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厢内,两人又一路无话,文湖线一路上没什麽好介绍的,楚闻喜只跟他说了一句,这边终点站是到台北动物园,就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倒是侯夏生刚刚被取笑後,就一直鼓著脸,不过还是紧紧握著他的手没放开,楚闻喜见他那样,不觉得讨厌,只觉得可爱到让人快要受不了。
後来快到充满「名胜风景」的辛亥站时,才终於勾勾他的手说道:「你知道等下要经过的这站,有很多特别的风景可以看吗?」
还鼓著脸的侯夏生疑惑的低下头,看向他。
「你等下注意窗外。」楚闻喜笑道,侯夏生乖乖的看著窗外──过不到两分钟,辛亥站渐近,而越近辛亥站,侯夏生鼓著的脸也跟著消了下来。
美少年看著捷运站外头满山遍野的「景致」,愣了一愣道:「……好多坟墓。」
「对啊,很惊人吧,都是坟墓喔。这可是这边特殊的景致。有没有被吓到?」楚闻喜说道:「辛亥捷运站旁边的这几座山,以前是公坟,所以有很多坟墓。很特别吧。」
「……没有被吓到。」侯夏生眨眨眼,「不过刚刚过完隧道时,突然有很多脸贴在窗户外头看著我们,我有被吓到一下。」
「……」这下换楚闻喜无言了。
楚闻喜又惊又诧瞪著车厢玻璃窗,上头很好、很乾净、看著外头极为清楚,没有什麽人脸不人脸的贴在上头;但光是想像那片光洁的窗户上头贴著什麽满满的人脸……他就一阵发毛。
生平没有怕过什麽鬼怪,也一向自认胆大,这样的楚闻喜头一次觉得自己被吓到了。
车厢渐离辛亥站,这段时间内,楚闻喜一直紧紧握著侯夏生的手不敢放开,等到下一站近了,他才敢开口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嘛?」
「嗯?」侯夏生歪头。
「就、刚刚说窗外都是人脸那个……不是吓我吧?」有些怯怯的问道,楚闻喜自觉自己也是个普通人而已,那种什麽恐怖恶心不属於常识范围内东西还是别沾染碰到比较好,虽然他手上已经有了一个够恶心的人面疮了。
他多年来一直都是个跟灵异、鬼怪完全没有关系的麻瓜,他也不想要在这之後嚐嚐变成魔法师的滋味,某方面来说,楚闻喜是很有自觉自己这个人限度到哪里的,他喜欢坐在电视前面吃鸡排配鬼片,不代表他喜欢在现实中跟鬼怪近距离接触玩什麽灵异第六感。
「是真的。」侯夏生盯著楚闻喜看了好一会,看到他都要头皮发麻起来,才微笑回答。
是真的你还笑!楚闻喜心情复杂的问道:「你不会觉得很可怕吗?」
「不会啊。更恐怖的我也看过。」侯夏生说得淡然,那张漂亮过头的脸又靠近楚闻喜,清亮的声音柔柔的说道:「放心,他们没什麽害处,一般人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而且……」
「什、什麽?」眼见侯夏生越来越近,楚闻喜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跟他脸贴脸,只得退了又退,但他站在靠在车厢门的那块,根本没多少地方可退,要再退已无路可退,逼得他差点想大喊出声别再靠近了!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侯夏生说,然後轻轻地摸了楚闻喜的脸一下,俊美又带著微微稚气的脸上,是真诚且认真的表情:「不用怕。」
这麽自然的甜言蜜语是怎麽样!楚闻喜的心噗通噗通的乱跳,他哑口无言的看著眼前这个美到冒泡的天然帅乩童,心中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好气好笑,情绪复杂到他想要拿头撞过去:「你、你……」
可恶他如果再年轻个五岁、没有受过江宁的创伤,现在大概马上就掏心掏肺爱死这个混帐小鬼了。
「嗯?」天然帅乩童还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眨著眼,像是不知道自己带给对方多大的震撼。
「……笨蛋!」看著对方那样,楚闻喜胀红著脸,恨恨的骂了一声,拖著侯夏生冲出车厢外:「到站了啦!」
侯夏生被拉著走,有些呆愣的看著楚闻喜红起来的耳根,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
而楚闻喜左手上头那个被绷带缠住小手跟嘴的人面疮,正气愤的瞪著眼睛嗯嗯啊啊哼个没完。
若要简单翻译江宁嗯嗯啊啊哼,大意就是:「你们两个太过分了!不要一直在我面前调情!正视一下我的存在好嘛!」
* * *
走出捷运站,楚闻喜心绪仍未平定,著实不敢再跟侯夏生多说两句话,不得不承认刚刚对方简单的两句话,就将他整个人弄得像是坐云霄飞车一样,心都飞盪起来。
他现在整个人就呈现一种花痴的状态,嘴角的笑一直掉不下来,楚闻喜真想打自己一两个巴掌看看会不会好一点;更何况现况容不得他这样乱发花痴,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江宁弄回去!
逼自己想著这个主要目的,楚闻喜大步跨著向前行,不管後头那个被他拖著小跑步弄得他很花痴的酷少年,拦了一辆计程车将人带了上去、报上江宁家地址後,就转头看著窗外。
而做完这一串举动後,楚闻喜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幼稚,简直就像个在青春期刚初恋的蠢小鬼一样幼稚愚蠢,被人稍稍逗弄下,就做出夸张的反应……但他一时又找不到好的应对方法。
侯夏生倒也安静,楚闻喜不说话他也不多话,就乖乖的坐在一边,紧紧握著他的手,很乖顺的贴著他坐。
「那、个,你坐过去一点,位置很大啊……」那贴近的身体让楚闻喜的心跳更加不稳起来,更加的没办法把思绪投入在弄走江宁这件事情上,他转过头,低叱著不知道为什麽非得跟他贴得这麽近的侯夏生,明明位置很宽敞干嘛要跟他贴得那麽近……
侯夏生没有回答,也没有移动自己的身体,只是表情酷酷的看著他,明亮的眼睛时不时的眨动两下,十分无辜。
两人就这样对看了好一会──最後,在到达目的地下车前,楚闻喜没再要求对方第二次。侯夏生也没有坐远一点,他们就这样贴紧著彼此,坐到车子停下为只。
楚闻喜只是在跟侯夏生对看二十秒後,狼狈的转开头。
有种莫名其妙输很大的感觉,楚闻喜想。
输,超大。
人面疮(22)
从捷运站搭计程车到达江宁家,车程并不长,不过十五分钟就到了。
江宁家位在一块傍山依水独立的新兴住宅社区中,等到下了车,眼前独栋的三层楼房看来十分的豪华,设计独特建材就算他不懂也觉得看来很昂贵高级,庭院更是花草繁盛看来有精心照顾过,甚至还有个小喷水池,楚闻喜看著眼前的房子,内心感到复杂。
江宁大他三岁,是研究所的学长,在校成绩虽然不错,但後来的工作却也没有找得很好,如果不是因为顾颐然愿意嫁给他,给他一个总经理当,他现在大概也没有什麽钱。
如果江宁没有顾颐然,现在一定买不起这样一栋的房子。江宁家虽然还算富有,但他还有另外几个哥哥,比他争气不少,江父也因为他是双性恋对他感到失望,并不照顾,江宁在家里的地位并不高,吃穿用度比其他兄弟短少了点。
而现在台北,随便一栋好点的房子动辄几千万几亿跑不掉,地价物价坑人的恐怖;如果他们还在一起,这些东西,绝对是从前的江宁现下享受不到的。
看著眼前明摆著没钱买不到的豪宅,楚闻喜觉得人生也不过是这样现实残酷;有的人愿意为了爱情放弃面包,有的人为了面包宁愿放弃爱情,有的人两边都想要,有的人想要却什麽也得不到──说到底,这一切到底谁对谁错呢?他也不知道。
他低头看著江宁,手上那个人面疮正挣扎的厉害,想来是一路漫长的车程闷坏了他,看著那曾经那麽熟悉的眉眼,又想到等等要去面对对方的妻子、外遇对象,想起过去曾经种种,真是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楚闻喜一口气就禁不住的叹了出来。
「好烦……」他低喃一声,又叹口气。
这期间,侯夏生一直站在他旁边,握紧著他另一手不放,并不多话,任楚闻喜站在那边看著江宁家久久不动,他也跟著久久不动。
可楚闻喜一叹气,他就动了。
「不可以随便叹气。」美乩童皱眉,十分认真道:「这样不好。」
他这样认真,反而让楚闻喜想笑,他也知道常有人说叹气不好,尤其是老一辈的人特别在乎这些,他以前爷爷奶奶在世时,只要叹一口气被会纠正、叨念,可他没想到侯夏生这样一个年轻人会在乎这些。
见楚闻喜的表情,侯夏生又说道:「吸浅浅的气,却叹那麽大一口气出去,身体的气会弱,气弱了,身体跟运气都会差的。」
楚闻喜听他说得一愣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侯夏生接著说道:「而且你别想太多,有我陪你,别担心。」
……这小鬼。楚闻喜更呆滞了,他觉得侯夏生真是、真是太犯规了,可以这样接二连三的丢球出来吗?他快被再见全垒打到要投怀送抱进去对方怀里了。
真是、太过分了这家伙……几乎是仓皇的转过头,楚闻喜没有回应对方的话,迳自道:「我按门铃了!」
见楚闻喜那样,侯夏生只是淡淡笑著。
门铃才响不到一会,就有人回应,声音不是顾颐然的,楚闻喜报上姓名,电动的大门就开了。
「楚先生,请往这边来,夫人等你很久了。」才踏进庭院内,就有女佣慌张的出来迎接,对方似乎没有想到他们是两个人来,一见到侯夏生又愣了下,脸都红了起来。
夫人啊……听著这称呼,楚闻喜原本向前的脚步停了下来,禁不住笑了起来,他一笑,那女佣就更慌乱了,看来年纪不大的年轻女佣站在那边不知所措的摆动著手,战战兢兢问道:「抱、抱歉,怎麽了嘛……」
哎,这一切真是荒诞的莫名。
止住了笑,楚闻喜转头看向侯夏生,对方正定定的看著他,还紧握著他的手──那一瞬间,莫名的,楚闻喜觉得心中好像有股温暖的力量。
为什麽会有那样的错觉呢?他不知道。但那是侯夏生给的吧,虽然他们才真正认识不久,虽然他不能明白对方为什麽愿意陪著他来,但是,现在侯夏生是陪著他的。
「走吧。」楚闻喜说。
「嗯。」侯夏生浅浅的笑著,握紧他的手:「走吧。」
* * *
踏进豪宅内,顾颐然已经等在那里。
虽然只有五年多前见过几次,但对方是楚闻喜永远不会忘记的人。
她还是一样的漂亮,顾颐然并没有拥有很精致的美貌,脸也有些圆,但她胜在眼神明亮,皮肤白皙,也善於保养装扮自己,她本身更有一股独特的气质,令她整个人看来颇有韵味。
虽然过了五年,但女性一向比较会保养,她看来跟五年前并没有多大差别,只是可能因为要照顾江宁,所以有些憔悴。
而她身边还跟著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年轻人长相俊俏,但也看来憔悴疲惫。
「楚先生。」穿著套装,画著精细的妆,顾颐然一见楚闻喜,彷佛见到救星一般的拥了上来:「太好了,你来了。」
她边说,边要握住楚闻喜的手。
「顾姐姐,就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顾颐然身旁那位年轻人,也跟著过来,吓得楚闻喜一退。
那年轻人很激动的冲近,楚闻喜被吓得退了好几步,却还是被抓住手臂,那名年轻人凄声道:「楚先生!求你救救阿宁!」
「哎呀,小柯!」顾颐然也被吓一跳,她抓住年轻人的手腕:「等一下你别急。」
「顾姐姐,不急不行,阿宁要不行了……」年轻人都要哭了出来,他扯著楚闻喜就要拉著人往二楼跑:「楚先生!快点!」
现在是在演哪一出戏?楚闻喜大窘,不明就里的被拖著,那年轻人长到高大,还比侯夏生高了一个头,力气大的惊人,他一扯,人就被他拖著跑。
楚闻喜慌的叫了出声,想要挣开来却又一时挣不开:「等下、等下!」
「先放开他。」一旁的侯夏生不知怎麽做到的,突然上前伸手对那年轻人一拧,就把对方退了开来,然後他手又一动,就将楚闻喜护到身後:「别动手动脚的。」
那年轻人一被推开,就退了好几步,他像也不清楚自己怎麽被弄退了,整个人就呆站在那边,好半晌才含泪呐呐道:「我、我……」
「呃……」楚闻喜躲在侯夏生身後,有些战战兢兢的问著:「不好意思,这位是?」
「好了,小柯你冷静点。」顾颐然也有些慌张,她忙安抚著那年轻人,又边跟楚闻喜说道:「抱歉,楚先生,小柯有些急了,那个、江宁今天状况又差了一点,所以他……」
那位被叫小柯的年轻人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道:「对、对不起……」
「那、他到底是?」楚闻喜仍旧不敢向前,侯夏生也依旧护著他,其实他大概能猜出对方是谁,不过还是想要从顾颐然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他是江宁的……外遇对象。」顾颐然有些窘迫的眨眨眼,边拍著小柯的背,深呼吸了一口,才说道:「他是柯筠青……」
楚闻喜无话可说了,现在这是什麽鸟情况?你怎麽跟老公的外遇对象相处的一副像姐弟的样子!
「然後小柯,这位是,嗯,我想你也知道了,楚闻喜先生……他是江宁的前男友……」顾颐然说到最後显然也觉得尴尬,支支吾吾半天才介绍完彼此。
他们在场四个人,除了侯夏生外,每个人跟江宁都曾经或是现在有关系,但那份关系却又不是正常、普通的情谊。偏偏他们这样的三个人却在此时此刻碰面,还得彼此介绍一番,这让楚闻喜觉得著实可笑。
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摆出什麽表情才可以了,楚闻喜尴尬的笑了笑:「你好……」
「叫我小柯就可以了。」柯筠青抹了眼泪,站在一旁看起来可怜,这样一个大男生居然是江宁的外遇对象,这让楚闻喜感到不可思议,他也有自觉自己刚刚太过冲动,有些脸红的说道:「楚先生,刚刚真不好意思……」
「咳……」楚闻喜尴尬的举起左手握拳作势咳了声,没有想到他才抬手,顾颐然跟柯筠青就瞪大眼看著他缠著绷带的手。
「老天!楚、楚先生你手上那个是……」顾颐然还勉强维持著镇定,可一旁的柯筠青却是大叫一声,露出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楚闻喜这时才想起他手上那个被缠起来的人面疮,江宁被捂住嘴,眼睛却又在那边转来转去,一副巴不得所有人都看著他的模样,他惊讶的问道:「你们看得到?」
「阿宁!」那柯筠青没有回答,却又冲向楚闻喜:「是阿宁!」
「等下、等下!」楚闻喜被吓得忙往侯夏生那里退,对方也马上护住了他。
侯夏生没有说话,保护的意味却非常明显,他微侧著身,几乎是将楚闻喜给守在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