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维却没有为此而住手,车子径直开到主墅区,墅区的下人都事先被摒退了,程维在这荒唐到极点的梦境之中将我抱起来,随意用大衣裹了,刚入了客厅就被压在厚厚的白绒地毯上,腿被程维架起,随后愈发肆虐地进入。
程维真的是压抑了太久了,这一夜辗转缠绵,让我有种非常不安的感觉,好像他已决心豁出去了一般,要将烙印深深的,最后印在我的身上。
从客厅到楼梯,从床上到浴室,我的身体无法承受这般激烈的性事,到最后只剩下痛苦,整个人仿佛溺入海水之中,体力丝丝缕缕全然被抽空殆尽。
模模糊糊聚拢些意识的时候,我能感到自己的喉咙干燥的仿佛含了一口火,头也晕眩得厉害。程维不在我身边,凌乱的床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费力地微微睁开眼睛,朦胧之中看到他站在窗台边,正在打着电话,我听到的内容不多,但是却已足够了。
程维说了一句:“把祝霏带到说好的地方,我马上来。”
程维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他不知道我已经醒了。我一个人费力地想要爬起来,然而身体透支得厉害,我几乎是花了十五分钟才把衣服全部穿好,撑着床头柜站起来时,腿不停地在发抖。
我必须去阻止他,不管来不来得及,不管找不找的到,不管……有没有用。
祝霏是我最后的血亲。
我拖着高烧不退的身子,找过了很多地方。程维的别墅,刘景明家附近,余家下属的医院,甚至是红纱的办公楼。
我每走一步都像是背负着千钧重担踩在棉花絮上,头重脚轻,一点力气都使不上。由于出来得太急,后面的伤口没有处理,现在那种难以启齿的疼痛灼裂感百般煎熬着肉体,我疼得面色苍白,却一刻都不得缓地继续奔走寻找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祝霏获救的几率也越来越小。我近乎是绝望了,扶着公交站牌微微地喘着气。
程维有可能去的地方,我几乎都跑遍了,如果他结束祝霏的地方是余家老宅或是沈家老宅,那么我连最后见祝霏一面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费力地抬起头,透过呼出的白气,我瞥到了站牌上写着的一个站点:望江桥。
我蓦然一凛,是了……望江桥,就是临近江边的那座人迹罕至的旧大桥,读高中的那年,程维常会带我去放烟花的地方。
这里我还没有找过。
打车赶到望江桥,一推开车门,冷厉的江风就如同刀子一样刮在我的脸上,我裹紧了衣服,撑着已近极限的身子,走下那个熟悉的乱石坡。
如果程维要选在这里终结祝霏,那么我很确定他不会去别的地方,他只会在那个荒废的桥洞下面。
尖锐的石子铺在崖坡上,我跑得跌跌撞撞,江风吹得两只耳朵发痛,仿佛耳膜被刺破,我隐约看见桥洞口有几个高大的人影,还有一点点微弱的香烟火光。
我几乎是仓皇地朝着那个方向奔跑了过去,顾不得后面那燎骨入髓的撕裂般的疼痛,也顾不得透支的体力,还有高的可怕的温度。
“程维!!”还有几十步远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举起了手枪,我近乎绝望地大声喊了出来,“程维!!”
太迟了。
枪声还是响起了。
戴着消音器的枪头并没有发出太过刺耳的惊响,仿佛多年前我和他放过的劣质烟花一般,闷闷低低的一声,在江风中几乎为不可闻。
可是,我却好像听见了整个世界崩塌的声音。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完那最后的几十步,不记得程维当时是怎样的表情。
我的眼里只有祝霏歪斜在乱石上的景象,我跪在她面前,那些锐利的石子似乎是划破了我的膝盖,可是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她侧着头,枪洞在她的眉心之间,淋漓可怖的鲜血从她的头上淌落,我伸出颤抖的手,试图去止住那粘稠不断的血,我知道这是很幼稚很幼稚的动作,可是我还能怎么样?我什么都挽回不了,我救不了她。
我的眼眶渐渐湿润了,模糊之中仿佛又看到她曾经温和的笑容,靠在车窗边笑着问我:“今天怎么又这么迟,是被老师留下来罚站了吗?”
我嘶哑地唤着她,浸满鲜血的手握住她逐渐冰凉的手掌:“姐……姐姐……”
都说是血浓于水的,我不管祝霏曾经如何,她就算做了再多不可饶恕的事情,她还是我的亲人,是我在世上仅剩下的……最后一个至亲。
那么多年过去,再重新喊出姐姐两个字的时候,我的眼泪终于不可遏制地滚落了下来,姐姐……姐姐……这看似简单的一个称呼,祝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十多年的陪伴,意味着下雨天撑着伞跑来接我的你,意味着举着棒棒糖哄我吃中药的你,意味着阻止其他小孩欺负我的你……
就算如今知道你不过是戴着面具,在处心积虑地算计我,害我,但那十多年的微笑,那十多年的温暖,那些放学后的等待,牵着我的手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回忆……姐姐,姐姐……你叫我怎么可能忘记?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是我的姐姐,唯一的……最后的……
“姐……”我悲恸嘶哑地喊着她,她似乎是听见了,涂抹着豆蔻色指甲油的手在我掌心中轻轻地动了动。
我忙扶正她的身子,她的瞳孔已经涣散了,头上的血一路蜿蜒流下,有的盈进了眼眶,我看着这样的她,喉咙仿佛堵了橄榄般,除了哽咽着重复着“姐姐”,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她听到我叫她,忽然激动起来,那昏沉沉的眼眸里有了一点亮光,她颤抖着抓着我的手掌,青白的嘴唇不断哆嗦着,似乎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是她张了几次嘴,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来,只有鲜血顺着嘴角不停地淌落。
“姐……”
我哭着喊她,她挣扎了一会儿,似乎是极力要对我讲出她心里的话,可是她最终握着我的手还是松开了,那修长苍白的指尖垂在地上。
最后的时候,她涣散空洞的眼眸凝视着我,漫天星斗倒映在那熟悉的杏眼之中,她的眼里有浑浊的血迹,但盈满眼眶的,却是她最后的泪水,顺着血污纵横的脸颊,缓缓滚落……
我抱着她逐渐冰冷的尸首,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有人欺负我,她护着我的那样。
“姐!姐!!”我一声一声凄怆哽咽地唤着她,声音如同濒死前的困兽,她靠在我怀里,她的眼睛至死也没有闭上,似乎有一千一万句话没有说出口,弥留在世上的,只有她缓缓流下的,最后一行血泪。
周熙晨告诉我,我高烧不退,再加上后面的伤口感染,人又受了刺激,被程维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已经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了。
他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正靠在病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神情麻木而空洞。
“发生的事情,程维他大概都跟我说过了。”周熙晨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便吧。”
“……”
“更何况,R还是你的仇人,不是吗?那些亲情,她没有放在心里过,你又何必太伤心。”
我终于转过头,看着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半晌道:“她是我的姐姐。”
“……”周熙晨皱着眉,无言地看着我。
我说:“她有名字的,她不叫R。”
顿了顿,我轻声道:“她姓祝,她叫祝霏。”
窗外月色一片冷冽,苍苍凉凉洒在这个冰冷的城市上。
程维是在凌晨来到病房的,那时候周熙晨走了没多久,我是醒着的,我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周围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我望着窗外的月色,脑袋里一片空白。大概是该想的事太多了,到了这时,反而什么都不愿去想了。
周熙晨给我用的止痛药或许太多,我竟连心脏都感觉不到疼痛了。
程维的脚步声,我很早的时候就能辨认出来。早到,大概在他给我念着小王子,狐狸,和玫瑰的年代。在那个,他还穿着42码旧球鞋的年代。
我在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滑进了被子中,蒙住了自己的脸。
我不想见到他。
我不知道他在我床边坐了多久,现在时间对我而言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一分钟一小时一个月一年,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都仅仅只是余生而已。
他是个在感情冲动的时候就没有记性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没有改掉这个习惯,他坐在病床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这种行为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而我,也再没有理由和立场去提醒他,去劝告他把烟戒掉。
有不知道他身份的小护士严厉地叱责他:“喂!你有没有常识啊?医院里禁烟的你知不知道?这里病人都要休息的,你要抽就去外面抽!”
我以为他会生气的,最起码会置若罔闻,可是程维只是疲倦地轻轻道了句:“抱歉。”便将烟给掐灭了。
他褪去那些锐利与凶恶之后,便只是一个很疲惫,很孤独,甚至有些可怜的,会让人心疼的男人而已。
他坐在我旁边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见我一直没有醒,最后他选择了离开。他走的时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好像站了一分钟,当然,也许会更长,然后他顺手关上了灯,轻轻掩上了门,房间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在这片黑暗中慢慢探出头来,他坐过的椅子还摆在那里,香烟味也仍然没有散去,但是人却已经离开了。
我在那无端寂静下来的夜色里,忽然有了种沧桑历尽的疲惫感。细微的哽咽从喉咙里传出,苦水却只能往腹中咽下。
我今年三十岁,却仿佛已经过完了一辈子,如今已是行将就木的老朽。之后的人生,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那些幸福的,青涩的,那些疼痛的,悔恨的。
我这一生中所有的笑容和眼泪,都好像在这三十年颠沛流离中耗尽,我好像再也不会有笑的力气,也好像再不会有哭的心情。那些剩下的日子,就像是平白无故多出来的,是和我无关的。
我有着属于我的生命,却只剩下属于别人的时间。
112
112、112 。。。
第二天醒来,我躺在病床上,远远望着窗外明亮的阳光,淡蓝的天空,心里空荡荡的,很多事情我都想不通,可我也不愿再想了。也许这种感觉就叫做万念俱灰,我平静了下来,但真的便是除了平静,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夏志英不知是从哪里得来我住院的消息,一大早就带着保温杯来给我送饭。他进门就嚷嚷吵吵的,说什么:“医院的食物不是很干净,还是自己炖的比较好,程维那个混蛋不懂得照顾人,所以我还是想自己过来看看……”
他说的起劲,于是我也没有去打断他,我靠在枕头上望着面前朝气蓬勃的青年,嘴角带着淡淡的,习惯性的微笑。
其实他说了什么我根本就不在意,我只是在倾听,不管是关心还是抱怨。听过便听过了,什么也不会留在心底。
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料到旁边的另一个病人,竟然是夏志英认识的,当然我也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叫做陆飞。
这个人好像是昨晚急诊送进来的,他进来的时候我正蒙着被子躲避着程维,我并不是很在乎别人究竟怎么看待我和程维,也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有任何的兴趣,和他说话只是出于礼貌,其他便再也没有什么了。
周熙晨不愿意让别的大夫接手的病人待在自己的病房里,夏志英和陆飞没说几句,便被周熙晨勒令着换了病房。
我无所谓,乐得清静,他们说的那些家长里短在我听来似乎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以至于让我听在耳中就觉得很难受,走了便走了,我想收敛去虚假苍白的笑脸,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
这种安静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被打破的,打破它的人毋庸置疑,只有程维可以办到。
他推着我到医院的花园里散步,我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他也不怎么说话,一路上只听到轮椅骨碌碌的转动声。
这家医院是余家门下设立的,花园建的也非常别致,有着清澈的人工湖,碎石小径,以及繁盛的草木。
他推着我走到湖边,那里波光粼粼,光线照得人几欲流泪。程维给我披好滑下来的外套,我们上头的藤萝沙沙作响,几片半黄半青的叶子缓缓飘落,有一片落在了我的头发上,被程维拿了下来。
我很难想象,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我们俩竟然还能够如此平静祥和地在一起相处。可是无论是我和他,我们心里都知道,这一次,恐怕是最后的相处了。
十年一梦,临了梦醒时分,任谁都会有一丝说不透的滋味的。
“……你不会留在红纱了,对吗?”这是他问我的第一句话,轻轻地。
我望着湖面,静了片刻,问:“我还有留着的理由吗?”
“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程维说:“小霖,你原谅祝霏了吗?”
“她是我的亲人。”
“你能原谅她做的那些事,却不能原谅我。”
“……”
“你总是考虑到你的姐姐会难受,可是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程维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她杀了我的妈妈,我的兄弟,十多年前是她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你无处可去。我所有最珍惜的东西都被她毁了,你让我怎么宽恕她?”
“我以前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像今天这样,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程维说,“我曾经最恨的就是那些黑道里厮混的人,可是我却被迫走上了这条死路。小霖……你知不知道,这其实比杀了我更难受。”
“我也想时间能倒流,一切能重新来过,按着我以前的梦想,当个医生,帮那些付不起医药费的人看病。或者是当一个老师,教那些孩子们读书。”程维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然而这些,都再也不可能了。”
“我不能说我的一辈子都是祝霏的,但是没有她,一切都会不一样,你明白吗?”
我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然后闭上了眼睛,轻声说:“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程维,你眼里还有没有理法。我姐姐就算罪无可赦,那也并不是你能够随意裁决的。”
“……我爸爸死的时候。”程维说,“理法在哪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霖。你在想我为什么不能宽恕别人,不能放下仇恨。可是所有的事情,在旁人眼里看来都是容易的,真正做起来却并不是这样。”
然后他问我:“小霖,你说,不论换作是谁,父母被杀,兄弟被害,人生被逆转,他还能不能原谅那个几乎害了他一辈子的人?”
“你能原谅她,因为她是你的姐姐,可她对于我而言是什么呢?”程维说,“你会去为她着想,甚至为夏志英,为梁舒榕着想,那么我呢?你有没有想过,面对着祝霏,我是怎样的感受呢?”
这是程维第一次在我面前说了那么多他心里的实话,说了那么多他的委屈和痛苦。
其实我知道他的苦远远不是这压抑着情绪,极尽平缓的话语能够说清楚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处糜烂伤痛之处,我如此,他也不会幸免的。
我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