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成] 青山遮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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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成] 青山遮不住-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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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位于一片满洲国时代的日式房子里,据说这是当初满铁的房子,在现在的丹东算是条件最好的房子了。

      医生告诉高梅生,成参谋长身上中了十几处弹片,幸亏炸弹及时被扔出去,送来抢救的时间也有保证,虽然伤口多,但是都不深,失血也及时得到控制,只是成参谋长过于劳累,身体太虚弱,所以两天了一直还在昏迷中,现在去看可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

      梅生对医生道过谢,默默地一个人走向成才的病房。

      总是这样,默默地陪着他,看着他,觉察出他心里有另外一个人,觉察出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亲爱的妹妹,心里苦着,忍着,心甘情愿着,想去分担却怕成为他的负担,便只能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装成没有心机没有城府的永远的小妹妹,从不让成才觉察到自己真正的情绪。这似乎是她的宿命,从二十年前她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从十年前,自己的上级严枫大姐告诉她:“小高,曾家岩八路军办事处的一位首长要见你,给你布置一个艰巨的任务”时起。


      那是重庆的一个好天气,开春了,日本人的飞机时不时还来轰炸一下,家里已经从梅馥的病故中恢复了生气,二哥也从前线回了信,嫂子和侄儿侄女们的生活也稳定了下来,成才更是经常来家里坐坐,他一来,嫂子和孩子们就格外地高兴,侄儿们缠着他讲打日本鬼子的故事,他的口才还真好,在北平天津杀汉奸的故事也不知是编的还是真的,讲的孩子们是五迷三道的,总之,这个成叔叔已经超过自家二叔,是心中的第一偶像了。

      只是自己的革命工作却有些平淡无聊,从延安回重庆,本以为,会肩负什么神圣或是重要的使命,没成想,却是在一个无趣的报社当记者,唯一跟革命工作沾点边的事情就是到女青年会帮帮忙,女青年会的严大姐是自己的上级,也是在重庆自己认识的唯一一名共产党员。

      有时候,看着成才在院子里跟侄儿们说话玩闹,阳光打在他深绿色的呢制军服上,军服不再沉重,成才脸上绽开的一对温暖的酒窝让她悄悄地看得入神,她会想: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延安来的共产党,他会怎么想?


      严大姐似乎知晓自己内心的不甘和不平静,那个傍晚,女青年会的同事和志愿者都已经Zou光了,自己正在清点登记最后一批募捐的钱物。严大姐轻轻地走到自已身边,用一种有些严肃又带着些鼓励的眼光看着自己,嘴角却有一缕笑意,“梅生,曾家岩来人了,在我屋里,有事要找你谈。”


      曾家岩来人了?高梅生的心跳了起来,有任务要给我吗?曾家岩是八路军办事处的所在地,周恩来、叶剑英等南方局负责人都在那里办公,延安来的许多抗大同学也在那里工作,可是自己,回重庆这么长时间了,近在咫尺却无法光明正大地走进曾家岩,走进自己同志中间。严大姐说曾家岩来的人要和自己有事谈,一定是要给自己布置新的工作任务了!

      高梅生按住激动的心跳,咬着嘴唇走进了严枫的宿舍。

      正在宿舍里翻书的铁路抬头的第一眼,就看出了眼前这个年青清丽的女孩眼中的那一抹急切渴望工作的热情,他稍稍晃了晃头,笑着招呼她坐下,给她端茶倒水,不急不慢地先聊了聊高国和高城的抗日功绩,他心里明白,要布置给这个姑娘的任务不好开口。

      “小高,你到重庆两年了吧?”铁路终于把话题绕到该说的正题上了。

      梅生只是点了点头,眼睛期待地看着这位自称叫铁路的首长。

      “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作需要你去做,也只有你才能胜任。考虑到你的家庭背景,还有你这两年在《商务日报》已经成功取得的身份,组织上决定让你担任一个非常重要的同志的交通员。”

      铁路看见梅生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

      “不要小看交通员的这个工作,你负责联络这位同志位置非常重要,是我们党多年前就打入国民党军队的一位同志,他现在已经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的上校参谋,和许多国军将领关系很近,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随便和我们见面,情报的传送需要更安全的渠道。你知道,不久前,国民党的那些顽固派在第四战区发动了皖南事变,咱们的新四军死了那么多人,多少年青人啊,本应该去抗日战场上杀敌的啊!从这件事上我们党再一次得到教训:国民党内部的顽固派还是会不断给咱们的根据地制造摩擦的,我们需要这方面的情报,我们前线抗日的八路军新四军不能再腹背受敌了,所以,我们需要经你的手送出来的情报,你这个交通员责任重大啊!”

      铁路说完,认真地看了一下梅生的眼睛,年青的女记者已经被他的长篇大论打动,眼神变得严肃和锐利起来。

      铁路满意地点点头,不过下面要说的才是最重要也是最难做工作的话题。

      “梅生同志,交通员这个工作正因为责任重大,所以,并不好做,怎么能够安全及时地把情报送到组织手上,需要胆大心细,需要严守纪律,需要对党的忠诚,需要不怕牺牲的精神,同时也需要便利和可靠的保护色,换句话说,需要让敌人发现不了不好识别的身份保护。所以,组织上研究决定,你和你要联络的这位同志最好是以恋人的身份出现,这样便于你们两个人的接触,也不容易引起敌人的怀疑。”

      果然,铁路再一次从对面那双漂亮的杏仁眼里看到惊讶甚至于震惊,然后是不解不安,最后是疑惑,不过,那双眼睛的主人,那个年青的女记者并没有开口说什么,铁路心里赞叹了一下,“还真是地下工作的好苗子。”

      他理解地笑笑,解释说,“这是组织决定,工作需要,相信你会理解的。你放心,军事委员会的那位同志和你只是名义上的恋人,工作中他是你的上级,你这边的联系人还是严枫同志。明天下午两点半,爱尔兰咖啡厅,他会在那里等你,他的桌上放着一张苏苔青的新戏〈日出〉的海报。你问他:先生,这张海报能借我看看吗?他说:当然可以。你说:苏小姐的这部新戏,好看吗?他说:非常精彩,小姐看过苏小姐以前的戏吗?你说:战前在上海看过她演的〈赛金花〉。记住了吗?对上暗号,他会邀请你坐下,具体工作安排,他会跟你说的。”

      铁路站起身,满意地看着正在默记暗号的高梅生,伸出手,“梅生同志,相信你们一定能出色完成任务。”


      走出严大姐宿舍好远了,梅生还有些如在梦中的感觉,那个曾家岩来的首长长什么样自己竟然都没有好好端详,刚才太紧张也太震惊了,交通员?还是以恋人的身份作掩护?明天下午接头?暗号?一堆突如其来的信息打乱了她两年来平静得有些过份的地下工作生活,她不是一直都在渴望着想像中的地下工作者应该的惊险刺激吗?难道从现在开始,这一切真的开始了吗?她,作好准备了吗?从来都是淡定从容的她,想到明天的接头,心头莫名地竟有一丝慌乱:明天那个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明天以后,将会和他以恋人的身份出现,那么,嫂子她们会怎么想?他,会怎么看自己,会怎么想自己?


      野战医院病房的地板是当年日本人留下的木地板,高梅生蹑手蹑脚地走着,生怕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把成才吵醒。成才入朝参战之后,他和她就没有见上一面,半年前自己跟随谈判代表团入朝,本希望有丹东的车站见上他一面,时间却不允许,匆匆而过的车窗里,她依稀看见怪铁道线边上一群修铁轨的军人里,似乎有他的影子。

      虽然她希望他醒过来,和自己说说话,但是看着病床上那个人苍白和消瘦的脸,看着那张脸上掩不住的憔悴和劳累,她更希望他多睡了一会儿,只有她知道:那么多年的卧底生涯,他的心有多累!

      高梅生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一天下午,走进爱尔兰咖啡馆,很明显的位置,一张咖啡桌上放着苏苔青的新戏海报,桌旁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坐着一个穿深色西装的年青男子,她走过去,尽量随意地开口:“先生,这张海报能借我看看吗?”咖啡桌后面坐着的那个年青男人,侧过头,笑着看着自己,脸上是那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酒窝,“当然可以。”

      听到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暗号,高梅生当即楞在那里,惊诧和慌乱差一点让她忘记接下来的暗语,身边的那个人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笑着等待着他,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眼神里有一种她不熟悉的鼓励。

      “苏小姐的这部新戏,好看吗?”高梅生终于想起来了,也终于说了出来。

      “非常精彩,小姐看过苏小姐以前的戏吗?”身边这个人的回答镇定,从容,似乎根本不认识自己,一如平时跟一个陌生人开始聊天那样随意。

      “战前在上海看过她演的〈赛金花〉。”高梅生小心地说完了最后一句暗语。

      “〈赛金花〉,我倒没看过,小姐约了朋友了吗?要是没有,不如坐下来,给我讲讲〈赛金花〉,我请您喝咖啡?请原谅我的冒昧,您知道,我是苏小姐的忠实戏迷。”身边的这个人热情地邀请着。

      “我约的朋友还没有到,都是苏小姐的戏迷,咖啡就不用您请了,聊聊苏小姐的戏没问题。”身边这个人的从容让她平静下来,也带给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机智,她圆着他的话头,自然而从容地坐到他对面,心里却又开始狂跳起来。


      铁路跟成才提起要给他派一个交通员的时候,成才并没有当真:派就派呗,他早就觉得总是跟铁路直接见面,危险性太大,不是长久之计,铁路是曾家岩的人,身份公开,特务早就盯着。

      只是铁路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的脸色告诉他这个交通员是个女的的时候,成才感觉到得铁路的话里有话!多年的老上级,铁路对自己是仅次于袁朗的最亲近也是最值得信赖的人了,这个老铁,今天打的什么主意?

      “女的?老铁,你不会给我安排了一个假女朋友吧?”成才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袁朗的妻子傅明月,袁朗说过傅明月当年曾经就被组织安排给一位中央领导做了掩护领导身份的假妻子。

      铁路叹了一口气,“成才,你这鬼劲儿!在南京跟那只红狐又混了几天,越发地精明了!”

      成才没有说话。听铁路的意思,南方局这边,至少包括铁路在内,领导层有极少的人应该已经知道袁朗的真实身份了。回重庆之后,自己详细向铁路汇报过两年来在军统鱼鹰小组的工作情况,铁路询问得很详细,唯独南京这段,反倒问得不多,估计袁朗和林樱美已经向延安汇报过,延安也及时地反馈到南方局这边了。

      “诶,小子,走什么神,跟你说你女朋友的事呢!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呢!”铁路看着成才一副六神出窍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笑,“成才,我说,你也三十出头了,也是该有个女朋友了!你要知道,组织上为了给你挑这个合适的姑娘给你当交通员,费了多少劲吗?我拨拉来拨拉去,快把南方局在重庆的女同志都考察了一遍,就差找四川当地地下党组织帮忙了!好不容易给你选了一个,跟你非常合适,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绝配!”

      成才听着铁路的话,越听越皱眉头,“老铁,我怎么觉得您今天有点怪啊?越说越不靠谱啊!南方局给您调动工作了?去政治部了?”

      “切,小子!领导给你操半天心,你还不领情!告诉你,这是组织决定,你不许打岔!必须坚决执行!”铁路其实也明白,对成才这样的机灵鬼,挑明了说就成,没必要绕弯子。

      “既然是组织决定,我服从!我这边一点问题都没有,反正是假的,我演戏保证不比苏苔青们差!而且,我是男的,总是占着便宜,只是您安排的那位女交通员,人家一个姑娘,名誉上可是得背上些负担了。”成才迅速地调整了心态,冷静地开始替对方着想。

      铁路有些神秘地看了一眼成才,欲言又止,“那个姑娘你认识,而且很熟悉,两年前从延安抗大派到重庆,燕京大学英文系的学生,高国师长的妹妹,她叫高梅生。”



      《青山遮不住》第二十六章(上) TBC


      屋子里的天色有些暗了下来,北方的冬天,阳光总是吝啬的很,匆匆地来,匆匆的走,就像马上就要动身赶回朝鲜战场的高梅生,即便她的心里有一百个不舍得,即便她此行最想看见的人却仍然安静地躺着,紧闭着双眼,迟迟不肯醒来看她一眼,徒有一怀的惘然和心疼却无法说与他听,而她又必须要走了。 


      梅生留恋地伸手,指尖轻轻地滑过成才的脸,硝烟、战火、风霜和严寒无情地在那张曾经光洁英俊的脸庞上留下了粗砺的印记,却让梅生有一种更加怜爱的感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就像十年前,第一次和他牵手,像最平常的情侣那样走在重庆的街巷。那一天,他不知为什么忘记戴那副他从不离手的白手套,于是,梅生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有着与众不同的温度,也有着与众不同的粗糙。 


      梅生在握手那一刻的瞬间惊诧似乎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轻轻地抬起手,反过来握住梅生那双秀气温软的手,看着自己指根处厚厚的茧印和指尖斑驳的伤痕,轻轻地笑了一下:“忘了戴手套了,吓着你了吧!这茧子,是狙击手的光荣标志,这些伤疤吗,是那次,在南京,死里逃生的纪念!”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怅惘和怀想的神情,在梅生看起来,他对那段南京死里逃生的日子,并不是一般人想像的那样不堪回首,反倒有一种恨不能重来的感觉。梅生静静地等着,想听他继续往下说,但是他迅速恢复了平静的表情,似乎很自然地重新挎起梅生的胳膊,像一个真正的恋人一样,拉着她继续朝前走。 


      病床的床头放着一本薄薄的笔记本,上面沾着尘土和血迹,这应该是他受伤的时候带在身上的东西,梅生有些好奇地拿过来,本子里面画的全是设计图线路图一类的东西,翻到最后一页,有几行字,是梅生不太熟悉的笔迹:“成才:根据我当初的记忆,也通过老关系找了一些资料,草画了几种美军常用炸弹的结构图,希望对你们排弹有所帮助。不能上前线和你一起战斗,我们会在后方为你祝福!兄 
      齐桓”

      齐桓,这是梅生熟悉的名字,熟悉的人。

      那是她刚刚被铁路安排给成才做“女朋友”之后才几天,成才就一本正经像模像样地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朋友圈子,用他的话说:要熟悉周围环境融入环境,这样才有利于革命工作的开展。

      她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齐桓。

      齐桓严苛和冷酷的外表倒是和她心目中固有的军统特务形象一致,但是成才却告诉她:齐桓是个难得的好人,他和一般的军统特务不同,他有一颗善良和温存的心。她有些不屑:善良的人会当特务吗?成才笑笑说:我要是告诉你我现在也是军统特务,你信吗?梅生笑着摇头,成才却认真地说:看人不能看他的身份,也不能光看他做的事情,而是要看他的心,他做事的信仰,他做人的信念。

      成才的话其实和梅生在延安抗大教导员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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