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人打电话给萨尔的父亲,那个老家伙勃然大怒。父亲来到亨茨维尔,我不知道他在接待室里对萨尔说了些什么,但是无论如何,这让萨尔害怕。当他回到牢房时,面色惨白。他整晚都坐在铺位旁吸烟,早上他把早餐全都呕吐出来。我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我得做一些事情。’我说:‘什么事?’他说:‘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情。’”
于是我说:“那就不要去做。”他说:“我是被制造出的人。当你成为一个被别人塑造出的人时,你要做他们告诉你的所有事情。‘”瞧,那就是那个意大利家伙。他们具备一种和刀、鲜血、不可思议的胡说八道打交道的习惯,但同时,他们也是被人制造出来的。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维加斯吸着香烟坐在桌子旁,并装作他们不再是一群无知的鱼贩子。“
两天之后,就在上锁前,萨尔去了小伙子的牢房,小伙子正在他的铺位上和另一个同性恋阅读一本连环画。
萨尔让那个小伙子离开,然后从他的长裤里取出一截管子,差点打死那个墨西哥男孩。他打断了他的鼻子,打碎了他的牙,把他的耳朵打成了花椰菜。他把那个男孩伤得如此重,他的妈妈都认不出了。
“当他回到牢房时,他把衬衫在手上卷成一卷,想掩盖血迹。在熄灯后,他将衬衫撕成细条,顺着马桶冲走了。第二天早晨,他满脸堆笑,好像他刚刚完成第一次空降跳伞什么的。那个小伙子在医院里呆了三个星期。他们将他的头剃成秃子,上面缝了一百多针。他看起来像一个凹凸不平的篮球,脑袋上全都缠着有毛刺的线。”
接着萨尔放出话,说那个小伙子是任何人的肥皂。你知道在监狱里,那对他意味着什么吗?那里净是一些残酷、恶心的杂种,伙计。那个小伙子要渡过可怕的时光。我不想再回忆这件事。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迪西?”
“因为参加聚会的大多数人都只是酒鬼。而对我来说,酒精只是我的一部分问题。我靠像萨尔那样的人生活过。我那么做的原因,是那样能让生活变得容易,你每天有吃不完的龙虾和牛排,还有甜蜜的年轻姑娘随时准备脱裤子。如果我没有将它和石油生意掺和在一起的话,生活仍然围绕着萨尔的游泳池,是一种纯净的快乐。那也不必和酒精或毒品有关联,只不过会缺少点个性。”
“这是疾病的一部分。如果你坚持去参加聚会,你就会认识到了。”我说。
他从台阶边上拽了一根草,在两脚之间抖动着。
“你会明白这一点的。”我说。
“你想让我和禁药取缔机构的人谈话,是不是?”
“为什么你要那么想?”
“我昨天晚上听到你在打电话。”
“你想谈吗?”
“不。”
他让杂草在他的路夫鞋顶上弹跳着,然后用杂草尖抬起一个红色的虫子,看着它朝手爬过来。
“你不会利用我,是不是,戴夫?”他说。
“不,我不会那么做的。”
“因为我被伤害得太深了。我说的是真话,伙计。我不需要它,我确信不需要。”
我站起身,从长裤上掸掉尘土。
“我不知道你如何能做到这点。”我说。
“什么意思?”他在阳光下对我眯起眼睛。他的一头金发泛着波浪,带着油光闪闪发亮。
“无论我对你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失败。”
“那是你的想象。它们不会比我更简单。”
第七节
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妈妈,是在1945年,就在战争结束之前。她和私奔的那个赌徒来到我们在河边的房子。
我正在外面的土路上,想要抓住我的狗,它正在壕沟里追小鸡。他在离房子三十码的地方停下车。她快速沿着小路走进我们橡树的阴下,绕到侧院里,我的父亲正在那里钉一个鸡笼。她在路易斯安那州摩根城的一家餐馆里工作,那天就穿着粉红色的女服务员制服,领口和袖口都有白色镶边。她的体形粗壮多肉,当她行走时,衣服就显得太小了。她和我父亲说话时,背对着我。父亲听她讲话时,面孔阴沉着,他的眼睛抬起来,盯着马路上的汽车。
那个赌徒开着车门透风。他很瘦,连鬓胡子,穿着棕色的佐特长裤,一件条纹衬衫,带紫色圆点的绿领带,一顶棕色的软呢帽放在后车窗上。
他用法语问我,那条狗是不是我的。我没有回答,于是他说,“你不说法语吗,孩子?”
“是的,先生。”
“那是你的狗吗?”
“是的,先生。”
“你知道如何让它不去追小鸡吗?在它身上打断一根棍子。你只要这么做一次就够了。”
我沿着尘土飞扬的马路往家走,没有回头再看我的狗。我听到父亲对我母亲说:“五分钟后我就会到那里,那把手枪对他不会没用处的。”
她拉着我的手,带我很快走到前面台阶上,让我坐在她的大腿上。她抚摸着我的脸和头发,亲吻我,拍着我的大腿。在她脖子后面有一滴滴汗珠,我可以闻到香水的味道,像是紫茉莉。
“你在学校表现很好,对吗?”她说,“你还去做弥撒吗?你还在做忏悔吗?还参加圣餐吗?阿尔多斯一直接送你吗?你在学校里表现一定要好,修士们会教你很多事情。”
“为什么你要和他呆在一起?”
她把我的头压在胸口,我可以感觉到她的腹部和大腿非常坚实。
“他开枪打了人,在一场牌局中。”我说。
“他并不坏,他对我很好。我们给你带了一件礼物,你来看看。”
她抱起我,带我来到马路上。我看到父亲从侧院里注视着,手中拿着铁锤。她在敞开的车门旁放下我。空气被太阳晒得又潮又热,壕沟里的香蒲蒙着一层尘土。
“过来看。”她说,“给他看,马克,在座位后面。”
他面无表情,伸手到后座上,拽出一个纸袋子,眼睛看着黄色的路面。袋子顶上折叠着,绑着丝带。
“这里。”她说着,为我解开了袋子。她的衣服在大腿上绷得很紧,她的膝盖上出现了小坑。那个男人走出汽车,走上马路点了根香烟。他没有朝我父亲的方向看,但是他们彼此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你喜欢陀螺,是不是?”我母亲说,“看,它这里有一个曲柄。你上下推它,它就会转动起来,并且发出口哨声。”
她的黑头发里直冒汗。她把陀螺放在我手中,金属块在我手中似乎很热。
“他出来了吗?”男人说。
“没有,他保证过不出来。”
“这是最后一次免费探视,你告诉他这一点了吗?”
“他不想有更多的麻烦,马克,他不会骚扰我们的。”
“我厌恶他,我。”
“不要那么说,我们该走了。别朝那边看,你听到我的话了吗,马克?”
“他们下次会把他关进监狱。”
“我们马上就走,进汽车去,我必须去工作了。戴夫不想站在炎热的马路上,是不是,戴夫?马克,你答应我。”
他把香烟弹进壕沟,坐到方向盘后面。我看见父亲把铁锤丢到工作台上,捡起鸡笼,从侧面审视着。
我母亲倾下身,将我紧紧搂进她怀里。她的声音很低,似乎我俩是在一个玻璃罩下面。
“我并不坏,戴夫。”她说,“如果有人说我坏话,那不是真的。我还会再来看你。我们会一起去一个地方,只有我们俩。也许去吃炸鸡。你等着瞧吧。”
但实际上,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再次见到她。那是在战争胜利后。尖桩篱笆围起的捐赠中心里,都是破旧的轮胎和成捆的衣架。在各家房屋窗户上,悬挂着带穗的小旗子,上面有蓝色和金色的星星,来标明每个家庭在战争中参军或被杀害的人数。所有这些,都将在一年内消失,一个时代将结束,石油公司将从德克萨斯到来。
我听说,我妈妈和巴吞鲁日的有色妇女一起,在一家洗衣店后院工作。马克死于肺结核,她嫁给了一位经营巡回演出的男人。那时我十六岁,第一次去布鲁克斯桥公路旁的边界线俱乐部,这是个摇摇欲坠的夜总会,人们在停车场里手拿刀子和酒瓶打架。我看到她在酒吧后面取啤酒。她的体形更加粗壮了,头发也更黑。她穿了一件黑色短裙,露出膝盖上方的一块粗伤疤。她端着啤酒盘子,来到坐满石油工人的桌前,然后和他们坐到一起。
他们都认识她,给她点了香烟。当她和其中一个人跳舞时,她用腹部压着他的生殖器。我站在自动点唱机旁向她挥手,她越过男人的肩膀对我笑着,但从她的表情看,她没有认出我。
我在外面的汽车里,等着朋友们从夜总会里出来。
一个醉汉把侧门推倒在停车场上,然后一些青少年将一个可乐瓶子扔到一辆坐满黑人的汽车上。我看到一位穿着黄色牛仔衬衫的男人在汽车里扇一个女人的耳光。他下手很重,她尖叫着,男人把她推进汽车后座,让她一个人呆在里面,他自己又回到夜总会。魏美林河岸上的柳树纹丝不动,月光看来像漂在水面上的石油。尘土从车窗飘了进来,我可以闻到河边泥潭里死雀鳝的恶臭,听到女人在黑暗里安静的哭泣声。
第八节
某些人的观点对我总是很重要,这些人中大部分是修女、牧师、天主教修士和老师。当我是个孩子时,他们中的好人告诉我,我很令人满意。那群人中有些无能,对自己不满意,于是冷酷无情,喜欢在孩子身上反复灌输负罪感。但是那些好人告诉我,我很不错。作为一名成年人,我仍然相信,我们将成长为别人眼中看到的样子。所以说,有人对我们满意是非常重要的,这可能有点孩子气,但却是真的。你可以在大学的鸡尾酒会上碰到这样的人,他们会害怕权力、嫉妒名人,但又无法离开它们,成为小报记者一类的人物。在他们的笑声中,永远藏着一种讥笑。他们从没见过愤怒的子弹,从没坐过牢,从没从迫击炮轰炸中的城市里穿过,从没见过一个十九岁的炮兵被炸成碎片。他们睡觉时不会做梦,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们是正常的。
我认为,对一些人来说,心灵像火一样,有变化多端的形状,或者像一堆燃烧的木头,让雪地融化,嘶嘶作响,直到剩下一堆灰烬,来表明这里也曾燃烧过。
于是,有人告诉你,你是正常的。
我得回到大分水岭的另一边。这是带阿拉菲尔去密苏拉外面玩的好机会。我步行到学校,在办公室里找到苔丝·里根。她穿着一身黄,戴条金色颈链,耳环几乎被她赤褐色的头发盖住了。她的指甲削得很短,上面涂了清油。她听我讲话时,手指在桌上的记事簿里摊开。我喜欢她,也尊重她的感觉,不想让她再生我的气了。
“人们老是挂断我的电话,我有思想准备。”我说,“一位财政部官员曾经告诉我,我有雨果笔下卡西莫多式的电话魔力。”
“你头上的肿块,就是昨天在你家发生的事情吗?”
“我很粗心,它会很快消失的。”
“你这两天打算带阿拉菲尔离开学校?”
“对,她会在星期四回来。”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你准备去哪里?”
“我得到山那面去处理一些事情。”
“我对这非常担忧。你给我的感觉很糟糕。你谈论的那些人都很邪恶,是不是?而你表现得几乎像个骑士。”
“你那么理解就错了,老姐。”
“我希望你不要那么叫我。”
“好吧。”
“阿拉菲尔是个很出色的小女孩,我为她担心。我担心你的态度。
“她也钦佩你。我不想以任何方式让你不开心或者不,安,但是我想让你明白一些事情。有人寄给我一个用过的静脉注射针管、一封信和一张照片。我不想告诉你照片上是什么,但是写信的那个人说,针管曾用在一个色情影片中。他的威胁不是针对我,而是指向阿拉菲尔。
我也相信他是认真的。
“现在,在电影中,警察会为受到谋杀和袭击威胁的人提供二十四小时的保护。但现实中并不是那样,你得依靠你个人的力量保护自己。如果你不相信我,随便问一问那些曾被威胁过的人,那些威胁他们的人在被关起来的第二天就被保释出狱了。他们会给你讲述一个伟大的故事,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将成为全国步枪协会的会员。”
她的绿眼睛镇静而睿智,像个优秀的士兵,想努力……从我生硬的话语中悟出什么。但是我一气说完,几乎像一个感情用事的恶棍,她没有能力理解它。
“我会替你去叫阿拉菲尔。”她说。
“里根小姐……苔丝,我现在处于生活中最糟糕的阶段。我为说话的方式道歉,但是我真的在面对这样的处境。不要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带着沮丧从这里离开。”
但是这没用。她从我身边擦过,眼中涌动着泪水。
那天晚些时候,阿拉菲尔和我在大峡谷中遇上大雨。
雨下得很大,树木在潮湿的光线中看起来又密又黑,雨水从道路上冲泻而下,流人下面的峡谷中。现在去提敦县法院已经太晚了,于是我们在县政府附近的一家汽车旅馆里过夜。
第二天,我发现了萨利·迪奥和石油生意之间的联系,同时发现了迪西·李在他身边扮演的角色。
第十章
第一节
那个晚上,我打电话给大瀑布城丹·尼古斯基的家里。
“你去哪儿了?今天我给你打了三次电话。”他说。
“在这边,大分水岭的东面。”
“现在?在哪里?”
“就在大瀑布城外面。”
“你现在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住进了一家汽车旅馆。我今晚好像回不去了。”
“我们正准备几分钟后在后院就餐。你想不想过来?”
“我的小女儿和我在一起。”
“带她一块儿来。在我们这儿,她可以和三个小孩一起玩。我已经得到关于玛珀斯的很重要的资料,你应该了解一下。”
“禁药取缔机构有关于他的档案?”
“是联邦调查局,他涉嫌一项绑架案的调查。你最好过来。”
他告诉我他家的地址和方向。我带着阿拉菲尔,在黄昏中驾着车到了一个五十年代风格的城市。我们坐在后院的红杉木露台上。阿拉菲尔和他的两个小女儿一起,玩着小跷跷板。他的木炭火盆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已经成了灰白色,热烘烘的。他的妻子用一个盘子拿来拌好的沙拉、一大罐冰茶,然后在烤架上放上一排鹿肉和麇鹿肉排。油脂在炭的烧烤下嘶嘶作响,散发出蒸汽,味道美极了。
他的妻子很有魅力,也很有礼貌,口音和丹一样。
她化了妆,而且穿得很正式。如果你从近处看她的眼睛,就能发现她很害羞。她回到厨房,开始切面包。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女人,会嫁给长得像我这么难看的男人。”他说。
“根本没有。”
“得啦,罗比索。”
“女人都有一颗仁慈的心。”
“是的,她们确实很仁慈。”他说,从椅子上站起来,关上了滑动玻璃门。“让我们绕着房子走走,那样就没人会听到我们的谈话了。事实上,也许我们该等吃完饭再说。”
“走吧。”
我们走进他的侧院,小小的花坛里,种着苹果树和红玫瑰,叶间有些又小又硬的苹果。他打开房子侧面的两把椅子。当他开始说话时,嘴巴骤然抽了一下,我看见他喉咙上的肌肉收缩了一下。
他开口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