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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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梨-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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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牡丹分不得,珠玑错落缀花心。
  莺声流丽燕飞忙,蜂蝶纷纷上下狂况是阳春二三月,风来花里忽生香。
  二人到了园中,白公领着张轨如各处赏玩,就象做成了亲女婿一般,十分受重。又攀谈了一会闲话,左右摆上酒来。二人在花下快饮不题。
  且说红玉小姐这日晓得父亲面试张轨如,却叫一个心腹侍儿暗暗到后厅偷看。这侍儿叫做嫣素,自小服侍小姐,生得千伶百俐,才一十五岁。这日领了小姐之命,忙到后厅来将张轨如细细偷看。只等张轨如做过许同白公到花园中去吃酒,方拿了诗回来。对小姐说得:“那人生得粗俗丑陋,如何配得小姐?小姐千万不可错了主意。”小姐问道:“老爷可曾要他做诗?”嫣素道:“诗到一笔就做成了,在此。”随即拿出来递与小姐。小姐接诗细看一遍,道:“此诗词意俱美,若非一个风雅文人决做不出。为何此人形象说来却又不对?”嫣素道:“此事著据嫣素看来,只怕其中还有假处。”小姐道:“肚皮中的事情那料得定,只是这副面孔是再不能够更改的了。若说这样才子,莫说小姐,便叫嫣素嫁他,也是不情愿的。”小姐道:“你听见老爷看了诗说甚吗?”嫣素道:“老爷是只看诗不看人的,见了诗便只是称好。此事乃小姐终身大事,还要自家做主。”
  小姐因见字迹写得恶俗,已有几分不喜,又被嫣素这一席话儿说得冰冷。不觉长叹一声,对嫣素说道:“我好命薄!自幼儿老爷就为我择婿,直择到如今,并无一个可意才郎。昨日见了此诗,已万分满愿,谁知又非佳婿。”嫣素笑道:“小姐何须着恼,自古说女子迟归终吉。天既生小姐这般才貌,自然生一个才貌相配的作对,难道就是这等罢了?小姐又不老,何须这等着急?”
  正说不了,只见白公已送了张轨如出去,便走进来与小姐商议。小姐看见,慌忙接住。白公道:“方才张郎做的诗我儿想是看见了?”小姐道:“孩儿看见了。”白公道:“我昨日还疑他有弊,今日当面试他,他全不思索便一笔挥成,真是一个才子。”小姐道:“论此人之才,自不消说,但不知其人与其才相配否?”白公道:“却又作怪,其人实是不及其才。”小姐听了便低头不语。白公见小姐不言,便说道:“我儿既不欢喜,也难相强。但只怕失了这等一个人才,却又难寻。”小姐只不做声。白公又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儿既狐疑不决,我有一个主意。莫若且请他来权作一个西宾,只说要教颖郎,却慢慢探他,便知端的。”小姐道:“如此甚好。”
  白公见小姐回嗔作喜,便又叫董荣进来,分咐道:“你明日可叫书房写一个关书,备一副聘礼,去请方才的张相公,只说要请来教公子读书。”董荣领了白公之命,出来打点关书聘礼不题。
  却说张轨如见白公留他酒饭,又意思十分殷勤,满心欢喜。回到家已是黄昏时候,只见苏友白、王文卿还在亭中说闲话等他信,便扬扬走进来,把手拱一拱说道:“今日有偏二兄,多得罪了。”苏友白与王文卿齐应道:“这个当得。”因又问道:“白太玄今日接兄去,一定有婚姻之约了?”张轨如喜孜孜笑欣欣将白公如何待他,如何留饭,只不题起做诗,其余都细细说了一遍,道:“婚姻事虽未曾明明见许,恰似有几分错爱之意。”王文卿笑道:“这等说来,这婚姻已有十二分稳了。”
  只有苏友白心下再不肯信,暗想道:“若是这等一首诗便看中了意,这小姐便算不得一个佳人了,为何能做那样好诗?又何消择婿至今?”因见张轨如十分快畅得意,全不周旋,便没情趣的辞了出来。
  张轨如也不相留,直送了苏友白出门,却回来与王文卿笑说道:“今日几乎弄决裂了。”却将白侍郎如何要面试他,恰恰凑巧的话又说了一遍。王文卿便拱他道:“兄真是个福人,有造化。这也是婚姻有分,故此十分凑巧。又早是小弟留下一首。”张轨如道:“今日可谓侥天之幸。只悉那老儿不放心,还要来考一考,这便是活死。”王文卿道:“今日既面试过,以后便好推托了。”张轨如道:“推托只好一时,毕竟将何物应他?”王文卿道:“这个不难。只消在小苏面上用些情,留了他在此,倘或有甚疑难题目,那时央他代做,却不是一个绝妙解手?”张轨如听了,满心欢喜道:“兄此论有理之极,明日就接他到园中来住。”
  到次日,清晨起来,恐怕苏友白见亲事不成三不知去了,便忙忙梳洗了,亲到寺中来请他。此时苏友白尚未起身,见张轨如来,只得爬起来,说道:“张兄为何这等早?”张轨如道:“小弟昨日回来,因吃了几杯酒身子倦怠,不曾留兄一酌,甚是慢兄。恐兄见怪,只说小弟为婚姻得意便忘了朋友,因此特来谢罪。”苏友白道:“小弟偶尔识荆便承雅爱,十分铭感,怎么说个怪字?”张轨如道:“兄若不怪小弟,可搬到小弟园中,再盘桓几日,也不枉朋友相处一场,便是厚情。”苏友白因此事糊涂,未曾见个明白,也未肯就去。听见张轨如如此说,便将计就计,说道:“小弟蒙兄盛情殷殷,不啻饮醇,也未忍便戛然而去。只恐在尊园打扰不便。”张轨如道:“既念朋友之情,再不要说这些酸话。”遂叫小喜道:“小管家,可快快收拾了行李过去。”苏友白道:“小弟一身到此,止有马一匹在后面,并不曾带得行李。”张轨如道:“这一发妙了。”便立等苏友白梳洗了同来。苏友白只得辞谢了净心,叫小喜牵了马,同到张轨如园中来作寓。张轨如茶饭比先更殷勤了几分。正是:有心人遇有心人,彼此虚生满面春。
  谁料一腔贪色念,其中各自费精神。
  二人正在书房中闲谈,忽家人报道:“前日白老爷家的那一位老管家又来了。”张轨如听了喜不自胜,便独迎出亭子来,只见董老官也进来相见。董老官便说道:“老爷拜上相公,昨日多有简慢。”张轨如道:“昨日深叨厚款,今日正要来拜谢,不知为何又承小老下顾?”董荣道:“老爷有一位公子,今年一十五岁。老爷因慕相公大才饱学,欲屈相公教训一年。已备有关书聘礼在此,求相公万勿见拒。”
  张轨如听了摸不清头路,又不好推辞,又不好应承,只得拿了关书与聘礼转走进来,与王文卿、苏友白商议道:“此意却是为何?”苏友白说:“此无他说,不过是慕兄高才,要亲近兄的意思。”张轨如道:“先生与女婿大不相同,莫非此老有个‘老夫人变卦’之意?”王文卿笑道:“兄想远了。此乃是他爱惜女儿,恐怕一时选择不对,还要细细窥探,故请兄去以西宾为名,却看兄有坐性没坐性,肯读书不肯读书。此乃渐入佳境绝妙好机会,兄为何不要迟疑?”张轨如听了方大喜,重走出来对董荣说道:“我学生从来不轻易到人家处馆,既然老爷见爱,却又推辞不得,只得应允了。但有一件事,要烦小老禀过老爷,面得一个僻静书室,不许闲人搅扰,只读得书方妙。”董荣道:“这个容易。”遂起身辞了,竟来回复白公。
  白公见张轨如允了,满心欢喜;又听见说要僻静书房好读书,更加欢喜。遂叫人将后园书房收拾洁净,又拣了一个吉日,请张轨如赴馆。
  张轨如到了馆中,便装出许多假老成肯读书的模样。起坐只拿着一本书在手里,但看见人来,便哼哼唧唧读将起来。又喜得沉重颖郎与先生一般心性,彼此倒也相安。家中人虽有一二看得破的,但张轨如这个先生与别个先生不同,原意不在书,又肯使两个瞎钱,又一团和气,肯奉承人,因此大大小小都与他讲得来,虽有些露马脚的所在,转都替他遮盖过了。这正是:工夫只道读书浅,学问偏于人事深。
  既肯下情仍肯费,何愁奴仆不同心?
  一日,白公园梦草轩一株红梨花开得茂盛异常,偶对小姐说:“明日收拾一个盒儿。请张郎来赏红梨花,就要他制一套时曲,叫人唱唱。一来可以观其才,二来可以消遣娱情。”白公话才说出,早有人来报与张轨如。
  张轨如听了,这一惊不小。只得写了个贴儿,飞星着人来约苏友白到馆中一会。苏友白正独坐无聊,要来探一个消息,却又没有头路,恰恰张轨如拿帖子来约他,正中其意。这日要来,却奈天色已晚。只得写个帖子回复张轨如,说道:“明早准来。”张轨如恐怕迟了误事,急得一夜不曾合眼。到得天一亮,便又着人来催,自家站在后园门口探望。喜得苏友白各有心事,不待人催已自来了。
  张轨如看见,便如天上掉下来的,慌忙迎着,作了一个揖,便以手挽着手儿,同走到书房中来,说道:“小弟自从进馆来,无一刻不想念仁兄。”苏友白道:“小弟也是如此,几番要来看兄,又恐此处出入不便。”张轨如道:“他既请小弟来,小弟就是主人了,有甚不便。”
  正说话,只见颖郎来读书。张轨如道:“今日有客在此,放一日学吧。”颖郎见放学,欢喜去了。
  张轨如道:“许久不会,兄在小园题咏一定多了。”苏友白道:“吾兄不在,小弟独处其中没甚情兴。兄在此,佳人咫尺,自然多得佳句。”张轨如道:“小弟日日在此被学生缠住,那里还有心想及此。昨日偶然到亭边一望,望见内中一树红梨花,开得十分茂盛。意欲要做诗赏之,又怕费心,只打点将就做一只小曲儿,时常唱唱,只因久不提笔,一时再做不出。”苏友白道:“死不要将词曲看容易了。作诗倒只消用平仄两韵。凡做词曲,连平上去入,四韵皆要用得清白,又要分阴阳清浊;若是差一字一韵,便不能协入音律,取识者之消。所以谓之填词,到由人驰骋不得。”张轨如道:“原来如此繁难。倒是小弟不曾胡乱做出来惹人笑话。兄如不吝金玉,即求小小做一套。待小弟步韵和将去,便无差失了。不知仁兄可肯见教?”
  苏友白道:“做词赋乃文人的家常茶饭,要做就做,有甚么肯不肯。但不知这一株红梨花在何处,得能够与小弟看一看,便觉有兴了。”张轨如道:“这株梨花是他梦草轩中的,若要看,只消到百花亭上一望,便望得见了。”二人同携着手走过园来,到了百花亭上,隔着墙往里一望,只见一株红梨花树高出墙头,开花如红血染成,十分可爱。苏友白看了,赞赏不已,因说道:“果然好花,果该题咏。只可惜隔着墙,看得不十分快畅,怎能得到轩中一看,便有趣了。”张轨如道:“去不得了。这梦草轩是白太老的内书房,内中直接着小姐的绣阁,岂肯容闲人进去?”苏友白道:“原来与小姐闺阁相通,自然去不得了。”
  二人又在百花亭望了一会儿。方才回到馆中坐下。张轨如一心只要苏友白做曲子,又恐怕迟了苏友白一时做不完,又恐怕做完了仓卒中一时读不熟,便只管来催。苏友白亦心中想看小姐,无以寄情,遂拈起笔来,任情挥洒。只因这一套曲子有分教:俏佳人私开了香阁,丑郎君坐不稳东床。这正是:从来黄雀与螳螂,得失机关苦暗藏。
  漫喜窃他云雨赋,已将宋玉到东墙。
  不知苏友白果然做曲子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百花亭撇李寻桃
  诗曰:
  冷暖酸甜一片心,个中别是有知音。
  樽前听曲千行落,花底窥郎半面深。
  白壁岂容轻点染,明珠安肯乱浮沉?
  拙鸠费尽争巢力,都为鸳鸯下绣针。
  放说苏友白被张轨如催逼要做曲子,也因思想小姐,便借题遣兴,信笔填词。只见楮砚中笔墨淋漓,不消数刻工夫,早已做成一套时曲。递与张轨如道:“草草应教,吾兄休笑。”张轨如接了,细细一看,只见上写着:〔步步娇·咏红梨花〕索影从来宜清夜,爱友溶溶月。谁知春太奢,却将满树琼姿,染成红烨。休猜杏也与桃耶,斑斑疑是相思血。
  〔沉醉东风〕拟霜林娇红自别,着半片御沟流叶。俨绛雪几枝斜,美人亭榭。忽裁成绡衣千叠,明霞淡些,凝脂艳些。恰可是杜鹃枝头舌。
  〔好姐姐〕多时云魂瘦撒,因何事汗透香颊?想甘心殉春,拼红雨溅香雪。断不许,痴蜂蝶作贱红浪窃。
  〔月上海棠〕痕拖痕拖缬,春工细剪春心裂。遍水边林下,锦沓香车。掩朱帘醉脸微侵,烧银烛新妆深射。销魂者,定是怜才,呕心相谢。
  〔五供养〕红哥绛姐,便丛丛深色,别样豪奢。雨睛肥瘦靥红白,主宾递嗔娇怨,洽似不怕东风无藉。想人静黄昏后,月光斜,恍疑是玉人悄立绛纱遮。
  〔水红花〕红儿眉压雪儿睫,换春蝶花神扭捏。丰姿元与冷相协,为情竭嫣然脱卸。因甚当年贞守,今日忽鲜撷,想于归绣裙揭也罗。
  〔玉胞肚〕芳心芳心难灭,任如堆秾艳犹存淡洁。伤素心薄事铅华,逗红泪深思锁穴。祗知淡不与浓接,不信东皇多转折。
  〔双声子〕改妆聊自悦,吊影忽悲咽。十二重门深深设,是谁遣红线红绡来盗妾?
  〔尾声〕衔杯细究花枝节,又添得诗人绝,真不负红梨知己也。张轨如看完了,满心欢喜,不住口的称赞道:“兄真仙才,小弟敬服。”苏友白道:“一时适兴之词,何足挂齿。”
  张轨如拿着看了又看,念了又念。苏友白只道他细看其中滋味,不知他是要熟读了,因说道:“游戏之作,只管看他怎的。兄原许步韵,何不赐教?”张轨如道:“小弟凡做诗文,必要苦吟思索,方能得就,不似兄这般敏捷,容小弟夜间睡不着和了请教吧。”遂将曲稿又看了一遍,就折一折,笼在袖中,又将些闲话与苏友白讲讲。
  不多时,忽一个童子走将来,说道:“老爷在梦草轩请张相公去说话。”张轨如道:“有客在这里怎么好?”苏友白道:“既是东翁请兄,小弟别过吧。”遂要辞出。张轨如欲要放苏友白去了,又恐怕一时间有甚难题目没有救兵,只得留苏友白道:“兄回去也无甚事,何在此宽坐一会儿?小弟略去见见主人,就来奉陪。况此间甚是幽静,再无人来,兄尽可游览。”苏友白本来要访寻消息,见张轨如留他,便止住道:“既这等说,兄请自便,小弟自在此闲要。”张轨如说一声:“得罪了。”遂同童子竟往梦草轩来。
  到了轩子上,白公接着,说道:“又有几日不会先生,不觉鄙吝复生。今见红梨盛开,敢屈先生台驾赏玩片时。”张轨如道:“晚生日日叨陪令郎读书,也不知春色是这等烂漫了。蒙老先生垂爱,得观芳菲,不胜厚幸!”白公道:“读书人也不要十分用功,太急伤损精神,遇着花晨月夕,还要闲散散为妙。”随叫左右在红梨花下摆开一个攒盒儿。同张轨如看花小饮。
  饮了数杯,白公说道:“先生在馆中读书之暇一定多得佳句,幸赐教一二。”张轨如道:“晚生自到潭府,因爱花园清幽,贪读了几句死书,一应诗词并不曾做得。”白公道:“今日花下却不可虚度。”张轨如见白公说的话与传来消息相近,料定是这个题目,又因袖中有物,胆便大了,遂说道:“老先生倘不嫌俚俗,晚生即当献笔。”白公道:“先生既精于诗赋,这歌曲一定也是妙的了。前日因关中一个敝年家送了两个歌童,音齿也还清亮,只是这些旧曲唱来未免厌听。先生既有高兴,就以此红梨为题,倒请教一套时曲,叫歌童唱出,得时聆珠玉,岂不有趣。不知先生以为何如?”张轨如听见,字字打到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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