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她所感到的来自季蕾的仇恨慢慢消失了。就象太阳出来前乌云慢慢消散一样,最后无影无踪。
尤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谢谢神灵!谢谢神灵!”她说。
她知道神灵在保佑她,帮她解除了潜在的威胁。
她立起身,知道该回去了。
“我身上没带钱,”她轻声地说,“但是,我以后还要来,给您烧一炷蜡烛,再次谢谢您救了我。”
她在圣坛前跪了下来,蘸着放在门口的圣水,划了个十字,然后匆匆地穿过小庭院,朝原路直奔回去。
刚到大厅所在的城堡中央,就撞上从门里面出来,走到走道上来的一个人。原来是公爵,他惊愕地看着她。
她跑得太急了,上气不接下气。
下楼前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此时撒落在额前。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尤莎气喘吁吁地说。
“你这么慌慌张张上哪儿去了?”他问。
“我……我到……教堂去了。”
回答使他感到惊异。尤莎说:“教堂很美……而且很……庄严神圣。”
“你就发现了这些吗?”
她点了点头。见公爵两跟紧盯着她,她抬起手理了理头发。
“我太……急了,”她解释,“生怕……耽误……吃午饭。”
“离午饭还有几分钟呢,”公爵笑了一下。
他转过身去,和尤莎朝走廊慢慢走去。
快到大厅,尤莎说:
“请……您,不要……说出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觉得不该去吗?”
“不……当然不……我去……是有……理由的,只是我不希望……别人问起……这件事。”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蠢极了。
别人为什么会向她问这个呢?
虽然去那里的理由很实在,不仅别人不能理解,他们可能还会觉得她大惊小怪。故意将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公爵站住了,尤莎也停住了脚步。
“你去教堂,是因为害怕吗?”他低声地问。
似乎没有必要扯谎,她讲实话了,“是的……可是我现在……不怕了。”
“你怕的是不是得·萨隆夫人?”
尤莎的手指扭在一起,眼睛转向他。“请……别问任何……问题!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
“我为什么不相信我敢肯定从不扯谎的人呢?”
这是夸奖话,尤莎却没有听出来。她说:“我现在不……觉得害怕了。”
“你是不是认为,多亏在教堂里作了祈祷,你的恐惧才一扫而空?”
“我……我……向贞德祈祷了。”
“为什么偏偏向她?”
“因为我想……她会……理解的。”
“那么说,你的恐惧与你内心的预兆有某种联系罗!”公爵好象解答了一道复杂的算术题似的说。
尤莎点了点头,但没吭声。
“我告诉过你,忘掉她!”他厉声地说。
“我是想……可是我又……想起了她,我知道……。”尤莎打住了,知道她会把积压在心头的话倾倒出来,而公爵根本就理解不了。
“你知道什么?”他问。
“请……”
她抬起头,祈求着他。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她知道只得讲实话了。
他有一种魔力,使她无法抗拒。她再也不能抗拒了,就象不能抵挡潮水,阻止月亮发光一样。
“她……她在……诅咒我。”她嘴唇蠕动着。
她的声音太轻,他几乎听不见。
见他眼睛里充满怒气,嘴唇的线条变得紧张起来,她赶快补充说:“现在我……安全了,她的……威力已经过去,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谅她也不敢回来!”公爵斩钉截铁地说。
似乎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他与尤莎一道走进了大厅。
吃午饭时,大家都很活跃,男人们谈论着马,女人们则争先恐后地取悦公爵。
尤莎觉得,好象由于季蕾·得·萨隆不在城堡,他们决意使他不去思念她。她们用法国人特有的方式恭维他,挑逗他,与他调情,公爵觉得开心极了。
饭菜做得味美可口。吃完后,公爵说:“我想,今天下午各位一定有兴趣参观第戎公爵们的宫殿,如果有多的时间,还可以看看勇敢的菲利浦的墓地。”
众人一致称赞这个好主意。公爵说话时,看了尤莎一眼。从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来看,这个主意十分合她的心愿。她甚至觉得这是故意为她安排的。她觉得自己有点异想天开,妄自尊大。
他们坐上漂亮的轻便马车和敞篷马车,浩浩荡荡出发了。
公爵问候爵夫人,是否愿意坐在他身边。尤莎觉得一丝遗憾,公爵为什么不请她呢?
可是在离开城门,即将返回时,公爵说:“我想,在返回城堡的途中,坐在我身边的应该是我最年轻、最后到的一位客人。”
尤莎觉得一阵激动。公爵终于向她发出邀请了。
可是她又告诫自己,他只是想显得和气一些,好让她不要象早上那样担惊受怕。
他们参观了杜卡宫殿以及它的两个城楼,一个是以善良的菲利浦命名的,另一个据公爵说,叫“巴赫城楼”。
这里曾关押着善良的国王瑞芮、普罗旺省的伯爵、西西里国王以及巴赫和萝瑞恩公爵,城楼就是以巴赫公爵命名的。
不幸,原来的宫殿所剩无几,如今的这个是在路易十四的命令下修建的。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包括一楼警卫厅内气势雄伟的杜卡墓葬,都使尤莎如痴如醉。在这里,她还有幸瞻仰了勇敢的菲利浦的塑像。使她喜出望外的是,她还看到“戴僧帽的哭丧者”——那是一些精巧地刻在他的墓旁壁龛里的送葬人雕。据说,他们永远为那个在勃良地身经百战的人哭泣。
由于公爵对所看的东西解释得极有见地,尤莎觉得好象又回到童年听外祖母讲故事的时候了。
她不知道,实际上他是专门讲给她听的。他知道那些女人大都对这个不感兴趣。她们只喜欢他谈论她们自己,或是议论别人的长短。
尤莎听的时候神情专注,脸上的表情随着他的讲解而变换着,象任何一个讲故事的人一样,公爵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返回城堡时,他们坐在一对非常漂亮的良马后面。公爵说:“今天你玩得好吗?”
“好极了。”尤莎说,“这里的一切如城堡一样,正是我要在勃艮地努力追寻的。”
“那么说,你没有失望罗?”
“怎么可能?况且你又那么好。”她答道。
公爵紧抿了一下嘴唇,说:“这个形容词对我恐怕不那么恰当。”
“为什么?”
“许多人说我很坏。”他想起了那些使他厌烦、遭到他遗弃的女人。她们总是抱怨公爵残酷无情,自私冷漠,没有心肝。幸好尤莎还不十分清楚他与那些女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由于她能理解他,便又说:
“我母亲过去常说,人们之所以期望太高,是因为贪得无厌。我们不能指望每天都得到一份礼物。”
公爵开心地笑了。“你母亲说得对。大多数人都是被宠坏的,谅必她们也知道。”
“如果他们是象你所说的因得宠而宠坏了,那也未免太愚蠢了。”
“为什么这样说?”公爵问。
“所谓被宠坏,首先指期待太高;其次,对所得到的不知道感激;最后是以为自己特殊,应该比别人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
公爵一边策着马,一边思忖着她的话,他说:
“你真是出口不见,尤莎!这些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
“恐怕是我自己想的吧。”尤莎答道,“与修女们生活在一起便知道,她们是多么的大公无私,所以人家自然要效仿她们。”
公爵有点不以为然,心想才不呢,人人会自然效仿?不过他说:“你还年轻,没有被宠坏,没有玩得厌烦。你期待将来怎样生活?”
尤莎沉思了一会说:“与其说期待,还不如说希望与祈求,我希望与祈求的是仁慈和宽容,助人为乐,充满爱心。”
她语不惊人,却恳切动情。公爵觉得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十分感人。
似乎为了表白自己,他问:“我想,象任何其他的女人一样,你希望改造象我这样追求享乐生活而堕落了的浪荡子吧。”
尤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她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出乎意料地问:“你甘愿过浪子生活吗?”
“当然!”他回答,“这意味着我可以享尽人间仙福,而无需有后顾之忧。”
“我想,实际上,你并没有那么堕落,你只是想装出那个样子。”
“我为什么要那样呢?”
“因为你骨子里还是想有所作为的。你既不能象我们刚才见到的古代公爵那样拼搏沙场,又不至于蠢到与风车作战,所以你就要寻找某种挑战!尽管你还没有行动就已胸有成竹,稳操胜券!”
公爵转过头看着她,十分惊讶。“谁跟你谈起过我?”他问。
尤莎笑了起来。“每个人都谈论你,只是与我谈的方式不一样,我刚才说的虽然有些不恰当,但确实是我的心里话。”
“我并不觉得不恰当,只是有些意外。”公爵答道。
他们又向前骑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我猜,实际上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象勇敢的菲利浦那样为某种原因拼搏,我就会更加珍惜得到的结果。”
“当然,”尤莎同意说,“让你一举而成,不见得很好。”
公爵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么一个小孩居然能把他对生活常常厌倦的原因分析得一清二楚。
尽管他在物质上应有尽有,可一切来得太容易了。
“再说,”他补充说,“我追求的大多数女人都太容易屈服。”
他常常想,如果一个女人值得他赴汤蹈火的话,也许他会更加珍爱她。遗憾的是,他甚至还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她们就投入了他的怀抱。
可是生活不就是那样吗?去参加赛马?他的马总是第一个跨过栏杆;去打鸡?他一枪命中;去打野猪?他驾轻就熟。他觉得自己有些胡闹。一个象他那样享有独特的社会地位,不但拥有巨额财产,而且占有勃艮地大片良田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觉得不幸福的呢?
“您想想看,就象拿破仑一样,如果要的东西……不存在了,您该……如何思念它呀!”尤莎低声地说。
公爵凝视着她,惊叹不已。“你简直钻到我心里去了。”他难以置信地说。
她吃了一惊,觉得自己失言了,疑虑地看着他。
“对不起……非常对不起,”她说,“我并不想闯入你的内心深处。只是我……发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做得到?而且为什么?”
他激动地问,因为这一切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半晌,尤莎才卑怯地轻轻说:“我……认为你都会……相信,可是,自从……来到城堡,我就一直这样……不仅知道你的心事,还知道你的许多客人的心事。”
“你是说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吗?简直难以置信!”公爵厉声说。
尤莎没回答,只是把眼睛移开去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把语气缓和下来说:“请原谅我!如果你不是使我吃惊的话,我不会用那种口气对你说话的。你能起誓,你不仅能看透我的心事,也能看透我朋友的心事?”
“……不是……所有人的心事。”尤莎结结巴巴地说,“我并不……想这样,只……是在吃午饭前,我意识到一个女士及两个先生在……想什么。”
“告诉我他们想什么?”
“一位先生想你是否会……借他……一大笔钱。”
“另—个呢?”
“另一个在想……把一匹马卖给你;”
公爵一下就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他继续策马前行。
他简直不能相信所听到的事情。从尤莎说话的口气及不安的样子来看,她并不是存心想刺探刚才提到的两个男人的心事。
他觉得好奇,不禁问:“那个女人在想什么?”
他发现尤莎的脸一下胀红了。即使她不说,他也能知道她感觉到了什么。
她很羞怯,而且显得窘迫。他觉得自己刚才太粗暴。
“我不再逗你了。”他说:“可是,我无法对客人说,你在场时他们得锁住自己的心扉。”
如他期待的,她莞尔一笑。
他们穿过树林向城堡爬去,尤莎告诫自己以后得小心,不要去管内心的预兆。她觉得不是别的,而是城堡,当然也包括公爵,太特殊了。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尤莎又与公爵一道去骑马,不过这一回身边多了他的两个伙伴。他们滔滔不绝地恭维她的骑马本领以及她的容貌,使她感到十分尴尬。
在回家的路上,她想,和公爵单独骑马要有意思得多。
他给她讲了许多关于这个国家的事,她对这些感兴趣极了。刚才一大群客人想看温室,没有时间进行私下的谈话,尤莎只好尾随他们。她很高兴见到世界各地的兰花。
他们还没有走进暖房,就远远闻到一簇簇石竹的芳香。她对百草园极感兴趣,据说,这个花园在蒙特维尔已有三百多年历史了。要看的东西实在太多,尤莎还没有看完,就该吃午饭了。
饭后,外祖母告诉她,带她去拜见公爵的母亲。
可以说,多瓦瑞尔公爵夫人是个病人,她的住处离城堡只有两英里远,她却从来不离开自己的屋子。
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堡。城堡的四周被一个修整得十分整齐的花园环绕着。园内一道道矮小的树篱和一排排对称的花床使花园看上去宛如一块图案精致的地毯。
不出她的意料,公爵的母亲是一个非常漂亮的老太大。
一看见尤莎,她便高兴地伸出手,惊叹地说:“你真象你母亲!”
尤莎坐在她身边,听她谈起母亲和她自己还是小姑娘时访问英国的情景。
不久,她建议尤莎去好好看看城堡。尤莎很机灵,知道公爵夫人希望与外祖母单独谈谈。
她走开了,急切地想参观城堡内陈设漂亮的房间以及一幅幅图画。她知道这些是法国艺术的杰作。
她一走,公爵夫人就说:“她简直是个完人!塞萨尔觉得她怎样?”
赫尔姆斯戴尔夫人意识到,公爵夫人有些急不可待了,于是答道:“我不知道,伊冯。他总是叫人捉摸不透,不管怎样,那个女人已经离开城堡了。”
“我也听说了。”公爵夫人说,“可是我一直在问自己,她会离开多久呢?”
“我敢肯定,”太夫人慢吞吞地说,“塞萨尔还不至于傻到不知道我为什么带尤莎来法国。”
“你来之前,我已跟他谈过了。”公爵夫人说,“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他不想再结婚了。事实上,他也根本不想谈这个事。”
她静默片刻,又说:“可是我要私下对你说,听说季蕾·得·萨隆一心想做他的妻子。”
太夫人叹了一口气。“我想,我们应该料到达一点。可是公爵不会这么傻吧。”
“怎么知道呢?我们怎么知道塞萨尔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他母亲沮丧地回答,“我爱我的儿子,希望他幸福。可是他如果和那个讨厌的妖精结婚,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你为什么觉得她是妖精呢?”太夫人问,“你从前也用过这个词。我一直纳闷,你到底知道了一些什么事,竟用这样一种可怕的字眼称呼她。”
“我也讲不清楚。”公爵夫人答道,“可是,仆人们都怕她,他们谈论她的那个样子使我感觉到他们没有把话都吐出来。”
“他们还有什么话没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