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比如现在,周四工作日的晚上,严丞意外接到了祁皙的电话。
「严丞,你现在在家吗?」
「嗯,我在家里。」严丞一边回答,一边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气预报是夜间有雨,所以讨厌雨天的他一下班就回家了。
「太好了,」电话那头的人舒了一口气,「我记得你讨厌下雨,今晚应该不会留在公司。」
严丞微微抿了一下嘴角,假装没有因为对方记得自己的喜好而高兴。「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今天朋友刚好送了螃蟹给我,是活蟹哦!我解决不了那么多,想趁新鲜送一点给你,你知道怎么做螃蟹吧?」
「我会清蒸。等等,送给我……是现在吗?」严丞一下子站了起来。
「嗯,听到你在家的时候我就出门了,现在已经下楼了,你拒绝不了咯。」祁析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可是外面在下雨。」严丞走到窗边。窗外是秋夜的雨幕,打湿了一地梧桐叶,显得清冷萧条。
「我并不讨厌雨天,」祁析似乎是笑着说的,「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落叶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严丞习惯性地接下去,「不对,现在不是背诗的时候吧?而且《长恨歌》也太凄惨了。等等,我也不是要说这个,你知道我家哪吗?」
「知道啊,我们第一次同行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了吗?」祁析轻快地回答。
「是吗?」严丞又抿了一下嘴角,克制心里的「一点点」高兴。
「你好好在家等我摁门铃。」
「嗯,雨天路上小心。我等你。」挂断电话之后,严丞自己都要起鸡皮疙瘩了,最后三个字说出来很顺畅,回想起来很可怕。
现在是周四晚上八点四十三分,从八点半到十点是严丞因为雨天而特别安排的音乐与阅读时间。但是现在他关掉了音乐,也看不进文字,心里隐约地期待了起来。
祁析有点洁癖,房子是什么打扫的?昨天钟点工来过吧。摆设都很整齐,嗯,厨房也很干净。还要提前摆好一双干净的室内拖鞋……
不对!严丞突然停了下来。我现在是个被打扰了音乐和阅读时间的人,我应该生气才对,究竟在期待什么!这一定是祁析的巫术!
所以说,自从认识祁析以后,严丞做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大概将近三十分钟以后,严丞的门铃响了。这是公寓大楼的门铃,祁析已经到楼下了。严丞为他开门后,心情突然紧张了起来。等一会儿要怎样客套寒暄?要留他坐一会儿吗?糟糕,好像忘记泡茶了!
越是在意的人越容易手忙脚乱,严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意祁析。或许只是私人地盘被入侵的恐慌感,总之当祁析用一如既往温和的表情进门时,严丞才暗暗松了口气。
祁析哪怕在这样的雨天出行,也不让人觉得狼狈。他把长柄的雨伞斜靠在玄关边,将肩上背着的保温包递给严丞:「我放在保温盒里带来的,腿有绑好,放心。你可以把它们放在冰箱5°保存,也可以放在浅水池里。总之尽快吃掉喔。」
严丞接了过来,看到祁析似乎就要转身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不进来坐一会儿吗?」为什么多嘴啊笨蛋!
「诶,可以吗?」祁析回头看他,眼睛里是被灯光映出的亮盈盈的笑意。
严丞纠结了几秒:「当然可以。」这个时候还能拒绝吗?
严丞请祁析到起居室坐下,自己准备去厨房倒茶。「我不喝饮料的,冰箱有自己泡的麦茶。还是你想喝热茶,正山小种?冻顶乌龙?」
「我喜欢红茶。」祁析很自然地回答。
严丞点头,自己也比较喜欢正山小种。小小的默契令他有些高兴。
所谓的泡茶并没有太复杂的过程,严丞没有茶盘,也不用成套的茶具,只是普通简单的茶具。「连水都是自来水烧开的,我知道有些人会用矿泉水。」严丞故作随意地说。
祁皙接过茶杯:「没关系,我喝茶不讲究的。」
严丞呷了一口茶,暗自放松了一点。
「我突然自说自话地跑过来,是不是打断了你今晚的计划?」祁析有些抱歉地问。
「其实就是听听音乐看看书,不算什么一定需要完成的计划。」严丞昧心地说。
祁析打趣道:「我以为你看书也会严格计划好今晚要看到哪里。」
直球!严丞低头又喝了口茶,没回答。
「噗,」祁析一下没忍住笑道,「不是真的吧?」
严丞挑眉。
「对不起,对不起,」祁析合掌道,「唔,不如我们一起来看书吧,像读书会一样!」
严丞眼睛一亮,他想听祁析朗读已经很久了。本以为只会是个妄想,没想到竟然可以实现。「作为惩罚,就你来读吧。」严丞故作镇定道,其实心里兴奋极了。
祁析看着严丞似乎很高兴,却极力掩饰、保持着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于是也大方答应道:「能让你完成今晚的计划就好。」
严丞从书房拿出他今晚正在阅读的书:「我计划今晚读到《ROSE》这一辑。」
祁析拿过书一看,大叹:「救命,你饶了我吧!」原来那是本英汉对照的《叶芝诗选》。
「英文部分也拜托了。」严丞笑道。
明明前几天还热得仿佛在夏季,但是入夜下起雨来,却是挡不住的凉意。就好像热恋的心情一样,夏季跨入秋季,突然就只剩下自己冷冷清清一个人了。
夏天淇打了个寒颤,还穿着短袖的他刚刚被雨淋了个透。但是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反正他的心情也是冷的。
公交在都市雨夜的霓虹里穿行,夏天淇从车窗看出去,路上都是打着伞、压低伞沿的行人,霓虹灯将他们远远染上相似的色彩。都是一样的啊,不论换了多少个交往对象,结果都是一样的。
「其实你自己应该是有点问题,不然也不会总失恋了。说不定,贺连说的有道理呢?」
「你不知道怎么爱人或者根本就害怕恋爱,所以才努力装作情圣的样子。」
并不是那样,我没有假装。夏天淇将额头抵在公交的玻璃窗上,窗外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他的脸颊,冷冰冰、湿漉漉的。没有悲伤到想哭,也没有感觉受到了什么巨大的伤害。只是很累,好像努力狂欢的人终于再也挽留不住曲终人散,一下子疲倦了起来。
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里,夏天淇哼起歌来。他再度失恋这次不知是不是表现得太反常了,酒保和乐队串通一气,简直循环了一个多星期的悲情歌曲锦集。被他们逼得退无可退,他今晚才干脆出来透透气。
不就是常常嘲笑他们单身吗,至于这么针对我幺?什么「以毒攻毒」、「听听别人比你更惨」,都是借口!最可恶的是乐队还写了首了新歌来安慰他,歌词也糟糕得要命!
「期望太多,然后在失望中百炼成钢……」
怎么可能啊,笨蛋!
「你好?」今晚得到第二次门铃的严丞有种不好的预感,事有反常既为妖。
怪声怪气的回答:「芝麻芝麻开门吧!」
……
「你谁?」严丞扶额,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不用了,谢谢。我不想知道。」严丞挂断了门铃对讲。
严丞还没转身,门铃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
「……」
「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别躲里面不出声……」
严丞叹气,打断他:「别演了成幺?」
「泰斗,我淋雨了,好冷……」夏天淇可怜兮兮道。
「上来吧。」严丞万分郁闷地摁下了开门。
「是夏天?」祁析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好笑的表情。
严丞:「我看是秋天……」
门一开,湿漉漉蔫脑袋的秋天淇进来了,声音也犹如秋风扫落叶:「泰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严丞从他肩膀上拿下一片梧桐叶,丢了干毛巾给他:「擦一擦再进来。」
祁析倒了杯热茶过来:「夏天你先喝杯热茶,我给你煮姜汤吧。」
「谢谢……诶,诶,诶!祁析你怎么也在!」秋天淇大惊失色。
「嗯,有点事。」祁析轻描淡写道。
秋天淇一叉腰,对着严丞摆出一张泼妇脸道:「好啊,你果然背着我找男人……」
「再演我就给周凛打电话了。」严丞瞥他一眼。
秋天淇立刻乖乖喝起热茶来。
待秋天淇打理好自己变成夏天淇以后,在起居室对着严丞坐定。而祁析依言煮姜汤去了。
「泰斗,不简单啊。」夏天淇对着厨房挤挤眼。
严丞默默拿出手机。
「别!我错了,我错了!」夏天淇立刻摆手。
「怎么莫名其妙就淋雨,还到我家来了?」虽然被打断了期待已久的读书会,但严丞还是挺担心眼前这家伙的情况。
「是挺莫名其妙就下雨了,」夏天淇甩甩头,又揉了揉鼻子,「我才出门就淋了雨,干脆躲雨上了公交。挺浪漫的吧,我随便上了辆公交,莫名其妙就到你家楼下了。」
严丞看着沙发上疑似大型犬科动物的家伙,琢磨着该不该告诉他,他们见过贺连这件事。
「我是说真的,祁析怎么会在你家?」夏天淇问。
严丞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拿东西给我。」
「私交甚笃啊……」夏天淇又长吁短叹起来。
严丞默默拿出手机。
「我不说,我不说了还不成幺!」
祁析还没从厨房出来,严丞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前几天我们去见了……」话未说完,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周凛。
「经理晚上好。」严丞觉得自己今晚受到了严重的骚扰。
「酒吧的人说夏天没带伞就出去了,电话还关机。你知道他在哪幺?」
严丞看着对面沙发上摇头摆尾的金毛寻回犬,咬牙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在我家呢?」
「留住他。」
「敢跑试试看……」严丞冷着脸道,「你干了什么?」
「没什么。」正准备逃跑的秋天淇蔫着脑袋回答。
严丞摆出家长的姿态:「说实话。」
「出来前发了脾气,手机关机。」秋天淇乖乖回答,严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他实质性的兄长担当,而且泰斗认真生气起来是很可怕的。
「我觉得你该和你哥好好谈谈,」严丞揉揉眉心,「我真的是不懂你们究竟在想什么。前几天我们去见过贺连了。」
「什么?」夏天淇瞪圆眼睛站了起来。
「主谋不是我。」严丞立刻撇清关系。
夏天淇气红了脸,干瞪眼了半天,才道:「你们一定是去问他原因了吧。」
「嗯。」
夏天淇颓然坐了回去,把手插到短发里,低下头轻声说:「我很可笑吧……」
严丞诚实地说:「其实我不太懂他的意思。」
「我也不懂啊,」夏天淇抬头,一脸欣慰,「泰斗,不愧是好兄弟!阿嚏!」
祁析从厨房端了姜汤出来:「趁热喝,喝完去洗个热水澡。」虽然是逾越了房子主人的提议,但严丞并没有感到不高兴,反而有点享受这种不见外的亲昵。
「姜汤……早古味的感觉啊,」夏天淇闻到辛辣的气味皱眉,「我能不能不要喝?」
祁析笑道:「不能。」
「喝完去洗澡。」严丞敲了他一下。
「我要和我哥说你们欺负我……」夏天淇一边咕哝一边接过汤碗。他从来都是这样,极少在周凛面前提起这个称呼,在外狐假虎威的时候倒是不避嫌。
趁着夏天淇去洗澡,严丞与祁析收拾了书本、茶具和汤碗。严丞心里有点飘飘然的舒心,面对夏天淇的时候,祁析隐然有种和他同一阵线的感觉。这种恰到好处的自觉,令严丞觉得自己和祁析仿佛自成一个小小的结界。哪怕有夏天淇这样共同的朋友在,也无法入侵他们二人的默契。
「你今晚的读书计划怎么办?完成不了。」祁析有些惋惜地说。
严丞已经打开计划本在修改了:「没关系,已经完成了90%。反正被这帮家伙打断计划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这些我早就习惯了。」
「虽然你总说自己想要薄情、讨厌麻烦,但实际上还是很在乎他们嘛。」祁析笑道。
严丞笔下一顿,写歪了,羞赧又恼怒道:「不要说这种奇怪肉麻的话!」
周凛到的时候夏天淇正好洗完澡出来,携着一身温暖的水汽,湿漉漉的金亚麻短发还滴着水。
「哟,天王!」兄弟二人不尴不尬地打了个招呼。
周凛有些抱歉地对严丞点头,然后把手上的纸袋丢给夏天淇:「穿上外套,和我回去。」
夏天淇手里还拿着毛巾擦头发,来不及伸手接,被纸袋砸了个正着,有点恼怒道:「我自己会回去!」
「你当然会,」周凛似乎有点生气,「你还会在自己的酒吧闹事,还会喝了酒关机满城乱跑,还会大晚上去别人家麻烦人。」严丞看到周凛暗色外套上沾染着大片不显眼的水迹,可见某人确实是担心了一回。
夏天淇自然感觉到周凛在挑刺:「我的店我乐意怎样,你管不着。」
「是啊,你的店,我参的股都喂狗了。」
「本来就不想要你的钱!再说了泰斗是别人吗?泰斗是我哥!」
「他是你哥,」周凛冷笑一声,「那我是什么?」
「现在会摆出哥哥的态度教训我了?反正我们本来就不是真兄弟,从来都不是!」夏天淇不客气道。
「你想幼稚到几岁?」
……
祁析向严丞使眼色:你倒是当和事佬啊。
严丞微微摇头:不是插话的时候。
「我幼稚?我幼稚?」夏天淇急红了眼,「是谁先说不把我当弟弟的?」
「我说的。」周凛淡定地点头。
「那,那你还说我幼稚!」夏天淇被某人的刀枪不入害得磕巴。
「立场不同,」周凛捡起纸袋,把外套丢到夏天淇头上,「你想和你哥谈恋爱?」
「谁,谁要和你……」夏天淇一把扯下头上的外套,但是脑袋已经一片混乱了,「你究竟在说你自己还在说泰斗啊?不对,这和恋爱又有什么关系?」夏天淇干脆自己揉乱了一头金毛。
严丞和祁析在旁边已经内伤了,天王其实很有一套嘛!
「我说不把你当弟弟,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周凛这些天似乎想通了,干脆懒得绕圈子。
直球!
夏天淇一脸晴天霹雳的傻样:「哈?」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兄弟关系,还是你比较喜欢兄弟禁断?」继续直球!
夏天淇的面颊开始泛红,耳朵可以冒烟了:「哈?」
「本来就不是亲兄弟,没错啊。为这几句别扭这么多年,你还不幼稚?」周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天、天王你……你无耻!」夏天淇的脑袋终于重新启动了,但是答案匪夷所思。
这下轮到周凛愣住了。
「你,你居然恋弟?这是不对的!」夏天淇的思维跳跃幅度出人意表,「你有毛病!」
周凛挑眉。严丞和祁析继续内伤。
「天,天王你太无耻了!」夏天淇夺门而出。
「他不觉得他一边红着脸一边傻笑的样子完全都没有说服力?」严丞无奈道。
「哦,」周凛依旧面无表情,「他害羞的时候都是那个蠢样子。」
「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不得了的事情了。」祁析感叹。
「不过,」严丞做出最后总结,「他好像确实比较喜欢兄弟禁断啊。」
被好友在自己家里演了一出告白的好戏,是严丞从来没有想过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