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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懵然间气也出不匀了,眼看那刀尖钉到眉尖就要没入,却突然斜刺里一偏险险擦着他的脸颊滑脱出去。跟住掐着他的人身子一歪往旁边翻倒,手腕即被人一把扯住用力拽了起来。目光刚触及景灏天的脸却见他突然抱住他一个旋身避开,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一道白光“嗤”地划过景灏天后背!
云初一怔随即意识到那是什么,不由脱口喊了一声:“灏天!”
然而用身体护住他的那人嘴角冷冷一折,脚下不停又一个旋身便是用尽全力一记侧踢。这一下踢在对方脑袋上,那人直接连声响都无便一头栽倒,滚在地上抽搐不止。
景灏天喘着气扣紧他手腕,拉着他转身就跑。“回洋行!”只在他转身过去,云初恍然看到他后背从右肩到斜下左腰好长一道口子,灰蓝色西装上一大滩血渍,还在不断晕染开来。身后似乎有人追上来,但在两人跑出巷子冲入人群之后,那些人就没再继续追击。
景灏天拖着云初一口气跑回洋行,在踏到台阶时脚下一软差点绊倒。云初伸手扶住他,看车子已停在门口知道四双回来了,让他靠在柱子上自己冲进去叫四双出来。景灏天一把拉住他,气喘不止:“让四双先给医生打电话,直接到我家里。”
四双也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听说景灏天受伤了赶紧先拨西医电话。出来一看景灏天样子吓得魂都快飞了,启动了车子撒丫子往家里赶。云初坐在后座扶着景灏天,从未有过的慌乱叫他心里一阵一阵发寒,直想拿手掌为他捂住伤口却又怕弄痛了他,只好紧紧攫住了他肩上的西装,却抑制不住簌簌颤抖。
景灏天搁在他肩窝里脸色惨白,却仍是勉强勾着笑逗他:“徐云初你走运了,我长这么大还没为女人挨过刀,倒先为你挨了。你说你——要怎么报答我?”
四双听不下去了没好气地埋怨道:“少爷您就少说两句吧,您要怎么了,可叫徐秘书上哪儿报答您去?”
说得云初脸上一热。却难得景灏天竟然没有动气,仿佛力气已用尽了轻声一笑,贴着云初耳朵像对他说话又像自语:“也对。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我有命拼的,自然也要有命享啊。”声音渐渐低下去闭了眼睛,连嘴唇也白得没了血色。云初见他这样,心里猛然一窒,突然拿手指轻轻抚在了他唇上。景灏天感觉到,半抬起幽邃的眼望定了他,唇角几不可见地曲起。“你心疼我,再重的伤都值了。”
四双和云初费劲把他弄到床上趴着,又煞费心思把他身上衣服都脱了。索性景灏天在房间南面的墙上安装了一具欧式的壁炉,四双把火烧旺了,屋里便暖热非常。约翰逊跟他们前脚后脚匆匆赶来,粗略看了伤势拿碘酒去帮他消毒,等擦净了伤口,云初看到他背上那道口子最深的着力点劈得皮肉翻开,惨白的肉根处不停渗出血液,前一遍刚擦过去,跟住又流下一汪血来。
“还好没有伤及骨头。”约翰逊在伤口周围按了一圈,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伤口中间很深,需要缝起来。现在先给你打麻醉。”
“不用。”景灏天交叠手臂把头枕在上面,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一手扳住床沿。“打完麻醉不废也废了,直接来吧。”
约翰逊深知他脾性,也不跟他多话,从医药箱里翻出一块消过毒的白棉巾递给他:“咬住。要是实在受不住不要硬撑,我随时给你打麻醉。”
景灏天拿住白巾晃了晃,随手扔在一边:“哪来那么多事,来吧。”四双在旁边看着直想哆嗦,虽说咬着白巾不好看,可等下要是咬烂了唇,也未必好看到哪里去。正想着云初已先一步走过去,拿起白巾直直递到景灏天嘴边,眼睛看准了他的也不言语。景灏天知他意思,惨白着唇冲他又是痞痞一笑,手指点了点自己嘴唇:“不如拿你的来堵,或许效果更好些。”
云初眉头一拧哪里跟他多话,趁他偷笑伸手捏住他下颚径自把白巾塞了进去,眼睫低垂蹲□子握住了他的手,低语道:“好好咬着。”
这头景灏天吃瘪看得四双哧哧贼笑,景灏天斜眼瞪过去没吓到四双,却被背上一阵穿透皮肉的剧痛刺得闷哼了一声。握住云初的手指霍然收紧,紧到连带那人指掌都被他捏到泛白。景灏天一时出气都不匀了,微仰着头呼吸短促急切,清晰地感受到线体穿过皮肉柔顺滑动。剧痛稍减还没及换口气,那头约翰逊又一针下去,痛得他脸色愈加惨如金纸,额上急速渗出了整片豆汗。
景灏天痛得头脑发昏身体一阵阵发冷,浑身每个毛孔里都冒出冷汗来。视线一时模糊又再强自拉回来,盯着眼前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恍惚见得那眸光流转,泻出了万顷情潮碧波。云初蹲在他面前也是一瞬不瞬看着他,思绪恍然想起这个人对他做的种种事情来。从最初的顽劣耍弄,到后来变成种种维护,连带着他的心早已不辨清明,任由他亲近轻薄,也觉得不过是顺了自己的心意。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觉往往是由坏转好的才最可怕,从最初的厌恶鄙视,到最后被他霸气不失良善的本性折服,从此只记得他的种种好,便是再想去憎恶也无从做到。所以当感知这个人已经开始慢慢侵蚀他的心,下意识告诉自己应该要躲开,可本能里从身体到心,却暗存着一丝念头想要握紧他的手。
直到他说要出去英吉利。
这才猛然想起来,想起曾经追着跑着想要抓住一个人的手,那人却突然消失得再遍寻不着。曾经历经过那种心痛,只道永生不想再历一遍。所以当景灏天说要离开的时候,感觉突然像是从某个梦境里醒来,竟不知自己又站在那个岔路口,分不清东南西北。暗自嘲笑自己不知着了什么魔,竟会觉得景灏天待他的心思是认真的。
然而一转眼,那人却用身体来为他挡下了一刀,做得那么理所当然。连带他之前那些拿他玩笑的调笑言行,也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到此刻只觉得心就像是一面镜池,被景灏天这么一阵乱搅生出波澜翻涌,再也无法做到八风不动。
手里拿帕子轻轻为他拭去满脸的冷汗,云初默然无声而叹,无论如何,景灏天为他挨的这一刀,毕竟是欠下了。
约翰逊手脚利落,连缝十三针终于把伤口缝合。景灏天背上就像爬了一只蜈蚣,看得四双一阵恶心。等约翰逊开了外敷内服的药,四双识趣地开车送他回去。房门关上那一刻,云初感觉景灏天抓紧他的手指一松,便觉自己的心也瞬间一沉,终于缓过气来了。
景灏天睁眼看着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到云初近在咫尺的脸庞,想笑,却笑得惨白无力。云初心里一动,抬起下颌柔柔将唇贴住他的,一点一点缓缓深入。
如果心是这么想的,这样的亲密,不过是顺应心意。
☆、(二十五)
按照之前跟老爷子定的行程,景灏天顶着伤跟他去了上海。被人追杀这件事情没对他人说起,只跟老爷子说摔伤了背,景灏天暗里托了左鹏飞派人去查是谁下的黑手。
上海一行还算轻松,本来老爷子要约金坚和金嘉爻见面,没想到金嘉爻竟然去香港了。金坚设宴请景牧生吃了一顿饭,安排了车辆和接送,其他时间倒也没有过多接触。景牧生带景灏天去码头看货是在晚饭以后,差不多十一点样子,才辞了金坚出门。
景灏天生性警觉,心里明白老爷子如此谨慎,他在上海做的买卖估计不是简单的生意。果然到了黄浦江码头景牧生叫司机远远停在码头外,那里已经等了一个戴鸭舌帽的壮汉,看见景牧生过来,领着他们一直走进去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装货的地方。
货仓起在码头西岸废弃的农田里,一眼望出去空旷荒凉,平日里绝少人来往。仓外有专人看管,每班六人轮流值守。景灏天一眼看见他们竟是全副武装的,军用腰带上别的分明是进口的枪支。鸭舌帽亮了身份牌,看守的人才打开仓门放他们进入。景灏天用眼光粗略估量一下,单一个货仓就差不多占地十来亩,划分了区域堆放着一只只大口径木箱。
景牧生表情严肃,转头瞥了景灏天一眼,看他两手插在裤袋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便带他走到最近的木箱跟前。那头鸭舌帽已经两手用力一抬打开了箱盖。
货仓顶上吊着简陋昏暗的灯泡,景灏天眼力好,淡淡一眼扫过去,已看清楚箱子里的货品,都是军火。心里既知老爷子黑道起家从来做的都不是常规的行当,眼下看到这么多军火转念一想便什么都明白了。
眼下正当乱世,各军政都想要充实自己的军力装备,难怪连金坚这样的政客都要来参一脚。凭借景牧生的财力和黑道背景,加上金坚的政府关系,走私军火的确是件再好不过的买卖。想来老爷子既然非要坚持让他来经手,这档子买卖必是要长久地做下去了。
景灏天难得地拧了眉峰,脸色随着头顶昏暗灯光的晃动忽明忽暗。其实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老爷子名下那些赌场妓院等所有蹚浑水的行当,必然有一天会落到他手上。早一步晚一步,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况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有自己强大到一定程度,才有资格谈保护别人,生逢乱世,也只有自己才最可靠。
“灏天,你看看怎样?”那边老爷子跟着鸭舌帽验看过几个箱子,随手扔了一把短枪过来。
景灏天接手翻过,初一眼看竟是柯尔特M1911点45,是在最近的二十年改良以后才装备美国陆军的半自动枪,其精良和昂贵自不必言。两手一错拉开扳机朝角落扣下,枪膛发出了砰然闷响,右臂上随即清晰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后坐冲力,震得背上的伤口一阵裂痛。幸好没有子弹,仓库又是紧闭的,也传不出动静去。景灏天背上扯得生疼差点露陷,朝老爷子扯出一笑:“说到做生意,谁敢在你面前认第一?这个买卖比做洋行刺激多了,我很感兴趣。”
周五从洋行下了班,云初直接穿过县城去陶然家里。上次家里办丧事的花费都由陶然出了,云初总是觉得浑身不舒服。景灏天去上海之前,云初私底下跟他说要预支薪水,说是欠了别人的钱要先还。景灏天知道他不是个乱花钱的人,细细问了他怎么欠下的,云初支吾了半天,才把事情跟他讲了。结果那人一拍大腿乐的,对,赶紧还,欠了王八蛋的钱人都会变衰!说着直接口袋里掏了让他当天就去还。云初觉得这样不妥不肯接,那人火得拉着他就要找陶然去。好说歹说云初坚持欠他的钱直接从工资里扣,景灏天幽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云初这才当是跟他达成共识了。
陶然不在,陶太在家里布置客堂,似乎要宴请什么客人。云初自来知道陶太不待见他,便只在门口问了问来应门的仆人,听说陶然还没回,就想明天早上趁他没出门再来。刚拐出巷口便看到陶然陪着两个不认识的人正往家里走。
巷子里很暗,只有中间段有一盏挑高的路灯,那人的长相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约摸看到走在前面的一人很高,留着很短的板寸,脸部线条硬朗。裹在日式长风衣里的身躯挺拔健硕,走路的时候那人两手拇指扣在风衣腰带左右两边,步子方正严谨。另外有一个矮个子微胖的男人,跟陶然并肩走在那人身后,似乎是个陪同。两人态度恭谦而谨慎,看得出来,那人应该身份尊贵。
陶然面对面看到从巷子里走出来的云初,却正眼也没看他,只一味地跟前面那人说着什么。云初只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和诡异,默不作声地靠路边让了让,寻思陶然或许有什么难处无暇分神,便也装作不识低头往前走。
然而,就在与最前面那人擦肩而过,刚走出了三步距离,肩膀忽然就被人一把扯住。那一把用力让他身子往后转过,惊愕地听到那人莫名其妙叫了一声:“欧透托!”(日语‘弟弟’貌似是这么说的吧,边个亲懂日语的指点俺一下。。。)
云初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陶然赶紧走过来冲着那人鞠躬,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跟那人说着什么。那人一边听陶然说话,狭长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半眯了起来。似乎过了很久,云初才感觉扣住他肩膀的力道恍然松开,那人的眼睛里似乎有别样的光泽一闪而逝,放开手转头对着陶然说了句什么,便又转身往前走。
分明看到陶然像是松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他快离开,便匆匆跟了上去。云初站在原地要走,却又看到那个人突然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他心里一凛,莫名生起了一股寒意。
“东藤中将,这里就是舍下。家母准备了宴请招待您,希望您赏脸品尝中国南方的风味。”陶然亲自推开大门,请东藤介野进入。
东藤介野抬头看了一眼陶家老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陶太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待宾客到客宴室,还在室内搭了小型的戏台,供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观戏。只不过今日这戏又不光是中国古戏,还特意请了白玉兰的歌班和伴舞,只愿东西合璧,称了宾客的心。
陶然给东藤介野满了酒,招待他吃着,一边热切地给他介绍台上唱的是什么,有什么来历。东藤介野沉默地喝着酒,听他说话不过微微颔首表示知道,却并不表现出兴趣。陶然讲得一头汗却仍不得要领,心里头不由有些焦躁。
自民国二十二年一月山海关被日方用武力占据,日华之间关系紧绷如弦。东藤介野所谓浙江地巡视,保不准就是为哪天攻打作战埋的伏线。这样的形势下,由大使馆大使陪同过来的日本陆军中将自然是天神一样的人物,他若是服侍不周,别说进大使馆,只怕连命也没了。
边上的大使弥柯恐怕跟他一样想法,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唯恐惹了东藤介野不快。陶然与他对望了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快想想办法打开话题,柔和一下气氛。弥柯心里一跳,突然想到刚才巷子里东藤介野拉着那陌生小伙子喊“弟弟”的情形,话语就脱口而出:“东藤中将对刚才看到的那位年轻人似乎有不一样的感觉,莫非他长得很像中将您的弟弟?”
陶然一听这话分明是在套近乎,眼睛一转去看东藤介野反应,也不知到底对盘不对盘。不料说到这个,东藤介野放下酒杯嘴角突然微微一折,那表情竟然柔和了几分。他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戏台上,眼神一沉似切入回忆。“不,他长得并不像。可是那种感觉,很像。”
“哦!”弥柯恍然大悟地点头,为自己切对了脉门暗暗欣喜,便要引导他去讲更多话。“那东藤中将您的弟弟,一定跟您一样,也是很厉害的人吧!”
然东藤介野却是若然一笑,摇了摇头。“不,我的弟弟东藤拓人他,一点也不厉害。他很不喜欢自己出身在军人世家,一心想要成为一个画家。”
“那么,他后来成为一个画家了吗?”
“没有,一直到他死,他都没能如愿。我的父亲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军人以外的人,所以他把拓人赶了出去。”
接下去的话东藤介野没再说,然而他目光中悲戚一闪,必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导致了东藤拓人的死。而他对此怀有歉疚,甚至悔恨。陶然暗暗观察他的神色,心里揣度不停。手上给东藤介野满了酒,明白不能再追问,却又知道这个话题不能轻易放弃,便转了个角度道:“东藤中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