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房磊的阶段还离瓶颈很远。
当他豁然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外保持着上位者屈尊纡贵的笑容正准备敲门的高富帅的时候,房磊觉得自己的瓶颈还是个心理素质很过硬的瓶颈。
“你好……”
“我知道,你是我的宿敌。宿敌,麻烦你先送我老妈去趟医院。”
“……”
“……”
牛大壮抬起手,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节细长,皮肤细腻润泽,指甲薄透,修剪得齐整,轻轻覆盖着指尖,每一片都带着营养富足的月牙。中指轻搭拇指,指肚互相挤压,用力,一个漂亮的响指。
如果说房磊在此之前见过无数个响指,自己玩过无数个响指,甚至可能研究过无数个响指,却从来没觉得听见过任何一个响指是比眼前这个更漂亮美妙的。
伴随着这个响指,四个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黑衣人出现,他们嘿嗤嘿嗤地搬着老太太送上停在路边的迈巴赫,一路往医院狂飙。
牛大壮终于干了一点符合一个主角身份的事,那就是一个响指可以召唤神龙、小怪兽或者黑衣人,挽回了因为他的死亡和名字在房磊心中留下的差评。
老太太被送进了急诊室,房磊焦急地等在外面,有板凳,但是他坐不住,来回走来走去地踱步。护士嫌他吵着别人,就把他赶到医院的走廊上。
牛大壮站在他的对面,还保持着上位者屈尊纡贵的笑容。
“你好……”
“我现在不想谈,等我妈没事儿了,我们再谈。”
于是两个人就都沉默了,正确的说,是房磊沉默着烦躁地低着头走来走去,牛大壮就沉默着看着他烦躁地低着头走来走去。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秒钟都被拉得很长。
急诊室的医生终于走出来,一句“病人脱离危险”让房磊放下心来。
担心消弭了,微妙就上来了。
一般在这个时候,妈遇到了坑爹的医院。如果有人哭着喊着求着嚎啕着上赶着要给你送钱,你不甘不愿不领情不乐意要推出去,最后勉强无奈施舍着给鼻子给脸才收下,对方感恩戴德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你的高尚,那你绝壁是主角,三千年华夏文明只能汇成四个字——天命所归。
一般在这个时候,妈遇到了坑爹的医院。如果你哭着喊着求着嚎啕着上赶着问别人借钱,别人不甘不愿不领情不乐意就是不给借——真不借就是现实,最后勉强无奈施舍着摔鼻子摔脸才借给你,你感恩戴德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他的高尚,那他绝壁是主角,三千年华夏文明只能汇成四个字——天命所归。
房磊看向还站在自己身边,就等着一有机会说那句“我是你的宿敌”就去死的神经病,心情跟表情一齐就复杂了。
神经病没让房磊做好主角,自己也没做好个主角,最重要他还取了个路人甲都不愿意要的名字——牛大壮。现在这神经病是救妈恩人了,那心情跟九块九毛八买的八心八箭真是南非真钻的感觉一样复杂。
无论如何,房磊觉得自己应该表达一下感谢。
“刚谢谢你了?”
“不用谢,因为我是你的宿敌。”
“……”
——以上是房磊的面部反应,以下才是他的心理活动——
@#¥%*&=…&!……
内心立马又要上演声嘶力竭的咆哮体,房磊是生生刹住了这样的冲动。介于对方刚做了自己的救妈恩人,房磊意识到自己必须在对方死得迅雷不及掩耳之前,阻挡死神的脚步。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斯瓦辛格和泰森同时附体,看过的五部“死神来了”的精髓都涌了上来。
蜻蜓队长说——所有的死亡都必然有预兆的,只要我们抓住那个预兆,就可以规避死亡。
房磊四处看,四处看,四处看,看人群看装修看装潢,看吊灯看长椅看绿植,他一定要看出个端倪来。
前方突然想起了车轱辘压着地板急促地响,有护士和医生焦急的“让一让”伴随杂乱的脚步声,想起牛大壮曾经被撞得水袋样炸开的房磊,觉得这次自己掌握了死神来临的预兆。
房磊在牛大壮说出宿敌的瞬间就进入了备战状态,在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被医院里拥挤的人群阻隔着的手推病床出现在视线里的刹那,房磊抬臂横伸,推着牛大壮跟自己一道狠狠贴住了墙壁。
他们并排贴着墙壁,雪白冰冷的墙壁透过衣料传递着冷硬,视线紧紧锁住手推病床的房磊,却觉得此刻因为剧烈的心跳热得不可思议。
嘈杂的世界里,他只听见车轱辘压地面的声音。
拥挤的世界里,他只看见被四个医护人员推着的病床。
近了,更近了,就在眼前了……
远了,更远了,彻底走远了……
房磊缓慢放松下来,只是那么一点点时间的紧绷,高强度地集中注意力,他居然觉得浑身酸痛。
他拯救了牛大壮,在这一刻,他心里被一种悲歌似的英雄主义填满了,非常充实。心脏在胸腔里火烫地跳动,以至于他转头看向牛大壮的表情也带了一种自我奉献的无私无畏——但是,人呢?
敞开的玻璃窗,有风绕廊,撩着白棉的窗帘翻飞,惹房磊狠狠打了个喷嚏。
有一位徐姓诗人这样写到——
最惨那不经意的低头
恰似一块肉饼不胜地心引力的大壮
道一声珍重
到底没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全是我勒个去的哀愁。
房磊看着楼下已然开始引起路人围观的肉饼,利落收回因为打喷嚏而低下去的脑袋,他安慰自己,没事儿,明天这神经病就又满蓝满红原地复活了。
这样一想,房磊就安心地同手同脚走了。
目送着房磊的背影,让笔者给大家做一次倒带。
——病床离牛大壮还剩最后二十米的时候,房磊进入了备战状态。
病床离牛大壮还剩最后十米的时候,房磊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病床离牛大壮还剩两米的时候,房磊推着牛大壮贴住了墙壁。
病床离牛大壮又剩下三米的时候,房磊贴着墙壁,牛大壮平面全方位地贴着地。
太快了?好,我们再来一次。
病床离牛大壮还剩最后十米的时候,房磊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病床离牛大壮还剩两米的时候,房磊推着牛大壮贴住了墙壁。
病床离牛大壮还剩一米的时候,房磊紧紧地贴着墙壁,牛大壮没能贴住墙壁。
病床跟牛大壮零距离的时候,房磊紧紧地贴着墙壁,牛大壮从敞开的窗户翻了出去。
病床离牛大壮又剩下一米的时候,房磊紧紧地贴着墙壁,牛大壮用后脑勺着了地。
病床离牛大壮又剩下两米的时候,房磊紧紧地贴着墙壁,牛大壮后背也着了地。
病床离牛大壮又剩下三米的时候,房磊紧紧地贴着墙壁,牛大壮平面全方位地着了地。
简而言之,牛大壮被房磊从敞开的窗户推了下去。
再给大家一次慢镜头。
大家看,他推了,他推了,他真的推了……大家看,他下去了,他下去了,他真的下去了……
笔者的倒带结束,回归正题——
房磊同手同脚还没进门,就看见从病房里走出来的程光华。
“磊子,医生刚走,说你妈没事儿了。”
“谢谢程叔。”
“医生说还说幸亏送来得及时,是你哪个朋友?”
“……”
“……”
“我的宿敌。”
“……”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花样作死选手
老太太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彻底感受到生命无常,躺在急诊室的时候,她真有那么一瞬间想去见了早死的老头子,心里却到底还是牵挂着从肚皮里掉出来的这么一块肉。
倒下去的时候,儿子还没吃完饭呢,这么一闹,早饭是不能好好吃了,不知道午饭吃了没。
此时老太太挂着点滴,看儿子眼眶下全是青色阴影,再强悍的心也软成一团。
“磊啊。”
“妈……”
“妈有件事没跟你说,这些年你缴给妈的钱,妈没动。都藏在碗柜后上面那格,那个老盐巴坛子里。”
“妈……”有天找饼干的时候瞧见了。
“妈还有件事没跟你说,这些年你爸的抚恤金,妈没动。都藏在床头柜上面,那个铁皮饼干盒里。”
“妈……”有天找影集的时候瞧见了。
“妈还有件事没跟你说,这些年攒的超市优惠劵,妈没动。都藏在衣柜最下面,那个毕业影集里。”
“妈……”有天找盐巴的时候瞧见了。
“妈老了,眼瞅着身子骨是不利索了,攀高拿低的是不行了。你一会儿回去,把东西都拿出来晒晒。”
“妈……”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晒完了之后,把你给我的钱藏在铁皮饼干盒里,把你爸的抚恤金藏在毕业影集里,把优惠劵藏在老盐巴坛子里。这样就连你都不知道我的私房钱和优惠劵藏在哪儿,这样我就放心了。”
“妈……”……
房磊请了一天假,下午推着老太太在医院里转了转,晚上趴着床边上守夜。
睡到半夜,忽然被摇醒了。房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值班的年轻护士,护士轻手轻脚的示意他床位不紧张,可以去隔壁的床铺上打了个盹,只要在值班医生起来之前把被子叠好了就行。
房磊谢过护士,抻了抻被压得胀痛的胳臂,顺道扭扭酸痛的肩。
他被摇醒了,觉得有点口渴,水瓶里热水用完了,就拿着杯子出去倒水。开水房早没开水了,但是管子里的热水也是烧开了凉透的,房磊接着就灌了一大口。
出来的时候口渴没注意,解决了口渴问题往回头,就觉得医院里充斥着古怪消毒水药味的走廊静得不可思议。
直通通的走廊,一点人气都没有,墙色惨白,路过的房门都紧闭着,只听见自己制造出来踏踏的脚步声。这是家老医院,走廊里装的日光灯用的时间久了,颜色发暗。立柱落下灰色阴影,以技术宅的伪近视看去全是草木皆兵。没开窗,却有冷风来回晃悠,撩得人后脊背发凉,房磊不自觉的快走了两步。
一拐弯,看见老太太在的病房门,没来由松了口气。
忽然有个黑影,悄无声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生拦住房磊去路,房磊抬眼看见对方逆光里五官全是阴影的脸,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好,我是你的宿敌。”
“……”
房磊和他的宿敌面面相觑着,在有点寒冷又不是那么寒冷的夜晚,在不是那么阴森却非常阴森的医院。大眼瞪小眼,就像王八瞪绿豆一样。
这样的画面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就像笔者看见了灵异,腐女看见了搅基,屌丝看见了土豪金。
房磊指着牛大壮的腕表:“充话费送的土豪金吗?”
“……”牛大壮看着自己的芝柏“歌剧院2号”。
“这么晚,你们在搅基吗?”这是值班的年轻护士。
“……”
于是,以笔者一贯的写作风格——如果有风格那种东西的话——大家知道,见证灵异的时刻到了。
值班的年轻护士,看起来刚刚毕业,头发梳得很整齐,脸上没抹化妆品,素颜,很清秀的稚气。
她穿着白色的布鞋,样式简单轻便,走起路来声响小,所以刚才房磊和牛大壮对视的时候,才没有发现她的忽然出现。因为说话,脸上还带着暧昧的笑,所以侧脸有个酒窝的女孩子露出虎牙,并不太明显,隐藏在柔软的唇瓣后面,一小点白色的突出。
技术宅对于女性的认知,依旧只停留在平面阶段,看着看着脸上就露出恍惚的笑意。
所以,当护士一口咬在牛大壮脖子上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女孩,放开那神经病,让我来。
他很快就如愿了。
女孩捏着牛大壮轻轻松扔掉,就像随手扔掉刚喝完内容物的可乐瓶子,牛大壮吧嗒倒在地上。
女孩靠近房磊,她的嘴唇因为才沾染了鲜血变成了鲜艳的红色,于是显得后面的牙齿森白。
女孩纤细的手指扶上房磊的肩头,她侧过头,半眯着眼,用一种唯美如同接吻的姿态,缓慢凑近了房磊的脖子,皮肤,下面是奔腾着温烫血液的动脉。她的神情,是期盼甚至带一点虔诚的。
滑溜的舌头先贴上后颈的筋肉,上下滑动,就像针剂输入需要的消毒工作。然后是额外的奖励,房磊没办法动,当他隔着衣料感觉到那样温热柔软的指腹的时候,他用脖子毫无阻隔地感觉到有一点湿润的柔软的唇瓣。
女孩在房磊面前张开缓慢张开嘴,这是个优雅的种族,就算是进食的时候也是优雅的。靠得很近,房磊觉得自己可以从她张开的嘴巴看见粉红色的扁桃,这样才喝过血的口腔,却散发出蔷薇的香味。
再然后,他看清楚那样忽然长大的犬牙,就幸福地晕了过去。
房磊醒过来的时候,有点回不过神来。
刚才已经倒在地上的牛大壮,现在又站在了他的面前。穿阿玛尼的西装,带“歌剧院2号”的腕表,沉默地盯着他。牛大壮没有说话,房磊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没有说话。
周围很安静,没有其他人,他们就这样脉脉地注视着对方。
“这么晚,你们在搅基吗?”
房磊转过头,看见值班的年轻护士。侧脸露出酒窝,笑容是很清秀的稚气。
“……”房磊恍惚得回不过神来,所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么?
这个时候,女孩已经咬上了牛大壮的脖子。
“……”
女孩叼着还没喝完的可乐瓶子,眼睛却越过肩头紧紧锁住了房磊。
房磊转身就跑,深夜的走廊里很安静,静得让人犯怵,回荡的全是他踏踏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和着紊乱的心跳,一下一下冲击着脉搏。
有间病房门豁然打开了,一个矿泉水瓶子飞出来,准确地打中了房磊的后脑勺:“尼玛大半夜跑泥煤。”
房磊又晕了过去。
房磊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后脑勺坠痛。刚做了两次可乐瓶子的牛大壮,全须全尾巴地站在他对面,于是房磊又恍惚地回不过神来。
“你好,我是你的宿敌。”
“……”
“……”
房磊抓着牛大壮就开始跑,两个人杂乱的脚步踩着地板,踏踏踏踏。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抓着牛大壮一起跑,掌心紧紧贴着,因为紧张连指缝里都沾满了汗水。他只知道,要在再慢一点,他们就是俩相依为命的可乐瓶子。
“尼玛大半夜跑泥煤。”有间病房门豁然打开,一个矿泉水瓶子飞出来,房磊用一个常年不运动的宅男难以想象的敏捷,准确地躲了过去。
“你们在跑什么?”值班的年轻护士从值班室里探出头,侧脸露出酒窝,笑容很清秀,“搅基吗?”
“……”
在张开嘴巴的血族急速靠近的瞬间,牛大壮狠狠推开了房磊。
瞬间长大的利齿刺入皮肉的动作太迅猛,以致于来不及被口腔包裹的血液飞溅了出来,然后顺着斜方肌流成了细细的血线。
房磊用那么万分之一秒,看清了牛大壮的五官,然后确认,现在的电影制作选视觉系良好作为主角果然是明智的。就是要足够好的面皮,才能够呈现这样殉道者一般悲壮的虔诚。
莎士比亚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而那些本来就不够美好的,谁爱毁谁毁去。
所以在那么一瞬间,房磊觉得自己被震了一把,他迫切地想把那个精神病救回来。
然而,牛大壮想要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