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做梦一样地就走过来了,然後,又好像做梦一样就走过去了。
然而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那些改变都是真实的,那些心跳都是慌张的,那些呼吸都是急促的。那些不安,都是因为喜欢他的,那些害怕,都是因为不确定有没有被讨厌的。
於是小胖不禁恍惚。原来这一路走下来,他所能记得的,最最清楚的东西,也只不过是这一步一步变换的感觉而已──最不可靠,却最不能骗人;最不理性,却反而最是迷人。
可是,他变了,那麽,江臻呢。每每这样一想,严小胖便总是忍不住微微忐忑,加心慌。那天以後,江臻对他的态度只能用这个四个字来形容:一如往昔──没有更进一步,当然,也没有像小胖最初预料的那样,一退千里。
然而,如果你有尝试过去跟喜欢的人表白,即使只是暗示表白的话,那麽,你一定会明了,这样之後,毫无反应和当场拒绝,其实,并没有什麽本质上的差别。
如果硬是要说的话,那麽也无非就是,一个死得慢一点,一个死得快一点罢了。而也许,对於这种事情来说,快刀斩乱麻,反而更能早死早超生呢。
哎……此时此刻,小胖低头看著自己手中那乱成一团绞成一片的面粉,著实感到心烦意乱,只能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江臻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嘛!说句明白话要死啊!就知道说一句什麽,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拜托你再这麽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跟我玩儿暧昧玩儿下去,我可就不是你的了!
真是要抓狂了!!!一想到这个纠结无比──当然是让自己纠结无比的问题,严小胖就完全淡定不能,冷静不行!他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当然手上也没闲著──哼哼,就把这面粉当成江臻的脸好了!他搓他搓他使劲儿搓!左边儿揉右边儿捏,上边儿弹下边儿揪……泄愤泄愤!
呃……咦?小胖手上动得越欢,心里却越是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这样的感觉,怎麽怎麽,那麽熟悉呢?
终於,当小胖最後弹了一次手中的面粉之後,他瞬间就顿悟了……这手法,不就正和江臻蹂躏他的脸,是一样的吗!!!
想通这个之後,小胖眨了眨眼,愣愣地盯著手中白惨惨的面粉看了很久很久。并不是因为这面粉在突然之间就变得有多麽多麽好看,而只是因为,在小胖看来,这面粉的惨白程度,和他现在的脸色,还真是有的一拼。
唔……小胖终於忍不住抽抽鼻子,耸耸鼻翼,觉得自己就快要哭出来了──就连在这种事情上,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江臻……哦天哪,他真是疯了,傻了,没救了!小胖越想越伤心,越搓越难过。他心里郁结,干脆不再揉面粉了──反正,不管再怎麽心理暗示自己,那团面粉其实是江臻的脸其实是江臻的脸……但是临到最後,那团面粉总会化成自己的脸──各种被蹂躏,眉眼皆惨白。小胖翻过手掌,呆呆看了一眼,然後,像是终於再也忍受不住似的,慢慢蹲下了身子,将整张脸,深深埋进了糊满面粉的手掌心。鼻腔里充斥著闷人的气味和黏糊的粉团,可是严小胖都不在意。事实上,他在各种呛人刺鼻的小细尘里,睁大著黑亮亮的小眼睛,分神地想,他究竟是为什麽,会把自己陷入到这种境地。难道说,他果然是太没定力了吗?谁对他好一点点,他就把持不住了。可是,为什麽对他好的那个人,会是江臻?或者应该问,为什麽对他好的人,只有江臻?这不是让人根本没选择没後路吗!完全被那家夥给吃的死死的,唔……严小胖捧著脸,呜呜咽咽地哼唧了几声,同时在心里大骂命运这家夥,根本不懂得写剧本──我不是想要後宫!可是你多加几个候选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甚至是人妖和或者伪娘,我,我……我也认了!这时候的小胖是哭著闹著想要逃离江臻的魔爪,然而直到很多个年月过去之後,这头小笨猪才恍然懂得,命运赐给他江臻这家夥,简直是对他不要太好。不过,尽管话虽如此,但这毕竟也是很多个年月之後的事情了。要知道,年光尚未流尽,很多事情,也都还看不清。
然而对於现在的小胖来说,他只认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没救了,他彻底地没救了。
想知道他现在揉面团是为了什麽吗?是为了做酥皮;想知道他做酥皮是为了什麽吗?是为了做月饼;想知道他做月饼是为了什麽吗?
因为中秋将近──如果你的回答是如此废的一句废话,那麽就请不要再耗费口舌了。
小胖抬起手臂,用干净的手背揉了揉眼睛,然後缓缓直起身子,怔怔看了看案板上的面团,心里全是不甘和委屈。他是不是有点……太主动太著急了?竟然想著要给江臻做月饼,注意,不是买月饼,而是“做”月饼“做”月饼!
虽然这其实也并不是很难,毕竟,小胖在意难忘呆了这麽多年,偶尔请教学习,软磨硬泡一下,甜点师傅们倒也就禁不住捧杀,一点一点断断续续地教给他了。
然而做起来和听起来,自然还是不一样的,比如他现在正在做的,和著猪油揉面团儿的事儿,实在是既费脑子,又费体力,而且……还费心。
小胖一边挽起袖子,继续认命地揉面团儿,一边在心里各种胡思乱想著:难道真的要用自制月饼去套出江臻对他的感觉吗?江臻不会上当的吧……如果他有那麽笨那自己还喜欢他干嘛……唔不对不对,江臻肯定是不会上当的……诶喂,如果江臻不会上当的话……那他现在这麽辛辛苦苦地做月饼又是为了什麽啊!
小胖气喘吁吁,却在时隔多年之後总算是了解到了,当年高中政治课本上的马克思哲学: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的统一体。
不过其实倒也没有那麽复杂的。小胖很用力很使劲地搓著面团,累得全身大汗淋漓,有黏糊糊的汗珠顺著脸颊和睫毛,扑扑扑地落下,然後滚进他的衣衫里。而他就在如此黏著的环境中,微微欣喜,却又微微忐忑地想著,江臻会吃他送的月饼吧,即使是在很多很多人送给了他很多很多盒高级月饼的情况下,他也是,会吃自己送的月饼的吧。唔……不过他也会觉得好吃的吧?嗯,应该会的吧,自己的手艺可是意难忘的大师傅们精心调教加打造出来的呢。
那麽说到底,小胖唯一的心愿其实也只是,想让江臻尝一尝自己做的月饼,然後给个好的评价而已。
想要被喜欢,总是伴随著一个,想要被承认的艰难开端──在各种方面。
不知道为什麽,小胖明明做得很累很累,可是在这麽一想之後,他脸上的表情, 却反而显得越来越轻松,甚至都算得上是,温柔了。
要做好吃一点,再好吃一点……这样,江臻就一定会喜欢的吧!
这个念头,就好像是魔咒,一直箍紧在严小胖光洁圆润的额头。
这样的信念,强大得就好像是,只要江臻喜欢了他做的的月饼,那麽,也就一定会喜欢他这个人似的。
小胖做得很认真,并且,越来越认真。这样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N个小时下来,小胖累得,好像连手臂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
然而他不得不认真。因为他觉得,自己手中正揉搓著的,其实不是面团儿,而是未来;而他即将做出来的,其实不是月饼,而是人生。。────────────────────────────────很废的一章,就当是过度好了……ORZ
流尽年光(三十八)
第三十八章
一般来讲,对於像餐厅之类,属於饮食服务性质的行业来说,除了春节之外,其他节假日,都是只有节,没有假的。
而意难忘尤其是将此做到了极致:清明节──啧,孝敬全靠平时,单凭这时候烧柱香也是没用的,还是工作吧;劳动节──得,啥也不说了,这节提出来就是要让大家努力工作的;中秋节──哎,月亮哪一天不是看呀,和家人看得多了,这回换换口味,和同事一起看不是更有意思吗;国庆节──嗯,国庆国庆,为了对得起那麽多革命先烈的生命和鲜血,我们当然要更加努力地工作,建设祖国了;元旦节──拜托,再坚持几天就是春节啦,到时候有你好放的,现在就别得寸进尺啦……
以上,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言以蔽之就是,作为资本主义的产物,意难忘非常尽职尽责地完成了它全方位压榨员工的任务。
那麽,按照这个标准来讲,中秋节三天的法定假期,严迦祈以前得到过的,最最多的一次,也只不过才一天半而已。
所以,当严小胖在前几天被突然告知,自己这一次的中秋节假期竟然是三天全满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这是突然怎麽了?究竟发生了什麽?难道意难忘在忽然之间良心发现了吗?
就在小胖正以光速陷入各种不可解的疑惑之时,接下来的电话便立马向他表明了原因。“喂,听说这回中秋没排到你的班啊……不过我这里的班你可还是要上的。别想逃。”
这可真是……熟悉到令人发指的声音。小胖一边听著,一边恨恨地咬紧下唇,死死地绞著制服下摆,只觉得,自己哪里是幸运啊!这分明就是,从一个小悲剧,被拐到了一个大悲剧。
这下他总算是明白,店长大人为什麽要专门把他叫到办公室里,单独告诉他排班情况,而在说话时,又为什麽会那麽支支吾吾,言辞闪烁,左顾言他了。
还不都是被江臻用强权给逼的麽……这坏家夥。“嗯……我放你一天……哦不,半天假怎麽样?”江臻的声音从听筒里,及其欠扁地传来。
小胖听得一愣,然後简直火大!他差点儿没气晕过去!半天假?这待遇比他在店里还要差不止一倍好伐!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刚才自以为是沾沾自喜了那麽久的,所谓的天降幸运,究竟是怎样一种彻头彻尾的嘲笑和讽刺啊!“你……”小胖愤而起义!“好了就这样定了。”──不过很遗憾,小胖连“你”字都还没有说完,就被江臻一句轻描淡写的“定了”给打断了,“半天已经很长了,你难道不想多陪陪我……看看月亮吗。”
说到後来,江臻的声音便渐渐变得很轻,细细一听,竟似还带有隐约的笑意。严迦祈握著手机,呆在这一头,似乎都可以极其具体而逼真地想象出来,此时此刻,在电话另一头的江臻,嘴角处一定是扬著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而满月的光辉,也都尽数落进了他的眼眸里。
那麽深,那麽亮。
这幅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严迦祈忽然觉得自己,都有些呼吸不过来,甚至就连心跳,也都在迅速地加快。然而不幸的是,自从遇上江臻之後,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他的生理常态。
小胖震了一下,等回过神来之後,便忍不住垂下眼,心里闷闷地想:要是再这样发展下去,他会不会死於窒息或者心肌梗塞啊啊啊!
可是可是……江臻的那副模样,分明就是在勾引人前仆後继地去送死嘛!
一瞬间,小胖觉得自己仿佛身处绝壁千仞,巍峨山巅之上,身後是长风猎猎,直吹得衣衫沙沙作响。而江臻,就是那道横在他面前的深渊沟壑,底下云雾缭绕,但却难掩幽香。
小胖站在崖边,摇摇欲坠,几乎已经伸出去了半个脚掌。他被那抹香气给熏得神魂颠倒,只迷迷糊糊地想到,如果自己真的跳下去,那麽,结果究竟会是怎样呢。
会像师诗经常讲的,那些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幸运吗?比如跳下去总不会死,比如跳下去,总能捡到绝世秘籍,总能遇上世外高人。
小胖不是那样幸运的男主,更从来都谈不上,能够构成幸运男主的任何条件──无论是在客观上还是在主观上。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快要忍不住跳下去了。
管他结果如何呢──至少在此时此刻,严小胖尤为深深地觉得。反正,也就无非两种罢了:是死,或者,是活。
更何况,再这样在崖边磨蹭下去,就算不死,也是生不如死。“嗯?怎麽样?想通了?”
在沈思良久之後的严迦祈听来,江臻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破空而来。“……江臻,我……”小胖死死地握紧手机,然後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掌心里,那些层层叠生的汗迹,密密麻麻,蜿蜒扭曲。
就像是一条条吞吐著血红信子的大蟒蛇,将他想要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一个音一个音地,全部都吞进了肚子里。
听著电话另一头,江臻安静平稳的呼吸声,小胖极其艰难地哽了一下,终於再也说不下去。“……算了,”仿佛是要极力说服自己一般,明知江臻根本看不到,但严小胖却仍旧很是用力,用力地,摇了摇头,声调迟缓,“其实也……没什麽。”
其实也没什麽?──这声音苦涩得,别说江臻,恐怕就连他自己,也都不会信。
江臻安静地听了好一会儿,但却并没有立即接下话去。他听著小胖难得的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甚至在喉咙深处,竟似还带有隐约的哽咽和鼻音,便一时忍不住微微心酸,略略心疼地想,自己是不是把这头猪……给戏弄得太过头了?
记忆里,这头小笨猪,哪儿懂得什麽说话的艺术啊。不管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总之,只要是这头猪想说的,他都会一股脑儿地吐出来,不懂轻重缓急,也不顾礼数场合。没有修养吗?也许吧;没有内涵吗?可能吧。不过反正他是猪嘛,要那些东西有什麽用呢,反正到最後,这头猪连人带心,还不都是要被他给吃掉的。
要不然小时候,他哪有那麽多机会,“光明正大”地欺负严小胖呢?哎其实也不是他欺负那头猪啊,但是谁让那头猪老是在班主任面前抑制不住冲动,要冲他大吼大叫的呢。
没错没错。每一次,只要江臻一想到那头猪涨红了一张脸,甚至还努力地想要把小小的眼睛给瞪大睁圆,竭尽全力摆出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看著自己时,他就……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变本加厉地,去戏弄他。
江臻以前觉得,“喜欢他就要欺负他”这个说法,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谬论,可是现在的他却越来越觉得,这分明就是最完美的谬论。
因为能欺负那头猪的人,只能是他一个人。
甚至就连江臻自己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些大吼大吵,小打小闹的日子,在历经漫漫岁月之後,非但没有被流光淘走,却反而,变得更加迷人。
也许,曾经是新鲜,可是这麽多年过去,那早已经成为一份厚重的沈淀。
你知道人的记忆容量,其实是很有限的。所以,在每一个人的记忆里,总有那麽一些人和事是在慢慢地褪色和淡去,但同时,却更有那麽一些人和事,是被时光打磨成了永恒和经典。
江臻紧紧握住手机,断断续续地听著电话另一头的严小胖,极力压抑的抽气声,差点就快要忍不住将那句话脱口而出──说你是猪难道你还真的是猪吗!我都已经做得这麽明显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对你的心思吗?
你还真是……有够傻的!
江臻这麽想著想著,禁不住一时怒火攻心,额头便又瞬间暴跳起几根青筋。
哎哎。他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当初怎麽没想到,爱上这麽一头小傻猪,开始是很简单,可是深入却是超难啊!“……傻瓜,”在沈默良久之後,江臻滚动了一下喉结,终於舍得低声开口,“中秋记得要过来,不然,等我亲自抓到你,你的下场可是会很惨的。”
小胖听著这话,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