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就不要逞能,既然不行,就请个状师,难为你一个老人家还要上堂受罪。”
“银千两!你——”
“好了,老人家,你先休息一会吧。现在我不想问你了。”对于败者,我懒得再打击他第二回,把他气得不清后,我头转向跪在一旁的钱金,两眼稍稍眯起,刚才看他在答琴儿她们的话时,目不斜视,面色平静,实在看不出作伪证的破绽,那他为何一口咬定上官聿夜就是当日存款之人?我转眼往上官聿夜看去,眼底一片清明,绝对不可能!上官聿夜何等聪明的人物,就算贪污,他用的着自己亲自去钱庄存款?而且是二十箱白银?这么大的手笔,仿佛只是为了让人记住这次交易!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让钱金一口咬定就是上官聿夜!如果不是他,那还有谁有可能?半月前的时候……那时我正在为司家的案子忙碌……上官聿夜被误认为……难道说?我心下一紧,目光骤冷……
第二十章 我辈岂是蓬蒿人Ⅲ
“钱金,你为何如此肯定前来你钱庄存款之人便是三皇子上官聿夜?”离真相只有一点点了。
“这一百万两白银的生意就是一年也难得做几回,我自然是十分重视,看铺的伙计通知我的时候,我不敢怠慢,出来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三皇子上官聿夜,那就更加不敢轻视。”
“哦,你当时难道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三皇子不派人前来,而是自己亲自前来存款。”
“我估摸着应该是这么一笔巨款,交给旁人插手,三皇子不放心吧。”
“那自己来就放心了?大烨仁德皇帝乃一介明君,当初制定大烨律法时,为了开源节流,充实国库的同时,也为了培养皇室节约之风气,大烨律法明文规定了皇室中人的例银,其中就有这么一条——除皇帝钦赐贡礼外,皇子的例银为五百两每月,并且昭告天下,百姓共知。如果以这个数字来计算的话,一年六千两白银,一百万两白银可是一百六十六年的皇子例银——当三皇子拿出那么一大笔钱来存款的时候,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这笔钱的来历?”
“这小的,哪敢啊……虽然三皇子是好人,但是那日三皇子来得时候似乎脾气不好,因为我多问了几句,三皇子脸色便阴沉下来。”
“哦?三皇子脾气不好?你还认为他是好人?”我问。
“那是,三皇子一直仁爱,我们老百姓可是看在眼里的。就说那日吧,出了钱庄,三皇子看到店旁卖身葬父可怜丫头,还扔了一锭银子给她,真是好心啊……”
我低头独自思吟起来——出手就是一锭银子——好心……我明白了!我蓦然抬起头,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后,终于看到那双熟悉的淡淡紫眸,总是含着笑意,我嘴角轻撇,冲他婉约一笑——就看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我转过头,突然,毫无征兆地倒地,“哎哟,好痒好痒……”我伸手便往身上乱摸乱挠。
堂上果然一阵轰动。
“这怎么回事?银状师,你这是怎么了?”罗敬立马站起身欲上前。
还没等及到跟前,刑部大堂外的人群中一道魅惑的黑色身影站出,衣袖飘飘,走到她跟前,手指轻轻的按住她的右手脉,面色舒缓,“罗大人,银状师并无大碍,只是酒类过敏,又没有妥善的照料,才会引致全身红痒。”
“楚……楚将军?”罗敬两个眼珠差些瞪出来,这个大烨第一将军怎么有兴趣跑刑部大堂来了?话说这镇国大将军就连当今皇上也是礼让三分,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刑部尚书。
“此案关系重大,楚某不过是来替皇上关心一下,没想到居然遇到这样的事。”
“怎么这么巧,审到一半就发作了?银千两怎么在这节骨眼上犯上了?”杜行远一双狐狸眼上下打量蜷缩在地上的人。
“杜丞相莫不是怀疑楚某的诊断?”楚旭淡淡的扫了眼跪着的人,杜行远一颤,连忙笑言,“不敢,不敢,谁不知道楚将军可是医圣的嫡传弟子,楚将军的医术无人能及。”
楚旭收回目光,看向罗敬,“罗大人,你看,现下怎么办?银状师可是人称天下第一状师,读书人的典范,难不成继续审案,不管他死活了?”
“银状师这样子何时才能好?”
“一日便可。”
“那……那暂时退堂吧,等银状师好了再审。”罗敬思虑再三,觉得这样的决定甚好,只是延后一日罢了,也记不起什么风浪。
楚旭嘴角终于浮现一丝笑意,罗敬长舒了口气,看来这件事他算是处理对了,至少没有得罪眼前这位难缠的主,庆幸庆幸。
楚旭眼色一凛,四状师已经扶着倒下的银千两出了刑部。
刚出刑部,挣脱人群,被扶着的人立马抬起眸,一双鬼灵精的眼珠转悠着,“有没有人跟着?”
“哎?主子,你没有晕倒啊?”画儿最老实。
“没空跟你们解释这些,琴棋书画,你们分散去找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什么小姑娘啊?”棋儿也是摸不着头脑。
“主子说的可是钱老板口中的那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琴儿问。
“不错。如果我猜得没错,能证明当日去钱庄存款之人不是上官聿夜的证据就在她身上!”
“厄?”四人一讷,“那主子,你真的没事?”
“没事啦,你主子我健朗着呢,怎么?就许他杜行远装心悸痛杀人,不许我装病退堂找证据啊?还不快去?明日上堂可就靠它了!”
“可是,少爷你的腿,我们怎么可以把你一人丢在一旁?”
“哎哟,我的腿好痛……痛死了……好痛……”一声比一声凄惨,最后,捂着受伤处低蹲下身,琴棋书画一脸紧张,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疼就疼呢?
一眨眼的功夫,身子已经被轻飘飘的抱起,我眼底的笑意达到心底。
四丫头互相对视,噢——原来如此,主子这痛楚的样子是专门做给某人看的。
“羽儿,还痛吗?”
“好奇怪噢,紫一到,腿伤一点都不痛了。”眉眼弯弯,看着他,双手习惯的揽上他的颈。
轻靠在紫的胸膛,暖暖的阳光斜照着他的侧脸,少了初见时的清冷,竟有几分柔和……
身后几道身影乍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绿衣小孩不屑道,“到底是弱女子,不就是腿折了吗,真是矫情……”
黄衣少女道,“这叫手段,笨!怕是这丫头喜欢上我们的紫上了。”
“黄衣,你是说她装腿疼,故意让紫现身抱她走?!”小p孩听了这么久,总算听出点名堂了。
红衣少年撇撇嘴,“恋爱中的男人果然会变笨,紫上碰到我们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好糊弄,这个丫头的小把戏就把他给糊弄了。”
橙色笑了,“笨蛋,你以为紫上没看出来?某人是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哎,蓝上,你怎么不说话?”绿上终于发现还有个人一直沉默着。
被称为蓝上的人,一脸冰霜依旧,“我想看紫上入洞房的时候,是不是还是这么君子。”
众人一脸恍然,眼前仿佛晃过N个画面,笑得极为奸诈……
第二十一章 语锋声落逢敌手Ⅰ
站在堂上,我眼眸微凝,尽管费尽心思想让自己看来心无旁骛,但是心底却波澜涌动——那个小姑娘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一点消息。
身后一只手轻轻地附着我已握成拳头的手,我一愕,抬眸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君子如兰,笑如芳草,清新自然。
我在他的眼底看不到惊慌,确切来说,从被软禁宫中,至如今的堂审,自始至终,我从未见过他有半分的慌乱,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倒……
“银状师身体可好?”
我不落痕迹的抽手,简单朝堂上的人做了个揖,“多谢罗大人关心,银某已无大碍,只是脸上的疹子怕是还要几日才能消去。”我淡淡道,心想,若是我真的揭去脸上的面纱,千羽绯的这张脸泄了底,我可是罪犯欺君。
“哟?”我扫眼身旁,忍不住调侃道,“看来杜丞相今日是有备而来啊——”一,二,三,四——四个状师站在一侧,眼睛长在头顶上,满脸鄙夷的俯视着小小的我。
杜行远脸上不无得意,“这些都是我那贤婿亲自安排的,他说,银千两可不是个老实的读书人,奸诈狡猾,自然要提防这些,以免让人落下口实。”
我身体微颤,不是为了那些阿猫阿狗的狗屁状师,而是因为这些人的主子,他做这些是什么意思?为了对付我而对付我?小心的藏好心里的悲怆,扯起一丝笑意对上杜行远那双鹰蛰般的双眼,“既然如此关心,为何不亲自来堂上听审。”
“皇上极为看重与纳兰国的邦交,特地召见六皇子接待纳兰国君主,这会怕是相谈甚欢。”杜行远露出狐狸般的笑意。
看来,纳兰离不负我所托。只要他不出现在这堂上,刑部大堂上来多少人都没关系,因为这堂上能乱我心者,只有一人……
“不管你是什么天下第一状师,还是什么,我们可不怕你,要知道我们的名号也不输你……”一个男人跳出来道。
我笑道,“我知道,你不就是人称神辩的王离,还有你是诡辩王悲,激辩王欢,强辩王合,合称“悲欢离合”的大烨四君子,一门四人皆状师。”我扫了一眼,极为鄙视,“不过,这四君子?有待考究——你帮府尹公子强抢民女,害得人家家破人亡;还有你,王合,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窜通证人作伪证,杀人者逍遥法外,受害者有冤不能雪;王欢,销毁证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协助当事人杀人放火!”
“你——一派胡言!”王离最先受不了,吹胡子瞪眼的跳出来辩称。
“银千两,在这堂上说话可要注意分寸。”虽然没有像王离一样暴怒,但是王合的脸色也极为不好看。
王欢阴霾的双眼死盯着我。
“那不知在银状师眼里,我王悲又是怎样的人?”和他的名字既不符——笑面状师王悲!
“不错,你的确没有像你几个哥哥一样,做过那么多丧尽天良之事,不过——”我目光一凛,“上天有好生之德,悲悯之情怀,怜幼惩强,而你呢,眼见你的四个哥哥欺强凌弱,藐视律法,竟然不闻不问,若是论罪行,是不是也算上个共犯!枉你父母赐名“悲”字!”
不见得愤怒,不见得暴吼,倒是一串笑声,再看王悲,仰面而笑,“银状师所说非虚,只是,这“悲”字乃佛家用语,佛的悲天悯人,庇护芸芸众生太过理想。相反,现世充斥“弱肉强食”,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就如银状师明明知道,我兄弟几人的所作所为,为何不去干涉?那是因为以银状师一人之力,怕是改变不了什么。”
我把心一横,“不错,我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努力去做了!所以我今天站在了这里!只求——无愧于心!”
王悲怔怔的看着她凛然的面色,好一句“问心无愧”,原来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执意相信正义的傻瓜?!嘴角一丝苦笑浮现。
“银状师,你费了那么多口舌,不会是因为没有证人,故意在拖延时间吧。”一旁的王离插进话来。
三根黑线,被人一语道破天机,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就算拖,也要拖到下堂,给琴棋书画争取更多的时间去找那个能带来转机的小姑娘。
“我方的确没有证人,难道你有?”输人不输气。
“那是自然!”王离上前一步,“大人,请传司儒之女司聆墨上堂作证。”
不等罗敬开口,我已挡在眼前,“大人,我们现在正在审的是杜行远贪污一案,司家女儿跟此案并无关系。”
“罗大人,这贪污之案与司家灭门惨案关系甚大,牵连甚广,司聆墨的一言想必会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罗敬思虑一番,“传司聆墨上堂。”
月是聆墨的救命恩人,为了报恩,聆墨的证言掺了多少水分,恐怕就不得而知了。我蹙眉,抬头正好对上上官聿夜那双让人安定的眼神,为何还能如此镇定……
“小女子叩见大人。”
“堂下所跪何人?”
“司聆墨。”
“司儒和你什么关系?”
“乃是家父。”
“司小姐,不如把你在司大人书房不小心听到的消息给大家说说——”王离身侧,闪到一边,摇扇轻笑甚是惬意,想必,这一步是早已布置好的。
“是。”司聆墨低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我的手心渗出微薄的汗,有证人证词,如果找不到那个小姑娘扳回一局,加上钱庄的帐户,上官聿夜的罪怕是真的就此定下。
“那晚,我给爹爹送茶,经过书房,听到爹爹叹气——”
“说什么——”王欢鼓励她说下去。
“爹爹叹气——这杜行远是越来越嚣张了,居然连国库的银子也敢贪,若他不悉数还回,我必上奏皇上,揭发他的罪行。”
悠悠一句,四下寂静,几乎可以听到针掉落的声音。
“你!司聆墨你胡说!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之前明明说——是三皇子和杜行远越来越嚣张,居然连国库的银子也敢贪……”
“我从没有说过,也从来没有听爹爹这么说过。”她镇定的抬起眼,一派坚定的眼色对上气急败坏的王欢。
我转眼盯着上官聿夜,他冲我微微颌首,仿佛一切早在他的掌握之中,难怪他能如此平静,他早就料到聆墨会上堂,而且也肯定她会倒向相戈,我越来越觉得他的心仿佛虚无缥缈,摸不着,看不清……
“司家小姐已经说得非常清楚,只是杜行远而已,王状师非要加上三皇子是何意?按照律法,我可以告你诱供之罪,轻则削去你状师的资格,重则按大烨律法行罚。”
王欢重重的甩袖,撇过脸去,再看其他两人也是一脸震惊,只有那王悲的惊诧一闪而过,又恢复那张笑脸。
“有就是有,没有便是没有,聆墨不会诬陷好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我全族的人。”
我心底由生敬佩,经历这么大的变数,仍然不能屈之,司聆墨,也算一奇女子。
第二十二章 语锋声落逢敌手Ⅱ
—大步跨出刑部门槛,我双眼眯起,浅浅地伸了个懒腰,长舒了口气,聆墨可是帮了大忙,不管怎么说,今天总算过去了,不由地叹,“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风和雨。”
“好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银状师为人处世倒是少见的豁达。”
“难道像三皇子一样无论喜或悲,都要强颜欢笑?既然不想笑,又何必笑?”我随口答。
上官聿夜脸上的笑容未达眼底,凝在脸上,既然不想笑,又何必笑呢……似乎已经习惯了人前一张笑颜掩去自己的内心,如今,却开始有些动摇。
“不过,刚才谢谢你。”那手背上传来的温暖,的确让我安定了不少。
那双眼,那眉,看来却也是那样的娇憨,无论是刚才在堂上的那份执著,那份坚定,还是如今的笑颜,都让人忍不住想贪看。
“绯儿似乎挺中意为兄为你安排的未来夫婿,别笑得花枝乱颤,辱没了我楚家门风,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一处淡淡的嘲讽。
“什么,什么未来夫婿!我哪有笑得花枝乱颤!楚妖孽,你再乱说,我,我……”我恨不得上前扯烂他的嘴,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他就知道。
“那你还站在这干什么?还不回府。”
“我……我回去好了吧,哼……小气鬼,就见不得我得意开心。”嘟着嘴满脸不服的推开他,冲他做了个鬼脸,悻悻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