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僧一怔,合掌:“阿弥陀佛,庵堂虽小,却不容男客,诸位请回。”
“大师,佛说度人,可分男女?”杨戬淡淡应道。
尼僧一时语塞。
“呵,男女大防,不拘出尘之人。但求子客皆为俗人,惊世骇俗之举只能害人害己。还望施主海涵。”骤然响起的女声宛转如出谷黄莺,娇软柔媚。
敖红抬眼看去,来人竟也是尼僧,只见她眉目姣好,面容白皙,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艳丽却不俗。眨眨眼,敖红心内好奇,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这尼姑庵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随便一个尼姑都是美若天仙?
至于交涉问题,敖红全不放在心上,有堂堂显圣真君司法天神在,他兼具谋略城府气度与流氓赖皮气概,简直可以直接盖上大红印章,上书“交涉成功”四字了。
“确是如此。”杨戬颔首,却静立不动,似乎料定仍有下文。
“看施主求子心切,不妨请夫人来明净庵内念经一宿,必可得娘娘庇护。一应被褥洗漱用具,小庵自会备下。”艳丽尼僧柔柔说道,眼波流转,竟是风情万种。
杨戬不着痕迹地举扇挡开尼僧欲请人离开偏又看来十分暧昧似是无意的拉扯,再一抬头已笑若春风,合扇:“如此,贱内不日将前来。”
这话一出,不独哪吒惊诧,孙悟空敖红哮天犬都同时看向杨戬,心中同样翻转着一个念头:贱内?(媳妇不说说贱内,真是酸倒俺老孙的牙!)哪里来找人顶缸?
注: 三尖两刃刀一名三尖两刃戟,中国古代长戟的一种。又叫二郎刀。
华山畿
夜阑人静,人群早已散去。一辆马车来到了明净庵。马停步,马夫急忙跳下车,上前敲开了明净庵的门。车帘缓缓掀开,两个丫鬟跳下车,搀着一名少(河蟹)妇出了马车。少(河蟹)妇整个人裹在嫩黄斗篷之中,看不分明,却自有天生贵气威仪。她缓缓地步入明净庵,环佩不响,风中飘来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一名年轻尼僧打个问讯,心下忍不住好奇,这斗篷之下,究竟是何等的人物,竟有那般的夫婿?她悄悄在门缝看过他们卖艺,但心中却笃定,那样的风华,绝不是一般人物,所谓卖艺,大约不过是大人物的心血来潮罢了。
惊觉尘念又起,尼僧随即暗诵经文,摒弃不该有的尘世杂念。
少(河蟹)妇略一点头:“阿弥陀佛。”声音并不清脆,甚至有一些沙哑,却悦耳得紧。
丫鬟的声音清脆如豆落瓷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师,客房在哪里?”
这庵堂从外看来虽小,但别有洞天。两名丫鬟扶着少(河蟹)妇,尾随尼僧穿过回廊,进了客房。
少(河蟹)妇除去斗篷,霎时间,屋内昏黄烛光似是一下子亮了起来。
尼僧双眼一瞬不瞬,呆呆怔住。少(河蟹)妇的容貌如何,她并未看清,她分明只看到了一双眼,明亮深邃得不能让人抽离目光。
少(河蟹)妇眸一扫,尼僧顿觉尴尬,忙念一声弥陀,道一声:“施主请了,经书在此。”
少(河蟹)妇微一点头。
夜更深了。
明净庵中,却仍有几间房内透出灯光。陶制莲灯灯烛荧煌,少(河蟹)妇就着灯光翻了一会儿经书,忽地,灯烛无风欲灭,一名丫鬟极是机警,见少(河蟹)妇皱眉,急忙上前挑了挑灯芯,灯光跳了跳,顿时亮堂不少。
少(河蟹)妇微微一笑。
“呼——”一阵怪风撞开了房门,两名丫鬟急关上门。
少(河蟹)妇抬眼,眼内无嗔无喜,又似嗔似喜,一双明眸如海深邃,似可包容万物,不可名状。
“呵,来得好快。”少(河蟹)妇缓缓站起,负手于背,竟不见丝毫闺阁之气。
白烟漫卷,少(河蟹)妇手起,赫然是剑诀,只见金芒破空,白雾散去,这屋子竟变成了一个空旷的洞穴,哪还有门窗桌椅,更遑论经书莲灯,就连丫鬟也不见踪影。
轰然一声,霎时间,魑魅魍魉惊现——缺胳膊少腿的,断头的,手拎残臂断肢乃至头颅的,嚎叫惨号,凄惶惨然,好似无间地狱。
少(河蟹)妇明眸如雪,不落尘埃,不见恐惧,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恶鬼厉魂,微微一笑:“好大的阵仗,竟是为一个小女子么?”
惨嚎更胜,听不清鬼魂的呼号究竟为何,只见他们团团围住少(河蟹)妇,将圈子越缩越小,利爪眼看就要袭上少(河蟹)妇的如玉容颜。
一声清喝,“着!”,龙吟剑啸,银芒若细雨银毫,织出细密的网。
招数凝滞,少(河蟹)妇微皱眉,察觉自己的元力急速地流失,倏然停招,“醉芙蓉?”醉芙蓉是凡间佳酿,凡人饮之,口齿余香,韵味悠长,然而修行值人若触,一时三刻,术法无法施展。是了,方才莲灯异常,必是在莲灯灯油中加了醉芙蓉——思索不过一瞬,少(河蟹)妇眉一扬,将手一晃,赫然青锋在手。
利剑脱手,如同蛟龙一般,穿梭翻飞,只听嚎叫之声顿息,锋芒过处,烟雾四起,目几乎不能视物,好在不多时烟雾便散却,只余清明一片,仿佛方才只是错觉而已。
“呵,就这些鬼魅要考验我的剑法,还是托大了吧!”少(河蟹)妇脸上含笑,却自让人觉得凛然不可轻忽。宝剑似能认主,直勾勾地飞回她的手中。
少(河蟹)妇仗剑而立,笔直的身影就像是另一把利剑,话锋一转,她笑容早敛:“在佛门中,哄诱良家女子,吞噬她们求子殷切之心,吞噬她们腹中胎儿生气,还不现身么!连漪!吟心!”
少(河蟹)妇叱责之声虽不高,却是声声句句带着一股让人不敢欺瞒的天生威仪,她略一顿,轻笑道:“或者,洪锦之命,你们不敢违抗?”
“……请主母莫要为难。”仍是不现身,但躲在暗处的女子声音明显带了几丝犹疑乃至张皇。
闻言,少(河蟹)妇唇角轻扬,面带嘲讽,声音冷冽一如初融的泉水:“哈,主母?好个主母,我龙吉自脱却肉身,与洪锦已全无关系,何来的主母之称?”
“主母,我敬你是主母,你莫要为难我们!”又响起一个急躁的男声,话声中甚是不耐。
龙吉微笑不减半分却更显凛然,眼中带了如刀一般的锋锐:“呵,你们倒管起我的闲事了。可惜,如今我龙吉并不想要算这笔糊涂账,当务之急,却是和你们算另一笔账,偿我二表弟之情。”
“二表弟?”女声中间杂一丝诧异,“杨戬?”
龙吉负剑于背:“哦?居然连久居尘世的你们也知道显圣真君杨戬,他真是好大的名声。”
“红鸾星君客气了。”清朗男声蓦地冒出,似在耳边又似在远方,令人无法捉摸。
龙吉淡淡一笑:“二表弟,如今没有外人,你称呼我一声大表姐就那么难么?”
杨戬倒是从善如流:“大表姐客气了。”声音平板无波,与方才那句“红鸾星君客气了”居然无一丝一毫之差。
龙吉微阖眼,唇边似笑非笑:“二表弟倒是叫得顺畅。”她倏尔扬眉收剑,剑化无形,眉扬锐意,“青鸾碧云何在?”
一男一女的惨呼接连响起,随即便见两名丫鬟齐齐现身,手里各捧一物,莹然有光,分明是龙吉的法宝雾露乾坤网和四海瓶。
只见周遭景色霎时一变,又呈她们刚来之时的景象,蜗居莲灯,煞是温馨,方才龙吉所见恶鬼所经恶战,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杨戬推门而入,白衣墨扇悠然直至,似只是夜游到此。
他向龙吉微一点头,便将目光移向龙吉的两样法宝——雾露乾坤网网着一枝白莲,四海瓶中一尾小小金龙急欲挣脱。本相倒是精致,果真不可貌相。
“果真是他们。”杨戬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兀自沉思,他天眼可观妖物,明净庵中魔气不彰,有清净仙气,但,天眼却蠢蠢欲动,煞是奇怪。
杨戬天眼长于作战,辨识妖物就不及孙悟空火眼金睛。而孙悟空,火眼金睛只能用于明识妖仙,所谓术业有专攻,早看出此间清净仙气中暗含一缕魔障之气。是以孙悟空在抬眼见明净庵牌匾之时便加留意,无意中与杨戬言语默契了一回。他们的默契,不小心吓煞了哮天犬,看傻了三太子。
如今,孙悟空与杨戬、哪吒分道而行,杨戬请了龙吉下界相帮,不想正巧误打误撞,解了此事——对于误打误撞这个说辞,目前只能在门外望风的东海四公主敖红日后曾经不怕死不顾场面不顾杨戬冷面地提出质疑,并且对杨戬的心狠手辣算无遗策表现出了一条不经世事的小龙的完全扭曲三观的纯真崇拜,自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当时,金龙不甘出声,“是你!竟然是你!为何我借肢体接触试探于你,竟全无察觉你不是凡人!”娇软柔媚的嗓音虽已不复原先,却依然能听出是那艳丽尼僧。
杨戬眼微抬,轻展墨扇,淡淡说道:“各凭本事罢了。”
两名丫鬟倒好笑起来。
捧着四海瓶的丫鬟摇摇头:“吟心,你只是鲤鱼跃龙门而成的修炼数百年的金龙。试探他的底细?我真不知道说你是不知死活还是太过托大……”
“碧云,与他多说干甚!无知无耻的两名妖怪,值得废那么多口舌么!”捧着雾露乾坤网的丫鬟青鸾不耐烦地打断碧云。
杨戬再次看向白莲,神目流光:“是你。”
白莲嗡嗡有声,震得青鸾手中酸麻。
杨戬淡淡一笑,墨扇轻摇,朗声徐吟:“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白莲震动更为强烈,这首华山畿似是触动了白莲的心思。龙吉见景,情知有异,便道:“碧云青鸾,放开他们。”
“这……”丫鬟略一迟疑,见到龙吉投来轻描淡写的一瞥,方才不甚情愿地将白莲和金龙放开。
白莲落地,轻烟散去,化作一名白衣书生,极为俊美,只是眉目间带了一丝阴鸷狠绝,又有几分落寞。
吟心不复是尼僧装扮,而是金红锦缎裹身,容貌不改,浓密的发丝就像是乌云一般黑压压的让人生羡,那双桃花眼不再是似笑非笑而是带了凄楚和决绝。
“三圣母是你什么人!是你主使的……”若不是吟心及时扯住了他的袖子,白莲化成的书生连漪已经冲上前去揪住杨戬的领子。
“连漪,莫要冲动。”龙吉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淡声喝止,身形不动,丫鬟也自眼观鼻鼻观心。
然则他们身形一震,却是停下了动作。
连漪吟心对视苦笑,方才想起自己已经叛出龙吉门墙,已非昔日龙吉豢养的白莲金龙,却是惯性难改,龙吉一个眼神,便能领会究竟。
之前连漪的不耐烦也不过是心慌之下的遮掩,毕竟,对主人不敬,就算是前主人,但心中还是会有些许不安。更何况,这明净庵之事,若是让她知晓……
杨戬看了看手中墨扇,甚是遗憾,今天白日里被孙悟空挑起的比斗兴致,适才似乎是有点不合时宜地发作了——虽然眼前白莲对比孙悟空,实在是不值一提,却是,聊胜于无。
“正是舍妹,”杨戬轻晃墨扇,“数百年前,我途径华山,听闻一曲《华山畿》,见证一桩异事。”
龙吉听得此言,微一怔,随即又复如常:“原是那桩。”
杨戬点了点头,不语。
龙吉屈指掐算:“原来如此,那女子两条红线的另一端竟是你连漪的转世肉身,难怪为他所用。”
红鸾星君掌管天下姻缘,但这话却着实费解,一名女子足上不是只能有一条红线么?何来的两条红线?
连漪虽是阶下囚,自知性命堪忧,但并不以为意,脑中思绪甚至比平日更为清明:“两条红线?”连漪这话说得平静,脸色却是煞白,似是已经猜到什么,他的未婚妻,怎么会有两条红线?
吟心一颤,自己和连漪的未婚妻自小一起长大,颇为不满她居然私自跳棺弃父母家人不顾,如今听来,却是如此才合天意?
“三表妹误打误撞,倒是让月合留下的那堆烂摊子有了解决之道,就这点,我确实是感激她的,如果不是……算了,既是过往,不提也罢,”龙吉淡淡一笑,扬袖负手,“你既也是当事人,那说与你听倒也无不可。碧云,你且将此事与他们细细道来。”
“是,公主。”碧云屈身行礼,随即站直,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龙吉公主本是昊天上帝与瑶池金母长女,掌世间之水,就连弱水三千也在她管辖之下。龙吉治下严谨却并不一味苛责,弱水贪恋人世繁华,元神屡屡下界。龙吉几次为了弱水元神下凡。
待得弱水回转心意,几次下凡埋下的祸端也霎时爆发。昊天上帝的意旨猝不及防地降临,龙吉有念思凡,褫夺一切职位尊荣,贬为凤凰山青鸾斗阙散仙。
龙吉二话不说,将随侍及随身法宝略收拾了一番,便下界去了。直到封神之时,她再度接到昊天上帝的旨意,要她辅佐周王。
这时,她方才见到自己耳闻已久的杨戬二表弟,不过可惜的是,她一到便忙着破罗宣擒洪锦,尔后又忙着成亲——洪锦被擒将斩之时,却来了月合老人,声称她与洪锦有俗世姻缘,绾红丝之约。
若不是忙着俗事,只怕她一见这二表弟的面便下杀手了吧——龙吉听到此处,虽是一派淡然,心中却是百般滋味,她不由握住了腰间的坠子,那是乌金陨铁做成的吉字,乌金陨铁以七彩石为底质,淬以金乌热能,终九九八十一天而成,是同父异母的金乌兄长们赠予她的及笄之礼。天家亲眷,谁能逃过天意莫测?她不由得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坠子。
三界地位最崇高的昊天上帝和瑶池金母,翻手云覆手雨,天下为棋盘天下为棋子,她,和她的哥哥妹妹一般,只是棋子罢了——这点,龙吉从来知晓,既是如此,何妨做乖乖听话的棋子,聊尽孝道,若不是……龙吉眼一瞬,厉芒一闪,随即回复平静,淡然默立。
“若不是封神之后公主执掌红鸾,这才得知月合竟是自作主张,乱牵红线。什么一女配双夫、将兽类配人之类的不过是小事,连本无姻缘的神仙也并不能幸免,足上竟系了乱七八糟的红线,厘清都难。”青鸾忍不住插嘴,对月合那个混蛋,她是积怨已久,公主的婚姻自然是她不满的源头,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那个混蛋家伙的烂摊子收拾得实在是令他们焦头烂额——原本清闲的日子,就这么变成奔走在三界姻缘整理有的没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婚姻,不是见泼妇骂街莽夫打妻,就是红杏墙头春意浓之类的。啊呸,他们不嫌自己无耻龌龊,她青鸾还怕长针眼呢!还有公主的那几个妹妹,一个赛一个不争气,简直都可以组成思凡团了!凡人和仙人,他们以为红鸾和天喜两处地方为他们善后就像是啃青菜萝卜么,还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念之私会造成什么后果!她青鸾只是一只鸟却也知道什么叫做天道有常,什么叫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天规不容私配凡人还偏要违逆天道一个一个地春心大动下嫁凡人,违逆就违逆,嫁就嫁吧,那暗度陈仓吧,凡间一世天界不过几十天,眨眼便过——偏偏还一个赛一个死心眼,还自以为天大地大爱情最大,不知遮掩逃避,哼,要她说,除了一世恩爱便能知足的八公主,都是一群傻瓜呆瓜!而杨婵,更是呆瓜傻瓜中为最,竟然还通知了所有的闺中好友甚至包括了爱嚼舌根的百花仙子,哈,真是典型的不知世事!
龙吉眉一轩,唇边微微弯起的弧度一闪而过,眼中依旧无有波澜:“青鸾你多言了。”青鸾那张一看就知道所有心思的脸,不管说什么,果真都十分有趣,龙吉再看一眼有些替青鸾战战兢兢的碧云,不禁再度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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