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滚!我他妈就没你这么混蛋的儿子!”
“你说你像谁……你说你到底像谁!怎么让你听个话就这么难??”
“早知道会生出你这种东西,当初从医院抱回家后就不如直接打死!”
“……你要敢动我的琴一下,我他妈就真死给你们看!!”
“父母?……哈,你们这样子也好腆着脸自称父母吗?被自己亲生儿子整整恨了十多年的‘父母’,多么感人!!……”
姚绿在心口蓦然的刺痛下生生扯回恍惚的思绪。
回忆这种东西,就算关起来不看,也还是只会一再重复而已。——什么也改变不了。这道理,其实他早就知道。
什么时候学会了不再踟蹰回望。什么时候才发现越是深爱越是伤害。什么时候终于也能微笑着从曾用来发泄恨意的同一张嘴中吐出柔软关切的话语。
年幼的孩子总是嚷嚷着要长大。不错,做大人确是有做大人的好处。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把“长大”这件事情想得那么美比较好吧。
人在学着独立的同时总会变得叛逆,叛逆的同时又习得了偏执,偏执的极端就是无休止的争吵和与亲人的彼此伤害。
倘若早知如此,早知成长竟是个这么辛苦和疼痛的过程,当初你还会如此迫切的期盼它到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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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知多少回了,好不容易在行人渐少的清冷街头拦下一辆空车,在听罢那遥远而森然的目的地后,年迈的老师傅却是缓慢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转眼间车子又渐渐开的远了。
林染失望而焦灼的在道边跺着快麻木的脚,抬腕看了眼时间,犹豫握紧了兜中的手机。
怎么办,怎么办。这么晚,他一定等得急了。
无法的转身,少年只得迈步向下个路口匆匆走去,边走边回头向远处道路模糊不清的尽头望去,企图发现计程车顶长明的零星冷光。
自路侧纵列排开的商店和餐馆里不时溢出《Jingle Bells》的欢快旋律,落地窗上色泽鲜艳的彩漆栉比交织成龙飞凤舞的花体英文。门外悬挂的吊饰和铃铛在寒风中轻轻摇晃着发出清脆泠响,一下一下撞击着林染本就不平静的心。
某些东西被沿路旖旎的风景轻易勾起,他只顾凝望着慢慢就失了神,甚至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那个已跟了自己许久的不善人影。
而待跟踪者终于对这毫无挑战性的角逐感到不耐时,林染已被猛然摔倒在阴冷幽暗的拐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胸口已被一只脚用力踏住。喘着气久久挣扎不起,他狼狈仰脸,以一种自下至上的视角试图辨认出来人。
少年线条凌厉的下颔由于含了冷笑而敛出些微凛冽,漠然盯着他惊慌无措的双眼,苏扬俯下身来将唇边的笑容勾得更深了些——他喜欢看到别人因自己而恐惧的样子。
“……呦。这么晚了,要去见谁啊?”
悄然抿了双唇,林染脸色苍白却倔强不作声。
那跋扈的少年见状心底更为不爽,脚下愈发用力,直到林染吃痛的咬唇紧蹙眉头,声线才重淬了低沉的冰冷:“你哑巴了还是聋了?我问你问题,你没听见吗?”
“……我没必要回答你。”明知道如此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他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即便再无能,自尊的底线,他还没有失去。
苏扬闻言果然立马沉下了脸,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愠色。“你小子说什么?”
凭什么、他怎么敢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明明就是个只会托人后腿的废物——苏扬捏紧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发出的微响在安静的氛围下清晰可闻。
隔了漫长的死寂,林染本以为自己随时都可能挨上致命狠戾的一拳,抬首却发现苏扬的满面怒容不知何时已被一抹淡然笑意取代。
“……果然还是让你活太久了。上次就该让四爷那帮手下直接做掉你的。”他缓慢启唇,抬起脚后退一步,竟转过身融入黑暗里了。
……这就要走了吗?莫非自己又捡回一命?
林染简直不可置信,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连胸口都不觉得那么痛了。但还不等细细回味那侥幸,那个人傲然冷峻的脸又堪堪折回了视线内,手里提着刚从地上拾起的粗壮木棍。
于是他明白了。这才真正是惩罚的开始。
苏扬连殴打的前言都不屑讲,只居高临下的举起那看起来极为坚固的凶器,做了挥出的动作。过度紧张让跌在雪里的少年猛然闭上眼睛,咬牙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剧痛。他都想好了,流泪太过丢脸所以不允许,在断了骨头之前也绝不能轻易求饶。
苏扬看他那满脸的视死如归直想笑,可临施暴的快感已不容他停下,只听木棍在空气中划出一声闷响,那绝对是能直接把人敲晕的力道。
当然是怎么狠怎么打。为什么不?如果他留下的伤痕足以让那个人再次动怒……真是再好不过。
讥诮的笑出声,苏扬几乎能想象那个人一向缺乏表情的脸生生被自己逼出怫然作色的冷厉。
看吧。你越珍惜的我就越要毁掉给你看。你能奈我何?
要我苏扬放弃,还没那么容易。
重重一声闷响,林染深色的瞳孔在无意识下剧烈收缩,直到时间过去好几秒才惊觉身上并无丝毫被击中的痛楚。
视野里倏忽暗下来的部分被一个高挑的背影遮挡,那人虽然身材细瘦,却让身后的林染一阵莫名心安。
咦……这个身影……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姚绿先是维持着脊背微躬的姿势淡然揉了揉方才挡下木棍的那只胳膊,随后才慢慢直起身来,优雅勾手将滑落颈边的格子围巾重新搭上一侧的肩膀,抬眼笑的眩目。
“这大平安夜的,打架可不好。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能好好说?”他微笑着上前一步,与之相对的,苏扬则警惕后退,眼里透出几分威胁。“……你他妈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管我们之间的事儿?”
姚绿一脸无谓的耸耸肩,不再逼近。“哥哥我就是个路人而已,经过岔路的时候无意识瞥了一眼就撞见这形似强【嗯哼】暴的熟悉场景啊喂。本着见面分一半的原则,我就想着能不能等你做完了让哥哥我也趁机爽一把呢。”
话还没说完,苏扬脸就绿了,而刚刚才将姚绿认出来本还满心感激涕零的林染霎时惨白了脸向后使劲缩了缩。
“次奥,你眼是瞎了吧?老子根本不屑于上这种货色好吗!”苏扬坳着脖子怒喝,悻悻把手里的木棍随意砸到一边的墙角。既然都被路人发现了,单方面施暴自然进行不下去了。
“诶?难不成是我理解错了?”故作疑惑的眨眨眼,姚绿思索片刻又促狭笑着抬起头来。“啊——我明白了。既然不是强【嗯哼】暴,你对他下那么重的手——肯定是之前被他上过吧——!”
“……”
苏扬自打见到眼前这笑容讨厌的人后本还在心里恨恨叫嚣着“比老子英俊的男人都得死”,结果现在只剩下转身拔腿走人这一个念头了。
操,除了那个人之外,他至今还没发现能有谁比眼前这个混蛋更让他的前列腺散发出如此深切的忧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林染此刻正坐在一间咖啡店里靠窗的位子捧着温热的瓷杯,虽然已经披着姚绿的大衣缓了半天,身上还依旧轻微发着抖,目光呆滞。
对面一直托腮观察他的少年就叹了一口气,转脸冲一旁年轻的女服务生招招手:“Miss——给这边来点补充体力的甜点吧。多少钱的都没关系。”那边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就微赧的低下头向柜台走去,半路还差点被椅子绊倒。
林染这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他,视线在姚绿挽起的袖口停留了好一会儿,眼神渐渐由迷蒙恢复清明,满脸歉疚。
“对不起……”就各个方面而言。
“干嘛道歉?”这边倒是云淡风轻,姚绿捎起面前的欧爵抿了一口,也低眼瞥向自己有些青紫的小臂,满不在乎的一笑。“……其实不怎么疼。你要是想道谢,直接说‘谢谢’就好,我是不会推拒的。”
林染闻言头埋得更低了,双手紧紧握着那只杯子。“……谢谢你。这一次……还有上次也是。结果却要你反过来请我喝咖啡……”
“那必须的。你都陪我过了平安夜了,再怎么也不能让你掏钱啊。”
话音刚落,墙上古色古香的挂钟就当当的响了起来,时针和分针堪堪重叠在当中的数字“12”上。
“糟了!!”猛然从舒缓安逸的氛围中清醒过来,林染清秀的眉目间一片焦虑,急急在身上翻找了半天,这才记起外套已经被送去街对面的干洗店了。“……我的手机!”
“在这呢。刚去干洗店的时候我替你拿出来了。”姚绿微笑着将手机递过去,换来少年一记感激的目光,随后紧张的按亮屏幕,就看见三个未接来电和两条短信静静躺在消息栏。犹豫一下,先将短信点开。
第一条是他还在焦头烂额压马路的时候发来的,“现在在哪儿?是不是拦不到车?”
第二条发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苏扬堵在角落里S了,内容依然极致简洁:“时间太晚了,你早点回家休息吧。注意安全。”
一手捂着脸,林染沮丧的伏在桌上低低哀号。“完了……全完了……”
姚绿慢条斯理的一手接过女服务生端来的托盘,悠然勾唇:“谢谢。”转脸将黑森林和焦糖布丁推到林染眼前,自己则叉着那块提拉米苏舔了起来,不经意道:“……是宁子樾么?”
讶异于对方惊人的洞察力,林染恹恹坐了起来。“……嗯。本来约好要见面的……结果我爽约了。”
“果然……”唇角翘起的弧度悄悄加深,姚绿若有所思的笑起来。“就知道他一早匆匆冲出教室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也对,今天平安夜嘛。”
林染微微蹙眉,眼里的光黯淡了几分。“不是的……我们的确约了今晚见面,但他并不是去见我。”
“不是见你?”姚绿不解的托腮,有点糊涂了。
“是。宁哥约了我,今晚……一起去姐姐那里。”
姚绿睁大眼,答案还真有点出乎意料。“……你的姐姐?”
林染轻轻颔首,略微不好意思的垂着眼,声音很低。“……她和宁哥,以前是恋人。”
先是呆愣了几秒,随后姚绿忽然像全身通了电一样两眼放光:“桥豆麻袋!你姐姐是不是……身材偏瘦,留着过胸的直发……笑起来很文静?”看林染茫然不解的点头,他就更来了精神,边拼命回忆着边喋喋不休:“善良,性格温和……善解人意?人漂亮又很单纯?”
“你……”林染总算讷讷开口,“你认识我姐姐?”
阴险而得意的笑了笑,姚绿摇摇手指,挑眉启唇:“是宁子樾自己说的。他的初恋。”
“诶……是吗……”林染有些意外,和宁子樾认识这几年,他几乎从没见他在别人眼前主动说起过自己的事。眼前这个人,大约是很得他信任吧。“那应该就是我姐姐了。”
姚绿好奇道:“选在今天见面的话,他大概已经把你们当成自己家人了吧?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要和你姐姐分手呢?”
这回沉默了很久,少年才缓缓开口。“姐姐……我的姐姐林洇,在三年前的今天就已经因车祸去世了。我们本想等放学后一起去市郊的墓地看她的。”
姚绿的笑容僵在唇边,目瞪口呆。林染却似不觉,兀自低低叙说下去。
“当年,宁哥也不是自愿和她分手的……所以直到现在还没办法释怀。因为始终觉得是自己害她长眠地下,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就想尽办法的疏远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其实我真的一点也不怪宁哥。那件事错不在他。他明明那么爱着姐姐……我又怎么会怪他……”
说着说着林染就红了眼睛,而姚绿从他沉浸于往事中的零碎言语中,结合自己的脑补慢慢理清了事情的始末。
权儿四这个人,姚绿曾在运动会那天无意中听见两人提到过。那并不是他的本名,不过诨号而已。道上的人都这么叫,久而久之反而没人知道他原来的名字了。据林染说,那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光从外表上绝对不会猜到他竟是个势力纵贯八座大城市的黑道头目。初中的时候宁子樾在他手下青睐正盛,虽然年纪小,但由于他自小就在权儿四眼皮底子下长大,身手和临危判断力都没得挑,也并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可奇怪的是,宁子樾似乎从没为此感到高兴或引以为傲,一直都是沉默的做事,处理完又安静离开。
那时还完全是个新人的林染和宁子樾才认识不久,对他没什么过深的了解,只听帮内一些人私下议论过,说宁子樾的父亲宁崝年轻时和权儿四本是过命的交情,后来却在某件事上背叛了他,权儿四差点因此被送进监狱,幸亏在条子那边有熟人才逃过一劫。甫从拘留所出来,他就喊了帮里的人在城里四处追查宁崝的行踪,逮到人后就押到郊外最高的那座山上,当着年仅五岁的宁子樾的面残忍推了下去。而宁子樾的母亲在丈夫死去后立马便和一个外国人远走高飞了,自此宁子樾就成了权儿四名义上的养子,被迫在他手下做事,一直到现在。
其实事情有个说不通的地方。既然心狠手辣至此,权儿四当初为什么不干脆将宁子樾也灭口以绝后患,反而好生养在身边?想不通。而且很奇怪,这个人虽然重用他,看起来却又完全不像是有多喜欢宁子樾的样子。两人相处时死水般沉寂的诡异氛围绝非父子、叔侄或仇人之间的任何一种,权儿四十年来几乎从不过问宁子樾的私人生活,直到他身边添了那道静如春树的纤细身影。林洇。
这个老男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对林洇兴趣渐浓,以致于三天两头的跑到校门口来堵她。不谙世事的少女觉出不对劲后便慌了神,宁子樾却明白等在她前头的会是什么结局。那个男人并不是真的对这个年龄足以当他女儿的少女有意思,让他真正享受的,不过是折磨宁子樾的乐趣而已。大约杀了宁崝也远远不能解了他遭挚友背叛的心头之恨,他一直留宁子樾在身边,恐怕等的就是父债子偿这一天。痛苦,他要让流淌着那个人血液的孩子饱尝无尽的痛苦。而这痛苦,宁子樾已经习惯了承受。他只是不想,让喜欢的人也被无故牵连。
那年冬天,他向林洇提出了分手。他对她说,对不起,我没办法保护你。为了自己的未来,你还是不要继续在这里念书了,尽早离开这个城市吧。
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知道面前这个人是那样深爱着自己,尽管年少时的感情多少会掺了盲目和无知,但从这个人的眼神里,她能感受到,她是被在乎着的。他眸底流转不去的戚色她一览无余,于是她了然。这个人正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她,才能平静的说出“对不起,我没办法保护你”这样薄情的话吧。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舍得他再苦苦挣扎。……她决定出国了。
宁子樾当天没有去机场送她。看见了,只会更难舍。然而都过了飞机起飞的时间,他却接到了林染哭着打来的电话。
林洇在去往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后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这件事给了宁子樾极为沉重的打击,其影响几乎和年幼时父亲的死亡一样犹如灭顶。他无法将自己的责任从这场事故中摘除,巨大的负罪感让他几近崩溃。可他末了也只是安静的参加了少女的葬礼,安静的回到了权儿四手下做事,安静的渐渐疏远了身边所有可称得上是“朋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