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臻挑眉朝他笑笑,转而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个包月饼的袋子,翻转著看了几眼,然後漫不经心地说道:“难怪没人要,送不出去呢。”
小胖登时涨得满脸通红。他用力绞著手中的浴巾,眼神随即黯淡。“那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吧。”小胖哽哽喉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声音竟显得有些,难得的苦涩。
江臻看著不远处的小笨猪,瑟瑟倚在墙角,一副受伤过度的可怜模样,既觉得可爱,又感到心疼。这头猪到底是怎麽了?几天不见,怎麽越发傲娇起来了?他这分明还没正式表过白呢,竟然就敢这麽得瑟,那要是让他真正了解到自己究竟有多麽喜欢他之後,这只猪还不要顶了天翻了地了!
不过在预感到这必然是未来一大不可逆转的趋势之後,江臻也只能很无奈地叹口气,然後朝他扬扬手中剩下的那大半个月饼,微笑开口:“不过我喜欢。”
小胖只以为这是江臻在对他打击成功之後,忽然良心发现,因此大发慈悲赏给他的一个小甜果。所以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什麽特别的欣喜,只是恹恹无力地点了点头──他甚至连眼神儿都没抬起来过。“过来。”江臻实在看不下去,於是他挥挥手招呼了声,“猪,快过来。”
小胖撇撇嘴,抽搐了下──算了,他早已习惯了。严迦祈抱著浴巾,慢慢走了过去。“坐下。”小胖刚一走到江臻身边,江臻就一把拉住小胖的手腕儿,将他拽到了沙发上,“你现在的胆子还真是大了呢,不仅敢不听我的话,而且还敢朝我发脾气了。”
江臻轻轻捏住小胖的鼻尖,微微用力。不过如果小胖够细心的话,那麽他一定会发现,在这深邃如海的眼眸里,究竟沈浮了多少温柔和宠溺。
小胖声音嗡嗡,但听著却反而更觉可爱:“我……我哪有!江臻你冤枉人。”
江臻一听这回答,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喂,难道你还真忘了,整个中秋我可是只放了你半天假的,结果现在……”江臻看看表,然後示意给小胖,“现在已经过了零点,就是说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而且,竟然还是由我这个老板来亲自找你。”
谁让你亲自来找我了?谁稀罕你亲自来找我了!况且我都还没追究你是怎麽弄到我家钥匙的呢……小胖闷闷不乐地想著,这年头究竟是怎麽了!借钱的是孙子,欠钱的是大爷;正经养房的是奴仆,私闯民宅的是正主!真是……天理何在啊!小胖在心里歇斯底里,不过他这副抿唇唇鼓腮帮的吃瘪模样,倒是让江臻笑眯了一双眼睛,觉得很是受用:“不想我麽。”小胖脸一红,顿时羞得舌头打结,慌忙垂下了眼:“你,你要不要这麽自恋啊!”於是江臻笑得愈加阴险:“那放在厨房里的那盒月饼又是怎麽回事儿?”
嗯……嗯???
小胖猛然惊悚了。“江臻你!”他哆哆嗦嗦,抬起来的手指颤颤悠悠。
江臻一把握猪严迦祈的小胖指头,转向戳戳他胖嘟嘟的脸颊肉:“那可不就是给我做的吗。”
小胖脸上的温度呼啦啦地直往上飙,他忽然很痛恨自己,当初干嘛要在盒子上写个什麽“给江臻”──这样恶俗又狗血的三个字啊!!!
人证物证俱在,要是再解释,那就著实显得太过别扭了。小胖不自然地扭扭身子,不情不愿地支吾了一声:“……算,算吧。”
江臻盯著小胖的侧脸看了几秒,忽然很遗憾地想,这家夥,要是是月饼就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麽他也就不用忍得如此辛苦,早就一口咬下去,吞下肚了。
小胖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毕竟刚才发生的事儿还没阴影全消:“就当给你送礼吧,不过反,反正……你不是也说难吃呢吗,那就算了。”
江臻呵呵笑开:“看来你还真介意这个啊。”满意地看著小胖惊慌躲闪的侧脸,江臻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顺便将他的脑袋扳正过来,亲亲他的嘴角,笑得满眼温柔,“其实也还好,和我顾叔叔做的味道差不多。”
顾叔叔?嗯……这三个字儿听著还挺耳熟的呢,是在哪儿听见过来著……哦对了!以前是有听夏昭时提起过呢,而且,感觉江臻还很喜欢他的样子……於是小胖疑惑:“这是谁呀?既然是叔叔的话……那不应该姓江的吗?”
江臻笑笑,习惯性地捏捏小胖的脸,回答得轻描淡写:“他是我爸的男人。”
哦哦,原来是江臻他爸爸的男人,原来是江臻他爸爸的……噗──
什麽什麽?原来是,哦不不不,原来竟然是,江臻他,爸爸的,男人???
在理清这句话的重重定语,和最後的终极结语之後,小胖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他瞪圆了一双小眼睛,满脸都写著不可置信。
江臻饶有兴趣地看著眼前这个明显是被吓坏了的小家夥好一会儿,忽然嘴角一弯,微微笑开:“怎麽了。是不是突然间就觉得自己,有希望了?嗯?”
隐藏在震惊诧异之下的小小心思被江臻一针见血地戳破,严迦祈窘迫得说不出话。
於是江臻趁热打铁,又不紧不慢地从袋子里拿出一块月饼,放在掌心看了看,隐著笑意,悠悠开口:“他是我爸这辈子最爱的人。”
小胖一瞬间凝滞了呼吸。“……你觉得,你可以和他比吗?”江臻忽然将手中的月饼扔回盒子里,那落下的声音绝望得,就好像被死死掐住的喉咙,最後发出的破碎呻吟。
严迦祈被江臻这句话给一下子打懵了。此时此刻,他的猪脑袋是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任何回答。他甚至都还没有搞清,江臻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以及江臻对他说这句话的背後动机。“我……”小胖滚了滚喉咙,眉目寥落而惊慌,“我,我……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他怎麽会这样去想。他从来,连想都不敢想。
小胖红了一圈眼眶,抬起手慌慌张张地在胸前乱摆乱晃:“真,真的,江臻……我真没这样去想,在你刚才说清楚他的身份之前,我还根本不认识他这个人呢。”
江臻细细看著这头猪再也说不下去而且,好像只要再多说一句就会立马忍不住哭出来的乖巧模样,心里既发痒,又泛疼。“我知道,你当然没有这样想过。因为你们根本就不能比。”江臻的声音沙哑,仿佛压抑极大。他伸手捋了捋小胖依旧滴著水的柔软黑发,眼眸深得一望无底,“他为了留在我爸的身边,实在是受了太多年折磨了。而我怎麽能,让你再经受一次这样的痛苦呢。”
小胖听得傻了,哦不,说听得傻了还倒不如说是,被吓得傻了。
江臻轻轻弹弹他的脑门儿,然後干脆伸手将他圈进自己怀里,凑到他的耳边说;“我舍不得。”
严迦祈只以为自己其实是在做梦。因为他曾经在无数个思念江臻的深夜里,对自己暗暗发誓说,如果有那麽一天,江臻真的对他表现出了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在乎的话,那麽毫无疑问,他一定是在梦里,在最美最香最甜的噩梦里。
之所以是噩梦其实是因为,那总会有惊醒的一瞬间。所以那个时候的严小胖,还真是恨透了每个清晨,那些穿过窗户暖暖而来,然後将他从所有有江臻的美梦中,硬生生拽醒的阳光。
美梦从此变成噩梦。
江臻笑著捏捏他肉嘟嘟的腰,戏谑道:“你没顾叔叔那麽有韧性,撑不了很久的。”
小胖下意识地问了句:“多久?”
江臻抬抬眉想了一会儿,随即耸耸肩:“十多年吧。”
小胖吓得打了个寒颤,立马禁声。仅仅只是听著这个时间他就已经大概可以想象出,江臻他父亲和他那个顾叔叔之间,究竟纠缠得有多麽痛,多麽深。
那麽江臻说得对吗?如果真的把那苦情角色换成是他严迦祈,他就真的会撑不下去吗?
江臻看出小胖的疑惑和不甘,顿觉他真是傻的可爱,於是便立马又将他箍紧了点,甚至还忍不住地凑上去亲了一口,轻轻笑道:“怎麽,难不成你还想试试吗?”
小胖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却又像是猛然被什麽掐住了脖子似的,愣是摇不下去。
江臻细细看他一会儿,眸光隐隐闪动。最後,他幽幽叹口气,摸摸严迦祈的小脑袋,无奈道:“你还是别试了,就算你撑得下去,我想我也是撑不下去的。”
小胖眨巴眨巴眼,那些困惑中的心跳,噗通得令江臻的世界,刹那明灭。
无论是从书本理论,还是从剧本情节上来看,这都应该是一个必然要,也必须要发生点儿什麽的暧昧时刻,然而就在下一秒,从小桌上传来的,砰砰砰的手机震动声,却让如此梦境,瞬间回归真相。这时候,即使是小胖这个主人,也不由地无比怨念它。
严迦祈惶惶垂下眼,深呼吸了好几口,两帘软软搭下的黑睫毛,也随著起伏的胸口,微微颤动。衬著那张白嫩的小肉脸,江臻只觉得,眼前的人,美得就像一个瓷娃娃。“……哦!怎麽又是他啊!”小胖艰难地半抬起身子,伸长手摸过手机。不过在看到来电显示的一瞬间,他便皱起了眉头,抱怨出声。
为了让小胖能够躺得更舒服点儿,江臻搂住严迦祈的腰,微微用力将他往上提了提,然後换了个姿势抱住他:“唔……梁锐?怎麽,很讨厌这个人吗?”看到小胖鼓起腮帮,一副犹豫不决纠结无比的两难模样,便笑著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肉鼻头,继续打探,“他做什麽了?”
震动的声音真是既难听又催命……虽然说小胖已经迟疑了这麽好一会儿,但他到底还是没胆量不接人家的电话,於是他没再搭理江臻,只清了清嗓子,然後便按下了接通键。“……喂?梁锐啊,有事儿吗?”
江臻看著小胖说完这句话之後,下意识地舔唇动作,竟也忽然觉得有一点渴。“诶小胖啊!国庆节同学会的事儿你到底考虑好没啊!我这儿可马上就要准备定人数啦。”梁锐的大嗓门儿很有穿透力。“啊……那个,梁锐啊,我,我……我想我还是……算了吧。”小胖言辞闪烁,这态度分明就是摆明了不想去。“诶喂!严迦祈,我说你这人怎麽这麽不给力呢!怎麽,看不起小学同学会啊!我跟你说我们班人才可多著呢,就我联系的这十几个里边儿,有好几个都混得很不错,那就一个春风得意啊。”说到这里的时候,梁锐的语气不自觉地流泻出一丝羡慕,“所以还是来呗,算算我们都进入社会这麽久了,也都这麽大人了,为了生活,还在乎什麽面子啊!你听我说,小胖啊,就算现在混得不好,也没什麽的!就当去同学会发展发展人际关系嘛!”
小胖苦笑一下。他是没有梁锐那麽强大的乐观心态,即使说到这些,也能保持这麽好的旁观者心态。况且……“唔……也不全是因为混得差才不想去啦,不过梁锐,你难道不记得……”小胖的声音明显黯然了下去,“当初我在班上,根本就……不受欢迎啊。”
这话倒是让电话另一头的梁锐怔住了。“想起来了是吧……所以我想我还是……”提起这个陈旧的话题,小胖尽管心下苦涩,却也算是如释重负。这样的话,梁锐就不会再整天逼他去参加同学会了吧。然而好像,心里也还是挺酸溜溜的呢──被一个集体尽数讨厌的经历,人的一生,恐怕不会多吧。真不知道,这就进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不过不管怎麽样,还是很谢谢你啊梁锐,至少你还……还记得我严迦祈这个人呢……诶?喂?!”明明刚刚还是心酸,然而临到最後,小胖的声音却明显变成了诧异,甚至惊悚。“他会去的,定下来之後就把时间地点发过来。”──这是江臻在从严迦祈的手中抢过手机之後,直接对梁锐所说的话。
从手机被夺走,到江臻把话说完的那十秒锺,小胖被吓得完全愣住,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最後,当江臻将他的手机碰地一声甩到桌子上时,小胖吞吞口水,才终於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喂……你轻点儿,那可是我才找人修好的。”“原来如此,难怪那几天我打不通你的电话,”看来江臻捕捉细节和漏洞的能力很强,“好吧,那麽你的罪行减轻了一点儿。”
小胖听得满脸黑线,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哦完了……他干嘛暴露自己啊!哦不对不对,这这这……“喂!这不是重点好不好!”小胖摇著头抗议道,“重点是……你干嘛随便拿人家电话,然後还随便答应这种事啊!”
江臻听得好笑:“这种事?哪种事?既不杀人又不放火,既不卖艺又不卖身的……你倒是说说,是哪种事?”“你……”小胖听得牙齿咯咯作响,真想有人来替天行道,收了江臻这个作乱人间的妖孽!
瞧小胖被堵得说不出话,江臻也不逼迫,只宠溺地笑笑,忽而侧身从袋子里摸出一块月饼,冲著小胖笑了笑,说了句:“啊──”他示意小胖张嘴,然後一下子将这块小月饼放进了小胖下意识张开的嘴巴里。
除了嚼,小胖想不出他还能有什麽别的好办法──吐出来?哦拜托,把自己做的月饼吐出来,这不是自己砸自己招牌吗!他嚼得腮帮子鼓鼓,江臻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眼眸温柔,朝他微微笑道:“不会有事儿的,放心去就是了。”严迦祈用力咽下去一口月饼,心里蓦地暖暖一动。他忽然很想要哭,虽然泪水才刚在他脸上流淌而过。他想知道,为什麽江臻所说的话,他总是想要去相信,为什麽他总是,就这麽愿意去相信。这话值得吗,江臻值得吗,而如果那都真的值得,那麽,又都是值得的什麽呢。
也许除了他的心跳和呼吸之外,这整个世界,根本就还是一片原始的黑暗。
江臻俯下脸,轻轻舔去小胖嘴角处的碎屑,声音轻柔:“不去,会後悔的。”
小胖瞅瞅江臻的脸,只见他的眉目,是一片信誓旦旦的诚然。於是他抽抽鼻子,弯眼笑起起来:“又不关你的事儿,你这麽笃定干什麽。”
江臻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不过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扶扶额,无奈道:“……算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幸好小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事实上他还在烦恼另外一个问题:“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小学那个班里的人,都,都很讨厌我的……”小胖垂著脑袋,说得挺感伤。
不过对他来说,这其实也真的,算不上什麽伤。时间已经过去的太久,对於往日种种,严迦祈已经忘记了太多太多,他不太清楚那些人究竟为什麽会讨厌他,也不太清楚那些人究竟讨厌他的什麽,他唯一能记住的只是那样一种感觉:被排斥的孤独。是的,其实说穿了,也无非,就只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江臻瞅著小胖那副隐忍难言的低落模样,只觉听得特别心疼。他忽然有点後悔了,因为在那时候,把这头猪欺负得最惨,并且由此带动了全班人都开始热衷於欺负这头猪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他自己吗。
可就像现在这样,谁让这头猪在受了委屈之後的模样,竟会是可爱得如此令人发狂,惹人心痒呢!
江臻捏捏小胖软嫩嫩的小耳朵,轻声说:“不必在意那群人,他们不重要。”
小胖斜他一眼儿,说得有些自暴自弃:“我更不重要。”
江臻嘴角一扬:“重不重要,那是我说了算。”
这话很臭屁──果然是江臻的风格。小胖一边如此腹诽,一边抬头望他。却只见,那人眉目张扬,眼内,眸光闪亮。
这就是江臻啊,这就是江臻啊──当脑子里忽然蹦躂出这句感叹的时候,小胖竟忽然忍不酸了鼻子,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