顾及更多,所以,当施恒发现药丸丢失闯进朴宗正房门的一刻,看到的正是朴宗正吞食药丸的一幕,他如疯子一般欲上前掰开朴宗正的嘴,然而那药丸入口即化,早已踪影全无,朴宗正这才知道,自己着了道儿,只是无论如何,施恒都不愿相信他的解释,两人大闹一场,不欢而散。
随后,朴宗正欲再集药材交予施恒,然而。制药的关键——冰泉,早已干涸,朴宗正知道,即使施恒不提,这个结也会一直存在,除非他们双双死去,否则,无解。不过,朴宗正心中仍是欣喜的,起码,他吃了那药,想到能见到施晨,施恒所造成的情绪起伏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是,他不眠不休地等了三天,却连施晨的一根头发都没看见,他只思索着,兴许得要睡着了才能见到也说不定,可是,他睡着了,却一夜无梦。
药无效。
这对于朴宗正来说,可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然而,接下来的十年,又让他惊觉,原来那药带来的打击,远非不能见到施晨那般简单。
十年过去了,府中管家的背愈发佝偻,连施恒的眼角都冒出了些许细纹,朴宗正的脸却仍旧如同弱冠青年,没有丝毫变化,他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未在意。
可是,又五年悄然而逝,施恒脸上的细纹愈发明显,朴宗正的脸仍旧那般年轻,岁月在经过他身边时似乎停下了脚步,所以,他才能永葆青春。
只是,朴宗正并不愿青春永驻,一个喋血江湖的汉子,日日受风霜侵蚀,容貌却一成不变,只会被人认为是妖怪,所以,朴宗正必须有所改变。
府中似乎已经由仆人意识到此事,朴宗正为了不让此事外泄,只能选择让那些人永远缄口,十五年的时间,朴宗正与施恒的关系稍稍缓和,想到若是一门宗主突然消失,难免会有有心人落井下石,所以,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朴宗正依旧是朴宗正,但施恒,却不能再是施恒,于是,一日之间,施恒留书隐居,而朴宗正突然多了个从某高人手中学艺归来的儿子,朴有天,而江湖上,也多了个少年侠客,无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