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偷偷地笑,把切成小块的苹果递给季惟:“你放心,我不会吃醋的。”
少非从中阻拦,将陆晓手里的苹果抢了过去就往嘴里塞:“陆晓削的,凭什么给你吃啊?”
季惟摊手,名正言顺地抗议:“因为我是病人。”
“病人可以吃橙子。”
“我不爱吃橙子,你知道。”
“我不知道,你还是喝白开水吧……”少非很坦然地将掰好的橙子送到陆晓手边。
季惟只有望着天花板干瞪着眼,同时苍凉地怪叫一声,:“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凉水都塞牙缝……”
30
30、第三十章 。。。
三十、
少非走之前,终于“大发慈悲”地喂他喝了一碗亲自熬的黑鱼汤。期间,护士来给季惟打吊针,陆晓似乎对于酒精棉花的味道有些过敏,一个人到走廊上去呆了一会儿。
“怎么样?你跟陆晓……没事儿了?”终于,季惟有机会把闷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差不多吧。第三天早上我醒的时候,他已经在厨房忙着做早饭了,然后一样一样端到我面前,冲着我笑,看着我吃……关于那个人,和那件事我们谁都别提,就好像,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少非顿了顿,打开陆晓买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心绪复杂地笑了笑。
“那天晚上饭店里缺人手,我很晚才下班,陆晓来接我。我正打算去停车库取车,他说,我们一起走走吧,于是我们就这么一路走回家,好像走了很久,选了一条绕得最远的路。他一直就跟在我身后,尽管只有几公分的、微小的距离,可是我能觉察的出来,能种感觉让我不舒服。有好几次我都能觉察出他的紧张,手指刚刚触上来的一瞬间就缩了回去。”
季惟喝着鱼汤,听到这的时候,忽然笑得呛了一口:“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闷骚。”
“你不明白,季惟,陆晓跟你不一样,跟别人也不一样,他很敏感。到了十字路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了,我走回去,牵他的手,他有点犹豫,却没有拒绝。终于,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冲我说话了,他问我,能不能原谅他,重新开始。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深怕自己是听错了。我说,回家吧。”
“后来呢?”季惟越发觉得这是个安静沉郁的童话故事,那里头有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曾少非。把头转向窗外,他怕对着少非,会忍不住笑出来,为他的幸福。
“后来陆晓走累了,我们坐在路边歇了一会儿。没想到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他就睡着了,我只得把他给背回家了。”
“怎么不干脆把他扔那得了?”季惟不知好歹地随口问了一句。
少非愤慨:“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鱼汤不好喝?”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有点酸……你跟我在一起那会儿怎么就没见你对我这么好?”
“那是因为你惹人嫌。”终于,少非逮住了一个反唇相讥的机会。
“……”季惟沉默,冲着窗户里模糊不堪的自己惨淡地笑起来,然后几乎是在一刹那,他的嘴角变得僵硬。
少非以为那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刺痛了季惟,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季惟依然呆滞地望着窗外,那时候夕阳已经快要落下去,昏暗的光线只照出一个隐约的背影。
那个熟悉的背影,让他想起蒋聿。
顷刻间,季惟再一次清晰地感到,那种胸口不断有血往上涌的疼痛。
“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先搬来和我们一块儿……”
“我不会有事的,少非……我会把我所失去的东西拿回来的,不惜一切代价。”
突然,楼下的路灯亮了起来,黑暗被驱赶的同时,季惟发现那个人影也已消失不见。
也许,只是一个可笑的幻觉。
耳畔却还有阴魂不散的踪迹:“季惟,容我多嘴问一句……你对蒋聿是否还有感情?”
“少非……从此往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那天夜里,季惟依然失眠,他很想让自己睡着,这样便可以让自己暂时的活在另一个世界。甚至他也能感觉到困,困到每一枚脑细胞都在懒散地摇曳,然而无论如何身体都透彻地醒着。
季惟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裹着厚厚的被子寂寥地靠在窗台边瑟瑟地发抖。初冬是个很残忍的时节,没有过分刺骨的风,却仍然可以于默默无声中将温度从心头抽走。孤独地太久了以后,季惟忽然很想抽烟,像一个上了毒瘾的瘾君子那样,迫切地想要闻见尼古丁的味道。
他在黑暗里歇斯底里地摸索,把病房里的一切都折腾得天翻地覆,然后在凳子下面发现了一包烟,是少非常抽的那个牌子,遗憾的是他忘了把它带走,而季惟却是幸运的。
于是就这样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的烟,贪婪地吸着。季惟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像是快乐的,因为烟,没有其它。
他像猫一样地蜷缩着,看着窗外,看着那盏路灯,看着那盏路灯之下的人影。
可是那儿根本连个鬼影都没有。
季惟开始意识到自己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有一丝带着寒意的惊惧从脑海一闪而过,之后便疯狂地透进了灵魂里。
期待着什么——期待着蒋聿?季惟问自己的灵魂,然后不自然地笑了,笑的声音就好像在哭。
期待着他在你的面前,将所有的计划与阴谋都毫无保留的一一道出,期待着他说话时云淡而风轻的深情?
或者期待着他说,一切,不过只是逢场作戏,季惟,我不曾爱你。
是不是这样,你会比较快乐?
终于眼睛累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路灯的光开始不停地摇曳,忽明忽暗,奄奄一息地挣扎,也许注定,那盏灯将在今夜消耗尽所有的生命,而季惟只是恰巧地见证了这一个过程。
生命里有太多的恰巧,比如,爱上一个注定会伤害你的人。
所有的冥想都只能成为对身心的折磨。
季惟终于睡去,意识沉底的一霎,他仿佛又看见,那一明一灭的灯光下,躁动不安的人影。
人生中的又一个早晨,又一个天空晴朗,生命阴霾的早晨。季惟一动不动地躺着,呼出一口空气,似乎还能闻得见烟草的味道。
他很认真地嗅着,意犹未尽,然后,隐隐约约地闻到一种不该存在的味道,是淡淡的薄荷与冷漠的味道。那种味道一直弥留在记忆深处。
31
31、第三十一章 。。。
三十一、
“你好么?”那个声音,如同一把刀子,划过心脏的每一寸。
季惟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仰望白色的天花板,呼吸变得困难。
“季惟……你看上去……很憔悴。”
几乎是在一瞬间,酸楚弥漫了整个鼻腔。
“对不起,有些事,我想……我该给你个解释。”
“够了!”季惟淡淡地叫了一声,左眼眶里忽然滑下一滴泪,温度却转眼即逝,“我不需要什么解释……你走吧。”
“……”蒋聿沉默,寂静的空气里多出一声苍凉的叹息。
眼泪落在嘴角,是苦涩的味道:“请你出去,你的声音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可以不说话,只在这里陪你静静坐一会儿。”
季惟的肩膀抽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向蒋聿。那个眼神,蒋聿永远难忘,并非仇恨,却写满失望,决绝的失望。
他就这么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时间在这一刻成为凝固的冰,除却寒冷,没有其它存在的痕迹。蒋聿坐在原地,只想伸手,给他一个温柔的抚摸。
“出去。”季惟嗓音沙哑的,下着最后一道驱逐令。
蒋聿终于起身,却是为他倒了一杯水。端到季惟跟前的下一秒便是刺耳的破碎声,滚烫的水泼在薄薄的棉被上。
季惟狼狈地坐起来,从床头抓过水果刀,然后在蒋聿惊愕的目光中重重地往胳膊上划了一刀。
血,虔诚而畅快地涌了出来。
季惟疯狂地反复按着床头的报警按钮,护士很快闯了进来。
季惟抬起殷红一片的胳膊,指着蒋聿:“快救我……这个人想杀我……”
很快,凶手被几名保安架出了病房,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季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晕血,总之弄伤了手以后他又一次不省人事地睡了过去。醒来后得知伤口很深,甚至差一点划到重要的血管,可是他却丝毫不记得那究竟有多痛。
傍晚时分,一个人悄悄溜出去在楼下的花园里走了走,坐在那盏路灯之下。季惟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找不到昨晚剩下的最后一根烟。
然后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打火机发出的声响,季惟敏感地怔了一下,回头,迎上一支递过来的烟。
视线从得体的黑色西裤慢慢向上游移,程颢翩然立在眼前,气度非凡:“好久不见,季惟。”
季惟寒暄地一笑,接过那只烟:“好久不见。”
“刚好有个朋友住院,来看看,不想在这儿遇到你。”程颢优雅地在他身边坐下,“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
“是么?”季惟贪婪地吸了一口,凉风袭来,烟灰落了一地,“看来,还真是……坏事传千里。”
“你跟蒋聿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所以,你根本不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程颢悠然地扬起嘴角,“他向来无情。”
“良药总是苦口,你要是早些告诉我,兴许我便不至于沦落至此。”
“可惜你对蒋聿早已动了真情,我的话,恐怕你也未必听得进去。”
“……”季惟无声地笑着,似乎对方的话恰到好处地刺痛了内心的要害。
程颢忽然抬手,从他指间抽走了那支烟,放到嘴边,暧昧地吸了一口:“季惟,我真替你遗憾……像你这般的条件,实在有太多更好的选择,而你却选择了最坏的。”
“……”季惟淡淡地摇头,“我倒是觉得最坏的该是我才对,这世界上也许不会有人比我更傻更天真。”
“这与傻或天真无关,是你成了这局游戏的牺牲品。在你爱上蒋聿的那一刻,你便已经输了。”程颢鬼魅地笑着,又将所剩不多的烟送回到季惟唇边:“有没有兴趣……知道蒋聿的全盘计划?”
季惟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似乎不是因为烟。时至今日,季惟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去面对现实,或者现实已成定局,然而刻意的逃避却给了他太多的自我安慰。那种感觉就好像悬浮在半空,离地不过数寸,你分明预见了着陆的注定,却仍然挣扎地享受着最后的一点自由。
只有在最后的这点臆想里,他得以欺骗自己,从始至终,蒋聿要的,除却爱情,没有其它。
“看来……你有一个好故事要说。”季惟吸尽了最后一口烟,烟蒂落下来,很快便已熄灭。而所有的臆想也不过只是昙花一现。
“这个故事再简单不过,从一开始,蒋聿觊觎的就是季氏,而绝非是你。透彻地说来,你不过是他成功道路上的垫脚石,用过了以后,踹一脚,任由你自生自灭。季惟,如果你想问这个世界那么多目标与机遇,为何蒋聿偏偏盯上你,那么你或许该感谢你的父亲,或者,感激上天精妙的安排。你父亲能有今天的成就绝非靠他一己之力,当年事业刚刚起步时,他身边一直有个忠实的老朋友陪伴,你父亲与他共同打拼多年,这份产业理应有他一份,不想你父亲却忘恩负义。公司上了正轨以后没有多久,便被卷入一宗商业丑闻,你父亲参与了其中的各个环节,最终却安然无恙,他的这个老朋友成了他的替罪羊,被判入狱不久后便悄然离世,从始至终,你父亲都没有为他真正做过一件事,见死不救终究是太残忍的事。”
季惟听完这个故事,似乎还来不及沉思:“对于我父亲的过去……我实在没有多少兴趣。”
然后看见程颢嘴角那抹神秘而意味深长的笑,终于无奈地谈叹了口气:“程颢,不要再讲另一个故事,告诉我说蒋聿的父亲又是谁,那样的故事已经不新鲜。”
“取回自己本应拥有的东西,总是天经地义,我想你也一定会苟同。”
“你觉得我会信你?”
“为什么不信?”
“你在替蒋聿说话?”
“当然不是。你恐怕误会了,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蒋聿定了规则,成了这场游戏的赢家,却连输的理由都不曾给你。人总该死得明明白白,不然如何瞑目,你说呢,季惟?”
“……”一个长久的沉默,长到呼吸都感到厌倦。忽然之间,季惟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现实没有他预料的残酷,便已经心满意足,“谢谢你给了我,瞑目的机会。”
“那么现在,你是否已经死心?”
“死心?”季惟揶揄地笑着自己,“是,死心。时至今日我终于得以心甘情愿地承认,蒋聿是个无懈可击的好演员。”
“那是因为……他从未爱过你。”
顷刻之间,卷地的风,自枯槁的枝叶间呼啸而过,满目的萧瑟恰似心中写照。
“程颢,何必多此一举……有的话不言而喻。”季惟只剩绝望。
32
32、第三十二章 。。。
三十二、
三日以后,季惟出院,没有通知少非,一个人两手空空地走到医院大门口。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些日用品扔在了那个苍白的房间里,就好像完成了一场仪式,用以与过去诀别。
季惟在耀眼的阳光下,舒适地伸展着筋骨,站在路边懒洋洋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终于,一辆银色跑车疾驰而来,停在他的跟前。程颢从车里下来,替他打开车门:“上车。”
“我以为徐辉把车重新喷成了银灰。”季惟诧异。
“我倒是以为,徐辉要是来的话,恐怕很难全身而退。”程颢眼尖地从季惟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把折叠的小刀,“这种刀虽小,却拥有不容小觑的杀伤力。”
季惟紧张地眨了眨眼睛,仿佛程颢已将一切都看穿,随即却从宽大的休闲裤口袋里取出一个不大的苹果:“你想多了,程颢,真的想多了,我晕血,不然也不会在医院里住了这么久。”
程颢愣了一下,任由季惟把小刀取走,削起了苹果皮,不禁放声笑起来,“你总是能让人很意外。”
“生命苍白,总要学会自娱自乐。”季惟说这句话的同时人已经钻进了车里,安稳落座。
程颢开车,目的地不明。季惟气定神闲地啃起苹果:“通常我不随便坐陌生人的车,我珍爱生命。”
“噢?你觉得我还只是陌生人?”程颢瞥了他一眼,“还是你在暗示我,我应该为你的大驾光临深感荣幸。”
季惟终于露出那个久违的、疯魔地笑:“当然。”
车子戛然而止,停在路中央。
季惟抬头,看见那辆没有漆成银灰的黑色跑车堵在数米开外。
程颢微微扬起嘴角:“我们有麻烦了。”
车门打开,徐辉进入视野,戴着宽大的黑色墨镜,加之一身素黑,气势逼人。
季惟惊叹一声:“这才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架势。”
程颢气定神闲地目睹他独自一人一步步踱来的表演,接着从车座底下抽出一张光碟放入CD机内,对季惟吩咐道:“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交响乐的声音骤然充满整个空间。
徐辉在离车半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与程颢迎面撞上,彼此都是意味深长地一笑。
“这么巧?你也来接季惟?”
“很遗憾,徐辉,你来迟了一步。”
“何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