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军们有的被打得嘴斜鼻歪;有的被踢得腿拐脚跛。班长刘全厚,刚剃了头发的光脑袋上,被打得肿起个大疙瘩。他两手按着头直骂:“操他妈的!你们是人,老子们不是人?你们渴,老子们不渴?叫人家挤上乌龟壳来了,还抖啥威风!”其余的伪军们也唧唧咕咕骂个不休。这个说:“老子们卖上命为了个啥?连口水也赚不下!”那个道:“当警备队是祖先们缺下德了!”
老周和赵得胜带着两个民兵回到工事里,见老武还在。老周说:“紧打慢打,给抢了一桶水!”老武说:“汉家山村里的井,已经把守好了,敌人没法抢水。现在要想一切办法,把这条小河把守住。你们这工事已经被敌人发现了,要赶快重修。”赵得胜说:“我刚才想了一下,山头上这个工事往上移一移,留一两个监视哨。主力摆在半山腰里,那里敌人火力探不到。再就是把敌人下来担水的那条小路挖断,多埋些地雷。”老武点了点头说:“可以。这里火力也要加强。我看桃花庄围困组距敌人太远,不起多大作用,我写个信,抽五个人过来,参加你们围困组,由你们指挥。这里一切工作,限明天上午完成,我要来检查!”
老周和赵得胜说:“不成问题,保证能完成。”
老武走了以后,老周和赵得胜就分配民兵们重新挖工事,埋地雷。
一天早晨,天还不大明,一个日本兵出碉堡来小解,忽然了见汉家山村有的烟囱里冒起几股黑烟,他想一定是老百姓偷偷搬回来了,高兴得一气跑回碉堡,报告了松本小队长,小队长连忙穿上衣服跑出来观望,其余的敌人伪军们听到这个消息,也乱纷纷地涌了出来。一看,果然村子里冒起几股黑烟,隐隐约约还听到有嘈杂的人声,狗叫声。伪军中队长杨德猜测说:“一定是有人搬出去熬不住,又搬回来了。老百姓们搬定,害的咱们柴也烧不上,水也喝不上,这回可要把他们都‘突击’住哩!”独眼窝翻译官把这话翻给了松本小队长,小队长听了,也觉得很对。马上便亲自领着十几个日军,二十几个伪军,带着桶担绳子,向村中冲下来。
刚过吊桥走了不远,只见路上这里一个坑,那里一堆土,这里露出个绳头,那里露出半截铁丝,敌人被地雷炸怕了,吓得不敢在路上走,一齐转到路旁地里,从乱草怪石坡上下来,逢沟跳沟,遇崖跳崖。看看快到村里了,猛然村里枪声响成一片,子弹象飞蝗一样的扫了过来。敌人伪军受了这一惊,吓得满山坡乱跑乱窜,有几个伪军忙着往个小渠里藏,谁知脚底下的两块石头突然炸了,接着这里“轰”的一声,那里“隆”的一响,石块石片向四面八方迸裂,黑烟火光直冲天空,夹杂着敌伪军的嚎哭声,惨叫声,混乱成了一片。
原来,雷石柱那天和老武谈过话回来以后,给大家讲了一下,说:“老武让咱们引诱敌人出来,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到咱们这方面;那面挖地道就更放心了。”民兵们早就想打仗了,大家讨论研究了好久,想出了这个办法。又把这计划报告了指挥部,指挥部也同意。于是就连明赶夜打石雷,准备了三四天,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天,先把战斗队布置在村里各家房顶上,烧火冒烟,又学狗叫,装成是老百姓回来了的样子,引诱敌人下山来。恰巧敌人中了这个计。
这一仗,敌人死伤五六个,伪军死伤了十来个,没有死的也吓昏了,顾不得还枪,拉着死尸,背着伤兵,在碉堡上的机枪掩护下,慌慌急急地逃回碉堡。
杨德跑的把鞋袜都掉了,松本小队长跑的吐了两口血,脸变成了白纸,没有一丝血色。
其余的人更是狼狈不堪,有的把枪扔了,有的把水桶丢了,衣服都被树枝圪针扯成了条条絮絮,一个个跑得气喘的象搧风箱一样。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受了伤的更是难熬,躺在地上哭爹叫妈,这个断了腿,那个断了胳膊,这个的头被炸破了,那个的肚子被炸烂了,黑血黄土糊满了全身。
碉堡上只有一个日本军医,药品也没多少,松本小队长,只让给受伤的日军上药、包扎,对受伤的伪军,连看都不看一眼。受伤的伪军们疼得大哭大嚎,有的哭着骂道:“操你妈日本人!反正老子不能活了,你们也不得好死!”有一个咬着牙支起半截身子,举起半块砖头朝松本小队长砸去,小队长腿上着了一砖,气得立刻叫来六七个日本兵,七手八脚,把六个受伤的伪军推到碉堡外面,一阵马刀乱砍,受伤的伪军们惨叫着都倒在血泊里。其余伪军,一见这个惨景,不由得咬牙切齿,怒火冲胸,纷纷嚷道:“我们拚上命,就落这样个下场?”“这还有人活的路吗?”“走!找小队长去!”马上端枪提刀,一拥围了碉堡门,大声喊叫要小队长出来答话。这时,日本小队长见伪军们来势汹汹,急忙钻到床下,吓得浑身打战。翻译官怕把伪军们逼变,便出来向门口的伪军说了一气好话,又下令禁闭了几个日本人,给伪军每人发了三盒纸烟,才算把这场风波平了下去。
伪军们回到碉堡里,虽然心头的气愤消减了一些,但仍不断地祖宗三代的咒骂。
伪军小队长王元禄,一进碉堡,便拿大衣蒙住头,一骨碌躺在地上。弟兄们叫他,也不答理,只顾独自心里难受。他想:“几年来当伪军,过着牛马一样的生活,老百姓骂汉奸。
到如今,闹的人不人鬼不鬼,眼看着弟兄们被日本人杀死……“想到这里,禁不住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伪军们听见小队长哭,知道他是因为今天这件事难受,都围上来说道:”王队长!你看我们这日子,说不定将来都要死在日本人的刀下!“接着,有一个伪军说:”王占彪人家真是前辈子积了德,走了那么一条好路!“王元禄一听”王占彪“三字,心马上动了一下,立刻想到走王占彪的路,反正到八路军那里去,立功赎罪,为死了的弟兄们报仇。他想着想着突然坐起身来,正要把心里的话告诉弟兄们,门外翻译官带着两个日本兵进来了。伪军们一见,马上散开,有的背过身,有的低着头,谁都不理。翻译官看看无趣,讲了几句坚守碉堡的话,最后大声威胁道:”你们再不准这样闹!我们的救兵就来了,小心自己吃亏。今天只有好好坚守碉堡,不准胡思乱想,也不准逃跑,跑出去八路军会活埋你们!“这时,有一个伪军忍不住的低声说:”哼!说的好听,羊皮膏药,不灵了。“两个日本兵听见这不是好话,一下扑过去,把那个伪军乱踢乱打了一顿,口里还不住地恶骂:”嗯!——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翻译官看了看其余的伪军们的脸色,只见每双眼睛,都在怒恨恨地盯着那两个打人的日本兵。他深怕又惹出是非,急忙大声喊住那两个日本兵,向伪军们道歉了几句,便退了出去。这一来,更激怒了伪军们,虽然天早已黑了,夜已深了,但是伪军中没有一个人瞌睡,都是蹲在那里,低下头,想着心事。
第七十七回 费心机发明自发雷 受挫折讨论改河道
民兵战斗队打了胜仗,看着敌人狼狈逃回碉堡去了。雷石柱马上派了一个民兵,给指挥部送信,告诉这一胜利消息,自己便领着其余的民兵打扫战场,把日军和伪军的五六具死尸掩埋了,把敌人没踏响的地雷起出来,重新埋在要路口上,民兵们捡到四支步枪,和几袋子弹,另外还有一些鞋、帽子、帆布水桶等乱七八糟东西。收拾完,雷石柱留了两个民兵在村里看守,领着其余的民兵,仍然到碉堡东边去活动。
他们到了骆驼岭工事里,朝碉堡上打了几枪,碉堡上敌人没还枪;又打了几个排子枪,敌人仍没还枪。最后,他们向沟里扔了两个手榴弹,碉堡上还是静悄悄的。雷石柱说:“看样子,敌人已经知道咱们是引诱他们打枪了,咱们这办法吃不开了。”民兵们有的朝碉堡上高声叫骂,有的钻到山林里找吃的野杏,有的谈今早上打仗的事……
到晌午时分,忽然下边沟里“轰隆”响了一声,过了一阵,马保儿抱着一颗地雷兴冲冲地跑上来了。民兵们问道:“刚才哪里响雷?”马保儿说:“我试验了一颗。”雷石柱问道:“石雷都装起啦?”马保儿说:“石雷倒没都装起;一上午我可研究出个好东西来了!”民兵们都围了过来,急问道:“什么好东西?”马保儿把手里的一颗铁雷举了举说:“就是这玩艺!”李有红笑了笑说:“呸!我当是什么希罕东西,原来是颗地雷!”马保儿说:“你们别小看,这可和别的地雷不一样,我研究了三天,今天才闹成!”二楞不耐烦地说:“不要说序了,快说有什么不一样吧!”马保儿说:“这地雷把爆发管拧好以后,过一阵自己就炸了,这叫自发雷。以前只是听说过,最近我思谋了好几天,今天上午装起,刚才试验了一颗,完全成功!不过这要想个办法送到敌人手里,才能起作用!”二楞抢着说道:“让我送去,就说半路上捡下的。”马保儿说:“不行!你不会拧爆发管。”雷石柱说:“就是会拧也不行!敌人还能那样傻?”李有红说,“我看你教会我拧爆发管,我到碉堡跟前假装埋雷,引的敌人出来,我就把雷扔下跑,你们打枪掩护着;敌人一定要捡地雷,这不就闹好了!”大家都说这计划好。马保儿说:“恐怕一下教不会你,还是我去吧,就是敌人追出来用枪打,我也会利用地形地物。”
说完,拿了一张铁锹,抱着地雷,弯着腰绕到沟底,又爬上了对面碉堡那座山,在一个小土堆前停下来,拿锹装出掏雷坑的样子;不时伸起头来,向碉堡上望望。
这里距碉堡只有二三百公尺,碉堡上哨兵看见了,打了两枪。敌人见只有他一个,就出来五个人追来,口中直喊:“捉活的!”马保儿看着敌人离他不远了,忙把爆发管拧好,扔下地雷,顺山沟跑到了沟底。敌人追过来见扔下了个地雷,高兴地捡起正看,忽然“轰”的一声,地雷炸了,随着黑烟,三个敌人被炸死,另两个吓得逃回了碉堡。对面山上的民兵们大声叫起好来。
马保儿刚返回民兵工事里,看见从水峪镇那个方向,来了一队人马。民兵们都吃了一惊,慌忙准备好武器。看着看着顺公路过来了,有四五十个穿黄衣裳的敌人,有六七个牲口驮着东西。民兵们都盼敌人踏响地雷,细细看时,敌人是顺着公路旁边的地里走。雷石柱急忙说:“敌人增援来了!有红,你快跑去报告指挥部。南边过不去了,绕碉堡北面,快点!”李有红没答话,背上枪就走,走了几十步,就听到背后民兵和敌人打开了。他头也没回,顺着崎岖的山路,翻沟跳梁,只顾向前奔跑。从骆驼岭北面下去,便到了望春崖这条沟里,渡过那条小河,顺沟绕过了碉堡。
正往前走,半山腰的乱草里有人喊道:“站住!”李有红吓了一跳,又听见有个声音叫道:“是李有红?”李有红听出这是赵得胜的声音,忙应了一声说:“在哪里?”正说间,见从半山腰乱草里钻出个人来向他招手。李有红从对面很陡的山坡爬上去,钻进乱草堆,里边地方宽了,上边也有顶子,原来是望春崖围困组的工事。只见老武和五六个人,正在商量什么问题。李有红没等人问,就急忙说:“水峪镇敌人增援来了,有四五十个人,还有五六个牲口驮着东西,我走时已经和战斗队接上火了。”赵得胜忙说:“是不是接应敌人撤退?”老武想了想说:“说不定。不过要是撤退,不会驮五六驮东西来;恐怕就是增援来了。现在还判断不清。要是增援这么多敌人,他吃水更成问题。”武工队老周也说:“敌人要抢水,这条河就是大目标。咱们赶快要加强活动。”老武点了点头,对李有红说:“你去康家寨阵地那里,告诉康明理,让把挖地道的工人先撤回来。李村长也在那里,让他通知各变工组注意点。你再去桃花庄阵地上,告一下崔兴智,就说我叫他把民兵带上,到你们那儿去,由石柱指挥。万一敌人是撤退,你们就截住打!”李有红应了一声,顺交通壕,爬到梁上去了。
这里老武和老周、赵得胜,忙派人通知左边工事里,和山顶了望哨位上的民兵,注意敌人行动。派出的人刚走了,就听到碉堡上的敌人,向他们上边的山头开了枪,轻重机枪一齐扫射,好象雨打在窗纸上。不多一阵,对面山上敌人冲下来了。有四五十个人,一部分留在山坡上;另一部分挑着桶担、端着盆子、茶壶等一切能盛水的家具,往沟里冲,快到沟底时,踏响了两颗地雷,敌人都趴倒了。赵得胜们忙开枪射击。随着他们的枪声,留在山坡上的那股敌人,也开了枪,火力十分强,轻机枪与掷弹筒也向这里打来,打得工事周围的石块迸裂,工事内尘土飞扬。突然,工事顶上落了一颗炮弹,架着的门板和土块塌下来了,老武的一条腿被压在土里,有两个民兵受了伤。老武看看工事又被敌人发现了,这里无法支持,忙带上民兵们,顺着交通壕爬到了山顶上。山顶上的工事也被敌人打塌了,敌人的枪炮仍在不停的响,民兵们都撤到山头背面隐蔽。老武们退下去后,就派了两个民兵,爬到另一个山包上监视敌人。
过了一个多钟头,敌人的枪停止了,那两个民兵跑下来说:“敌人都撤回碉堡上去了,抢了总有二三十担水!”民兵们听了都气地说:“这还围困什么?人家战斗队尽打胜仗,咱们连条河也守不住。”老武见大家情绪很不好,忙安慰说:“你们的任务比战斗队大,战斗队把守两眼井,你们把守一条河。这不是个简单事。再说,今天敌人火力太强,要加到战斗队头上,他们也吃不住。”赵得胜说:“把守河的任务完成不了,就不能困走敌人;敌人要隔四五天这样大抢一回,咱们一点办法也没有!”老武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咱们慢慢思谋。先把工事重新修整好,等闹清这股敌人是常住还是临时增援,咱们再商量办法。”
正说中间,望春崖村里几个老汉给送来饭了。民兵们一面吃饭,一面谈论这事。几个老汉听了一阵,其中一个说:“我看把河挖的改了道,就好办了。”有个民兵笑着说:“张源叔,尽说瞎话哩,把河挖的改了道?我看搬上座山把碉堡压住更省事!”张源老汉说:“你晓得啥?民国十六年,村里就计划过,顺咱村山根挖一条渠,再在当河打一条坝,把水逼到渠里,咱村那二百多垧坪地就都能浇上水。”另几个老汉也说:“那时渠已经挖了一半啦,没闹成。”老武忙问道:“为什么没闹成?”张源老汉说:“渠非经过德厚堂的坟地不可,人家不让,后来打了官司,人家有钱,根子硬,衙门里派人来看了一回,断下让渠绕过坟地;一算要多花五百个工,人们也就没心思修了。”
民兵们听了,都高兴地说:“这倒是个好办法!”“把水浇了地,这里空成干河槽,让狗杂种再抢!”赵得胜也高兴地说:“就从德厚堂地里挖,为了打日本,只好让他家受点委屈吧!”老武又问:“你们估计连打坝要用多少工?”几个老汉算了半天说:“至少要三百个工。”民兵们都很有信心,说:“修!五百个工也要修!”老武说:“今晚上我和李村长去你们村商议一下,这事也不简单,要动员很多人哩。”又对那个老汉说:“农会主任张勤孝在你村,你们回去告他等着我。”
那几个送饭的老汉,等大家把饭吃过,拿着空罐子走了。民兵们就开始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