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花实招进警局?她会很伤心的喔,十二年未见的哥哥,居然在重逢第一天就把自己抓进警察局,逼自己供认罪行。如果她不认罪,你们照样什么都做不了。如果她认了,要么就是死刑,要么就是被国家当成一级危险人物囚禁起来,让各个国家的科学家在她身上做实验,研究她那只有特异功能的眼睛。”
“太惨了。”傅金惋惜的摇头,“花实太惨了,好不容易从被囚禁了十二年的地狱逃出来,却又要面临另一个更加无止境的地狱,而且还是她心爱的哥哥亲手将她送了进去。”
“住嘴。”罗岳攥紧了拳头。
“如果我是你,会好好待她,把这十二年欠她的全部补偿给她,然后,把所谓的连环杀人案,彻底从案卷消除。”傅金轻声诱导。
“我要见花实。”罗岳驱散心底的阴霾,努力使情绪平复下来,沉声说,“她在哪儿?”
傅金耸了耸肩:“我工作期间,她一直都是自由活动。”
罗岳转身打算离开,突然听见傅金说:“友情提醒一下,那天跟你一起来医院的高警官,在你追向走廊尽头的花实时,曾开口问我,是否认识罗花实喔。”
罗岳身形一震,浑身的鸡皮疙瘩陡然冒了出来。
傅金嘲讽的笑了笑:“你们两位警官,看似亲密无间,其实根本不信任彼此呢。”
花实坐在医院秋千上,打量着不远处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感觉无比眼熟。
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不记得自己曾跟这个人打过交道。
直到男人突然走向她,一脸惊讶地问:“你是花实?”
花实戒备地注视着男人,沉默不语。
男人尴尬地笑笑:“你不记得我了?也难怪,都十二年过去了。”
十二年。
敏感的词汇。
花实的眼神更加充满敌意。
“我是花子的爸爸。”男人接着说,“我跟她妈妈去学校……领走花子尸体那天,见过你。”
眼中的敌意和戒备猛地消失,只剩下震惊与惶恐。
花实踉跄地从秋千上跳下来,倒退着想要逃。
男人蹲下身,轻轻拉住花实的胳膊,笑容慈祥:“别害怕,花实。那天花子妈妈一时冲动打了你一巴掌,我一直心怀愧疚,本想亲自登门道歉,却因为忙着安排花子的葬礼搁置了。”
花子的音容笑貌一下子钻进花实的脑袋,花实怔怔地看着与花子五官相似的男人,出声道:“叔叔,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男人温柔地摸了摸花实的脑袋,“你不需要为此自责。是花子自己选择了自杀,不管你的事。”
花实死死垂下头,不想让男人看见自己战栗的瞳孔和湿润的眼眶。
“今天我是来医院体检的,真没想到会遇见你。告诉叔叔,你的眼睛怎么回事?”男人关心地问。
“发炎了。”花实小声答。
“还有你的身体……”男人见花实身形一顿,知道她不喜欢这个话题,便转移话题道,“花实,我们难得见面,去医院附近哪家小餐馆吃顿饭吧,叔叔请客。”
男人一定是把自己当成长不大的侏儒了。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
花实仰脸看着男人,说:“我想去游乐场玩。”
“好,我带你去。”男人乐呵呵地笑,就像对待亲生女儿。
花实主动牵起男人的手,温热的掌心包裹住自己的小手,让花实想起十二年前被父亲牵着的自己。
“我跟花子,是很好的朋友。”出了医院,走了一会儿,花实轻声说。
男人愣了愣,笑起来:“嗯,那时候,经常听花子提起你呢。”
“花子曾跟我说,我们两人名字里都有一个花字,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花实沉浸在回忆里,“在我忘带橡皮时,花子会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橡皮借给我,在其他人指着我鼻子嘲笑时,花子会坚定地把我挡在身后。那时的花子对我来说,是像支柱一样的存在。”
男人沉默下来。
“可是……”花实突然哽咽起来。
“可是什么?”男人问。
花实没有回答,而是望向呈现在面前的巨大的游乐场:“花子曾跟我约定,将来一定要一起去游乐场玩。”
她转头望向一旁的男人,微微扯起嘴角:“今天我跟她的爸爸来了,也算遵守了约定。”
男人摸摸花实的头,正打算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沉默了几秒,说:“是,我确定,就是她。”
花实困惑的看着男人:“怎么了,叔叔?”
男人收起手机,转头望着花实,一改刚刚的温暖慈祥,面无表情地说:“让我补充一下你刚刚没说完的话吧,那时的花子对你来说,是像支柱一样的存在,可是,你却对那样的花子,说了去死吧这三个字。对吧?”
不远处的摩天轮正在缓缓转动,玩具店的音响正播放着悦耳动听的歌。
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五彩斑斓。
花实的天空,却瞬间崩塌了。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男人的胳膊,想要跟他解释,一个黑色的面罩突然从天而降,死死蒙住了她的脑袋。
黑暗,彻底笼罩了花实。
当花实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被绑缚在一个铁质的椅子上,眼睛和嘴巴都被布料死死封住,四肢则被铁链紧紧束缚,连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花实竖起耳朵,发现四周很安静,鼻间隐约闻见淡淡的果冻味。
“你醒了?”一阵男声忽然传进耳朵里,花实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经常跟哥哥待在一起的警察。
难道哥哥也在?花实挣扎着想发出声音,却是徒劳。
“你的武器是眼睛,所以绝对不能让你露出眼睛。”高梨若有所思地说,“可仅凭眼睛是不可能控制人的意识的,所以还需要嘴巴。”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没了眼睛的话,你的嘴巴就没用了,没了嘴巴的话,你的眼睛也就没用了。”高梨边说着边扯下了花实嘴上的布料。
“你这是违法监/禁,我可以告你。”花实颤声说。
高梨仿佛没听见花实的话,自顾自地说:“虽然那天在医院小岳的反应已经足以证明你的身份,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还是特地找来了花子的爸爸。纵然一个人冷血无情杀人无数,也总归会有个命门。而花子就是你的命门。只要是关于花子的事,你就会失去戒心,闷头踩进陷阱。”
“花子爸爸真是帮了我大忙呢。”高梨往嘴里塞了口果冻,“当然,他也很感谢我啦,毕竟是我帮他报了弑女之仇嘛。”
“哥哥!哥哥你在吗?”被蒙住眼睛的花实叫道。
回应她的只有高梨吞果冻的声音。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喔,我把门反锁起来了,谁也进不来。”高梨提醒道。
花实咬牙切齿:“你无凭无据,擅自把我监/禁起来,作为一个警察……”
高梨打断花实,插嘴道:“作为一个警察,最大的职责就是为民除害,保护居民安全。所以,我这就准备除害了。”
蒙住眼睛的布料忽然被摘下来,花实睁大眼睛,看见了面前戴着黑色防护眼镜的高梨。
高梨指指脸上的防护镜:“戴着这个的话,你的能力就对我不管用了吧?”
花实没有吭声。
高梨手上拿着一根尖细的银针,慢慢靠近花实:“我说你是犯人,你就是犯人。证据什么的根本不需要,只要我确认你是犯人就可以了。”
“不要,”花实怯声呢喃,声音中满满的都是恐惧,“就算我是你口中的犯人,也有申诉的权利,你不能擅自对我用刑。”
“的确,每个公民都有为自己申诉辩解的权利,前提条件是,你不是一个怪物。”高梨举起手上的银针,对准花实的左眼,“留你在世上多活一日,就有无数人要死在你手上。不过你死了小岳会伤心的,所以只要让你失去眼睛就行了。”
罗岳走到警局门口时,碰见了拎着一盒果冻的姚容,不禁皱起眉:“你不是跟高梨在一起吗?怎么又跑警局来了?”
姚容没好气地瞪了罗岳一眼:“高梨大人答应今天去果冻店陪我,结果我等了半天都没见他的影子,只好来警局找他了。”
两人边说着边来到了调研组办公室,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起来了。
罗岳伸手打算敲门,突然听见屋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是花实的声音。
罗岳顿时如置冰窖,猛地一脚踹开门,看见了被绑在铁椅上、左眼血肉模糊的花实。高梨手上拿着沾满了血的银针,面无表情的看着花实。
“为什么?”罗岳踉跄几步,跟姚容同时出声,姚容甚至跌坐到了地上。
“小岳见过的,轩理姐姐见过的,我没见过的。”高梨将目光转向罗岳,轻声说,“会是谁呢?”
“我跟你几乎一天24小时都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出现你见过我却没见过的人。”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轩理姐姐以为我没见过,其实我见过。”
“能让轩理姐姐这么以为的人,只有你钱包里那张照片。”
“轩理姐姐观察能力非常强,可我的观察能力也不弱喔。”
“你跟轩理姐姐都以为我没见过那张照片,其实,我早就见过了。我每天都跟你待在一起,你的一言一行,你的每一个微小表情,你的坏习惯好习惯,你的心思,我全部都了如指掌。”
“小岳,”高梨望向罗岳的目光带着怜惜,“我早跟你说过,比起警察我更适合做算命的。”
“她是我妹妹。”罗岳颤声说,几近哀求。
“可她也是个怪物。”高梨平静地说。
虽然两只眼睛已经全部瞎掉,花实还是听出了哥哥的声音,在剧痛中艰难出声:“哥哥……救我……”
高梨放下银针,拿起一把剪刀,对花实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需要把你的舌头也剪掉。”
“住手!”罗岳颤着手掏出枪,对准了高梨。
高梨毫不犹豫的举起剪刀伸向花实的嘴巴。
——砰地一声。
罗岳猛地扣动了扳机。
“不要!!”姚容尖叫起来,扑向直直摔倒在地的高梨。
刚刚那枪打在了高梨拿着剪刀的左胳膊上,疼痛蔓延全身,温热的血液争相从弹孔处流出来,高梨躺在姚容怀里,直勾勾地看着上前解开花实身上铁链的罗岳。
“小岳,你说谎。”高梨轻声说。
罗岳沉默不语地将花实抱在怀里,转身朝门边走。
“小岳,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高梨语气中带着无尽的哀伤。
罗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罗岳!!”高梨用尽全身力气叫出声来。
却再也没有人回应他了。
☆、所谓正义
X市人民医院。
“子弹伤到了神经血管,可能会导致患肢的部分功能障碍。”主治医生将高梨的X片和症断报告拿给姚容看。
“我看不懂那些,医生你言简意赅说给我听吧,他的胳膊以后还能不能用了?”姚容说。
“恐怕……”主治医生露出为难的表情。
姚容猛地捂住嘴,眼泪克制不住的流下来。
她踉踉跄跄的回到病房,站在门口,看见高梨左手打着石膏,半躺在病床上,眼睛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因为非法拘禁花实,高梨被吊销了警员证,从警局开除了。
没有人相信那个十岁左右、被他折磨的面目全非的小女孩会是他口中的杀人犯。
甚至连所谓的连环杀人案,也被一并从案卷撤消了。
1X20调研组,彻底解散了。
受了枪伤的高梨住进医院,医患沟通书需要家属签字时,姚容才得知高梨居然一个亲人都没有。
这些年他一直都跟罗岳住一起,从没有提及过自己的家人。
用衣袖擦去脸上的眼泪,姚容强作笑颜,走进病房,说:“高梨大人,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果冻。”
高梨侧过头,苍白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他轻声说:“是巧克力味的吗?”
“当然!”姚容剥开一盒,递到高梨嘴边。
高梨乖乖张嘴吞下。
“昨晚睡得好吗?”姚容看着高梨憔悴的病容,心如刀割。
“很好喔,”高梨咧起嘴角做出微笑的动作,眼中却始终一片木然,“还做梦了呢。”
“梦见什么了?”姚容随口问。
“梦见……”高梨的声音变得很低落,“梦见什么了呢?我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梦中的罗岳在冲自己温柔地笑。
可是睁开眼后,头顶却只有白色的天花板。
姚容没有再问下去,坐在床边,拿起一个橙子在手上把玩。
“姚容。”沉默了好一会儿,高梨突然出声。
“嗯?”姚容应道。
“什么是正义?”高梨轻声问。
姚容认真地思索,然后答道:“维护世界和平?保护人民安全?”
“警察,是正义的象征吗?”高梨无奈地勾起嘴角,“这世上,有几个警察是在惨案发生之前把罪犯逮捕归案的呢?”
“每次都是等罪犯杀了人,接到报警之后才姗姗来迟,装模作样的做笔录,搜集证据,研究案发现场,逮捕嫌疑犯,法庭公审,判刑。”
“有些罪犯甚至因为证据不足就被当庭释放,继续祸害无辜。”
“就算罪犯被依法判刑,可是,被害人都已经死了啊,做那些还有什么用呢?”
“如果我真的会算命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提前预知所有不好的事,制止惨剧发生了。”
姚容注视着高梨,他漂亮的眼睛里溢满悲伤,仿佛随时可能渗出清澈的眼泪。她见过很多次高梨流眼泪,吃不到果冻时,被罗岳打脑袋时,同情被害人时。尽管他天真,幼稚,爱撒娇,孩子气,却因为充满正义,所以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莫名觉得安心。因为不管发生了什么,高梨一定会保护自己的。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会保护自己的。
不仅仅是自己。
还有罗岳,原轩理,局里的警察,乃至大街上的行人,都是他想要保护的对象。
眼睁睁看着被害人一天比一天多,一个一个地增加,高梨会是什么心情呢。
那天目睹失去丈夫的妇人瘫在地上绝望的哭泣时,跟着流泪的高梨被罗岳没好气地拍了下脑袋。
那时的罗岳是否明白,流泪的高梨不仅仅是因为泛滥的同情心和孩子气,而是在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呢。
或许,高梨也曾有过悲惨的经历吧。
因为切身体会过那些绝望和痛苦,所以更能感同身受。
可姚容怎么也问不出口。
高梨就像高深莫测的神,他有着什么样的过去,有着什么样的经历,都是旁人无法知晓的。
她能做的,只有深深地注视着他,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尽管,高梨看上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天在医院,我跟罗岳同时看见了罗花实,他下意识就追了上去,我看着他远远离开的背影,就已经预料到了我们的结局。尤其是当我上前试探着询问他看见了什么时,他选择了跟我撒谎。”
“他心里很清楚罗花实是第一嫌疑人,也更清楚罗花实是他妹妹。虽然他从没跟我讲过这个妹妹的事,但我可以观察的出来,他对妹妹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即使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我,到了罗花实面前,也渺小如尘土。”
“可罗花实已经不是十二年前那个单纯柔弱的小女孩了,她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没有了心,没有了感情的怪物,纵然你给予她再多的爱,也还是改变不了她崩坏的心。罗岳对她的袒护,会酿成大错的。”
“罗伯伯的下场,都血淋淋的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