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以前爱玩浪漫那套,我都顺着她。这两年钱也存差不多了,本来打算着过段时间就能买房结婚,好好过日子。
我们两个都不是S市本地人,不过她的家境比我好上不少,所以一开始她父母不是很喜欢我。毕业前半年的时候,冬梅家里已经通关系把她内定在了S市三院,她家里越发看不上我了。谁晓得我一步登天,居然进了安爱,比她的市三院还要强上几倍。这时她父母才对我另眼相看,算是默许了我俩的交往。
我的人生很平凡,而我也很享受这种平凡。工作几年攒点钱父母贴补些就能准备着结婚,自己有点基础了再要孩子,反正我们收入都不低,可以请保姆带小孩,不必劳动双方父母。安定下来去读个硕士,然后在医院里一级级升职称。孩子大了送出国念书,我们退休了,还能开个专家门诊扒扒分。
可惜我豪无上进心与梦想可言的未来设想,在第一步,就因为对方的不配合而遭遇滑铁卢。
可恶啊……好不容易努力这么久,居然全部作废!就像跑一千米跑到第八百米的地方,告诉你秒表坏了,要从头开跑。
“你死掉没?活着否?”
一听这欠扁的声音和恶毒的话语,我就知道赵某人到访了。“放心,真要翘了,做鬼也先到您挺哥那里报到。”
赵挺耍帅的斜倚着门框,“哟,精神不错嘛,本来还想你会不会效仿孟姜女哭它个惊天动地,想来参观参观呢。”
没力气再回嘴,我躺着不动翻翻白眼。
“走,吃饭去。”他过来又想捏我鼻子,被我躲了开来。
“我不饿,你少多事!不就失个小恋而已嘛。”我厌烦的挥挥手,这些高年资的医师里,也只有对他我敢这么放肆。不然在医院这个等级森严的地方,早就被扫地出门了。但我的没大没小,也仅限于工作以外。
赵挺见我犯犟,一把揪住我耳朵大吼:“臭小子你少给脸不要脸!乖乖起来吃饭去!”
“你神经啊!”我跳起来捂着耳朵回吼,鼓膜都差点给他震穿了。
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两人一起憋不住了哈哈大笑出声。
郁结在我心中的那口闷气,这时候才算消散。多亏了赵挺,能这么快走过来,我心中生出些小小的感激。
所以,在他请我吃云南菜的饭桌上,我别扭着向他道了谢。
“不用谢,你要是想不开闹个殉情自杀,或者得了抑郁症进精神病院,那我不麻烦了?像你这么吃苦耐劳的劳动力还是很难找的。”
“……”
在食物的刺激下,我萎靡不振的食欲再度鲜蹦乱跳。饱暖思淫欲,吃饱喝足了当然要就男女关系与交往问题发表点小见解。
“你说这人干嘛要谈恋爱啊?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金钱,直接结婚生孩子不好吗?”关键是经济,经济啊!
赵挺一听差点一口汤喷我脸上,“咳咳,你真是可惜了。”他盯着我悠悠言来。
“可惜了?”不解。
“可惜晚生了一百年,你这人就适合封建专制压迫下的包办婚姻!”
“……嘿嘿,好象也对呢。”我挠挠头表示同意,然后不意外的看见他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
切!
赵挺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神色如常,只是催我快点吃。
“你有约会?那你先走好了,不用招呼我。哦,记得先付了帐再走。”
我脑门立刻挨了一下子,又来!
“是医院出了事情。”他叹口气继续,“27床的病人跳楼了。”
(7)
27床的林老头跳楼死了。
出事前一天,我去科里看时还和他聊了几句,他星期一手术,我让他心理负担不要太重。这老头脾气是大了点,不过为人挺乐观的,会发生这种事实在没料到。
回到医院,尸体已经被护工抬走。他是爬到外科大楼7楼,然后纵身一跃了无牵挂。看来死意很坚决,他还担心从普外六区所在的3楼跳不死,特意爬那么高。至于7楼上面就是全封闭手术室,想上都上不去了。
出了这么件事,虽然是星期天整个医院还是闹哄了起来。跳楼这事其实也不算稀罕,每年都要闹个两三回。病房大楼下那片花坛已经不知道遭过几次殃了。
跑回病区一看,更是热闹,几乎全是看戏的,没个管事的。护士长一见赵挺,就像看见救命菩萨一般把他迎过去。
赵挺几下子,把闲杂人等赶得差不多了,护士长才拉着他絮絮的说起来。
林老头的心病其实早落下了,他没有医保住院是全自费,在医药费上几个儿子一直推来搪去,从入院他就为这事生闷气。
昨天我在时正好见识到他大儿子来吵闹,当时被我挡回去了。结果这事没完,大概是他回病房在自家老头子面前说了几句难听话,好像是怪自己老头子生病花钱之类的意思。这林老头脾气本就烈,一人带大了三个儿子在家里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现在年老了要靠儿子照料,几个儿子当然不像以前那样敬畏他,他是横竖咽不下这口气。
他昨天被大儿子那几句话气得一晚没睡着,越想越气,结果刚才中午乘没人留意就跳了楼。
听完事件始末,我们也放下心来。这种事医院担不上责任,他们的家务事怪不了别人。
不过大家暂时还没法轻松,护士长担心病人家属来胡闹而惴惴不安,赵挺想到待会院长肯定会来过问而嫌烦,我则为这份死亡小结怎么写而犯愁。
最后,事情算是比较顺利的落幕,林家三兄弟自己心虚理亏,又在费用问题上互相争的得不可开交,很快就收拾了撤离医院。后来听说他们几个闹到法庭相见的地步,前后所有加起来才七千多的事情,实在让局外人无法理解。不过,这种事太常见,就算无法理解,我也习以为常了。
这么热闹了一阵,失恋在我心里留下的阴影更淡了,但我并非真的忘记了。
我的日子照常过着,渐渐赵挺收起病人来也不那么一发不可收拾。我的自由时间增加了,却无处打发。以前一有空就和肖冬梅在一起打发,如今一下子变得无所适从。
跟着赵挺这半年,几乎天天加班或者被拉去饭局。想想就幽怨!正是因为那段时间没盯紧人,才让到手的老婆跟人跑了。恨那!关键是我男性的自尊心被狠狠伤到了。
我被抛弃的消息在医院里传得很快,没多久就被人骗去吃了几顿相亲饭。
在我摸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赞美上帝赐予的食物时,被人问起“感觉”如何,我当然回答“感觉好极了”。——误会就是这样发生的,我喊冤枉都没人理,默……
我没有为了挣面子而隐瞒被甩的真相,这是很明智的决定。S市的医院圈子就这么大,肖冬梅下个月结婚的事,就算不大肆宣传,也迟早会传到这里,到时大家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我还不如现在坦荡点,哪怕背后被人笑话两句,也好过谎言被戳破后一直当笑柄。
不过我还是低估了小道消息传播的恐怖性,直到一个月后一个有点面熟的年轻女医生见到我就来了句:“听说你被甩了正到处相亲,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啊?”
我倒,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样豪放?
“玩笑不能乱开的,当心我认真哦,”我也玩笑以对,“那个不好意思,你是哪位啊?”
她顿时一脸的气愤,“周成!你居然不记得我了!枉我还喊过你几声‘周老师’呢!”
“啊?”我顿时一片茫然,这张清秀可爱的脸我的确有点印象,可怎么搜肠刮肚都想不起来,“抱歉啊,你贵姓?”
“我是刘羽月啊!”
“啊?刘羽月……”这个名字有点熟,在哪里听过呢?
这位据本人说名叫刘羽月的女性,显然被我气得不轻。她立刻将胸卡戳到我眼前,气势昂扬道:“我今年新进院的,定在神经内科。原来就是这里的实习生,去年第一个轮转的脑外,当时不是你带教我的吗?”
这么一番提醒,我才想起来确有其事。其实当时我也才轮转到脑外科,脑外的东西比较特殊,刚进去自己还在适应中,就是那时带教了刘羽月。不过她们在脑外的轮转一共才两周,人员流动很快,我忘记了也属正常。
显然,眼前的女孩不这么想,所以气势汹汹的质问我,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啊,女人之于我,实在是种麻烦,再次体认。
(8)
好容易摆脱了刘羽月,我逃回自己病区找回片清净。
没半分钟,赵挺跟着后脚踏进了办公室,他似笑非笑的调侃我:“看不出你魅力还真不小呢。这么快就要焕发第二春了?”
什么第二春,说得我好象七老八十在搞黄昏恋似的。刚才和刘羽月就站在病区外的大厅说话,这家伙一定是看见了,来拿我开玩笑。
“你别乱说,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就糟了。我反正是残花败柳,随便你怎么糟蹋都没关系。”
噗!赵挺一口茶全上了墙,啧,可惜了刚粉得雪白的墙壁。
他咳停当了,“诶,说正经的,今晚陪我喝酒去。”
“没门。”我的酒量自己清楚,才不愿意自己找罪受。被人说不男人就不男人吧,反正男人又不是体现在酒量上。
“真不去?”赵挺的语气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我也不傻,先听听条件再说,“我有什么好处?”
“你个小没良心的,陪哥哥喝点小酒还要讨好处,你又不是家里养的阿黄。”
反正我也习惯了他这种语言风格,直接不予理睬最狠,你那些鬼主意就烂死在肚子里吧。
果然他憋不住了,没一会自言自语:“我昨天刚参加了某人老情人的婚礼回来,正想找人分享分享呢。”
我立刻瞪着他没了言语,半天才答了个“好”字。
一直到了赵挺他家,我才知道他说的喝酒不是去酒吧烧钱,而是回自己家咪小酒。
没有二锅头,也没有青岛,他从自家酒柜拿出瓶我喊不出名字的洋酒,说是苏格兰威士忌。
他家我不是第一次来,不过还是第一次单独应邀前来。直到今天才有机会仔细参观一番。然后,我再度沉浸于庶民于贵族的差别打击中。
一个人住这么大所公寓,整整有四间客房,实在是奢侈。而且据他说,全部是他亲手设计打造的室内装潢。可惜对于我的品位,根本欣赏不出什么精妙之处。
他总算聪明没继续对牛弹琴,直接切入正题:“你知道的吧,我爸以前是安爱的院长,所以他那些老关系我也挺熟的。”
这些我的确知道,他家是医生世家。医院改制后,他老头子不当院长,去当董事长了,就是不当皇帝当太上皇。不过我不明白这和肖冬梅的婚礼有啥关系,他立刻解开了我的疑惑。
“你老情人算是攀上高枝了,她老公是三院院长的儿子,虽然不是医疗圈的人,不过混得也不错。因为我爸他们的关系,我和他有点交情,就算不喝喜酒,红包总是免不了的。还有,你老情人已经从儿科调到了老干部科。工作又轻松钱又多,再加上太子妃的身份,日子过得滋润多了。”
我一听顿时心里堵得没法说。
“恩,我知道了,这又没什么。”我闷声说,端起酒来猛喝几口。
“还说没事。”赵挺嗤笑,“我特意先告诉你一声,就是怕你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心里不舒服。反正你明白了,就早点给我跳出来。”
“其实,我早跳出来了。”我抱着靠枕躺在地板上,“只是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毕竟五年多的感情,哪怕没热恋时的激情,我也早把她当亲人看待了。”
分手时,她口口声声一个“没感觉”、“没感觉”,我还真怀疑自己少了些什么感觉来的。以前我一直觉得冬梅太浪漫不切实际,现在才知道她的冷静理智远超于我。而我,只不过是她放在天平一头衡量的砝码而已。
可能是喝了点酒的关系,突然有想哭的冲动,不是为了埋葬的爱情,而是为了曾经相信纯真感情的那个我。
我举起胳膊遮住眼睛,却半天憋不出泪。突然我的胳膊被拉开,下一刻赵挺温暖的大掌覆住我的眉眼,一下子突破防线的泪水,将我心中的委屈宣泄了个完全。
哭够了我去擦了把脸,这时才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先说好,你以后不准笑话我。”
“我成天都在笑话你,干嘛以后就不能笑?你干涉个人自由。”
我怒极反笑,“好,你要笑就笑吧。不过听说,赵大主任你有一次失败的婚姻,好像比我这婚前被甩的人,还凄惨上三分的样子嘛!”
赵挺离过婚的事也是听别人说的,没人敢亲口询问他。我也真是壮着酒胆才会问出这禁忌的话题。
只见赵挺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我顿时慌了。
他对我亲近点,我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放肆起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见他没反应,我着慌的站起来打算开溜,“……那么,我先走了。”心里大骂他这人也太小气了。
突然我手腕被拉住,“哈哈哈哈哈~~”暴出的大笑提醒我再度被耍的事实。
“你还真被吓到了!”他捶桌子大笑,就差没腹部朝天四脚乱蹬,“笑死我了,你慌慌张张的样子真是好玩!”
我不甘心的一肘子撞上他肚子,才让他停住狂笑,转为连声呼痛。
这天,我的酒量特别好,居然和他对饮了一整晚。后来两个人都在赵挺家的地板上睡死了过去。依稀记得,他说是自己终于想明白了,所以才离的婚。
反正我还是不懂,也懒得去懂。
(9)
酒,真是害人不浅。
被赵挺家电话吵醒时,我们正躺在客厅地板上睡得直流口水。在我恨不得摔了那响不停的电话前一秒,赵挺强撑着起来接了。迷迷糊糊中,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也精神不到哪去。
搁下电话,他伸手来推我,被我一掌打飞,他继续来推。
“起来了,是医院总值班的电话。有急诊,要马上去。”
啊——谁来杀了我吧!
哀叹过后,认命的挣扎了起来,冷水洗了把脸,还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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