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这么温柔,如果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阿翩只会嘲笑他愚蠢。
回到家里,邵燕黎摇摇晃晃走进浴室洗漱,洗完后,舒清河把毛巾递给他,邵燕黎擦着脸,说:「谢谢。」
酒喝得太多,腿一直在打飘,他很感谢舒清河的搀扶,没有他,自己可能要很难看的爬着回来。
「看来你醉得还不是很厉害,还知道道谢。」
善意的揶揄,邵燕黎笑了,「我向来千杯不醉的,这是第一次,失恋也是第一次……」
抛开青涩时代的暧昧单恋,这是他头一次真正恋爱,所以热恋也是他的第一次,第一次总是让人难忘,也许不是最好的,却付出了全部真心,纯粹得不加一丝杂质的情感,反而在失去后更让人感到悲伤。
舒清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踌躇了一下,自嘲地笑道:「每个人都有第一次的,我也失恋过,比你还惨,单恋一个人,却一直被无视,连告白的机会都不给我。」
邵燕黎眯着眼静静听着,不知是否真有听懂,半晌,很认真地问:「那是不是因为我们不够好,才被抛弃的呢?」
「什么?」
「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不许说出去。」邵燕黎说:「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被丢下,我十六岁时,我爸就扔下我跑去了国外……不过他没阿翩这么狠,他给我留了一大钱,足够撑到我成年……」
那个任性的男人当年也是这样一声不响离开的,那天他放学回家,看到桌上留下的字条,才知道父亲早办好了出国手续,纸上写着银行存款帐号,还说等自己在国外混好了,就接他过去,但他从高中升到大学,又大学毕业,等到的却是父亲再婚,有了孩子的消息。
从小看惯了父母争吵,邵燕黎对恋爱婚姻没有太憧憬,也从不主动去交往,这次是阿翩很任性地闯进了他的生活空间,让自己感觉到他的存在,感觉到他的喜欢,准备很认真地面对这份感情时,却被无情地踢开了,他很想找到那个小骗子,质问他,骗钱就骗钱,为什么对他说喜欢,那么沉重的字眼,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邵燕黎笑嘻嘻说着,却掩不住微笑后的无奈,语调在嘶哑嗓音下透着伤感,舒清河静静听着,眼眸里漫起阴霾,扶邵燕黎回到卧室,看着他把自己摔到床上,很自暴自弃的举动,让他原本的疼惜中多了几分恼火,吼道:「你没有不够好,是他不懂得珍惜,别再想那个骗子了,他从头至尾都在骗你,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我哪有想他?我才没那么蠢。」
难得看到一贯笑嘻嘻的小警察这么恼火,邵燕黎反而更觉得好笑,爬起来拉开床头柜抽屉,在抽屉里一阵乱翻,很快找到了那个放耳钉的首饰盒,甩手想扔掉,被舒清河拦住,问:「这是什么?」
「送给阿翩的礼物,不过已经不需要了,扔掉吧。」
舒清河打开首饰盒,丝绒布面上嵌着一粒精致的祖母绿耳钉,卧室灯没开,祖母绿在月光下闪出淡淡亮光,不像钻石那样耀眼,却很柔和,看着耳钉,舒清河的眼神也柔和下来,说:「丢掉太可惜,送我吧。」
「好啊。」邵燕黎随口说,反正是要扔掉的东西,扔给谁都一样。
舒清河把耳钉拿出来,扣在了自己的左耳垂上,拿下眼镜,笑问:「怎么样?」
绿色光芒闪过,邵燕黎看到舒清河的眼眸也一起明亮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阿翩的容貌和眼前这张容颜重叠到了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容貌气质还有修养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此刻却带给他相同的情感,那种喜欢的,把他放在心里的情感。
「很漂亮。」他喃喃叫道:「阿翩……」
邵燕黎伸手过去,仿佛要确认自己的判断似的,轻轻触摸对方的脸颊,舒清河没有躲,静静看着他,然后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
邵燕黎愣住了,酒精控制下的大脑此刻完全失去了应有的理智,他只感觉那唇很软很温,带着熟悉的气息,于是本能地揽住舒清河的腰,向前一紧,将他搂进了怀里,用力回吻过去,同时热切摸索着他的腰肢,发泄着压抑了一个星期的欲望。
柔韧刚健的腰身随着他的触摸轻微发着颤,舒清河感觉到邵燕黎动作的放肆,却没有躲避,反而迎合上去,闭着眼,接受对方送来的热吻,喘息声越来越大,很快吻吮从他的唇角流连到下颔,他有些醉了,轻声说:「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不同于阿翩清亮俏皮的嗓音,邵燕黎的动作微微一滞,突然从疯狂的索求中清醒了过来,睁开眼,月色朦胧,淡淡照在纠缠的两个人身上,熟悉的接触,却又好像那么陌生,他一惊,猛地推开了依偎在他怀里的舒清河。
「阿宅?」
惊讶于邵燕黎的推拒,舒清河疑惑地睁开眼睛,他已经把眼镜摘了,热情的吮吻让他的眼瞳蒙起一层水气,水波清澄,就像耳垂上的祖母绿那般耀眼,一瞬间,邵燕黎感觉他跟阿翩好像,但马上便自嘲地笑了。
这只是醉酒造成的错觉,或者说,是他希望达到的错觉,在他寂寞的时候,有人愿意自动送上来,他没理由拒绝,而且舒清河又是他喜欢的类型,既然已经跟阿翩分了手,他没必要装清高,先享受了再说……
恶魔在耳边鼓动着欲念,像是被一种潜在的力量牵动着,邵燕黎鬼使神差似的伸出手,扯住舒清河的胳膊,舒清河没躲,反而露出微笑,嘴角轻微翘起,勾起一个很可爱的弯度,像是在接受他的邀请。
邵燕黎的手触到了舒清河臂上,却猛地又缩了回去,甩向自己的脸颊,啪的一声脆响,把恶魔念头全部打飞了,舒清河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愣了,惊讶地叫道:「阿宅?」
「对不起!」神智清醒了过来,邵燕黎坐正身子,轻声说。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果今天这个人不是舒清河,如果舒清河没说喜欢他的话,也许他真会自暴自弃,可是舒清河是他的朋友,他不知道舒清河所说的喜欢了很久有多久,但至少对方是认真的,那么,利用他的感情来疏解欲望的自己实在太卑鄙。
「你在担心什么?」舒清河微笑着向他伸过手来,「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凑在一起打发寂寞而已,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负什么责任。」
「我累了。」无视对方的邀请,邵燕黎躺下,背过身,说:「清河,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别再玩这样的游戏,那只会让我们更寂寞。」
「装什么清高?你刚才还不是很兴奋?」邀请被拒绝,舒清河很气愤,一向平和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冷笑:「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骗子吗!?」
舒清河当然比阿翩要好得多,正因为太好,他才不能去伤害对方,酒劲涌了上来,神智变得恍惚,邵燕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明白,头很晕,像是沉进了漩涡中,不由自主地随着漩涡坠入黑暗,迷迷糊糊说:「你很好,真的很好,可是我放不下他……等哪天我放下了……我很自私对不对,说是为了你好,其实只是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不想在失去恋人后再失去朋友……」
神智在黑暗中游荡着,邵燕黎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舒清河是怎么回应的,只隐约感觉在沉进梦乡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他,轻轻贴靠着。
对不起……
这句话像是舒清河说的,又像是他说的,又或者是两人同时说的,声线纠缠在一起,带着留恋眷爱的情感。
早上邵燕黎醒来,舒清河已经离开了,床头桌上放着首饰盒,邵燕黎打开盒子,祖母绿静静放在里面,仿佛从来不曾被拿出来过。
那天之后邵燕黎恢复了以往宅在家里敲字的状态,发泄了一晚上,心里的郁闷缓解了很多,虽然想起时还会感到失落,但已经不像最初那么痛了,工作很多,这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失恋后的颓废,告诉他自己不是一无所有的。
其实邵燕黎完全不需要这么拼,从很久之前他拿的版税就足以轻松养活自己了,工作与其说是为了赚钱,倒不如说是打发寂寞的一种手段,因为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可是现在,邵燕黎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乏味,他厌倦了每天重复相同的事情,没有什么喜不喜欢,只是习惯了这样,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空静的房间,习惯了一日三餐自己去准备,无法习惯的是被丢弃的感觉。
他再没看到舒清河,事后曾想过打电话给他,谢谢那晚他的聆听和陪伴,可是犹豫了很久都不知该怎么措辞,最后还是简讯过去,只有谢谢两个字,舒清河却没有回信给他。
邵燕黎不知道舒清河是不是在在意那晚自己的拒绝,那晚纵酒后,他头痛了好几天,连晨跑也放弃了,身体转好后想趁跑步去看看舒清河,经过派出所时,却发现里面坐的是那个胖乎乎的所长,于是他跟舒清河的联络就这样断掉了。
转眼又过了一个星期,周末邵燕黎去健身房,先练腹肌,又去漫步机上跑了一会儿,最后跟拳击教练学习,都练完后,一上午也过去了,他感觉有些口渴,去休憩区想买瓶饮料,可是贩卖机里的种类太多,一时间不知道该选哪种。
「你是A型血吧,A型血的人最大的特征就是优柔寡断。」温和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人走过来,把硬币投进去,很快地选了两瓶饮料,对他微笑说:「这样犹豫不决,很容易失去许多东西。」
一身白色休闲运动衫,棕色的柔软发丝,发丝下是属于舒清河的清隽脸盘,笑容温雅,带着很强的亲和力,邵燕黎骤然看到他,愣了愣,说:「这么巧?」
「才不巧,警察也要健身的,我刚才就看到你了,不过看你练得那么投入,就没叫你。」舒清河指指对面窗口前的长椅,示意他过去坐。
两人在椅上坐下来,舒清河仿佛把一周前的事情都忘记了,笑嘻嘻看着他,说:「你瘦了。」
当然瘦了,他头痛了好几天,根本没胃口吃饭,而且习惯了阿翩的精美厨艺,要回到以往自己做饭的生活也不容易,所以这几天都在将就,被舒清河问到,邵燕黎叹了口气,反正那晚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告诉舒清河了,在他面前,实在没有伪装的必要,自嘲地说:「失恋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减肥了。」
舒清河脸上笑容微僵,问:「还忘不了他?我看你刚才练拳击时,就快把教练当仇人揍了。」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对上舒清河不以为然的目光,邵燕黎耸耸肩,好吧,他承认,舒清河说的一点都不夸张,他是把教练当阿翩来揍的,唯一不同的是,如果真换了阿翩,可能他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苦笑:「有些事哪是说忘就能忘的。」
不过至少他不像最初那么颓废了,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被人扔下,管他妈的是什么理由!
泄愤似的,邵燕黎狠狠拽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舒清河看到他这个小动作,若有所思,邵燕黎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笑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没帮我报案。」
「警察也不是那么爱管闲事的,尤其是感情上的问题。」舒清河笑笑:「不过如果你报案的话,我还是会受理的。」
「……算了,也没多少钱,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好了,谁让我笨蛋到相信个诈欺师呢。」
虽然很恨阿翩,但真要说报案抓他,他还是狠不下心来,毕竟也一起有过快乐的时光,这时代就算是陪聊也要付钱,更何况阿翩还那么用心地演戏,就当是辛苦费吧。
邵燕黎回过神,发现舒清河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让他想起那晚短暂的亲密接触,心突然怪异地失去了节拍,尴尬地堆起笑,说:「那晚……对不起。」
「没什么,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没想到你是那种明知是死胡同也不想出来的家伙,早知如此……我很羡慕阿翩……」舒清河表情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把刚才买的饮料递给他,微笑说:「这个还你,我们两不相欠了。」
一瓶冰绿茶,让邵燕黎想起那个很热很热的午后,他为舒清河买的那瓶绿茶,两不相欠,就是指这个吗?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他欠舒清河的反而比较多呢。
「其实……」
四目相对,邵燕黎发现舒清河精神状态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只是他温和的表象掩盖了一切,他突然很想说其实他一点都不讨厌舒清河,相反,这几次的接触让他对他很有好感,只是现在还不行,在他没完全放下阿翩之前,他没法接受另一份感情,这样对舒清河太不公平。
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是舒清河的手机,他看完简讯后,对邵燕黎说:「我有事先走了,有时间再聊。」
他起身离开,没走两步,就听邵燕黎在身后叫:「清河!」
舒清河回过头,邵燕黎笑着看他,说:「其实,那耳钉很配你。」
舒清河有些诧异,随即眉眼玩了起来,「是这样没错,不过阿宅,我想盲人会更适合它。」
哪还有人会适合呢?除非他再找一个五月出生的情人,邵燕黎苦笑。
不过毫无疑问,他一直郁闷的心情因为跟舒清河的对话舒畅了很多,以前被叫阿宅,他会耿耿于怀,现在却越听越顺耳,笑道:「我现在单身加单车,要是再配个单眼,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宅男了。」
「不用那么麻烦,单眼嘛,你把一只眼睛闭起来就可以了。」
像是示范似的,舒清河眨眨左眼,午后阳光斜射进来,映亮了他墨色眼瞳,俏皮的模样,让邵燕黎一下子愣住了。
那哪是眨眼,根本就是抛媚眼,这家伙工作时不会也这样言传身教吧,太有损警察形象了……呃不,是这种形象根本镇不住犯人吧?
等邵燕黎吐槽完,回过神来,舒清河已经离开了,绿茶在手里握久了,变得温温的,就像舒清河带给他的感觉。
04
下午邵燕黎去医院看小丁,小丁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在病房里练习金鸡独立,邵燕黎转身就要走,被小丁叫住,硬拉着他研究了一下午的系列文后续情节,好不容易捱到傍晚才被放行。
邵燕黎在外面随便找了家饭馆吃了晚饭,坐公车回到家,刚走进公寓前的花园,就看到花坛旁边坐了一个人,听到他的脚步声,转过头来。
邵燕黎猛地刹住了脚步,夜色已深,可是阿翩太好认了,金黄耀眼的头发,怪异别致的条纹服饰,还有脚下踩的白色小短靴,让人想忽视都很难,邵燕黎怔住了,他曾想过也许某一天在大街上会偶然再遇到小诈欺师,但那时必定已是陌生人,擦肩而过,各自汇入人群中,再无牵挂,却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见到他,一时间胸腔好像被什么充斥住,说不上是气愤还是痛恨,只觉得闷闷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翩本来无聊地坐在花坛边上出神,看到他,眼里立刻闪过快乐的神采,急忙站起身,想跑过来,但看看他脸色,又刹住脚步,小心翼翼叫:「阿宅……」
软软糯糯的像小猫般的叫唤,讨好的意图不言而喻,邵燕黎恨恨看着他,想不通两人都闹得这么僵了,他怎么还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来找自己,也许诈欺师的想法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了解的,他也不想再去了解,哼了一声,没看阿翩,擦着他身边走了过去。
「阿宅!」阿翩一愣,急忙拿起放在花坛上的大背包追了上去,跟在他身旁说:「阿宅,对不起……」
邵燕黎不想理他,谁知阿翩一路追着他,还不断叫着他的名字,像只刚迷路的宠物突然见到自己的主人,很开心地绕着他脚边打转,一刻都不想离开,邵燕黎被他叫得心烦意乱,眼看马上就到公寓门前了,他猛地停下脚步,冷冷问:「你怎么还没被抓起来?」
「因为阿宅你不舍得报案啊。」
笑弯了眉的微笑,带着有恃无恐的自信,邵燕黎冷笑,他真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不舍得拿他怎样,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来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