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而不语,倒是很想看看谢宇环会怎样。
谢宇环气冲冲的把我拉到了茶水间,砰的一声关上门,也不说话,就这么直直的盯着我。
我笑得有些无赖,靠门环着手看他,眼中的不屑和轻视到了他眼里不知道会变成何种表情。
谢宇环盯了我很久,动了动嘴唇,顷刻才低低道:“他不是好人,你别跟他一伙。”
我笑:“他?他是谁?”
谢宇环微愕,气愤的撇过头去。
他甚至连刘干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又如何指望他能知道刘乾在谢氏的地位?
我收回了不羁的态度,难得认真告诉他:“想要发展谢氏,人脉很重要,纵使你再讨厌一个人,也一定不要透露自己的情绪。我这是在教你,如何处理人际关系。”
谢宇环猛的转过脸,对上了我的视线。
靠的太近,我几乎能看到他眼中的我的表情。
这一点,谢宇环比不过谢固,这个天下有一半是我和刘乾打下的,谢固虽没有才能,但懂得拉拢人心,且远近得当。
心计和智谋都是谢宇环一辈子及不上的。
谢宇环点了点头:“谢谢筌叔。”
太过真挚的道谢,那一瞬间,我几乎觉得,培养一个王者似乎比抢夺一个天下来的更有意思。
雕琢一块璞玉将会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待会儿再见了不能没礼貌,他不会跟你一个孩子计较,但你也不能当做没发生过一样。”
谢宇环忽然有些扭捏,磨蹭了很久终于点头。随后抬起头,冲我一笑,脸竟然也红了起来,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刘乾自然不会在我办公室里待太久,等我们回去早已经人去楼空,甚至连烟灰也没给我留下,倒是收拾的干净。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谢宇环一愣,随即拿起地上那张皱巴巴的纸,有些不好意思的拉平,“针对上次开会我写了一份计划草案,本来想让你看看的,等我、等我重新印一份再给你看。”
“无所谓,这些事情你自己考虑。”我低头做事,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钟,随后听到谢宇环的声音:“那我先出去了。”
我点了点头,隔了好几秒才听见脚步声慢慢远去。
谢氏一年比一年繁盛,楼层也渐高,谁还记得当年出门就是马路的情景。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白天的城市车水马龙,模样尽收眼底。
手机声忽然响起,通话结束之后,唇边扬起一抹笑容。
我对谢固谈不上恨,但始终有怨。
最后一次病危通知,谢固拒绝接受手术。
谢固和谢宇环两个人在房间里谈了许久的话,这一次谁都明白,谢固撑不过今晚。
刘乾在病房外笑的几欲昏厥,最后眼泪都流了出来,“终于要死了,陆筌,我爽快了,哈哈……哈……”
不只是哭是笑。
刘乾扶着墙,笑的弯下腰,最后吸了口气:“笑死我了,不行了,不行了,今晚要去情宵狂欢!”
刘乾转身就走,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落寞。
有些东西,经过时间的洗涤,你再也记不清,而那种感觉却越发的清晰。
尤其是痛。
我在病房外守了一夜,临近天亮的时候,谢宇环从里面出来,眼睛像核桃一般红肿。“爸他,让你进去。”
这恐怕是最后一刻了。
谢固瘦的只剩一层皮,眼窝深的往里陷,肤如死灰。
谢固说:“宇环告诉我,你对他很好。”
谢固又说:“宇环交给你了,他是谢氏最后的希望。”
谢固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我只是想笑,谢氏出头之后,他何时还用过如此卑微的口气。
谢固到死都没有闭上眼,那目光直直的望着我,等着我最后的答复。
死不瞑目太过可怜。我始终做不到如此决然,我合上他的双眼,轻轻的回答他:“我答应你,我会把谢宇环培养成为真正的帝王。”
这不是一句谎言,所以我选择在他死后才说。
不止一次看到谢宇环通红的眼眶了,却没有一次看到他流下眼泪,他很倔强。
这次,谢宇环依旧没有哭。
在空空的病房里坐了一个上午,一言不发。
窗外的风吹动床帘,那场景显得哀伤。
在我即将耗尽耐心的时候,谢宇环对我说道:“筌叔,我今天不想去上班,好吗?”
我送谢宇环回了他的公寓,这栋公寓离开谢氏很近,方便他上下班。他在这里住了没几天,还没有什么人气,除了牙刷毛巾,我真的很难找出别的生活必备品。
谢宇环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睡下了便一动不动。
想到之后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就觉得头痛,思考了片刻决定先去一趟超市,顺便联系人办理谢固的后事。
刚踏出门,手机却响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传到了我这里。
第四章
白色病房里安静的有些诡异,只有点滴的声音规律的传出。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腿交迭,左手的食指轻轻地敲打右手的手背,慢慢问道:“你这是……自杀?”
刘乾脸色有些苍白,斜眼睨了我一眼:“你认为呢?”
“我认为吞安眠药比酒精自杀来得好多了。”
刘乾伸出右手扶住额头,“我只是太高兴了,难堪的是……”
“你在一夜情的时候被发现酒精中毒?”
“没错,场面太难看了。”刘乾懊恼,“谢固死了,又遇到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多美好的夜晚,该死,我以前把二锅头当酒喝的时候也没发生这种事情。”
“所以,你还是适合二锅头。”
“陆筌。”刘乾看着我。
“怎么?”
“你的嘴越来越毒了。”
我笑了:“无毒不丈夫,你教的。”
刘乾叹气,轻轻地哼着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歌曲。
过了很久,刘乾才再开口:“你觉得,谢宇环那小子怎么样?”
“性子太急躁,沉不住气,但假以时日肯定能独当一面。”我如是道。
刘乾摇头:“你太看得起那个小子了。”
我耸肩:“那样的生活过的有些腻了,你觉得还有什么乐趣?不如看戏,看看事情会怎么发展。看看谢宇环是狼还是兔子。”
刘乾深吸了口气:“确实有些腻味了,你觉得我是不是该找个女人结婚?”刘乾看我。
我笑了:“你连压男人都有问题,还想压女人?”
刘乾哼唧两声,“那或许,我该换个俱乐部玩玩。”
我按下床头的按钮:“你该换点滴了,我也该走了。”
刘乾不赞同的摇头:“你对那狼崽子太好了。”
“我没兴趣欺负小孩子。”我站了起来,顺手帮他把被子拉上一点,“等他真的有能力的时候,或许,我会和他正面交涉。”
“陆筌,小心驶得万年船。”
“所以,你少喝点酒。”
“……”刘乾闭上了嘴。
回到公寓,我用备用钥匙打开门,谢宇环已经从床上出来,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亚麻色的头发乱糟糟的。
忽然转过头看向我,呐呐的:“我以为,你走了。”
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已经多少年没有买过菜了,还是穿着西装革履的时候,那种场面我自己都看不得,居然被这个小狼崽子看去了。
丢人。
我想,我拎着菜,腋下夹着报纸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我讪讪而笑,把东西放到了灶头上。背对着他说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做点。”
很安静,没有回答声,自言自语显得尴尬,不说话却更为尴尬。我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其实,我也只会做三个菜,你想吃的我也做不出来。”
背上忽然一热,腰被人紧紧环住,谢宇环的脑袋靠在我的肩颈处,所有重量压在了我身上,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筌,我只有你了。”
我深吸一口气,这种时候告诉他,你还是叫我筌叔吧,真是太煞风景。
男人是很敏感的动物,即使这种时候不该发情。
所以我一动也不敢动,由得他抱住。
直到我觉得快站不住了,双腿酸软的时候,谢宇环终于松开了,揉着眼睛有些腼腆的冲我笑,“筌叔,我饿了。”
该死的筌叔。
晚饭谢宇环仍是没吃多少,几口饭到了他嘴里仍是难以下咽。
我却吃得欢快,难得做一顿饭,何必浪费?等我吃完最后一块排骨,谢宇环看着我突然幽幽道:“你似乎很高兴。”
我镇定的抬眼望着他,想从他眼中看出他的情绪,却看到一片复杂。
三十五岁的人了,早就磨成了人精,勾起唇淡淡一笑,“不然如何?有些道理我不说你也懂,明天还是要过。”
谢宇环摇了摇头,转身进了房间。
我轻笑,即使我是真的高兴,你又能如何?
这就是现实,即使我幸灾乐祸,你也一样要在我面前低头。
谢固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刘乾没有出现,这显然也无关痛痒。
谢宇环站在墓碑前,黑色西服套装,依旧蓬松的头发。从头到尾都不曾挪开他的视线,眼光始终停落在墓碑上。
谢固的一生在这里画上了句号,死者为大,曾经的恩怨纠葛也就让它随风去吧。
有时候,选择遗忘是最好的选择,总是不可能真的忘记。
直到夜深人静,谢宇环也没有离开墓园。我处理完所有的事项再回去,只见谢宇环跪在墓碑前,表情凝重似乎再隐忍着什么。
我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身体靠着树,始终没有靠近。
没有故事中的倾盆大雨,也没有声嘶力竭。
谢宇环显得悲伤,却比我想象中的冷静。
那个少年,身上有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是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一般。
最后,少年颤巍的站了起来,缓缓向我走近,面前个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笑容,“筌叔,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我依旧靠着树,只是把手环在了胸前,打量了他良久,才轻轻“恩”了一声。
谢宇环吸了口气,鼻翼上湿润润的,额前也全都是汗。最后将西装外套慢慢脱下,轻轻说:“明天一切都重新开始。”
“呵。”
“你笑什么?”
我站直了身体,用食指抵住他的唇,“永远不要说明天。”
谢宇环一愣,随即点下了头。
最后,谢宇环坐我的车回去,气氛显得太过安静,甚至有些诡异。
临近终点的地方,谢宇环忽然开口:“我觉得,筌叔你……好像看破红尘一样。”
真是不想笑也不行了,唇角的弧度越勾越大,“你看过红尘吗?”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我快要死了,因为心跳得越来越慢,甚至不会因为任何东西悸动。
“人永远在街角,不转弯你永远不会知道下面会出现什么。美梦,或是‘啪’全部碎掉。”
“那为什么一定要转弯呢?”
“因为你没有第二条路走。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车子停了下来,我转身看他,“到了,明天记得准时上班。当然,我不会去检查,因为,我需要一个懒觉来调节我疲惫的身心。现在,下车吧。”
谢宇环下车,表情奇怪的望着我,张了张嘴,最后转身进去。
我发动汽车,心里烦躁。
这一辈子,最恨和人探讨人生。
谢固的遗嘱上很明确的写着,谢氏由谢宇环继承。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一下子坐上那张只可远目的位置,不免叫人唏嘘。
我坐在办公室里,吃着千篇一律的早餐,白土司加咖啡。心里琢磨着,秘书部那群小女人会怎么议论这件事,不过谢宇环长的俊俏吃香,大概也能加分。
咖啡才喝了一半,敲门声又响起,谢宇环第一天就出现在了我的办公室门口。
身后跟着几个搬运工,和一张办公桌。
我看着他不说话,身子往后靠,像是在问,这是什么意思?
谢宇环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头发,“我觉得我暂时还没有能力领导谢氏,那个办公室我之前只是以借用的名义,现在突然变成我的,反而觉得不太好。我想,先在你这里……呃……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我抿唇,依旧不说话。
谢宇环略有无辜的望着我:“不好吗?我只是觉得,有问题请教你也比较方便。”
我郁结,那么新董事长你视我的私人空间与何物?
还是说,这是你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我露出极为优雅绅士的笑容:“进来吧。”
按照刘乾一天三次来我这里坐坐的概率,和我上班时间喜欢吃零食的习惯来讲,希望不会太打扰到你。
谢宇环蓦然欣喜,欢腾的指挥着搬运工的工作。
我忽然意识到,谢宇环并不是一个抑郁的少年,甚至有些小小的调皮可爱。或许,谢固的死是所有人的救赎。
纵使这么说对死者不尊。
之后一帆风顺,我有时抬头瞟他一眼,也总见他安静的处理公务,时而眉头紧蹙,时而微笑。
或许像他说的,今天真的是新的开始。
指标指向五点,我毅然站起身来,直接出门,该是一夜狂欢的时候了。
车子开到情宵的时候不过六点,还没开始营业,按照我和老板的关系,说不定他愿意煮碗面给我垫垫肚子。
面食从来没有西餐优雅,可是,面条确实是我的最爱。
还未进门,扫兴的手机声又响起。
谢宇环的声音在那头响起:“筌叔,你人呢?掉厕所了吗?”
臭小子!
我深吸一口气,“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去上厕所了?”
“可是,你去了那么久。”谢宇环声音带上了抱怨,“你人呢?”
“谢董,下班时间到了。”慵懒的语气里明显的都是讽刺。
“可是,你走的时候没有告诉我……”
该死的,难道我下班还需要报备?
谢宇环久久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似乎也有些着急,“筌,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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