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十二月二十九号，二〇〇五年就要过去了。大哥和爷爷大概在提前准备过年的东西吧……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虎子现在已经进了实验室，跟着师兄师姐们忙着自己的毕业论文，小驴的创业计划不知道落实的怎么样。
我怎么现在才想起他们。
回到总经理室，已经十二点半了，是午休时间，我发现自己难得的没有觉得饿。安经理说‘一起去吃个饭吧！’，我不想去，安经理说‘我约了安均。’我还是不想去。
但我去了，我不想去，就算他在我也不想去，我只是想见他。
60。相濡以沫
还是那家湘菜馆，我发现安经理确实很钟意这家店，他点了蒸黄鱼、彩搪滑豆腐、脆皮芋块、软炸里脊、鱼香茄子，然后又嫌太油腻了，要了一个清炒笋片和西湖牛肉羹。我和顾安均面对面坐着，我旁边是安经理。
他们两个很随意的聊起天来，内容基本是我听不懂的工作……什么合作啦，洽谈会啦，融资会啦……然后安经理说了一句“希望你不要太介意。”对顾安均说的。
“安经理，我是不会把私人的感情带到工作上来的。”
“那就好，那就好。”安经理笑了笑，“我们都不是那种人。”
他们都不是什么人啊……不明白不明白。
“啊，菜上来了。”安经理帮服务员把菜摆好，又说，“敬梓不胜酒力，安均要不要来点儿？”
“不用了。”顾安均摇摇头，我发觉他在看我，“下午还要上班。”
“呵呵，那吃菜，吃菜。”安经理说完，把一块软炸里脊挟到我碗里，“敬梓尝尝这个，这是我在这家店最喜欢的一道。”
我放到嘴里咬了一口，脆脆的香香的，挺好吃。
“不比你的糖醋里脊差吧？”他又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然后我眼角扫到顾安均拼命扒饭的样子，他一直在不停的吃，但是一口菜也没挟过。再然后，很突然的，安经理的电话响了……他说了句‘失陪’就走到菜馆外面接电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挟，我挟，我挟挟挟。三个虾仁、两块里脊、一块我仔细挑过没有刺的鱼就都到了顾安均碗里，“快吃，快吃，蓝景和饿着你啦？”
顾安均也不客气，把我挟给他的菜吃的精光，我再挟……豆腐，芋块，茄子……等等，我怎么连茄子都挟了，这个又不好吃……算了，我不吃不代表顾安均不吃，他不挑食。
“敬梓。”他叫我。
“嗯。”继续挟。
“我想你。”
“嗯。”继续挟。
顾安均不再说，专心的吃饭，嗯，吃那么多才像他平时的样子。大概过了三分钟，安经理回来了，桌上的菜少了一大半……安经理看看顾安均又看看我，恐怕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又笑，真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
然后他说，“咱们加两个菜吧……”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我问安凌轩，那时候到底在笑什么。他还是笑，笑的我心里发寒，他说，“当时我在想相濡以沫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已经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61。客户
又过了一个星期，已经到了二〇〇六年……我接到大哥的电话，他说他要出公差来天津
，顺便来看我。大哥来看我是件好事，但我发愁的是，我要怎么解释自己没有和顾安均住在一起这个事实……
真是麻烦啊麻烦。
安经理接了两个电话，又翻了翻桌上的文件，我一直很奇怪身为总经理的他那么忙，身为助理的我却闲的可以。除了每天给他家扫地做饭……好吧，助理已经快变成保姆了我承认。
“敬梓，今天加班。”他说，“陪我去见一个大客户。”
“哦。”
见客户的地方，是一家相当不错的酒店，我说相当不错。听安经理述说，这个酒店里常住的大部分都是些有钱的外国人……这个客户是不是外国人？我英语不好。这是我当时想的。
“别紧张，客户是中国人。”安经理一边开车，一边说，“而且我好歹也是在国外混了七八年的人，还不用你当翻译。”
嗯……是啊，这个问题我怎么忽略了。
酒店位于学府区，对面就是那两所连在一起的著名大学，不过，我怎么都看不出来那是大学。然后我就开始想，这个客户真是个有钱人……
这个人到底有多有钱，我是见了他之后才知道的，而且知道的非常清楚，我想可能比安经理知道的还清楚。
那个人至少有两千亿。
嗯，对了，他是顾安均的叔叔，从顾安均手里抢来了两千亿的卑鄙的狼心狗肺的不良老男人……这样说也不知道够不够。
“顾董事长久等了。”安经理大步走过去，那个老男人站起来，非常假惺惺的和安经理握手。
“安经理，好久不见。”
“这位是我的助理，季助理。”安经理非常有礼貌的给我们介绍……介绍什么介绍，跟本不用介绍，这个人我早就看透了！虽然我这才是第二次见他。
“我们见过。”老男人对我点点头，“安经理不会不知道，我的助理刚好也姓季吧？”
废话……我大哥不姓季姓什么。
“当然知道，既然是生意上的对手，顾董事长的任何情报，我们都不会放过。”
“呵呵，安经理说笑了。”老男人给安经理让了座，又示意我坐下，我坐，我当然不会放过这种高级酒店的高级椅子，软啊软，真软……
然后他们说的我又听不懂了，不要嫌我笨，他们聊的天南海北，跟公事私事都没有关系。回去的路上，安经理难得的没有给我讲解诸子百家。
他非常安静的开车，却好几次急刹车才没有闯了红灯。
62。祝福
第二天安经理整天都很忙，他忙到没有时间问我‘要不要去吃午饭？’真是庆幸啊庆幸～加班到六点的时候，安经理接了一个电话，简单的说了两分钟之后就挂掉了。
“下班了。”他说，这是他一天之内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我们回家。”
安经理还是很安静很认真的开车，我却觉得不安全，始终紧紧攥着安全带。车上的音响里，放着张学友的‘祝福’，‘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
我不喜欢这首歌，听起来太难受，但我会唱。
因为这是我大哥最喜欢的一首歌……想起大哥，心里又是一阵担忧。
回到公寓之后，安凌轩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晚饭做好了都没有出来。嗯，在公司他是安经理，回到公寓他就是安凌轩。我自己随便吃了些饭菜，给他留的放在餐桌上。
然后，响起来一阵优雅的铃声，这是有人来拜访的声音，我接听了对讲机，但来的那个人我却死都想不到。
是蓝景和。
“安凌轩，蓝景和来了。”我只好大声的向他卧室喊过去，我听到蓝景和讽刺的说‘叫的这么亲’……叫个名字怎么了？
安凌轩半打开房门，“给她开门！”
过了一小会儿，蓝景和就出现在我面前了……她很漂亮我早就说过，但是笑的却很难看。
“安凌轩，我怎么也想不到你能和他搞在一起！”
看来在公寓叫他安凌轩是一个共识……但是他和谁搞在一起了？该不会是说我吧……我看了看安凌轩，又看了看蓝景和，我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我是付过租金的，和在顾安均那里不一样。
“敬梓，你先回你房间去。”安凌轩的口气比在公司的时候还要像一个上司。
“别，千万别！”蓝景和笑着拦住我，“我还正想好好给季敬梓解释呢，让他走了怎么行？”
“蓝景和！你别太过分！”安凌轩愤怒的把手上的一个玻璃杯摔得粉碎，连形象都不顾了，我从来没看他这么愤怒过。
“你怕什么？敢做不敢当！”
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一点都不在乎，我本来打算出去逛逛超市，等他们消了气再回来……但是听到后面一句，我走不动了。
“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安凌轩的！”
这个新闻太震撼了，简直是自从我爸妈死后，这十几年里听到过的最震撼的新闻……
但是我错了，后面的一个更震撼……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们母子死活！”蓝景和说，“但你最在乎的季敬延呢？”
63。错过
天知道我从蓝景和嘴里听到大哥的名字时有多震惊，我自己反正是不知道。安凌轩愤怒的把蓝景和打摔在地上，我下意识的过去搀她起来，我还记得她肚子里有个孩子。蓝景和该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她那么聪明，就算这些都是我没有想到的，她也该想到。
她要是想到了，又干吗要来呢？
安凌轩站在客厅里，蓝景和已经被我送走了，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你想听个故事吗？”
“关于什么？”我反问他。
“关于相濡以沫的两条鱼的故事。”
“哦。”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说，“这是你大哥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懂，我语文学的一直都不好，但这像是大哥会说出来的话，大哥总是拽文，拽那些我不懂的。安凌轩说，他和大哥是大学同学，他比大哥大一岁，却大了三个年级，大哥上大一的时候，他已经大四快要毕业了。
“家里让我出国，我不肯，于是和家里闹翻了。”他说着，点了一支烟，他很少抽烟，至少说，我很少看到他抽烟，“我租下学校附近的小平房，和他住在一起。”
我很安静的听他讲相濡以沫的故事，每听到一句，就想起顾安均一次。
安凌轩说，他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他只有季敬延。
顾安均也说过，他什么都不剩下，他只有我。
“他炒的菜很好吃，味道就像咱们经常去的那家湘菜馆。”
我没吃过大哥炒的菜，他几乎不做饭，我也从没有听他提起过他做饭的手艺。
“敬梓，我们分手后，我有过很多女人，但是从没有过任何一个给我做过饭。”他说，“敬延是唯一一个。”
“那你干吗要和大哥分手？”我问了之后才后悔，并不是他和大哥分手，而是大哥和他分手。
“他说，相濡以沫的那两条鱼，最后都死了。”安凌轩看着我，“当时我也不懂，直到最后他搬回学校的时候，他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然后，安凌轩再也没见过大哥，再然后，安凌轩去了遥远的澳大利亚悉尼，是的，就是那个大哥待了三年的地方。
“我告诉他我去悉尼，我等他来。”
我隐约的觉得，大哥是去找他了，但是我没说，说了他也不信。
大哥找了他三年，找不到，就回来了……对我和爷爷说‘这次不走了，找工作，让你们过好日子’，到现在我连嫂子的影子都没见过。
安凌轩在悉尼住了五年，等了大哥五年，等不到，就回来了，到这家公司当了个总经理，有了好多好多好多的女朋友，却一直没有结婚。
他们是同一年回国的，但是谁都没有找到谁。
64。再次回家
蓝景和没有回顾安均家，谁也不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第一次那么聪明的给大哥打了电话，他接起电话的时候，安凌轩紧张的看着我。
“大哥，我是敬梓。”
“我已经到了，但是工作很忙，有空的时候过去看你。”
“你……你现在有空吗？”
“现在我在和顾董事长一起吃饭。”他说，“如果你是担心你的同事蓝景和，她刚才来过。”
“嗯。”为什么大哥还能这么平静，如果换作是我，早就疯了。
“敬梓，我和安凌轩，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
“就这样，改天去看你。”
电话挂断了，安凌轩苦笑了几下，我不知道能对他说什么。
“我叫了安均来接你。”他说，“但是如果你想住这里，随时可以来。”
我点点头，十分钟的沉默后，顾安均来了。
“景和去找大哥了？”顾安均问我。
“嗯。”
安凌轩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烟头已经有了小小的一堆。
“安经理。”顾安均叫他。
“嗯？”
“你打算把景和怎样？”
“安均，你真是个善良的人。”他笑了笑，“我奉劝你，把你的人带回去看护好了，别的，就不用管了。”
顾安均就不再说，用手臂钩住我的脖子，把我的脸凑到他嘴边，蹭的我痒痒。
“我还奉劝你，不要在我面前show恩爱，我会找茬扣你奖金。”
“祝你好运，安经理。”顾安均说完，搂着我就要往外走，我使劲的转过头，安凌轩还是坐在那儿，又点了一根烟。
我想告诉他我会去找大哥谈谈，但是我没说，因为顾安均把我带走了。
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其实也并不久，还不到一个月……我却觉得像过了一年。我把这些告诉顾安均的时候，他说‘本来就过了一个年’，那不是过年，那只是元旦。
过年，在遇到顾安均之前是过年，在遇到顾安均之后，已经变得不论不类，不知道是什么。
“想我了吗？”顾安均问我。
“嗯。”
然后他笑，他说，敬梓，谁不相信我都无所谓，只有你不行。我点头。他说，敬梓，我一辈子谁都不要，就要你一个，所以你一辈子都要在我身边。我点头。他说，敬梓，我又让你难受了，我错了，以后要是还让你难受，你就打我，我不还手。我点头。
他说，“敬梓，我明白了，我爱你。”
我早就明白了，怎么他到现在才明白。
65。租房
和顾安均叔叔的谈判定在一个星期之后，我终于知道，这个谈判是关于我们公司新开发的某种产品的合作生产……至于这个产品是什么，为什么需要合作，涉及商业机密，他们没告诉我。其实就算告诉我，我也听不懂。
蓝景和没有再回来，她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走了，当时给她配的钥匙放在餐桌上。我忽然觉得她很可怜，一个女人，怀着孩子，无家可归。我跟顾安均说把她找回来，他说，这是别人家的事情，让我少管。
他这是什么态度？当初让蓝景和住进来的难道是我吗？
“敬梓，我困了，我睡了。”他说完，摇摇晃晃的走进我房间……等等，他为什么进我房间。我跑进去把钻进被子里的顾安均拖了出来……
“你卧室在另外一边。”
“我睡习惯了。”
“坏习惯要改正。”我说。
“天气很冷。”
“有暖气不会冷的。”我说。
“但是……”他没说完，打了个喷嚏……“我感冒了，我走了，免得传染你。”
感冒了……是啊，这几天更冷了，他第一年在北方过冬，“算了，别走了。”
顾安均像得了特赦令一样快速的钻回被子，样子真像小孩子，“敬梓，自从爷爷死后，没有人这么疼我。”
“嗯。”我拿出一条毯子压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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