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之前他还得检查顾惜朝的身体。若是他身上有大量伤口则不能乘马车了。根据古代马车的构造及质量,小顾身上的伤口跟马车一路的颠簸相合,那后果绝不是1+1=2可以概括的。
李沐抱着他进了房间,将他轻轻放在一张简陋的床板上。顾惜朝的身上仍是那件初见李沐时的石青短衣,简单质朴没有一丝纹路。李沐低下身子,伸出双手慢慢扒开了他的外衣,然后是他白色的中衣。中衣下他胸口的皮肤白皙细腻,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伤口。
就在这时,顾惜朝原本平稳规律的呼吸,乱了。
李沐的手立时顿住。
顾惜朝突然睁开了他那双如夜空般深邃无际的眸子,幽幽地望着李沐。
“你在干什么?”
06 逆水寒前奏(五)
你你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在我千辛万苦把你救出来之后,你还怀疑我会对你心怀不轨?X院门口站岗的服务员就算了,那是她目光短浅,看不出老子在青葱少年壳子下的纯爷们风范。为什么你也这么容易把我往不纯洁的方面想?李沐无语地望着带着几分疏离戒备之意的顾惜朝,在内心疯狂地咆哮。
但是根据他多年的处事经验,这种时候如果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正在扒你衣服,那会十分不利于塑造李沐和蔼温柔的好大哥形象。
于是,他神态自若地从顾惜朝身上起来,然后淡然含笑道:“在雇辆马车前,我要先查看你身上是否有伤口。否则马车颠簸,路途劳顿只会加重你的伤势。”
顾惜朝望着他脸上带着的淡淡笑意,似乎也察觉自己所说的话有些不妥,便别过了头,语气放缓道:“那天你走后,我把四百九十两银子藏于城郊树林的一处山洞中,把十两银子带回仙姿楼。我告诉他们那十两银子是你···跟我见面后送我的。可我还没来的及说赎身的事情,红绡便派人把我带到了曲灵阁关押起来。不过他们倒没苛待我,只是给我服下一枚丹药。”
“丹药?”李沐收起笑容,厉声问道:“是什么丹药?”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一颗朱红色的闻起来有桂花香味的药丸。”说到这儿,顾惜朝的神色有些黯然。
“把手伸过来,我先替你把脉。”
顾惜朝相当配合地拉开袖子,伸出白皙光滑的手腕。
李沐把脉时眉头深锁,一言不发。他把完脉后,立刻看向小顾的下半身,一改之前的淡然温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口气说道:“脱!”
“?”顾惜朝愣愣地看着他,这般呆愣的模样映在平时表现的少年老成的他身上,竟是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脱掉你的鞋袜,快点!”李沐一看他呆愣的模样,忍不住催促道。
小顾这才回过神来,依言脱下鞋袜,露出肤如凝脂的双足。李沐掰过他的脚垂头查看,看着他的神色益发凝重起来,连漂亮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小顾内心的不安感也渐渐加强。
看了半晌,李沐却钳口不言,他下了床离了小顾,在房间里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
顾惜朝急忙检查自己的双足,只见每只脚底中央处凭空多了一个绿豆般大小的红点。他立时抬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中的是唐门奇毒——踏血杀。”他回过头来看着小顾,接着解释道:“此毒阴寒无比,具有凝血散肌之效。脚底乃是人体末端,此处血液最是流畅不通,故此你脚底的三圣穴先现出凝血之状。再过一天,就是三圣穴后一寸的涌泉穴出现血点。以此类推,八天后,也就是你的脚底上出现九个血点时,你就会全身血液凝结而亡。”
顾惜朝听完却无一点惊惶之色,反而一挑秀眉,冷笑道:“用如此奇药对付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仙姿楼好大的手笔。”
“一个小小的X院,怎么会有这么多武艺高强之辈,更别提这价值千金的毒药了。”李沐望向小顾,“你生活在仙姿楼多年,依你之见,它到底算是什么势力?”
顾惜朝沉思道,“来仙姿楼的多是达官显贵,在床上那些男人最易放松身心,说出些私密之事。而且仙姿楼每个月前期都会派出去一批杂役,让他们月底回来,然后下个月派另一批杂役出去。所以,我认为仙姿楼主要是在收集···”
“情报!”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说完,彼此都用赞许的目光看着对方。
用美人在床第间套男人的话,这招在历史上被各路人物屡试不爽。而每月派出杂役应该是去查探各地动向,获取日常信息。
唉,老子这么英明神武聪慧睿智,能看穿仙姿楼的黑幕也不算稀奇。不过顾惜朝年纪轻轻,阅历有限,就能利用这么点信息大胆推测,当真是聪明绝顶具有玲珑心窍之人。
然后他转念又想到见红绡时的情景,忍不住腹诽:江湖传闻果然不可信。红绡这女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不怎么明白事理的愚钝之辈。若是仅为着她的美貌,那见面费也着实昂贵了些。她应该只是个与客户联系的中间人。那些需要情报之人借口与美人相会,其实暗地里向仙姿楼购买自己想要的情报。
李沐深觉先前实在是把仙姿楼想简单了,它可能已经掌握了顾惜朝的身世信息,他当初与顾惜朝相认倒是有些草率了。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见招拆招了。反正真到那一刻,我也有办法应对。李沐暗想道。
“那日有人喊道留我们活口,所以我才能躲过弩箭的攻击,带着你逃出去。“李沐眼中也少见地覆上了一层寒冰。“我还想着他们为何如此轻易地放弃这大好机会,原来他们早就在你身上下了毒,就等着我回去找他们要解药呢。”
“那么,你的意思呢?”顾惜朝放松身子,托着腮笑道。
“看你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心急,你就这么相信我吗?”李沐也卸下那副皱眉深思的表情,轻笑着问道。他其实并不担心解不了顾惜朝的毒,只是解毒的过程有些繁杂费力,十分耗费心神,故此他才有些烦躁。
“现在的我已经一无所有,除了依靠你,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他浅笑着,轻轻地吐出一句话,那字字句句都沉重无比,如磐石般压在人心头。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下,是他难以掩饰的惆怅萧然。
幽延香的效用可以被踏血杀抵消掉一部分,那个时候,他该是醒着的吧?李沐默然不语地望着愁肠百结的小顾,心中千回百转地思索着。
红绡是知道这点的,却仍然让小顾服下踏血杀。也许是因为她根本不认为这个没有一丝武功的人会对局势产生任何影响。
所以红绡和李沐对话时,他在听着。
所以他都听见了,一个本就卑微到尘埃里的X女,却把他说得比出卖色相的自己更加鄙陋不堪,把他当做一个物件似的任意买卖,把他多年来不忍相提的身世拿在阳光下肆意耻笑,把他的尊严一直踩在脚底。
这对心比天高的小顾,该是怎样的奇耻大辱?
李沐打量着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顾惜朝,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如果他在李沐面前表现出什么异状的话,他还可以加以安慰和劝导。可现在小顾神色平静,绝口不提那事。他反而不好开口。
而且他的第六感提醒他,小顾除了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瞒着他。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对我坦诚无私呢?我对他说的谎话都足够写满一本书了。若不是顾惜朝还在看着,李沐简直想苦笑了。
也罢,事有轻重缓急,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吧。一想到这,他又挂上一副恬淡微笑,说道:“他们的算计的确周全。解除你身上毒的解药要六十八种药材,用温火熬制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周全。如此看来,我们只能回去跟他们谈条件了。”说完他略顿了顿,看着小顾玩味的笑容,又接着笑道:“但他们得逞的前提是——没有我在你身边。”有厉南星的医药记忆,再加上穿越司的外援,不管多难配置的解药都能轻松搞定。“我知道如何快速配置解药的方法。所以若无意外,你的毒四天内就可以解了。”
顾惜朝终于不再笑得那么萧索凄然,他用那双深邃如星空的黑亮眸子凝视着面带微笑的李沐,一字一句地说道:“谢谢你,南星。”
李沐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会有这反应,随后便纠正道:“我现在的名字是李沐。”
“可你的本名不是叫厉南星吗?”顾惜朝歪了歪头,无机质地笑道,“其实按照人伦之理,我该唤你兄长才是。”
“···你还是叫我南星吧。”李沐决定快点从这种囧囧的讨论上脱身,所以稍作让步。
“那便这样吧。我在外人面前叫你李沐,私下里则唤你南星吧。”顾惜朝像是很乐意见到李沐窘迫的表情,连说话时的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这天晚上,李沐让顾惜朝先上床歇息,他自己则抓紧时间配置解药。一个晚上熬夜配药,李沐觉得自己可能要严重破坏这件壳子的形象,让飘逸潇洒的厉南星熬上一双灯泡眼,但是此刻为了某人的性命,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可是在这漫漫长夜中,一夜无眠的又何止李沐呢?
顾惜朝背对着灯下忙碌的李沐睡在床上,无言地望着窗外的夜景,黑亮的眸子里映着灿烂星河中万千繁星。
他的确有很多事情沉在心底,有几件还和李沐息息相关。
红绡把他带到牢房。顾惜朝只告诉她李沐是他兄长,便不再透露任何信息。她听到这话时的表情扭曲得很古怪。紧接着,她便说出了顾惜朝另一个版本的身世。不同于李沐那狗血满满的说辞,红绡说的故事是平淡中带着点淡淡的凄然。
一个意在考取功名的书生,在屡试不第后,无言回家面对亲友。他选择隐姓埋名,放纵自己,流连青楼。在某家青楼中,他尤其钟爱一个有西域人血统的顾氏女子,此女子也对他颇具情意。不久,顾氏有了身孕,书生欣喜若狂。书生说他身上未带足银钱让她赎身,便想去寻他的亲友借钱。但世事无常,书生在去寻人的路上遭遇强盗,人财两失,一命呜呼。
顾惜朝面无表情地听她用着无比凄婉的腔调说完这个故事,什么都没说。
他不是没有对李沐的突然到来心存疑虑过,但是细细一想,他没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李沐。如果他不是李沐的亲生兄弟,李沐何必千里迢迢地过来寻他?他是身份卑贱的X女之子,李沐在他身上什么都得不到,他有什么值得李沐费劲心思地欺骗呢?
既然没有理由怀疑,还不如暂且相信他,静观其变。反正日久见人心,他就算骗得了一时,也骗不了一世。
而接下来红绡的行为则更加强了他的想法。
她希望顾惜朝能多透露些关于李沐的身份信息,但顾惜朝坚持闭口不言。红绡恼羞成怒,便想对他严刑逼供。但这时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从牢房外传了过来。那人不准红绡滥用私刑,她只好改让顾惜朝服毒。
南星若是魔教遗孤,定会有许多暗中的势力窥探他的行踪,想要他情报的只怕大有人在。以搜集情报为主业的仙姿楼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红绡只怕是临时编造一个假的身世好来哄骗我。她无非是想让我怀疑上南星接近我的居心,让我对他失望,从而借着我的手对他不利。顾惜朝又转念想到红绡那日与李沐的对话,眉眼间染上了一层深深的阴霾。他暗暗握紧了藏在被子下的拳头,连指甲刺破了肌肤流出温热的液体也不曾松开。
我顾惜朝在此发誓,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要会成为人中之龙!
先学成武功,有自保之力后再进军朝堂。督查,太尉,还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我要一步步爬上去!
到那时,红绡也好,仙姿楼也罢,谁也不能再肆意轻贱我!
07 逆水寒前奏(六)
李沐还是感到有些庆幸的,一个晚上的配药过程虽然相当耗费心神,但总算完成了四分之一的进度。而且他也没有很悲催地让厉南星壳子顶上一双熊猫眼。所以接下来,他打算带着顾惜朝坐马车赶往下一个城镇。
马车虽是寻常,但那车夫却是技术精湛的老手了,所以马车四平八稳地行进着,一路上倒是没有幅度较大的颠簸。李沐靠在软垫上选择了个舒适的姿势便闭目养神。顾惜朝则始终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他斜倚在窗边,时而小憩一会儿,时而撩起帘子,微张着迷蒙的双眼瞅着一路的田园风景。那暖烘烘的日光映在他半边身子上,像是在他身上披上了一层蜜色的轻纱。
到了比陈县后,李沐仍是担心会被潜伏在各处的仙姿楼的暗探盯上,便叫顾惜朝换下那件略显单薄的石青短褐,罩上一件烟灰色长衫,平时在街上行走时就戴上一顶雾灰色布巾遮住那标志性的卷发。因为李沐已经戴上斗笠覆上黑纱,若是顾惜朝也跟他一样的打扮,一大一小两个斗笠男就未免有些引人注目。
他先是和顾惜朝临时租了间地处偏僻的老宅子暂住些日子。一来他需要个安静无人的场所专心配药,二来此处人流稀少,倒是有利于躲开那些暗探的滋扰。
他进房间开始配药时还是傍晚时分,此时仅有寥寥几点散星镶于夜幕之上。关上门窗,他开始一门心思投入配药大业,等他从带着各种异香的药草堆中钻出来时,窗外那西山之上已经显出了一轮如血残阳,那锦绣丝缎般的晚霞,也将整片天空染上酡红的醉色。
咦,怎么是黄昏?明明配药时听到过有只死公鸡吊着个破锣嗓子在叫。敢情老子已经在房间里呆了一天一夜了。李沐站在窗前,惊奇地望着玫瑰色的天空。
随后,他紧紧攥着手心里新鲜出炉的解药丸子,推开了房间的门。刚走几步,便有些体力不支的感觉。看来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劳作下来,即使是各方面素质都极佳的厉南星壳子也已经达到极限了。
完了,老子怎么好像看到了区长穿着美少女战士的水手服走过来,我怎么还听到他一本正经地对老子说要代表月亮消灭你。糟糕,都出现幻觉了,这壳子真的濒临崩溃了。李沐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似乎就要倒下。
顾惜朝昨晚在李沐隔壁的房间歇息了一夜,自第二天一大清早起他便端了把旧式木椅坐在李沐门前。
他听到推门声音就望向步履蹒跚的李沐,看见李沐惨白如纸的脸色,顾惜朝便急忙上前查看。只不过,他不明白为何李沐看见他走过来会露出如此扭曲的表情,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看他神情有异,顾惜朝有些不明所以,他靠上前去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但是李沐听他说完,面上的表情似乎更加诡异,嘴角疑似已经发生了抽搐现象。顾惜朝担心他身体状况,再靠近他几步,他便摇摇欲坠似乎要昏厥过去。
顾惜朝大吃一惊,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李沐。
看见那张与如今自己的脸有着八分相似的面容在眼前逐渐放大,李沐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往昔的清明,他费力地撑起手臂将药丸递给了神色焦急的顾惜朝,虚弱地说了句“快服下”,便迷失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顾惜朝看着李沐说完那三个字便双眼一闭,滑下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心中泛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自从前晚开始李沐的房间便是灯火彻夜不灭,他走出房门时更是脚步虚浮,面色极差,如此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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