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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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舜华-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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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今天他忘了说,再过两天春税结束,税官找麻烦钻她的洞,让她土地遽失,她不就欠了崔舜华?她脑中蓦地迸出大富户吃小富户的案例,即便是白起哥,她都不敢理直气壮地说他自小富家爬上名门富户的一路上没有暗中动手脚过。
    先前是他忘了说,还是故意不说?
    他叩叩轿顶,对着轿内说道:“快出来。”
    轿帘外那隐约的黑鞋以及垂地的外袍,让她想起絮氏舜华最后一日他就是这样走出屏风后要她别害怕,她心里轻轻叹息,无论如何他都说了,不是吗?
    “舜华。”轿外伸进一只男人的大掌。
    她盯着好一会儿,她掌心轻轻停在他掌上一指的距离,不敢真的握下去,这手也许将来是伊人要握的,大人娶小孩……大人负累,小孩高攀,还好她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也就不会有太多绮想,她会全心全力帮他抱得一个成熟美人归,思及此,她避开他的手,钻出轿子。
    但因为太在乎那只男人的手,害得她出轿里一头撞上轿顶,她抱头哀哀叫一声,真的很疼啊,她眼角余光瞟见轿夫傻眼,白起哥可没教她大家闺秀遇见此事时该怎么面对,因为这种撞轿的蠢事在大家闺秀里是不可能会发生的。
    尉迟恭拉过她的双手,道:“都肿了,我替你揉揉吧。”
    “不不不,没事,我没事。”她连忙拒绝他的好意,深怕《京城四季》执笔者就在附近,到时伊人看见岂不反感?她试着做出最爽朗的笑容,作揖道:“尉迟哥,亏得你及时提醒税官的事,舜华在此谢过。”
    “……嗯。”尉迟恭静静地看着她真心无伪的笑颜,而后低目扫过她刻意避开自己,两人间的距离。
 第五章(1)
    最近尉迟恭与崔舜华走得过于亲近了。
    白起半垂着眼帘,自酒楼的二楼往街上看去。崔舜华一向坐轿或骑马,少在闹街步行,今天兴致挺好,居然逛起大半天的街道。
    逛什么街呢?这些时日,她与尉迟恭几乎形影不离,这两家非但合作起没有什么利润的皂行,还打通关节有意做起义庄来。难得今日见她逛街……白起明知有地方不对劲,但一时实在踩不到那个点。
    “京城四季?”他重复吟念着。
    “正是。崔当家一见到小的,就在打听近日是否有意写京城四位名门富户当家的……的秘辛。”白家书馆里的老总管抹抹汗。
    她有病么?拿自己的事去给人闲话?连书名都取了呢。京城四季?有什么好处?赚得了多少?不只白家在京城的书铺被探问了,连戚遇明、尉迟家相关的行业也一一被探过,崔舜华到底在想什么?
    白起一向对她没有什么兴趣,但京城四姓息息相关,她要有异,一个不稳,白家也会备受牵连。
    “当家,大魏一品云织坊的丝绸终于运到了。”


    白起不甚上心,道:“差人送上柳家。”他寻思片刻,又落在崔舜华身上,她身边的阉人笑咪咪地尾随着她,但偶尔若有所思的。
    连她身边的人都觉得有些古怪了吗?她撞上头,性子有些改变,但一个人能改变多少呢?能够变得举手投足毫无威胁性么?
    白起不经意地瞟着崔舜华身后几步远的百姓,黑眸蓦地一亮,立时起身凭着扶手栏杆。崔舜华她怎会不知,她骑马坐轿,就是不行走,怕的就是恶名昭彰带来的后果啊!
    “崔舜华你死吧你!”百姓中有人暴喝。
    正要跨入某间书馆套一套《京城四季》到底是哪位幕后高人着笔的崔舜华一看,在阳光的折射下,一把高举的菜刀闪亮亮的,她吓得直觉掩目。
    路人的尖叫,令她惊悸,想到那句“你死吧你”,她下意识侧退避开来。咧咧寒风刮疼她的颊面,再一定睛,那菜刀居然离她只有一指距离。
    她没遇过这种事,吓得大叫:“当街砍人啦!砍错人啦!找错了找错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她连连退后,想遁入闹街人群里,谁知这些没良心的百姓一见她靠近就做鸟兽散。没人性啊!
    追着她满街跑的少年衣衫褴褛,满面污垢,显然混迹市井有一段时日,今日逮到她独自一人,藏了许久的菜刀无比亮滑,正是少年日日擦试下的恨意。
    他紧追不舍,咬牙切齿:
    “我怎会找错人?北瑭京城还有哪个崔舜华胆敢买通官员,假造亲戚,逼吾父优先卖地给你?地不给,你便弄得我家破人亡!如今地契已转到你名下了,吾父吾母也投井自尽,你就拿命来换地吧!去他的崔舜华!”
    舜华闻言,心头如坠冰窖。原来崔舜华名下的地多不可数,俯拾皆好地竟是这样来的!竟是这样来的!
    但……但她不是崔舜华啊!她要是崔舜华,万万不会这样做的!可这种话她怎能说出口?一出口,她没被砍死,也会被火焚死的!
    闹街上的百姓惊慌慌,她是心慌慌,脚也慌慌,菜刀在她眼前砍来砍去,连壁不知被人群淹没到哪去了,没法救她一把。
    她转身奔入人群,人群又散,她大叫:“没人性啊,让我躲躲又怎样!”不慎踢倒街边放水果的篓子,她整个人扑地也随着果子滚了一圈。
    刀光凌凌,就要往她砍下来。这一砍,她准成两瓣大西瓜!她命休矣!不不,她早休了!但平静地走,跟切成两块大肉走是有差的!
    “原谅我!原谅我!没有下次了!”她顾不得崔舜华的面子,惨声大叫,眼角余光中,疾速闪过的百姓面孔竟无一人怜悯。
    是啊,是啊,谁会怜悯她?连她自己都觉得崔舜华做这种事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可是,她不是啊!她真的不是崔舜华啊!
    “崔舜华你下地狱去赎罪吧!”
    白起攥紧栏杆,眼底精光乍现。他凭栏疾走,与崔舜华同一方向,就是要看清楚她的最终结局。
    崔舜华是崔家梁柱,她一死,崔家垮,白家便可见缝插针。
    蓦地,他看见对街茶居二楼的京城四大富之一——戚遇明。
    戚遇明也正往街上看去,却没有任何动作。
    大家都在打同样的心思啊!不管尉迟恭与崔舜华在暗谋什么,都不会有后续了!不会影响到其他两家了!
    白起蓦地止步,隐在栏旁柱后,不教戚遇明察觉他的存在。
    他再往街上看去,她奔到最近一顶软轿前,大声求救。那轿子不但没让她钻进去,反而迅速拉下轿帘。
    他唇畔有笑。
    轿子里是妓院的姑娘。当年崔舜华一身西玄深衣蔚为风潮,居然让妓女学去,一时间北瑭妓院里人人都着深衣诱客,崔舜华火上心头亲自划花名妓的颜面,让她们再也无法以色谋生,如今妓女见她将死,只会额手称幸,哪会扶她一把。
    即使看着崔舜华的背影,他都感觉得到她的恐惧与绝望。
    这不是报应么!同样是舜华,老天是公平的!没道理你张狂百岁,却让另一个舜华长躺病榻!
    舜华极其狼狈,逃命双腿不稳,又跌一跤,眼见那菜刀就要沾血,她抱头下意识大喊:“白起哥……尉迟哥!尉迟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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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起呆住。
    万事休了!休光光了!舜华绷紧皮肉准备承受剖两半大西瓜的疼痛,哪知地面忽然微震,一排排官兵自巷间飞快奔出。
    她傻眼,任着这些官兵层层将她与少年隔了开来。
    白起暗叫可惜,眯起眼,藉着阳光细细揸她的容貌。确是崔舜华没有错……她长发清软飞扬没有上油……最近她似乎天天洗发……
    位在高楼之上的戚遇明神色未变,既没有惊喜,也无扼腕之意;而这一头的白起,则深深看着崔舜华,陷入沉思。
    会喊他白起哥的,只有舜华。如今舜华该在府里,眼下这崔舜华喊他白起哥是何用意?
    明知是崔舜华无误,白起还是自柱后现身,不顾戚遇明的察知,攥住栏杆,再次观察崔舜华的容貌表情。
    舜华本是捂着脸,放下双手,怯怯看着宛如人山人海的官兵,一名陌生的青年身穿着官服,就站在她身边。
    “小人方才去请官兵,让崔当家受惊了。”他恭谨道。
    “你是……”她声音还微微颤着。
    “小的是尉迟当家派来跟着崔当家的。”
    “原来是尉迟哥派你来的……”她心跳尚未缓拍,官兵围得严实,她只能踮着足,看着那少年被官兵粗暴制伏。
    “崔舜华你会有报应的!我做鬼也饶不了你!”少年的狰狞声音远远传来,随即是人肉砸在泥地上的巨响。
    舜华心里惊惧不已。这一年要她怎么顶?现在她才意识到,她不是在顶一个普通的千金小姐,这世上也不如她想像美好……那些恶事她连一样都没做过,但现在百姓看她的每一眼,在在都让她掩面惭愧。
    连璧费力钻了进来,气喘吁吁。他道:
    “当家没事么?连璧先前被人群冲散开来,追不上当家。”
    尉迟家的青年看他一眼。
    “嗯,我没事……那人……”
    “那人会押入官府的,这是公然行凶啊!方才见死不救的人,连璧都记下了,等回头当家要怎么做,连璧必定领命。”
    舜华顺着连璧目光往角落轿子看去。不知何时,轿里花枝招展的女子颤颤跪伏在地……因为崔舜华死不了,所以在求饶了吗?
    她又察觉尉迟家青年眼底抹过轻蔑。是在轻蔑崔舜华吧!
    明知他们不是针对絮氏舜华,但经历此番生死,她真觉得自己就是崔舜华,必须承担所有的过错。
    她抹去满面冷汗,走上一步,顿觉双腿虚软。
    大庭广众下,她勉强笑道:“嘿嘿,去把她的轿子抢来,先回府吧。”
    连璧问了一句:“回崔府么?”这几日她都住在尉迟府里。
    她随口道:“好,先回崔府。”一顿,又往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看去,摆摆袖,轻补一句:“别伤她。让她走,也不准背着我找她麻烦。”
    尉迟府的青年诧异瞟着她;连璧忍住回头看她的冲动,受命而去。
    一回崔府,舜华连一口水都还不及喝,就听见宫中差人送话来。
    “……入宫?”她声音沙哑。她?
    她有想过崔舜华在北瑭京城作威作福,这背后靠山必定颇硬,但,她还没想到入宫这一层……她不敢多问,怕被一旁的连璧看穿。


    她往连璧看去,只见他平日笑吟吟地,此刻却是面色紧绷苍白。
    “崔当家请上轿吧。”那太监说道。
    “……我一身他国衣裳,请待舜华换上北瑭女装。”
    太监略讶笑道:“当家说笑了。以往当家不是曾跟太后说衣物于你,不过分方不方便,无损忠君之心哪。”
    舜华心里微苦。确实,北瑭富户千金女装行走不便,若要逃命,还得把垂地的衣裙绑在小腿上呢。她回以一揖道:“那……就上轿吧。”
    太监看了连璧一眼,笑道:“请这位阉人一块跟着吧。”
    “……这是自然。”连璧镇定地说道。
    舜华趁着在轿内,快速卷起宽袖,手臂上都是擦伤,还有血水渗出,先前她承受崔舜华身子时,右臂已经带伤疤了,现在在同一处又来……她忍痛舔着伤口,以前药苦她可以大叫,哪儿不舒服也可以在床上滚来滚去跟白起哥闹脾气,但现在不成,她是崔舜华,不能教别人发现崔舜华连点疼都捱不住。
    她放下袖子,抹去冷汗,往窗外看去宫墙就在远处,她不由得暗自失笑。
    絮氏有几百年没有走进宫墙了?听说康宁帝那代的絮氏家主时常蒙皇帝召见,而后又多疑地令絮氏瓦解,几百年来的絮氏活得战战兢兢,虽是较一般平民有钱的小富家,但每一代都自觉活得像被人监视的蝼蚁。
    这都是亲亲爹爹为了要她骂一句“去他的徐直”才在她面前说的。她是没感觉啦,可能她都待在府里,所以很正常地成长着,完全不觉得自己被监视过。
    如今,冥冥中有天意,要她这个最后的絮氏做一个完美的结束吗?
    “……去他的徐直。”她轻声说着,怀念起过去骂人的那段时光来。
    “当家?”连壁听见轿内的声音,以为她有吩咐。
    “没事。”她笑。
    连壁面色古怪,仍是收回目光。
    “……去他的崔舜华。”她微微笑着,大街上的余悸犹存自她面上褪去,心里也慢慢沉淀下来。
    就算让她这个最后絮氏做一个完美的结束,也不用让她与皇帝见面吧?
    刹那间,舜华的双腿软了软,差点本能服从“陛下”两个字再趴一次地,但一见眼前陛下是个小孩,她又硬生生挺着膝,直直站在原地。
    “崔当家,听说你撞坏了头?”那小孩身穿小龙袍,头戴帝冠,不可一世地坐在椅上。
    舜华作揖道:“舜华前几个月夜宴时,一时不慎撞上头……”
    “所以,你没照朕的吩咐去做?”
    她一征,小心翼翼答道:“舜华有些事不小心忘了……”
    小皇帝跳下椅,跑到她面前,笑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撞坏头了。要不,你怎会没杀了那乐师呢?”
    今日就算天塌下来了,她想她也不会心惊害怕了。她微笑:“正是如此。请问……哪位乐师?”再请问,你们有什么仇,可否一并说了?
    “哼,前阵子教坊里的他国乐师居然敢在北瑭国土里弹奏亡国曲,朕要杀了他,你允朕先将他调到崔府的家乐里再找个名目杀了他,才不会损及朕的名声。崔当家,你事事都替朕想,朕很高兴呢。”
    “……是这样么?”原来,那夜的钟鸣鼎食是为他杀人……为了杀一人,索性连全部家乐都毁去吗?在崔舜华眼里,人命真是不值?
    “好了。”小皇帝咧嘴,击两次掌。
    太监领进一排年轻的宫女与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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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华不动声色。那些宫女与公公面容迷惘,似乎不知自己被召唤的目的。
    其实她也很迷惘啊。
    “崔当家,这次你又要教朕玩什么呢?”
    舜华迎上小皇帝愉快到有些残忍的目光。
    跟随小皇帝身边的太监,上前轻声提醒着:“崔当家,陛下今儿个在朝上闹脾气,回来后说是你不陪他玩,他明日不早朝了。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他们的名字也被自宫册划去,请崔当家务必让皇上尽兴。”
    舜华顿时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这是说,平常崔舜华教皇上玩……是拿人命来玩么?现在她也要跟着玩?
    小皇帝得意朝她笑道:“对了,崔当家,朕替你出了口气。”
    “舜华不懂。”她轻声道。
    “今儿个你在街上闹的事,朕都知道。居然有人敢在天子脚下杀人,你放心,朕不会放过他的!”
    “不……”等一下,让她想个法子解释一下。
    “朕已经差人暗地传令下去,把那人往死里整,如今恐怕已经感谢地去见阎王了呢。”
    “陛下……舜华……抢了人家的地,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罪不在他……”她喃喃着。
    小皇帝笑着看向她,面露有趣道:“那又如何呢?”
    舜华心里一震,层层麻感窜上她的头皮。
    这就是……康宁帝的后代吗?疑东疑西,为了保住北瑭,不惜将忠心的金商絮氏视作奸细赶尽杀绝。他可想过,到头来他的子孙败坏他保住的北瑭,轻贱他想保住的北瑭百姓?
    她想到尉迟哥,想到白起,甚至,想到自己。
    原来,这些努力在北瑭开拓一方土地的人,头顶的天,就是如此。
    “你这脑子还真是撞得严重呢。”高椅上雍容华贵的皇室妇人笑道。
    “太后娘娘说舜华脑子撞得严重,自是严重得很。”舜华微笑。
    “你这孩子……把椅子搬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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