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丞苦笑,所以祁析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因为我勇敢了,而他再也不敢了。
「这次回X市,祁析和我说他这些年其实也有试着接受过别人的追求。但是他没有办法再和别人交往了。丞哥,我不是想替他找借口,但是我也觉得真的是没有办法。阿祁让我告诉你,在你喜欢他的时候他不敢主动挑明,怕彼此都没退路。而挑明以后他一定会和你绝交,这是最好的结局。」
「丞哥,告诉你阿祁过去的事,是因为我们都怕你变成他那个样子。」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好像上帝的玩笑。
如果说严丞是「拒绝型」的恋爱恐惧,那么祁析就是最典型的「受伤型」。祁析为了证明恋爱恐惧是可以克服的,撬开了严丞的心扉,可是他自己却再也不愿意爱上任何人。
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九章 转折
自从那日夜雨之后,又下了几夜雨。深夜里,雨声一点点敲击在窗上,竟制造出恐怖的寂寞。
祁析一连几晚没有睡好,时常在噩梦中醒来,听到寂静冬夜里霖铃的雨声,觉得自己再次被梦魇困住了。好像突然又回到了五年前,在人前必须若无其事微笑的自己,只有深夜才能卸下面具,用自我保护的姿势蜷缩起来。最怕的便是雨夜,仿佛要逼人脆弱一般,听着雨声就觉得是在流泪,想让无尽的雨替自己流泪。
年轻得无所惧怕的时候,祁析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为了喜欢的人心甘情愿忍受世俗的目光。自以为一颗心是铜墙铁壁,没想到却被深爱过的人亲自卸下心防,插上几刀。说不怨恨是不可能的,祁析恨那个人的胆小与犹豫,也恨自己的轻率与愚蠢。
但后来也觉得舍不得,爱过的人,舍不得真的去恨。
远走他乡本以为可以忘记前尘,却发现自己早已如同惊弓之鸟,这颗心对别人再掏不出一点爱恋。
祁析在雨声中抚过手腕上早已看不到的疤痕,却知道那道疤与那个名字已经刻在了自己心里,比怀念更深。
年底工作忙了起来,严丞在加班中度过了平安夜与圣诞节。夜里回家的路上看到满街红男绿女,他不明白情侣相聚与这个节日究竟有何关联?
不过还是有点想笑,恋爱中的人大概总是想要各种借口聚到一起?严丞觉得自己似乎是某种程度上的开窍了。虽然祁析与他再无可能,但他心里终究还是存着一丝缱绻。若暂时无法忘怀,能不能再纵容一些时日「喜欢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在呼吸的白色雾气中,严丞忍不住中规中矩地给祁析发短信:「圣诞快乐。」
圣诞节过去几天,就是元旦,这才是严丞心里符合逻辑的正常节日。但是当他再次认真给祁析发出「新年快乐」的时候,这才想起来,上一次那个人没有回他的信息。这是第一次,祁析刻意没有回复他的短信。
对了,那个人让夏天淇告诉他要绝交。严丞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伤口,再次被轻轻碰了一下。
严丞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是什么。他知道他和祁析之间一切都完了,但还是舍不得就这样绝交,就这样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再也不能和那个人交谈。他无法接受彼此淡忘。
如果这个时候哭着喊着「我愿意和你只是朋友」,是不是很讽刺?祁析曾经给过他机会,但他失去了。说不清错对,说不清是他对自己残忍,还是自己太过天真。
元旦之后的周末,严丞去了一次图书馆,归还上次祁析介绍的睡前读物。虽然一开始只是蹩脚地想假装与祁析偶遇,看看能否寻找到一点转机,但他却发现了一件令他震惊的事。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周六当班的祁析怎么不在当值表上?」
「您好,祁析已经辞职了。」
「辞职?」严丞艰难地反问。
「是的,他几天前就辞职了,您有什么问题可以向其他咨询员咨询。」
「……」
「这位先生?」
「啊,对不起,没事。」
严丞不知该如何掩盖自己脸上的慌乱,他匆匆还了书便直接出了图书馆。这段时间故作的理智与镇定再次破碎了,没想到祁析竟是如此心意决绝。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什么付出与回报、告白与回避、友情和爱情都不重要。想要见面想要交谈的愿望一刻没有停止过,只是单纯地想要靠近,不想失去他。只是作为朋友也可以,这些都再也不重要了。
因为我爱你,所以甘拜下风。
严丞不知道的是,在林荫道的另一边,回来拿遗留物品的祁析正直直注视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
如果什么都看不到就好了,看不到恋爱,看不到事实存在。看不到那个人破碎的表情和从前的自己一样,便无挂碍。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对你感兴趣,你不知道我多欣喜你的主动接近,你不知道我多高兴你愿意对我倾诉烦恼,你不知道我总是故意逗你尴尬,你不知道我在短信来往时假装不期待铃音,你不知道我也买了一本同样的《叶芝诗选》,你不知道我也曾因为你的退缩沮丧,你不知道我弹奏献词时想的是谁,你不知道我多期待你的每次邀约,你不知道我反复犹豫和贪心,你不知道我那天晚上也淋了一场雨……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以为总算找到了出口的方向,却猝不及防又被你拖入令人不知所措的漩涡里。
只是一瞬间,祁析觉得自己的坚持有点可笑。如果不论如何都会给那个人带来伤害,究竟哪个更重一些呢?是不留情的拒绝与推拒,还是交往了以后的后继无力?
自己明明早就动了心,却害怕付出,觉得自己无法付出。于是贪恋那个人无声的温柔,反复犹豫着,其实早已伤害了他吧?偏偏自己还义正言辞,待对方挑明以后还觉得从此一刀两断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究竟仗着你的喜欢,做了多少糟糕的事情呢?当「我爱你」变成利刃,受伤的绝对不止一人。
自从知道祁析辞职以后,严丞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仿佛梦境一层层剥落,本以为触碰到了现实,却不曾想更残酷的事实还在等着自己。
他想直接给祁析打电话,却更害怕对方直接拒接。已经不能再赖着不走了,所有的恋恋不舍都在那个人沉默的推拒中变得苍白可笑。
严丞没有想到,就在他失魂落魄度过了一周之后,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你好?」
「……」电话那头是空白的沉默。
「请问……」严丞顿住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电话那头会不会是祁析?
几乎是回应他这个想法一般,电话那头的人回答道:「是我……」
严丞觉得手指软弱得几乎握不住手机。他走到阳台,让夜风冷却紧张的自己。
奇怪的是电话那头的祁析似乎也很紧张,他停顿了很久之后才说:「严丞,其实我也很害怕……」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刚刚有些放松下来的严丞更加紧张起来。是真的不行吗?是最后的告别吗?「对不起,我不是想造成你的负担。我们可以不再联络……」他焦急地表明,强行忽略自己的感受。
「不是,你听我说。你那天问我是不是对谁都可以很好,是不是实际上谁也不在乎,我回答你『是的』,其实不是这样!你不在那个范围里面,你是特别的。」
严丞的心悬了起来,这段话是什么意思?我是特别的?我可以有所期待吗?
「其实最害怕的人是我,严丞,对不起。我一直在反复犹豫,一直贪恋却害怕付出。好像历史重演一样,这一次我变成了加害人,变成了自己厌恶的人。」
「你究竟在说什么?」严丞的声音有些艰难,他本能地查觉到这是祁析最后的摊牌。最认真的一次。
「我曾经也和你一样,完全不想理会感情。我看过那么多小说与电影,听说过那么多关于恋爱的故事。不过都是杜撰,现实里根本没有什么矢志不渝。我觉得恋爱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或许因为相貌或许因为金钱,或许只是因为许多微妙的心情。」
「……」
「直到我遇见那个人。有很多重要的人都在我『喜欢』的边缘徘徊,只有那个人,我付出了太多的『喜欢』。我以为我们是心照不宣的,但结果并不是那样,只有我是一厢情愿。而他,只有接受,却没有给予。」
「我知道。」听到祁析亲口说过往的那段感情,并没有令严丞好受一些。他感到了更多的无法触及与嫉妒,他为祁析不值,也为自己自伤。
「多么可笑啊,明明从来都不相信的,却真的体会了一回切肤之痛。我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跌得那么重。」
「所以呢?」严丞似乎懂了,那个人或许会告诉自己他余情未了,或者心力交瘁吧。其实拒绝一个人,也不太需要引人入胜的故事。因为严丞知道自己不会太缠人,他的勇气已经耗光了。
「对不起,我应该自己和你说的,而不是拜托别人转达。经历那次的彻底失败以后,我比你更加害怕『喜欢』或者『恋爱』这种事情。我曾想,内心的事只能慢慢等待它自己消失。但是遇到你,我又突然想知道,那些负面的情绪究竟能不能在努力下消除……」
「所以,我只是你的一个实验吗?」严丞讽刺道。他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但分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在作祟。
「当然不是,」祁析似乎对这个说法有些恼怒起来,「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努力束缚自己,你还有机会遇到对的人。是你自己……是你自己自作主张要来喜欢我。我,我明明再也不要喜欢上任何人了。严丞,这都是你错!」
严丞几乎要被那个恼怒结巴的祁析气笑了。那个故作镇定、装作精明,其实内里一样笨拙软弱的家伙啊,居然被他骗了这么久。短暂的沉默,严丞对着冬夜的冷空气深吸了口气,才问:「那么你是要怎样?害怕我挑起的情绪?再也不想和我来往了?」
「你……」祁析的声音哽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突然想明白自己喜欢上我了?准备接受我了?」严丞揶揄地说。罢了,就这样吧,让那个人能敞开心扉讲明一次就当做最后福利吧。
「我想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啊,迟钝泰斗!」祁析迅速说完,直接结束了通话。
「一个机会……」严丞呆住了。
祁析放下手机,几乎是瘫坐了下去,指尖在微微颤抖。不论怎样反复自我坚定,只是远远打了照面,这颗心就产生了动摇。这么多天的辗转反侧,终是敌不过心底的蠢蠢欲动。
这一次我可以相信你吗?我可以相信自己吗?这一次是正确的吗?
不论有着怎样的恐惧与偏见,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就算是飞蛾扑火,也心甘情愿。
那天打过电话以后,严丞和祁析暂时还是没有见面。因为一连几天都是工作日,严丞的计划本里没有聚会选项。很想见他,很想亲自再确认一遍。严丞简直真的想要启动叶逸云杜撰的「紧急预案B」了,但是又觉得太傻气,到底还是忍住了。
「我说,你这几天究竟在傻笑什么?」周凛在签完文件以后问。
严丞不知自己脸上的表情,问道:「嗯?什么傻笑?」
「啧,真恶心。」天王展开无差别攻击。
「你在说什么?」严丞莫名其妙地看着好友嫌弃的眼神。
周凛摆手示意他出去:「你的脸上一边刻着『红鸾星动』另一边刻着『春风满面』,快去清醒一下。」
严丞立刻尴尬了,干笑了两声:「哈哈……」
「公司里已经开始传言你马上要结婚了,自己处理。」
严丞离开周凛的办公室时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有这么明显吗?其实并没有想做出笑的表情,但是这几天大概不论如何都抿不住唇角的笑意吧。
「严副,恭喜啦!」午休的时候,助理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严丞还没反应过来:「恭喜什么?」
「一定有好事发生的样子,您最近每天看起来都很开心。」
「实在想不出会让副经理每天都开心的事啊,」有人故作疑虑,「难道是恋爱了?」
被一双双充满了八卦热情的眼神注视着,严丞有点尴尬,却还是大方承认:「嗯。」
「哇,居然这么坦诚!」
「猜中了!」
「下次部门聚会要带来见一见啊,真是好奇能让工作狂严副动心的人!」
「啊,真伤心,早知道副经理还有着人类的心,我就干脆点下手了。我还以为副经理会和工作结婚呢!」
「哈哈哈你行不行啊……」
严丞落落大方地被同事打趣,没有抿住笑意。从来没有恋爱过,他不知道该如何表现。但是此刻,没有自制力的心被无意识的喜悦麻痹着微痒着,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的恋情。
另一边,祁析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游刃有余。知道在工作日暂时不会和严丞见面,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因为自己之前摆了好大的乌龙,这次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严丞。祁析心底在暗暗窃喜着也忐忑着,不过并不后悔。他开始慢慢觉得或许这样才是正确的选择,放纵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因为害怕受伤把自己的心情锁起来。
虽然说服自己承认感情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但迈出了一步以后,愉悦的心情占了大半。不同于之前对学长怀着爱恋的克制与纠结,这一次,祁析只是想到严丞就不自觉满溢暖融的心情。不过糟糕的失眠还是伴随着他。并不是因为回忆或者噩梦,而是不停想着接下来的见面会怎样,严丞的态度会怎样。想到那个人也许会露出不好意思或窘迫的表情,祁析就坏心地想要笑出来。
一连好几天,半夜睡不着的时候祁析就干脆起来弹琴。从舒曼到李斯特到肖邦,简直要把自己浪漫得一塌糊涂……
「救命!哥,现在是半夜一点钟啊!你究竟发什么疯!」倒霉的是暂时借住的弟弟。
「你和爸妈说我暂时还是不回去了,我交了新男友。」
「肖邦都被你弹成粉红色了,谁听不出来啊,」弟弟掏掏耳朵,「这次你可是想好了?明明之前工作都已经辞掉了。」
「嗯,我想再试一次。」
严丞和祁析作为情侣的第一次约会,还是在周六。但是这一次却不是在图书馆,而是在祁析的家。
「打扰了。」严丞在玄关规规矩矩地打招呼,一时竟紧张得堪比告白之前。
祁析一脸自然,温声道:「别这么拘束,来厨房给我帮忙。」
祁析的家是套复式公寓,装修简洁大方,色调也明亮温馨,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严丞刚放下见面礼,就被祁析扯进了厨房。
「你负责清洗食材,我来做前期准备。」祁析的坦然自若让严丞紧张的情绪也缓解了不少,却又有点忐忑于他的轻松自然。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洗菜的间隙里严丞问。
「嗯,我爸妈去年退休以后就搬回老家了。这间公寓舍不得租出去,我今年回X市就是为了接手它。我还有个弟弟在X大学读书,偶尔会过来借住。」
严丞这次突然发现自己对祁析是这样不了解:「你不是X市人?你还有个弟弟?」
「嗯,」祁析转头对严丞安抚地微笑了下,「没关系,慢慢你都会知道的……」
是啊,我们还有时间。严丞突然又问:「情侣之间究竟是怎样相处?约会不是一般都要去电影院或者高档餐厅什么的吗?」
祁析被他傻气的问题逗笑了:「我觉得只要自己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