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万迎开车,柳擎坐到一旁。
一别也不过半年有余,万迎竟憔悴了许多,和以前的翩翩相比多了几分落拓。但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柳擎他是自己招来的,万迎又得罪了谁?心中不免酸苦,眼眶也有些发酸。
“擎,和我去接小暖吧,她也很想你!”万迎的声音那样的温柔,如同十里的和风,将他团团拥住。
小暖?柳擎笑了笑,“这是我回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万迎叹了口气,似有无尽的情思,“擎,你能回来就是最好的消息,我想你想得都要疯了,然后告诫自己,你是真的死了,却又陷入绝望的坟窟,真不如疯了来得好。”
柳擎只抬手撩了撩发稍,扬起头笑了笑。
万迎发现柳擎的头发比半年前稍长了些,仿佛没来得及修整,长的地方及了耳根;脸色虽苍白,却在橘色衬衫的映衬下有了不少朝气,加上轻扬的下颚、下弯的眼,笑容竟无比的耀眼,宛若3年前初见。
看着这样的他,万迎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若不是还在高驾上,真想将他拥入怀中。
“擎,我们在一起吧,一生一世。”
柳擎转头凝视着他,良久,叹了口气,一生一世吗?他不怕太长,只怕太短,感觉自己不过将被命运车轮碾碎的蝼蚁,真的怕了。
万迎热切地盼望着他。想想,这条路还走得真是辛苦,自己风流情场,何曾如此爱过痛过担心过一个人?见他不回应,也落落寡欢起来,任那热情冷成灰烬。
开车到幼儿园,小暖已然候在门口,看到了好久没见的叔叔,不知道有多开心,早就缠了上去,小暖本就好动,粘着柳擎闹得没着没落儿,倒也让他们之间缓和了不少。
到了家,费了好大劲,才把小暖关到了玩具室。万迎拉柳擎进了书房,将他拽到长椅上,“擎,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柳擎从口袋掏出打火机,不住把玩着,“一切都过去了,你别问。”
“这件事情太蹊跷,在伦敦,是柳景天对外公布了你的死讯……”
柳擎心里一惊,脑子里危机处理的系统又启动了,“这件事情说来,主要是我自己的原因。”
“什么原因?”
“去年上半年市面上甫记推出3XD系列MP3,市场反响很好,还记得吧?”
“嗯,主要是性价比比较高,设计也不错。”
柳擎强自笑笑,“机芯本是从日本走私过来的,价格十分便宜,性价比当然高了。”
万迎一惊,“你在开玩笑?”
“那时候一系列的危机逼得甫记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上海海关去年年检,有些人漏了马脚,牵连到了我。”柳擎叹了口气,“我之所以2月动身去英国,和这件事情不无关系。”
“你怕惹火上身?”
“对,其实火已经上身了。上亿美元的单子,我怕被判绞刑,”柳擎声音低沉而沙哑。
万迎倒是怔住了,点燃烟狠狠抽了口,“所以你就诈死?”
“这个办法比较省事,只是多交政府不少遗产税。”
看着万迎逐渐凝重的神色,料想他已信了八九分,柳擎接着道,“我再以别的身份回国,这叫金蝉脱壳。”
谁料万迎猛然将双手按在他肩上,有些愤怒地摇晃着他,厉声道,“柳擎,你说谎!为什么要骗我?你以为你一切都能搞定?你无所不能?你不需要我?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我在为你担心?”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柳擎被他摇得七荤八素,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万迎叹了口气,将手松开,柔声道,“擎,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前天严质彬全告诉我了,你能放过柳景天那小子,我可不会放过他!”
“好啊严质彬!”柳擎的心凉透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知道了景天对他的凌辱和践踏,知道了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一切!知道了他最屈辱、最肮脏、最不堪的过往,柳擎此刻的感觉,竟然比被景天压在身下更加屈辱,更加尊——严——扫——地。
“不过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听质彬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真的感激,上天对我真是太眷顾了。”万迎轻抚着柳擎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
看着这温柔的眼神,柳擎心里一阵窒息,万迎的同情和怜惜,就好像一把盐散在本将愈合的伤口上,反倒让他无力招架,在那栋别墅里面发生过的一幕幕开始吞噬着他最后的自尊,不堪和屈辱排山倒海般的压过来,于是奋力推开万迎,起身走到阳台。
“擎,”万迎跟了过去,坐到旁边的皮椅上,“我真恨那时候没陪你一起去,你知道,我有多后悔。”
“如果真的后悔,”柳擎淡淡道,“就把这事忘了吧!”
“你放过柳景天,我可不会放过他!”万迎谨慎地审视着他,“你不会还喜欢着他吧!”
柳擎没了耐心,嘲讽地看着他,“你当然不会放过他,这本就是整垮甫记的最好时机!让景天入狱,我身体不好,没法继续打理,甫记岂不正成了纪恒的囊中之物?万迎,你的如意算盘真是不错!”
万迎脸色一凛,“柳擎你他妈的有病啊!你分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柳擎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算了,你想找景天麻烦可以,但有一点,我不会出庭作证。”
“你装孙子啊?柳景天那么对你!”万迎站起来,有些恼怒地揪住柳擎的衣领,“甫记倒了怎么样?还有我,我养你还不行?你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啊?甫记屁大点事都和你有关系,别忘了甫记现在董事长是柳景天,我要整的是他,不是你!你护着他,你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柳擎也来了脾气,使劲将万迎推到一边,“你养我?你他妈的做梦吧你!老子什么时候靠别人养?”
“你不让我养,让柳景天养?”
“哼!我喜欢他,他再折磨我我也乐意!”柳擎愤然抛下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万迎顿时变得歉意满怀,“擎,你别生气,我只是关心你,你别走!”
柳擎却那管这些,径直下了楼,走到停车位,打开车门准备启动。
“擎,你消消气,”万迎敲着车窗,“我不留你,让我送你回去吧,你身体不好,开车很危险!”
柳擎却连头也没转,径直踩下油门,将万迎抛到了车后。 〖Cissy〗
11。一生的梦想
开车回朝阳门的公寓,一路上柳擎憋闷得透不过气来。他绝少情绪失控,气大伤身、更伤心,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道理,但今天的自己着实过分。
但有些事物对他无比重要,如同生命本身。比如甫记、比如景天。一个是他倾尽心血经营的企业,一个是他爱过怨过的男人。人本就社会动物,没了他们,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一个理想主义过、努力过、疏狂过但始终不曾放弃过的人;一个爱过、恨过、无助过但始终不曾败过的人。放弃了他们,就如同放弃了自己。
人生本就因为有着需要珍惜、需要保护的事物,才显得弥足珍贵;因为有了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才有了拼搏的动力。无欲无求不是修养的最高境界,无欲无求,活着和死就没有了分别。
所以即使经历了大生大死、经历了百般折辱,柳擎并没有大彻大悟,他只是更害怕,怕再失去,所以更要紧紧抓住。抓住而今、抓住将来,抓住一切!
——他一路回来的想法。
公寓是严质彬帮他准备的。回国后还没回过家,扮成另外一个人让他觉得荒诞又悲凉。
但有一件事是必须做的:只有拿回股权,才能对景天进行制衡,才能让甫记不至于偏离正确的轨道,才能对自己、父亲都有一个交代。因为除了病魔,他还未曾败给过谁。
他可以倒下,但甫记不能倒,它要常在,要常青。这样即使他不在了、即使过了几代,它也还能继续运转下去,不单单为了营利,而是作为一个伟大的企业,为了伟大的理念而基——业——常——青。
一直以来的梦想!
如果说,梦想是用来接近的,不是用来达到的,他希望能够与梦想近一点。这样,他就满足了,但并非死而无憾。
他不想死,死了,就是遗憾。即使再给他十年,再给他二十年,再给他五十年,他还不是想死。他才二十六岁,风华正茂,就算是被病魔折磨着、折辱着、煎熬着,也依然风华正茂。
年少轻狂,曾立誓,做这一代人中最有成就、最受瞩目的一位,当时的梦想,成了而今的自嘲。
如今,除了柳吾这个可笑的名号之外,他一无所有。
也好,可以重头再来。
……
身体不舒服总喜欢胡思乱想,在床上躺了一会,感觉终于好些了,只似乎着了凉,高烧、呼吸急促。这种状况经常出现,比以前心病发作还要频繁,长期服用抗排异药物抑制了免疫力,总比常人容易生病。
约了医生,几天药物、注射、滴液的治疗下,终于恢复,却有点不敢继续到外面吹风,只在屋里窝着,随便翻报刊杂志、上网,乏善可陈。
和万迎闹翻之后,几次打电话过来,除了道歉还是道歉,又约他出去,柳擎病着,也就推掉了。其实柳擎倒未曾怪他,只有些遗憾,万迎对他许是温柔的,许是爱他的,却不了解他,太不了解了。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孤独、寂寥,无奈极了。
12月初,从朝阳门回西直门的家,为了柳吾的名份以及甫记的股权。
柳吾……柳无,想想质彬还真会起名字。
柳擎还算擅长演戏,扮演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看上去直率、出言不逊,没有人怀疑他什么,柳景天决定的事情,本就无庸置疑,况且柳家人丁本就不兴旺,早已没人知道26年前的事情了。
只管叔和几个在柳家待久了的家人对他噗噗掉泪,说如果少爷还在就好了,一定很高兴,小擎嘴上不说,最怕孤单了。
柳擎也感慨,他真的最怕孤单,所以才会喜欢景天、喜欢闻天、喜欢万迎吧。
聊了会儿,推托时差没调回来,回客房休息,景天开了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怎么样?小擎?”
柳擎才想起来,自己走了这么久,那家伙早有了房门的钥匙。
“很好,我喜欢演戏。”
柳擎斜倚在转椅上,罩着花格子衬衫,穿着破了洞的牛仔裤,踩着半旧的运动鞋,如果不是脸色过于苍白,倒清爽得像个刚毕业的大男生。
景天看着这样的柳擎,想像衣服下面那肉体的艳丽,觉得一阵口干,“小擎,你今天看上去好看,但衣服下面的肉体更诱人。”
柳擎轻笑着,“你太粗暴了,我身上受不了。”
“如果温柔些呢?”
“我们好歹也是兄弟,谈点别的吧,比如甫记。”柳擎的语气淡定、锐利,“否则,我做事可是不讲情面的。”
景天叹了口气,“我回国为了什么,为了甫记吗?你还太小看我了。如果不为了你,我又怎么能放弃在美国的事业?”
柳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景天的眼神炙热得燎人,揉了无数浓得化不开的情愫,“景天,你是个理智的人,你这样的人应该在合适的时候结婚、生子、努力工作,何苦和我纠缠?”
“你希望我结婚、生子?”
“当然,”柳擎叹了口气,“而且我拜托你,为了父亲。”
柳擎擎的目光看上去清澈而真诚,夹杂着那么点无奈,看得景天心里泛酸,“小擎,你……”
柳擎笑了笑,“作为柳家的长子,你应该承担起责任……我无法承担的责任。”
景天骂道,“你的口气就像托孤!你他妈的是不是故意让我心里难受?”
“我本来就在托孤。”柳擎叹了口气,却暗中想着景天说得没错,他是故意的,在景天面前表现得越软弱、越无助,也越能控制他。
柳擎倒不怎么恨景天,他本也不是自尊心很强的人,除了在万迎面前,就仿佛他的骄傲、他的成就、他的尊严,只为万迎一个人。
景天心下懊恼,柳擎在他眼前轻言碎语、低眉浅笑,何等的风情,只这风情不知何时就要灰飞烟灭。于是纵然欲火焚身,也不敢再将他压在身下,与其说怕他的威胁,不如说怕将他揉碎了,柳擎身子似乎比在伦敦的时候还差了好多,只聊天就有些气短,脸色也苍白、憔悴得吓人。
想起了前阵子医生的话,小擎身子本就差,术后休养得也不好,移植的器官随时可能出状况,除非安心静养,否则根本撑不了许久。可柳擎根本就不是安分的人,加上北京空气的恶劣、细菌的蔓延,连景天都有些提心吊胆。
抬眼看柳擎,他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安神,虚弱而疲惫,暗暗后悔以前不该如此对他,可如果不那样对他,又怎能对得起自己的过去,如果不那样对他,自己又怎会贪恋他的好?甚至开始怜惜他?
暗自叹息一声,又不想惊了他,只好掩了门出去。
12。 放不开玩具的孩子
黄昏,窗外有雪。儿时环抱过的梧桐、少时亲植的杨柳在寒风中瑟缩,客厅里他经常坐的那把藤椅在孤独地守望着,就如同在冬季里企盼第一抹春色。
柳擎在藤椅上坐下去。平时周末的黄昏,他总在这里看书或沉思,比较喜欢黄昏时静谧的气氛,一切都将归为沉寂的静,静得仿佛将自己的心思也带走。
上午去了甫记,以柳吾的身份聆听了2005年公司战略的高层会议。本以为景天是个锋芒毕露的人,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和元强一样,沉稳中带着干练,运筹帷幄的风度让柳擎有些钦佩。
相比之下,倒是当时的自己,太年轻气盛、锋芒毕露、剑走偏逢了。
元强告诉他,“甫记今年的收益是两年来最好的,但很多大股东都表示不需要分红,愿意将利润投入到资本中,作为来年的投资基金。”
柳擎表面上不以为然,却有些感慨,他一直怕景天把甫记卖掉卷了钱回美国,倒是错看他了。
沉思中,景天过来,递他杯热可可,“你最喜欢的。”
柳擎只把它放到边桌上,淡淡道,“你还记得?不过我现在不喜欢了!”
“为什么?”
“长大了,就不喜欢了。”
景天有些黯然,“你喜欢什么?现在。”
“什么都喜欢,又什么都不喜欢。”
“我呢?”
柳擎叹了口气,抬手看了下表,“不早了,该回去了。”
景天深深望向他,眼睛里炙热得迫人,“小擎,留下来吧,这儿才是你家。”
柳擎只起身淡淡道,“过去几个月承蒙你照顾,以后就不必了。”
景天脸色变了变,猛然将柳擎按在藤椅上,狠狠地吻住他,纠缠着,在他嘴边留下条白晶晶的练子。
柳擎冷然看着他,掏出纸巾,把它擦掉,随手扔到了地上。
12月的北京仿佛冻结在一口浓痰里,人们在这冷风和灰尘中粘滞着,非生非死。
快到家时,远远看见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似乎蒙着淡淡的灰尘。透过半开的车窗,看见万迎正坐在里面吸烟,样子也仿佛被烟熏过一样,颇有些沧桑。没来由地心里一紧,将车停好,过了去。
万迎下车将他拥住,“擎,去哪里了?等你一天了。”
“不用上班吗?”
“请了假,我想你,想得什么也做不下去。”
“爱也做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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