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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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记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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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日本后,总是怀念罗伯特教授的风度,今日再见沈先生,依稀又回到了读书的时光啊!”
  沈绍钧只有赔笑,听他一顿胡诌。
  北平尚在日本的控制中,民族资产阶级在这样的夹缝中生存,何其艰难!
  沈绍钧为今也只有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所幸父亲已安全到达美国,大部分资产也已经转移,没有了后顾之忧。
  如果时局再糟糕下去,他就带着阿宣去美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佐藤一郎罗嗦了半天总算要走了。
  “沈先生,区区待会还有事情要处理,以后有时间一定要登门造访。”
  佐藤披上风衣,拄着文明棍离开了。
  耳根子终于可以清净了,沈绍钧长舒一口气。
  他上楼去看阿宣。阿宣正捧着一本书专心致志地看。
  纤长的睫毛低垂着,一缕头发滑到鼻翼上。
  沈绍钧伸手帮他把头发捋到耳后。
  阿宣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指,合上书,抬眼看他。
  沈绍钧尴尬地收回手。
  他轻咳了两声缓解尴尬的气氛。
  “咳咳,阿宣,我们今天去逛公园吧。”他提议。
  “什么公园?”阿宣淡淡的问,并没有多少兴奋之情。
  “未名湖。”
  他轻轻吐出这三个字。
  阿宣愣了一下,起身穿上外套。
  “现在就去吧。”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窗外的景色迅速的变化,像是一幅幅速写。
  如果人生是一幅画,上面最美的风景就是未名湖罢。
  沈绍钧想。
  可真到了未名湖,沈绍钧倒是有些陌生了。
  师生早已迁往西南,没有了人,再美的风景也缺少了生气。
  未名湖春水初融,水面上还浮着片片冰晶。湖畔的柳树萌生了幼芽,为抽枝生长做准备。
  不管经历了多少苦难,都不能阻挡新生命的到来。
  沈绍钧指着湖边的石椅说:“我们以前经常坐在这里看书。”
  “我记得。”
  沈绍钧一愣,然后接着说。
  “我们还有一次夏天在湖里挖莲藕吃,结果被校工逮到了,被罚清理湖里的淤泥。”
  “我记得。”
  “你说柳树的嫩芽炒着吃很好吃,带我来摘,其实苦的很。”
  “我记得。”
  “我们在图书馆借了十本书,我给弄丢了,我们挨家挨户地在不同的书店找了一下午才凑齐了这些书。”
  “我记得。”
  “我们————”
  “我记得。”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来的?”沈绍钧苦笑。
  “从那次婚礼后吧,断断续续想起了很多事,也有很多事记不起来。”
  王文轩覆手站在湖畔,素衣青衫,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他熟悉的人。
  “前几天王医生就告诉我你恢复的很好,应该是想起了很多事,我还不愿意相信,果然是真的。你一直以来看我对你的痴态,有何作想?”
  沈绍钧扬眉,凌厉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2 章

  王文轩摇头,“我本不想瞒你,只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望你见谅。”
  “我们之间,一定要如此客套么。”
  “君子之交,理应如此。绍钧,你待我一片赤诚,你的恩情,我终生不敢忘,今生无以为报,来世也要结草衔环,以报君恩。”
  沈绍钧只觉他还是那么会说话,每句话都恰到好处的戳进自己的心窝,刀刀见血。
  “阿宣,我对你之心,你真的不懂么。”
  以他的冰雪聪慧,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与沈兄你同窗四载有余,有的只是同窗之谊。”
  沈绍钧有千百句的话想说,也都被这一句同窗之谊顶回肚子里烂掉。
  他生生把自己的一片真心挖出来给他看,他却视若敝屣。
  他只得忍痛说:“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还有你的身体——”
  你的身体,谁来照顾。谁会像我一般的照顾你。
  “我打算到杭州乡下去,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也会考虑再婚。可能近日就走。”
  杭州,是王文轩的老家。
  沈绍钧不知所措。
  他想说,阿宣,别走,不要结婚。
  可是他不能,杭州,对于阿宣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可以保障他的安全,让他忘记过去的痛苦。他没有资格留下他。
  “那我去送你,你的车票怎么办,钱呢,钱是不够的吧。”
  沈绍钧把钱夹里所有的钱掏出来,塞到王文轩的口袋里。
  “不用送了。杭州的天气很适合养病,我还可以活很多年。”
  “到了那里给我写信好不好,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沈绍钧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王文轩点头。
  “你还有要拿的东西么?”
  “没有了。”王文轩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手把件,笑了笑说:“我看这个可爱得紧,就拿出来了,你——”
  “我不要!你留着玩吧,留着玩吧。”沈绍钧连声打断他。
  “绍钧,那我走了,再见。”王文轩挥手作别,如玉的脸上是温润如春风的笑意。
  绍钧
  再也,不见。
  
  沈绍钧看他春柳一般纤弱的背影渐行渐远,整个人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连大喊不要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茫然地走回家,呆呆地坐着。
  阿英看他一个人回来,问道:“阿宣呢?”
  阿宣呢,沈绍钧也在问自己,为什么阿宣没有回来?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
  “他,他走了,不会回来了。”
  沈绍钧嚎啕大哭。
  
  我是时间分割线小天使~~
  两年后。
  
  王素芬如往常一样来到邮局上班。
  今天北平的雾气好像格外大呢。
  她解下大红毛线围脖,把灰色呢子外套挂在衣架上,露出了蓝色的阴丹士林旗袍。
  这是北平女性最经典的打扮,朴素而不失庄重。
  在战火纷飞,物资贫乏的一九四二年,也是爱美的女性不得已的选择了。
  不知仗要达到何年何月,她轻叹一口气,又开始了一天忙碌的工作。
  “王小姐,你好。”
  如沐春风的的笑容,让人心情变得愉快。
  “王先生,您又来寄信了。”王素芬起身招呼这位老顾客。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递给她一封信。
  “还是像原来一样么?”王素芬问道。
  “是的,麻烦您了。”
  说完开始不住地低声咳嗽,风衣也难掩他削瘦的身材,随之一颤一颤的抖动。
  “王先生,您的咳嗽还是没好全么?”她关切的问。
  这位身体不好但仍坚持一周一次寄信的先生勾起了她莫大的好奇心。
  “还好还好。”他歉意地笑了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请不要忘了盖上信戳。”他提醒。
  “好的,先生。
  “麻烦您了,再见。”
  “再见。”
  王素芬看他单薄的身躯走出邮局,与来往不息的人群融为一体,然后消失不见。
  她托着腮想,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要每周在这里寄一封信,还要特意多盖几个不同的邮戳?
  邮局的生活忙碌而无聊,揣测陌生人背后的故事已经成了她的消遣娱乐。
  王素芬伸了个懒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无聊的生活呢。
  
  雾气笼罩着北平城。
  沈绍钧今天特意早些回家。
  阿英一看见他进门,就大声地说:“我就知道少爷会早回来,阿宣的信已经到了,少爷快给我念念。”
  沈绍钧接过信,打趣她:“你倒是比我着急多了。”
  “才没呢!”阿英狡辩。
  沈绍钧拆开信,展开信纸,依旧是俊秀笔挺的小楷。
  他轻声念到。
  “绍钧,阿英:
  见字如面
  我现在在杭州的一家报社工作,老板是个很好的人。我过的很好,万勿担心。隔壁老乡家的女儿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很喜欢她,我们决定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订婚,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阿英今年也不小了吧,不知道有没有认识合适的对象。如果有好消息 ,我是一定要随份大礼的。
  由于工作繁忙,可能今后不能常给你们写信,万请见谅。
  绍钧,希望你能幸福。
  王文轩上”
  “这么短,没有了么?”阿英拿着信纸反复的看,似乎想多找点字出来。
  “没有了。”沈绍钧轻叹一声,把信纸装回信封,慢慢踱上楼。
  他的背影,缓慢而沧桑。
  阿英惊讶地发现,少爷高大的身躯,竟有了些微的佝偻。
  少爷这些年在日本人和北平商界之中周旋,一定很辛苦。他明明那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
  阿英脱口而出,“少爷,你不要那么辛苦了!”
  沈绍钧停住,转头冲她微微一笑,“我不辛苦。”
  他只是有些累了,倦怠了。
  阿宣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北平的商界,他或许是支撑不住了。
  他突然又问阿英:“阿英,你想不想去美国。”
  阿英一愣,然后说:“少爷去哪,我就去哪!”
  沈绍钧点了点头,是时候该离开了。
  “阿英,你有什么东西就准备一下,下个月我带你走。”
  “好。”
  沈绍钧回到了书房。
  他打开一个檀香的盒子,里面满满的都是洁白的信封。
  他将这一封信轻轻搁到里面。
  落了锁。
  阿宣,这些都是你这些年给我写的信。你看,我都留着呢。
  一封不少。
  不管我到哪里去,这些信都要跟着我一起走。
  我可以放弃一切,也不能丢下它们。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进了一条幽深的胡同。
  他敏锐地听到背后有两个人在跟踪他。
  他已经对这种跟踪习以为常了。
  他灵活地绕过一个又一个弯曲偏僻的胡同,甩开了跟踪。
  当他确认已经没有再跟踪他了,他轻轻叩响了面前的房门。
  “咚咚——咚——咚咚咚”
  两声,一声,三声。这是他们相约的暗号。
  老陶谨慎地打开一条门缝,确认四下无人后,迅速地关上了门。
  房内一片漆黑。
  老陶擦亮了洋火柴,点燃了蜡烛。
  “最近风声紧,我们下次再换个地方接头。”老陶压低声音说。
  “好。”男人摘下帽子,跳跃的烛光映照出他如玉的面容。
  “这是日军在郊区的隐藏仓库地图。”他将地图交给老陶。
  “文轩,干得好!”老陶忍不住地嘉许。
  这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是王文轩。
  “文轩,党组织很欣赏你的能力。”老陶有些踌躇地说:“这次的任务,风险太大,你还是直接去延安吧,我会另找人负责这件事情。”
  王文轩紧攥著他的胳膊,咬着牙说:“老陶,我不能就这么逃跑!我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又没有妻小拖累,就算是万一牺牲了,也——”
  他说得有些哽咽。
  “文轩,不要再说了。”
  “不,我是坚定了信念了的,我是在党旗下发过誓言了的。我也清楚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老陶,不要再劝我我了。我已经决定了。”
  王文轩的眼睛燃起了一团火焰,这是他用生命点燃的热度,不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不会熄灭。
  老陶长叹一口气,重重地拍了王文轩的肩膀。
  “文轩,我相信你!我等着你胜利的好消息。”
  “好。”
  王文轩又戴上了他那顶黑色的帽子,穿上了黑色的风衣。融入到了外面不见光明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老陶突然有些后悔让王文轩深入地下工作。
  文轩是他北大的学弟,也是早期的共产党员,但在毕业后就和党组织断开了联系。直到两年前文轩突然找到他,声称想要加入地下工作。
  他告诉文轩,地下工作危险性极大,不但自身有可能遇害,就连一些同志们的家属都惨遭敌人的毒手。
  王文轩摇头,说:“我的妻儿都已经不在了。”
  老陶愕然。
  王文轩继续说:“正是因为,因为没有了牵挂,我才决定实现我一直以来的理想。以前,我碌碌无为,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挣扎。现在,我决定为了理想而献身。也希望党组织能给我一次机会!”
  王文轩说话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有些平淡。但老陶明显地感受到他全身上下都燃烧着一团烈火,势不可挡。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燕园,他们一群热血的少年人,探讨国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老陶同意了。
  王文轩也一次次地让他刮目相看。
  他深深地为有这样的一位学弟,一位朋友,一位战友感到自豪。
  只是这次,这次刺杀行动凶多吉少,老陶实在不想让他涉险。
  王文轩又是如此固执,老陶真怕他————哎,哎。
  只能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了。
  
  “咚咚——”阿英敲门。
  “请进。”
  “少爷,商会来的电报。”阿英递给沈绍钧。
  “区区于下周末在万国酒店举行北平商业会议,望君能届时出席,不胜荣幸。
  ——佐藤一郎。”
  又是这个人!
  沈绍钧将电报甩到地上。
  北平的商界,都快操控到日本人的手里了。
  也罢也罢,他如今都要离开了。不值得为这些人生气。
  他正可以通过这次机会,正式宣布退出商界。
  国之不国,商人之力也只是蚍蜉撼树了。
  沈绍钧扶额,陷入了沉思。
  
  周末,沈公馆,上午九点。
  沈绍钧一早上起来就感觉晕晕沉沉的,试了表,38。5。
  “少爷,你就别去参加那个会议了,你都发烧了,那帮人又是一群混蛋。”阿英劝他。
  沈绍钧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我身体没事的。”
  沈绍钧穿上外套,离开公馆。
  
  十点。
  沈绍钧准时到达万国酒店。
  酒店外被日本军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安保措施及其严密。
  这个佐藤一郎,倒是惜命得很。
  
  “北平文化部长”李石清致大会发言词。
  两年不见,“李经理”已经一路爬到了“文化部长”的位子。在他抱日本人大腿的同时,不知出卖了多少抗日仁人志士。
  “今天李某万分荣幸能够出席此次会议,”李石清整了整礼服,“我们首先,像大日本帝国的天皇致敬————”
  沈绍钧把他说的话当耳旁风,多听了一句都会污了自己的耳朵。
  
  十点二十分。
  佐藤一郎致辞。
  要不是佐藤一郎上台,还不知道李石清要讲到何年何月。
  又是一个衣冠禽兽,沈绍钧在心里想。
  沈绍钧实在不想再多听一句,起身去厕所。
  “刚才李先生讲得已是精彩之极,区区不才,再多说几句。如果没有天皇荣光的照耀,就不会有北平商界的繁荣——”
  声音戛然而止。
  佐藤一郎中枪,倒地。
  现场一片混乱。
  “是那个人!抓住他!”警卫队锁定了一个穿黑色风衣戴帽子的男人。
  火线交织向他扫去。
  他隐没在慌乱的人群中,不知所踪。
  
  沈绍钧正在卫生间洗手,听得外面一片慌乱,正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卫生间的门突然被踢开。
  “不许说话!”来人拿枪遥遥指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
  “阿宣?!”沈绍钧大惊。
  王文轩也发现了是他,放下了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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