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成] 青山遮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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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成] 青山遮不住-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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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多点头答应,心里却盘算着另一件事情。

      是昨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房东太太就带着一个穿着黄绿色军服的国军士兵敲他的门,那个士兵自称是第五军87师的通讯兵,成才参谋有一件要紧东西托他送给一个叫许三多的人。

      许三多第一次和国军大兵打交道,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一个布包,通讯兵转向离开,三多醒过味来,想要问一些成才的详细情况,追出门去,却只看见那个通讯兵的背影。

      三多有些怅惘地回到房间,打开布包,是一本封面精美用得却些旧的笔记本,封面上的字是他不认识的外国字,三多随手翻开第一页,扉页上贴着他和成才少年时的一张合影,两个人站在一树桃花下面,年少的成才酒窝里笑意灿烂得和身后的桃花一样好看,年少的自己已经不像第一次照相里那样拘谨了,笑得一样开心,张着大嘴,露着被当年的成才羡慕不已的一口大白牙!

      “成才哥为什么专门托人给我送一本笔记本,成才哥在哪儿呢,发生什么事情了呢?“三多焦急地翻着笔记本,果然,他翻到了夹着的一张匆匆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上面匆匆写就的一行字,潦草却刚劲,“三多,我如有不测,请将此本交给亨利钟表店的老板。”

      第二天上午,许三多一大早就出了门,他穿上了成才给他的一件旧学生服,两只胳膊紧紧地抱在胸前,手里用力捏着一本笔记本,那是成才托人送给他的笔记本。

      亨利钟表店一条繁华的街道的拐角处,三多远远地就看见了竖写的招牌,三多推开钟表店的玻璃门,店里人不多,一个店员正在招呼客人看表,一个店员趴在柜台里的台灯下埋头修表。

      三多走到修表店员的柜台前,等了半天,人家还是修表,没有抬头,三多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说话,“劳驾,我想找一下你们老板?”

      修表店员这才慢慢地抬起头,瞥了一下三多,和气地咧了一下嘴,露出一点笑意,“您是买表还是修表?找我们老板什么事?”

      许是店员脸上的那一点和气的笑意让三多放松了不少,他咽了一口唾沫,“噢,一个朋友托我交给他一样东西,是一位姓成的朋友,成功的成。”

      听到三多的话,店员放下手里正修的表,站起来对三多说,“那你等会儿,我去跟老板说一声。”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店员出来了,对三多说,“辛苦你了,东西交给我就行!”

      三多有些狐疑地往里屋看了看,有些不情愿地把包好的笔记本交给店员,店员接过来,看着三多的表情,打趣说,“不放心我啊,我们亨利钟表店可是这条街上的老字号,我可是这个店的老师傅了,回头让你那位朋友亲自来核实一下,东西是不是送给我们老板了!”

      三多有些不好意思地也笑了,告谢道别,离开了这家钟表店。此刻的三多并不知道,成才为什么托他转交这本笔记本,他也不知道,自己离开钟表店之后,有一双睿智的眼睛一直站在窗前看着他离去;而这一次无意中充当的通讯员角色是他日后参加革命之后履历上可以填写的第一件称得上革命工作的事情。



      距离成才来到伍六一的阵地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附近的各个阵地已经相继被日军突破,伤亡严重的特务连和517团的残部艰难地坚守着阵地,身后就是旅长高国设在葛隆镇的指挥所,再无阵地和屏障,一旦失守,日军就会长驱直入,兵锋直指第五军指挥部贺家村。 


      高国面色严峻,吩咐副官拿出笔墨,伏在桌子,开始写信:“517团现受日军包围,团长失踪。职拟在葛隆镇殉职。钱门塘将有危险,请军长火速转移。”

      费因茨坐在他对面,平静地看着他,片刻之后,高国封上信封,叫过通讯兵,“急送张治中军长!另外叫伍连长派两个老兵过来护送费顾问去军部!”

      费因茨听不懂中文,但是却以一战老兵的敏锐从高国的表情中读出了他的决定和决心,费因茨摇着头说了一句德文:“不,我不想走,我要等我的翻译回来再走。”

      高国听不懂费因茨的话,但却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笑笑,不理他,过了一会儿,两个一身尘土的军士带着硝烟的味道,进来向高国行礼,高国向费因茨的方向点点头,两个军士过来一个一边拉着费因茨有胳膊就往外走,任费因茨如何大声用德语抗议也不松手。


      高国的亲笔书信很快送到张治中手中,看完书信立刻给高国打电话,告诉他增援部队已经出发,前哨阵地坚持到日落之后立即向撤退,在河川岸线占领阵地。

      果真,不到日落时分,下午4点,援军独立旅第1团终于到达葛隆镇高国指挥所附近,迅即控制最后抵抗线,并向前沿阵地增援。

      这时前哨伍六一特务连和517残部坚守的阵地已经到了最后时刻,阵地左翼已经被日军突破。

      517团的张团长头上缠着染血的绷带,神情有些悲苦;伍六一扛着轻机枪站在他身后,眼睛红得像要冒出火。成才双手抱着费因茨的那杆毛瑟枪,靠在一处壕沟里,身边躺着的那个已经牺牲的号手,和剩下的几十名官兵一起,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命令。日军进攻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阵地上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成才心里有些欣慰,也有些伤感,笔记本捎给三多了,他一定会送到亨利钟表店,那是袁朗留下的紧急联络点,如果今天战死沙场,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他尽自己所能没有辱没神圣使命,作为一名中国人,狙杀了三十个日本兵,死而无憾了!只是,只是,那天分手时,袁朗说过:“我走了,说好了,咱俩都得活着,革命胜利的那一天,我还得管你要孩子呢!”言犹在耳,自己怕不能履约了――师傅,多保重,我的那份责任,你替我扛着吧!



      “弟兄们,日本人马上就要冲上来了,咱们子弹没多少了,可咱们还有刺刀,有一个满洲国就够丢人了,咱们绝不能让日本兵踏进上海啊!”张团长悲愤地吼完,转身冲出阵地,伍六一站在壕沟上,挥着手,“弟兄们,冲啊,一命抵十命,看谁杀得多!”

      成才跟着517团的残部官兵和伍六一的旅属特务连抱着必死之心拼死冲杀,在日军机枪火力下,前仆后继,有进无退,杀声震野,势不可当。进攻的日军竟然挡不住这一支部队的决死冲击,向后撤退,部队一路杀过去,直到和援兵会合后转赴新阵地。 

         
      这一役,日军集中主力企图突破嘉定、太仓中间地区,直下铁路,截断中国军队退路。如果不是517团奋勇死战,一旦日军突破,直下铁路,第5军和第十九路军的退路就全断了,那后果是不堪想象了。 


         援兵已到,日军后撤,第二天清晨,高国赶到新阵地见到了前来复命的 517团张团长和伍六一,高国激动得不能自持,紧紧地拥抱两名爱将。 

      “官兵伤亡情况怎么样?”高国一向爱兵,询问战况的第一句话总是先问这个。

      “第1营营长朱耀章身中七弹,壮烈殉国,还有阵亡军官包括两个连长、六个排长,士兵伤亡近千。”张团长语调沉痛。

      “六一,德国顾问团的翻译成参谋去你们阵地了,他人怎么样?”高国想起成才,费顾问刚刚从张治中军长的指挥部询问成才的下落。

      这一问,没想到张团长和伍六一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了。

      高国心中一沉,“怎么回事,活着是好事,死了是烈士!有什么不敢说的!两位奋勇杀敌的勇士怎么这会儿都成孬兵了?”

      还是伍六一没沉住气,被高国一激,先开了口,“旅长,成参谋奋勇杀敌,枪法神奇,昨天下午,他就击杀了三十多个日本兵,部队冲锋之后,他也一直跟着我们,可是昨天晚上我们和援兵会合之后,清点人数,没有发现成参谋,只找到了他的那把毛瑟枪。我想他有可能是在冲锋途中受伤,或者,或者,殉职了。”说到这儿,伍六一停下来,看了一眼高国,作为高国的亲信,他知道高国和成才父亲的关系,“不过,我听说上海过来的市民义勇军在我们之前帮助伤兵医院清理战场,搜救伤员,我想去问问他们。”

      “嘭”的一声,高国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他长叹一声:“成参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他父亲啊!”



      《青山遮不住》第十章(下)


      灼热的火焰燃烧着,铺天盖地的热浪包裹着身体,成才被火焰的光亮和热浪的气息压得几乎窒息,嗓子里有一个声音想喊却喊不出来,炽红的火焰里他看见了那个他想念的身影,他想喊他留下来――师傅,别走,和我一起战斗吧!我一个人太孤单了!可是那个身影却没有回头,只是一味向前,成才忍不住地大喊:“师傅,师傅,等等我!”绝望中,成才却只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的热浪中的回响。

      “你醒了?”一个清脆明亮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成才费力地睁开眼睛,一室阳光晃得他刚刚睁开的眼睛赶紧又闭上了。

      扑嗤的笑声从同一个地方传过来,一如刚才那声清脆明亮。

      成才慢慢地睁着眼睛,直到适应了室内的亮光。

      “对不起,少校!临时伤兵医院条件太简陋了,连窗帘都没有,让你的眼睛受惊了!”还是刚才那个清脆明亮的声音。

      成才顺着声音,眼睛终于找到了音源,一个身材高挑修长的护士站在白色屏风前面,歪着头,看着他笑,“你师傅可真倒霉,被你念叨半天了!”

      成才还没来得及看清护士的长相,病房的门呯地被撞开了,一个声音激动而大声地在小小病房里响开,“成才哥,成才哥醒了吗?”

      护士毫不含糊地扔给他一个分贝更高的回应:“什么人啊!?这么大嗓门干吗?以为别人全是聋子吗?没见这屋两个重伤员吗?”边说边探出头到屏风外面看来人是谁。

      成才轻轻笑了一下,接下来他毫无悬念地听到了他的发小哆哆嗦嗦的声音,“我们是市民义勇军的,我们来看,看我们从战场上抬过来的伤员。”

      “是屏风里面这个少校吗?噢,是你们抬过来的。进里面来吧,注意声音小点,这儿还有别的伤员呢!”高个护士说完转身面向成才,成才这才有机会看清她的面目,一张清丽脱俗不施粉黛的脸,眼神却带着些慧黠,“医生说你伤口有些感染,昨天到今天一直在发烧,现在烧刚退,有事喊一声,我姓高,是87师师医院的护士。”

      高护士刚走,成才眼前就被白光晃了一下,许三多的经典大牙快扑到他的脸上了,“成才哥,你醒了,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和吴哲在战场上找到你的时候,你跟一个死了的日本兵紧紧地抱在一起,身上好多血,怎么叫都不醒,我以为再也见着你了···”说着说着,三多止不住地的眼泪又哗哗地往外流。

      成才伸手轻轻打了一下三多,“哭死鬼,又来了,我最烦看你淌眼泪了!”听到成才的话,三多连忙止住眼泪,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吴哲,“成才哥,我跟吴哲就是抽空过来看你的,我们市民义勇军等会儿还要去帮着运弹药到前线呢!”吴哲在三多身后礼貌地冲成才笑着,还是像过去那样文雅中带着热情。

      成才连忙说:“我这儿没事了,你们赶紧走吧,前方正缺弹药呢!”三多和吴哲走到门口,却又听到成才在床上叫了一声,“三多,你和吴哲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



      一·二八事变以来,粤军十九路军以地方军的身份打出了气节打出了威名,上海乃至全国的民众众口称赞,表面上不说,但是老百姓的心里对于南京政府和所谓的中央军都是有微词甚至看轻的,挂着“莫谈国事”的茶馆酒楼里,大家议论都是“中央军只会打内战打自己人,日本人一来就躲起来了“云云。不过,87师在葛隆镇的惨烈一仗,倒是终于打出了德式师的威风,中外媒体不惜溢美之辞,尤其是南京的《中央日报》,更是把87师夸到天上去了。倒是第五军军长兼87师师长张治中将军看着报纸吹捧的话,冷笑了几下,对着亲信的副官感慨道:“如果把放到江西剿共的兵力早一点投放到上海,哪里还会牺牲这么多官兵,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沉吟了一会儿,张治中想起了什么,问副官:“刚才在报上看到,说是261旅一名军官一人狙杀了三十名日军,你问一下高国,是真事吗?记者们总是爱夸大其词。”

      副官领命去打电话,稍顷回复张治中,“报告军座,确有此事,是德国顾问团的翻译成才参谋。”

      “噢?我听说成参谋在德国学的军事工程专业,此前一直在上海兵工厂做设计,怎么枪法如此了得?”

      “报告军座,高旅长说,顾问团那名叫费因茨的德国顾问听说是德国数一数二的狙击手,成参谋是他的学生。”

      “早就听说德国狙击手厉害,日军里也有专业的狙击手,有不少还是在德国受训的!唉,堂堂国军,连一把正规的狙击枪都没有,更别提专业狙击手了,看来,仗打完了,我应该向军事委员会请示:请德国教官培训国军的专业狙击手啊!”战前刚刚从黄埔军校教务长职上卸任的张治中,为了避免和昔日黄埔的共产党朋友打内战,总是更愿意把精力投放在军队的建设与培训上来。事实上,一·二八之后,他真的放弃了蒋介石新的任命,不愿去福建参与讨伐十九路军,低就自己当了军队的教育长之类的职务。

      “陈副官,你安排一下,好好宣传一下成参谋的事迹,尤其要提到国军也有自己的狙击手这件事,给日本人好好震慑一下!”

      “是!”



      “卖报,卖报,看国军神枪手一日毙敌三十!”街头的报童起劲地吆喝着新出的报纸,日本人打到眼皮底下了,抗日新闻比明星八卦好卖,报纸和报童都知道这个道理!

      一个穿着米色的风衣,戴着礼帽和墨镜的男人听到叫卖声,停下急促的脚步,在报童手心放下一个铜板,拿走了一份《申报》,一边翻着报纸一边走路,没走几步,进了附近的锦春酒楼。

      锦春酒楼是四川到上海创业的一个女老板开的,这个女老板是上海滩的传奇人物,天生丽质又兼长袖善舞,上海滩三教九流黑道白道租界华界都吃得开,锦春酒楼,中西兼顾品位不俗,各色人物都喜欢到此附庸风雅。

      侍者带风衣男子进了二楼的一个雅间,男子摘下墨镜和礼帽,雅间里已经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坐在方桌前喝茶,男子一边脱风衣,一边在对面坐下。

      “路上没尾巴吧?”

      “瞧您问的,我什么时候带过尾巴!”

      “就你能!看今天报纸了吗,你那个徒弟出名了!”

      “成才吧;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刚在路边听报童叫唤什么国军神枪手一日毙敌三十,我就猜是他。国民党军队里我可没听说有什么像样的狙击手!成才这小子,去年在特科,我可是见识过他的枪法!”

      “他送过来一个笔记本,是两个德式师的装备和配置情况。德国顾问给蒋介石搞了一个《陆军改革建议书》,他录了副本,不过过于机密,这次没法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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