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过年,过年你还不回来!合着一年到头就三十儿一天露面是吧,你当给祖宗上香呢?!”
“我……”金云海气势有余而词汇不足,正愁,忽然瞄见凌飞那隔山观虎斗的眨巴眼睛,计上心来,“爸,我朋友在车上呢,就那个凌飞哈,让他跟你说!”
凌飞压根儿没闹明白弯儿是怎么拐到自己这边来的,电话已经被金云海塞到手里。你妈这是打电话还是击鼓传花啊!
“凌飞?”不管打酱油的愿不愿意,金老爹这炮火是转过来了。
凌飞黑线,先是用嘴型乱七八糟骂了金云海一通,才在后者浅浅的奸笑里应了电话:“啊,金叔,我是凌飞。”
金云海这边儿正好等信号灯呢,凌飞对自个儿老爹那亲切的称呼差点儿让他犯羊癫疯。
但金老爹很受用,当下火气消了一半:“不是说好今天一起过来吗?”
“啊,是这样,白天我上街想着给您二老买点补品什么的,没留神让车刮了。”
“买啥东西啊你这孩子太见外,那刮得严重不?”
“没什么事儿,这不是金子刚陪我在医院检查完,就皮肉伤。”
“真的吗?这玩意儿得仔细看,万一有个内伤啥的……”
“放心吧,真没事儿,检查好几遍呢,这不时间全耽误了,本来金子想回去的,是我不好意思,这一身灰头土脸的……”
“哎大小伙子哪那么多讲究!”
“金子也这么说,可我不是矫情嘛,呵呵,不过金子真的特别仗义,一下午帮我忙前忙后的。”
“他打小就那个样儿,虽然人傻不拉几的,但对朋友对哥们儿都贼铁,这点随我,哈哈哈……那行,记得明天一早就过来啊,我让你姨熬疙瘩汤。”
“嗯,行,那叔儿你们早点休息。”
“哎哎,这孩子真懂事儿,那我就不跟那小子说了,让他小心点儿开车。”
凌飞挂上电话,抬头对上金云海呆滞的眼。
凌乱的暖风送来金云海的脑电波:你可以去角逐奥斯卡影帝了= =
绽开谦虚的微笑,凌飞以波还波:不要,我是偶像派~(≧▽≦)/~
金云海的小窝具体位于城东还是城西,城南还是城北,凌飞完全分辨不出来,反正宽敞的马路拐几个弯,转几个转盘,再上个高架,再下来拐几个弯,就到了。
一看就是个新楼盘,电梯里的木板防护还没撤,满楼装修特有气味儿。
金云海家在九楼,推开门,倒是没什么奇怪味道了,待金云海打开客厅的大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三室两厅映入眼帘。
“你是不是就铺了个地板刷了个墙啊。”凌飞忍不住吐槽,这装修也太简约了。
哪知就这还没猜对。
“地板和墙都是开发商弄好的,我就买了点家具。”
这回凌飞连吐槽都无力了,只能说:“你真简朴。”
金云海把羽绒服挂到门后,凌飞也有样学样,可这一挂,才发现羽绒服上全是灰,还依稀可辨几个脚印儿,凌飞这叫一个无语,抬手就扑打开来。好在羽绒服料子不沾灰,拍几下,也就好了。刚想回头找罪魁祸首,却听金云海说:“本来打算不忙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商量看怎么装修。”
凌飞走进客厅,金云海从冰箱里翻出几罐啤酒。
“陪我喝点儿?”金云海把啤酒放到茶几上,整个人瘫进沙发。
凌飞嗤之以鼻:“这玩意儿跟水似的。”
金云海无所谓:“冰箱里还有矿泉水,你乐意喝就去拿。”
凌飞翻翻白眼,走过去刺啦开了易拉罐,仰脖喝掉大半,才啪地坐进沙发:“金子,我给你讲讲我的事儿吧。”
“哦,我还以为你要劝我。”
“网上说了,劝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对方发现你比他还惨。”
金云海来了精神,那表情恨不得搬个小板凳过来仰望着聆听:“我准备好了!”
“……还是那个老问题你能躺下来让我踹几脚吗?”而且这回他想踹脸了!!!
第 37 章
凌飞从没有系统的梳理过他和周航的破事儿。以前是泡在蜜罐儿里,觉得未来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期待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思回忆过去的;后来则是想回忆也继续不下去,每每都是想了个开头就难受,或者想了个中间就愤怒,再或者瞧一眼现状就烦了,那是种浓浓的无力,人在这种无力感中变得麻木,连疼都不觉得疼了。
醉生梦死。
曾经,凌飞认为这是最适合自己的墓志铭。打死他也没想过会在腊月的一个夜里跟头熊面对面排排坐来分析自己的心路历程,还是逐章节逐段落逐字逐句的分析,偶尔到了重点位置,还要拿笔勾一下,插入批注和名词解释。
金云海听得很认真,目不转睛,表情凝重。起初还喝两口酒,到后面酒都不喝了,就全身心地徜徉在别人的惨痛过往里。
于是听众捧场,讲者给力,等一个随便改下男二号性别就能上黄金档的狗血故事终于完整露出了它的原貌,凌飞长舒口气,仿佛积压在身体里许久的东西终于释放出来,他再不用一个人抱着这堆破铜烂铁蹒跚前行。
“所以你不光被带了绿帽子,还被小三了?”金云海的过人之处在于他能从复杂曲折的故事里瞬间提取出中心思想,并且还可以升华,“操,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苦逼之外有苦逼。”
凌飞忍,默念好几遍“你现在是知心大哥请注意素质”用以进行心理建设,终于成功压住蠢蠢欲动的脚底板:“OK,现在有没有觉得自己还挺幸福的?”
“没有,”金云海答得巨迅速,不过在凌飞变脸前又补了句,“就觉得火气没那么大了,估计有一部分转移到你男人身上了。”
“前男人。”
“领会精神!”
“嗻。”
酒没喝几口,也没什么兴致,金云海索性点根儿烟,吞云吐雾。
“话又说回来,他刚结婚那阵儿你怎么不分呢?”
凌飞歪头想想:“就觉着他还喜欢我吧,不甘心。”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下,有点苦。
“我觉得他现在也挺看重你的。”金云海忽然说,“估计为你,他没准儿真能放弃一片大森林。”
凌飞黑线,这到底是谁劝谁啊:“你的意思是我不该跟他分?”
金云海掸掸烟灰:“我的意思是他也就能做到这儿了。可以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但不可能为一棵树放弃整个世界。”
“……”
“别用这么崇拜的眼神儿看我,这很好总结。男人嘛,无非三种,居家型,事业型,还有我这种。”
“外星型?”
“屁,德才兼备!”
“不是,你这种莫名良好的自我感觉到底从哪儿生根发芽的呢,作为一个无知的地球人我一直没想明白。”
“那就继续想,活到老学到老。”
“可没听过活到老纠结到老的。”
俩人一直聊到后半夜,除去抬杠,基本都是凌飞在讲,金云海在听。因为凌飞的破事儿早过了追诉期,而金云海的绿帽子正当头,光想就冒火,自然不可能心平气和的拿出来掰扯,更何况,很多事情他和沈锐还没扯清呢。
但有一条他在自己和凌飞的惨痛教训里都总结出来了。
“咱俩倒霉就倒霉在喜欢男人上了,女的跟你就是死心塌地跟你了,男的还是不行。”
凌飞不敢苟同:“女的就一定死心塌地?那潘金莲儿怎么解释?”
金云海嗤了一声:“那是她和武大郎没孩子。”
“啊?”
“女人都是母性动物,等有人质在咱手里了,还怕她跑?”
“大哥,你来自金星吗?”
“乖,不要搞个人崇拜。”
“……”
凌飞的血条彻底清空,再没力气PK,风中凌乱的他只想马上回复活点T T
“困了?”
“呜。”
“那我给你收拾下次卧。”
“我想打地铺。”
“觉得地热比床上暖和?”
“我害怕半夜里有东西从床底下爬出来把我拖走……”
这里不是地球,这里是金子家,这里一切皆有可能。
最终凌飞还是选择了客卧的床,因为地板太脏而金凌二爷都拒绝打扫= =
回到自己屋,金云海却没有马上入睡。窗外月凉如水,喧嚣烦躁的心终于慢慢沉静下来,几个小时前的种种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过,恍惚得让人分不清虚实。
沈锐刚说要摊牌那会儿,他真有杀人的心,他这辈子最恨被人耍,结果沈锐不仅耍了,还耍出了花样。三年,连条狼都能喂熟了,可他没喂熟沈锐,还喂出了仇。呵,他妈他用关系用钱用感情用了一切自己有的,结果捧出去一颗心,换来一簸箕玻璃渣。就像凌飞说的,不甘心哪。不甘,所以成了恨,成了怒,成了难以平息的肝火和透心的凉。
爱呢?还有吧。可他宁愿把那东西藏在自己也找不到的地方,因为现在拿出来放在这事儿里观摩,他恶心。
去他妈的爱来爱去!
去他妈的好好过日子!
去他妈的……
手机不合时宜叫唤起来,金云海不自觉把心提到嗓子眼儿。接还是不接?天人交战。
歌曲持之以恒的单曲循环着,终于,金云海骂了一句“操”,拿过手机看也没看便抱着破罐儿破摔豁出去的决心按下接听——
“喂……”金云海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还没睡哈?”
“……”
“金子?”
“你他妈就在隔壁给我打毛电话!!!”
“我就是想问问明天咱们几点去你家我好调手机闹表……”凌飞委屈极了,他百年不遇的细心一次还要被吼T T
“几点起床?你不会走过来敲门问?!”
“那还要掀被子还要下床还要穿鞋还要开门还要关门还要敲门……”
“你怎么不去死——”
凌飞被震个七荤八素,只得把手机拿离耳朵,万分失落地挂上电话。干嘛要死?他对地球还很留恋好不好》_《
喷火大怪龙,看在你刚失恋的份儿上本少爷不跟你计较。
摸摸头,晚安。
一夜无梦,酣眠到天明。
平静地在阳光里苏醒,没有宿醉的头痛,没有干哑的喉咙,想也是,他昨天只喝了半罐啤酒。可奇怪的是,却比烂醉还睡得踏实。
北京时间,十点整。
农历十二月三十。
主卧门没锁,显然,他的主人完全不缺乏安全感,且大有欢迎光临的架势。
凌飞拧开门,不用走进去,金云海那呈大字状的伟岸胴体便映入眼帘,一米八乘两米的床搁他身下就跟单人床似的,而且就算屋里再暖和这也是大冬天,睡觉都不用盖被的么= =
走进去,绕到床头,凌飞先是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睡颜,在发现与平日毫无二致连霸气都一分不弱之后,微微前倾:“金云海起床啦——”
金子哥正在做娶媳妇儿的梦,洞房花烛,春宵烂漫,他刚要挑开新娘子的盖头,对方自己揭开了,最恐怖的是没有五官只有一张血盆大口T T
“你就不能整个温柔点的Morning Call……啊……么……”一句话加一个哈欠,睡美熊醒了。
“赶紧的吧,都十点……啊……了,再磨蹭磨蹭可以直接过去吃中午饭了。”都说打哈欠这玩意儿传染= =
“他就那么一说,你还当圣旨啊。”
凌飞难得没回嘴,站在床边蹙眉苦思。
金云海没看懂这是什么套路,琢磨半天,这是想啥呢?
他哪猜得到,凌飞从他身上看见了不孝子的通用缩影正跟那儿自我反省呢。
两个人收拾整齐出门时,已近十一点。凌飞脸上被周航扇过的地方已经看不出来,因为新的瘀伤覆盖在了上面。晚上黑看不出来,这光天化日里效果就明显了。青的一块,紫的一块,没破皮,全是内伤。
罪魁祸首下楼时还念叨呢:“真是我干的?”
受害者很冷静:“你觉得像是我自己踢的?”
罪魁祸首低头:“好吧,这难度是有点儿大。”
因为包子简单提过金云海的家世,所以凌飞理所当然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座别墅——就跟他家老头儿住那个差不多,然后门口拉起一排铁丝网栅栏,生人勿近,再弄个炮楼,上面放个扛枪的武警站岗,谁敢闯,直接狙击不解释……
把这场景给金云海描述的时候,那人就一句话,你越狱看多了吧。
事实上当真正看见金家老宅的时候,凌飞确实挺汗颜。独门独户不假,却是二层的红砖小楼,看起来年代久远,拿个摄像机就能过来给革命年代取景的那种。门口倒是有个给哨兵站岗用的小圆墩,可惜只见墩不见人。修剪整齐的松树代替了哨兵,向客人们敬着飒爽的军礼。
金云海大咧咧走过去,按门铃,两短一长,跟暗号似的。
凌飞提着满手东西,站在金云海背后,想着一会儿如果真冲出来个拿枪的金云海这后背也足够全方位立体式保护了。
很快,里面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没几秒,门哗啦一下被打开,连问都不问的。
“臭小子你怎么不年初一回来!”
一记吼,凌飞就知道开门的是谁了。他没想到金老爹会亲自来开门,忙从金云海后面探出头,礼貌微笑:“叔叔好。”
“啊,你就是凌飞吧!”金老爹扒拉开金云海直接抓住凌飞的手,“来来来,快进,哎呀都自己人带这么东西干啥啊!老冯,你儿子回来啦赶紧的别搁厨房忙活了——”
凌飞想擦汗,无奈没手,几乎是被金老爹连扯带拽弄进屋的。
剩下金云海一个孤零零在站门口,迎风流泪:“爸,你儿子在这里……”
第 38 章
金云海家表里如一,外面红砖黑瓦,里面也是老桌子老椅,没铺地板,而是一层皮子不像皮子塑料不像塑料的东西,后来才从金云海那儿打听来,叫地板革。但屋子收拾的很干净,而且特别简洁,客厅墙上唯一的装饰就是一幅泼墨山水,很有意境。
这是一个老军人的家,凌飞没见过实例,但眼下所见和想象中莫名契合了。
金子妈和金子爸一样,精神矍铄,热情洋溢,而且个子很高,站在巍峨的金老爹旁边,俨然绝配,凌飞总算知道金云海那个子怎么来的了。而且金子妈五官很有味道,不难看出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凌飞来来回回观察半天,确定金云海脸上大半特征都遗传自母亲,也就那鼻子随了金老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雄纠纠气昂昂的风采。
金子家的热情是凌飞没想到的,他以为大过年家里来个外人,主人能客气客气就不错了,结果宾至如归。金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少没一个拿他当外人,金云海就不说了,那人本身就自来熟,从不拿自己当外人,所以也就不拿别人当外人,看顺眼了都是兄弟。而这禀性显然是遗传的,金子爹妈先开始还一口一个凌飞,后来改小凌,再后来改小飞,弄得凌飞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什么时候变成“飞飞”。
最初的寒暄过后,大家各自归位。电视机就那么开着,演什么凌飞没注意,但作为背景音,让整个屋子都显得特别热闹。金云海跟金老爹坐沙发上讨论世界格局,金子妈索性把装饺子馅儿的盆和面板擀面杖通通搬出来放到餐桌上,一边包饺子一边跟那爷俩儿搭两句话。凌飞无事可做,就乖乖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一切。
他有点明白金云海那自信是哪儿来的了,如果他也长在这么一个家庭,他也会天不怕地不怕,因为家是完整的,他的心和情感都没有缺口,外面惹再大的事儿受再重的伤都有家可回,不怕老爹打他骂他,因为老妈会护着他,不怕失去任何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