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翻出抽屉里自己收到的表白信,依葫芦画瓢,斟字酌句地写了有生以来第一封情书。当然,他没有也不敢署名。
信,递出去,怀揣着忐忑不安过了一天、两天、三天,虽然最后意料之中的没有收到任何答复,可再偶然碰面时,无法自控的怦然心动中掺杂了新的兴奋点。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尽管只是单向的联系,且不为外人所知,但有总比原地踏步好不是吗?
年少气盛的年纪,青春期荷尔蒙过剩也在所难免,旺盛的精力除了读书显然不能挥发尽兴,何况一回生二回熟,第二封情书几乎是一气呵成,投递出去时也远没有第一次那样心神不宁。
一味固执地表达爱意到自己都有些胃酸,他开始寻思另谋出路,藉着互不相识,又不需指名道姓,他在信中慢慢展露出最真实的自我。无法说出口的事,可以在信里一笔一划写出来,这毫无疑问是抒发感情的绝妙出口。他会记录下课堂中的趣事,家庭里的矛盾,季候的变更,伙食的好坏,正面或者侧面偶遇的时间地点……因为从小练习毛笔字、钢笔字,他的字迹不似一般男生的潦草和龙飞凤舞,相反格外娟秀干净,漂亮工整。作为为数不多的拿得出手的优点之一,他曾打心眼里对自己的一技之长沾沾自喜了很长一段时间。
没有人看没有关系,他后来以此来给自己放松减压,权把这当做是紧张学习生活中的调剂品。
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久了,他都忘了就算是单箭头的行为,也会给别人造成负担,所以当他看到对方留的“不要再写信”的字条时,他真的有认真思考是不是要适可而止。只是还没等他开始哀伤,转折就出现了,幸福来得那样突然,让他有幸尝到苦尽甘来的滋味,而那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封回信,他差不多可以倒背如流。
他们开始通过写信交流,意外地志趣相投,在信里他们无所不谈,天南海北聊不完的话题,那大概是他高中生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直到有一天,阮均城跟他表白了。确切地说,是女字旁的她。
大概换成是谁,都不会想到长期坚持给自己写情书的人是带把的男生。
暗恋三年的人终于给了自己回应,他却没有美梦成真的感觉。
这个人很好,接触越久就越迷恋,可是太好了,好到让他舍不得掰弯对方,承受经历一次自己过去那样陷入绝望的痛苦。
他喜欢他,喜欢到不希望他变成跟自己一样喜欢男人。
所以他自私地拒绝了这个人,放弃了这个人。
高中毕业后,各奔东西,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了,于是试着去交往同类。有过一个男朋友,几个月连手都没怎么牵过,男人受不了要求做,他脑子里想的全是阮均城。
不是他,就不行。
他想他,没日没夜地想,这时他才发现,比起道德底线,他更受不了的是再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他爱他。他想在他身边,哪怕只做朋友。
兵荒马乱的青春,他望着高考前偷偷从学校公告栏上撕下,藏在钱包夹层最深处的阮均城的一寸证件照,开始满世界地找他,可是世界这么大,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除了书信以外,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的交集几乎是零,朋友关系圈也互不相交,唯一的一次正面接触是大概高二时有次放学,下大雨,他和同学在红绿灯前分道扬镳,没骑多远顶着滂沱的暴雨看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背影,蹲在地上握着脚踏一停一顿地转圈,约莫是自行车链条掉了。
没穿雨披的阮均城浑身湿透,黑发湿淋淋地滴着水,几近透明的白衬衫贴着后背,有一种落魄的美感。他紧急手拉刹车单脚踩地,浸在雨中许久却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换成是别人,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问需不需要帮忙,可正因为是阮均城,这个他一直暗中观察默默单恋的人。他瞻前顾后,害怕任何一个有损自己形象的小小闪失,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同学,车坏了?”他怕再纠结下去天都黑了,于是快刀斩乱麻地蹬向前,直截了当地问,“我带你一程?”
阮均城听到声音头也没抬就婉拒了,“不用,谢谢。”
说不沮丧是假的,他恹恹地“哦”了声,骑着车走了。
事后他想,假如他没有直接走,而是执意要载他,或是把雨披留下,在阮均城的记忆里是不是会有他针孔大小的印象,也许能发展成为朋友也说不定?他们的人生轨迹或许会从此改写……他也不用为了搜寻他的消息,动用一切渠道,而更遗憾的是,一无所获。
世上天不遂人愿的事太多,在他不得不承认或许他们就这样永远的错过时,大四那年寒假,他在电视上再次见到了阮均城。
恰逢农历春节,走亲访友拜新年的亲戚们多半会拖家带口,几个顽皮的小孩聚在一起,在家里蹦蹦跳跳东躲西藏,闹得那是天翻地覆。大人们忙着打牌,他受命承担起大哥哥的角色负责照顾这些小屁孩,坐在沙发上闲得没事干,眼睛有时会瞟一两眼二十四小时都开着的电视机。
下午三四点钟,正在重播一档以女性为主要收视群体和受众对象的美容时尚类节目,女主持人和几个衣着光鲜靓丽的女嘉宾就冬季皮肤干燥问题展开深入探讨,镜头有时会晃到旁边戴针织帽的男人,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他确定那就是他找了快三年的人。
比起当初还是个男孩的阮均城,此时的他看上去成熟不少,身材更高大,五官也更为深邃,只是不说话时给人的感觉安静依旧。他激动得从沙发上跳起来,像一只发狂嘶吼的野兽,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奔去书房开了电脑,地毯式一期期搜索这档节目。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他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顺着这些线索,他知道阮均城现在是一名职业化妆师,主要负责帮明星化妆,偶尔也会上一些电视节目。
虽然可以在电视网上看到这个人,找到零星的踪迹,但毕竟还是无法触手可及,距离仍然遥远,怎样才能既不突兀又合情合理地呆在他身边呢?
拿到学位后,他把一摞证书压了箱底,想要赌一次——进入娱乐圈,赢了的话,成为大明星,让阮均城给他当私人化妆师。
他赢了,在娱乐圈熬了五年终于有了小小成绩,也足够资格去和阮均城谈判,只是事与愿违,被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丁音茵和阮均城的母子关系,是他始料未及的,因为私心,他抓住了这最后的一根稻草,不过,还是输了。
第22章 第 22 章
“我从高中开始暗恋你,进娱乐圈是为了接近你,答应丁姐是因为你不愿意当我的私人化妆师,我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
“我没想过要和你搞对象,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我错了,对不起,我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欺骗丁姐和你,我会和她道歉,求你原谅我……”
赵绪斌痛哭流涕的解释并没有让阮均城稍有释怀,他以为他们是朋友,赵绪斌对他好是把他当亲人,没想到一切都是有蓄谋的,这种好像遭到背叛的滋味,让他发疯一样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在了躺地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赵绪斌身上。
到最后,赵绪斌缩在那里口吐鲜血,他才恢复理智住了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这是他的真心话,说完这句,他去房间收了行李。走到客厅看见被揍得面目全非的赵绪斌一动不动,他有些慌神,走上前去试了试鼻息,给120打了急救电话,然后自己逃一样地跑了。
赵绪斌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上眼皮和下眼皮像是黏在一块似的无法轻易睁开,喉咙则仿佛被人用手指狠狠掐住一样连呼吸都痛,在一瞬的失神之后,他慢慢地想起了事情的起因始末。啧,下手真重。
“咦,你醒了?”正在做例行检查的小护士察觉到动静惊问。
赵绪斌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出不了声:“……”
“你伤得有点重,好好躺着先别动,我去帮你叫医生。”小护士温柔地道,走远几步又回过头说,“你有朋友来帮你办过手续了,不过她看起来好像很忙,所以又走了,她说晚点会过来看你。”
“张嘴。”“转一下眼珠。”“这是几?”一脸严肃的医生像是在指挥马戏团做表演,比划着手指动着嘴皮子,“还好没伤到脑子,只是一些皮外伤,为什么受伤还记得吗?”
半倚半靠在床头的赵绪斌动了动被纱布包着的手臂,企图抬起来,没成功,“打架。”
“呵,斗殴啊!看你身材挺结实,怎么这么不经打?”医生听到这个答案,推了一下眼镜框冷嘲热讽道,“打你的人到现在也没出现,需不需要帮你报警?”
“不,不需要,我们只是闹了矛盾,我们是朋友。”赵绪斌低下头,像是个犯错的孩子般惭愧道。
“哟,还知道不好意思,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冲动,活该吃点苦头!”医生摘下听诊器,把病历单递给身旁的小护士,“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没有后遗症再办理出院手续,你身体多处出血,最近注意饮食,尽量吃清淡些,现在还有些低烧,再挂两天盐水。”
小护士等医生去了别的病房,朝赵绪斌吐吐舌头,“那个……你不要生气,我们医生他人不坏,就是脾气大,刀子嘴豆腐心,说话酸了点,人品很好的,医术在我们院也是一流。”
大脑一片混沌,赵绪斌三心二意地听着,想谢谢小护士的好意,牵动嘴角意图报以微笑,扯到伤口,疼得他“嘶”一声龇了牙齿。
晚上的时候,钱姐提着保温桶风风火火地闯进了病房,见到赵绪斌以极为别扭的姿势歪躺着在看电视,她沉着脸数落道:“你倒是舒服了,图一时痛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工作?你这样让我怎么给厂商导演交代,都是签了约的,损失有多少你想过吗?《盗徒》很快要上各大卫视,宣传日程马上就要提上来,这个节骨眼上你给我出这种岔子。”
“对不起,我……”赵绪斌很抱歉,他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
钱姐叹声气,“好好的怎么被打成这样?你是不是在外面乱玩欠了债?情债钱姐帮不了你,赌债的话你跟姐说姐帮你想想办法。”
赵绪斌摇头,“不是的,钱姐,事情都过去了,以后不会了。”
“你跟泽霖啊,现在虽然越来越红,牌越来越大,可事一个比一个多,都不让我省心。”钱姐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打开盖子,“喏,看你伤这么重,给你熬了点骨头汤补补。”
“谢谢钱姐。”赵绪斌接过钱姐递过来的铁磁碗,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唉,慢点喝。”钱姐不是铁石心肠,可家有家法,行有行规,嘴上训两句也很必要,不然日后成了巨星,不是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能管得住?她拿起水果刀削起桌上的苹果,“你先好好休养,其他的事我尽量帮你协调,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别太大压力。”
“嗯。”
“还好你现在被揍得鼻青脸肿,完全看不出原貌,帮我省了应付媒体这关。”钱姐苦中作乐道。
“……”赵绪斌忙着喝汤,没胆接话。
“你这次受伤我是瞒着上面的,可能不能放其他人来探望你。”钱姐为保周全不得已全面封锁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有利。
“没关系。”赵绪斌点了一下头,祸是他闯的,没有因此登上第二天的娱乐头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晚点还有事,只能再呆半小时,你通知家人了没有?”
“没有,不想让他们担心。”
“那我雇两个护工照顾你。”
“哦,好。”
在医院的日子可以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不然去草坪的长椅上晒太阳。
那些情爱纠葛,好像成了前尘往事。
住院期间赵绪斌给丁音茵打了通电话,算是给自己也给阮均城一个交代,电话接通,他良心负疚地说:“丁姐,我有事想跟你谈。”
“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谈。”丁音茵像是有备而来地道,“电话里说不清,我还有半个多月杀青,等我回来,我们当面谈好吗?”
赵绪斌回了个“好”字,虽然他们联系本就不多,可现在越来越少,也许就是种征兆。
而他和阮均城,或许遗忘是最佳的良药,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结局。
皮肤的伤口在人体神奇的自愈能力帮助下逐渐结痂愈合,已然混熟的小护士偶尔糗他:“嘿,你跟现在一个当红明星同名哎。”
他装傻:“是吗?都没有听说过,大概不是很红吧。”
“哪有,最近就属他最火了。”小护士争辩道,“月底电视台好像要播他的新剧,最近一直在连番轰炸式地滚新预告片呢,看起来好像还不错,我有打算追哦。”
赵绪斌抬起下巴摸摸自己这张脸,心想肯定被毁得很彻底。
钱姐每日来向他传达的一些外界的最新资讯:《盗徒》过审,电视台高价购买了首播权,又独家授权国内知名视频网站同步更新,导演正带着几大主演全国各地地跑宣传……他的缺席虽然被钱姐以病毒性重感冒咳嗽传染为由给推脱了过去,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瞒得了一时,现在记者已经对男一号颇有微词,说他不够敬业,没有事业心,为什么不能带病坚持?连带同剧组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钱姐只是个经纪人,她又不能一手遮天,实在纸包不住火,径直扔给他一包医用口罩说:“明天出院吧。”
赵绪斌奉命归位,他戴着一次性口罩日夜兼程赶到剧组所在宣传地。
五月的南方气温已经明显偏高,大多数人都穿着短袖,赵绪斌为了不暴露自己手臂上的伤痕,捂着长袖,全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他身形消瘦,怕扯到伤口尽可能伛偻着走路,一副重病缠身的模样,之前对他不到剧组报到配合宣传存在异议的人,见他这幅模样心里也多少平衡了些,立即收起邪念伪装成古道热肠的老好人。
这是电视剧完成拍摄之后主创们的首次再聚首,虽然有的人时隔多日不见有些生疏,但毕竟一起工作过那么长时间,很快就熟稔了,而关系较亲近的譬如周泽霖和涂闹,因为一直保持联系,更是一点也没有隔阂。
万导演一如以往的没有坏脾气,他笑呵呵地拍着赵绪斌的肩膀说:“年轻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盗徒》播出在即,制作团队的宣传行程安排得相当紧凑,虽然活动内容大同小异,可有时一天内要从一个城市赶往另一个城市,坐在长途汽车上的时间还必须用来看流程表和背台本,连合眼都成了奢望,工作负荷比拍戏更甚。
赵绪斌没有了往日的生龙活虎,他看起来就像是秋后被霜打过的茄子,除了上台前会强作精神,大多数时候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
“师哥,你冷吗?热吗?渴吗?饿吗?”周泽霖对病重的赵绪斌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关心,不管是私底下还是活动现场,他皆这般问长问短。
体贴入微至此,很多人大吃一惊,这两位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有此疑问的甚至还包括了他们共同的好友涂闹,“周泽霖你搞什么鬼?有什么居心啊你!”
“师姐,你在说什么?”周泽霖迷惑地问,他不是很理解。
“我说让你含蓄点,不要一天到晚围在赵大哥身边,适当的关心就可以了。最近有人来向我打听你是不是对赵大哥有意思,你让我怎么回答啊?”涂闹一副没辙的表情。
“哈?我只是想谢谢师哥上次帮我……”周泽霖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他很憋屈,“我们很清白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次两次还好,五次三番赵绪斌也有些忌讳,周泽霖的好心他心里有数,可那过于正直的表达方式不免让他哭笑不得。听钱姐的口风他意欲退出娱乐圈这件事,最后是不了了之,不过大老板有发话以后不干预他的唱片,想来闹一闹还是蛮划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