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连城离开鬼域足有两年,因此这次回来自是要多住些时候,长孙郁风同她又住月余,待她身子复原如初后,方才动身。这一个多月中,长孙郁风和鬼域诸护法的子女也都混熟了,众人均是和楚连城自幼一起长大的,原本便是情同手足,对楚连城和长孙郁风的事也都有耳闻,除裘慕鸢有些不快外,其余众人都希望他们有情人早成眷属,如今这长孙郁风果然和楚连城定了婚约,大家又都年纪相仿,少不得在一处把酒言欢。长孙郁风惊奇的发现,不但楚连城酒量奇好,那个贺雨轩,还有什么鬼域四护法鬼指的儿子康渊,酒量都不坏,若不是楚连城不依,他怕是这一个多月也别想清醒——他们哥几个轮流请他喝酒,他又怎是对手?
楚连城这次回来却没看见尹十三郎。按说,明凤和韦紫竹在鬼域,他原该相伴才是,可他竟不在鬼域,鬼剑只是轻轻叹气并不肯多说,从明凤和韦紫竹的言谈话语中,楚连城听出,尹十三郎虽不再要杀鬼剑,但他却始终有正邪偏见,自惭身世,又回孤云堡了。若不是明凤双目不能视物,行动多有不便,又有鬼灵在为她诊治,只怕连明凤也同去孤云堡了。楚连城暗暗皱眉,尹十三郎的心思她是了解的,他一直是个亦侠亦盗的人,当日他还劝说自己既是一身武功,当以行侠仗义为重,如今自己的生父竟是鬼域的护法,鬼域的“魔头”,心里自是矛盾。楚连城寻思再三,决定先去孤云堡,再上南海。
此次上路不比从前,有佳人相伴自是快活无比,楚连城令人飞鸽传书知会柳元康在闽南相侯。二人一路向东,游山玩水好不快活。楚连城仍是男装打扮,不论是旅居客栈还是露宿荒野,只要二人在一起,总是一般的开心;二人既定婚约,又早有夫妻之实,偶然也会同居一室,共渡春宵。
走了半个多月的光景,二人便进了玉门关,其时天色尚早,楚连城正犹豫是在城中住下还是赶路时,便听街上鸣金开道,众多军士打了旌旗从街上经过,两旁的百姓纷纷避了开来。楚连城和长孙郁风也策马闪在一边。只见那军士打的旗号是“抚远大将军”,名号是个“梅”字。楚连城心中一动,心想:难道真是他?队伍中间,一个青年将军身穿戎装,腰挎宝剑,手握丝缰,眉目间带了淡淡的忧郁,正是驸马爷梅冠文。
楚连城轻叹道:“终于还是遇上他了。”长孙郁风微奇:“你认得这人?”楚连城点头,正要说给他知道,梅冠文已看见他们了——街上骑马的人很少,他们又都那么抢眼。梅冠文居然止住了队伍,径自走到他们面前来了。楚连城在马上拱手微笑道:“梅大将军。”显然,梅冠文要比令狐玄黎会掩饰自己的情感,他也拱手还礼道:“楚……楚贤弟。”楚连城微微一笑向长孙郁风道:“这位是驸马爷,抚远大将军梅冠文。当日我在京城落难,就多亏他救我,说来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长孙郁风眉毛一扬,拱手道:“那倒要多谢驸马爷了。”
梅冠文轻叹道:“不必客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这位就是长孙郁风?”长孙郁风一怔,楚连城有些脸红了。梅冠文解释道:“她在伤重昏迷时,还在念叨……”楚连城打断他道:“梅兄,你是请旨巡边吗?”梅冠文一怔:“你怎么知道?”楚连城微笑:“我已有耳闻。”眼见百姓和诸将官都在看他们,梅冠文不便久待,问道:“你们是经过还是……”楚连城道:“本来是经过,不过我正好有事要问你,所以我已决定住在城中了。”她不容他多说,又道:“我只住最好的客栈,你是官我是民,我可不便去找你,所以你最好能屈驾找我一趟,我们在客栈中等你。”梅冠文居然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长孙郁风眼神有些古怪了。
梅冠文走后,他二人找了客栈住下,长孙郁风问道:“你劫持他妹妹他还肯救你?”楚连城哼的一声,倒了杯茶没有理他。长孙郁风又道:“为什么你要他找你他就会答应?”楚连城道:“我怎么知道?等他来了你问他。”长孙郁风咬牙道:“你这个小妖精,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楚连城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到一边道:“什么怎么回事?你想我们怎么回事?”长孙郁风已忽的一下将她扑倒在床上,恨恨道:“成天说我三心二意,喊打喊杀的,你的人也不少啊!”楚连城脸色微变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和他们都是清白的,他什么想法他不说我就不知道。我是在他的驸马府养伤来着,可是什么也没发生,他是君子,我也是君子,我们是君子之交,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长孙郁风见她有些恼,可不忍再胡说八道的开她玩笑了,当即松开她道:“真生气?我逗你玩呢。你且告诉我,你昏迷时念叨什么让他知道了?”楚连城脸红道:“我念叨要杀你呢。”说着身子一窜,从长孙郁风身边跑开了。
起更时分,梅冠文果然微服来到楚连城住的客栈,相见后,二人倒也落落大方,坦坦荡荡,梅冠文虽有他念,但他素知楚连城心中有这个长孙郁风,眼见他们举止亲昵,楚连城为他引见时也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他们已有婚约,梅冠文的满腹思慕之情也只好深埋心底。
楚连城开门见山的问道:“驸马爷,我听说郡主已经定了亲?”梅冠文奇怪道:“你怎么会对京中的事知道的这么多?”楚连城微笑道:“我是个鬼,鬼知道的事当然多。”梅冠文和长孙郁风都摇摇头,长孙郁风也奇怪她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梅冠文道:“是,你要我来只是为这事?”楚连城点头道:“正是。驸马爷,令妹喜欢那个皇甫楠吗?”梅冠文一怔:“你是什么意思?”楚连城道:“你们是兄妹,她的心事你会不知道吗?”梅冠文满腹疑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楚连城道:“好,说来你也算我半个师兄了,我也不和你兜圈子,驸马爷,她是你妹妹,她的心事你知道,你是不是忍心看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而抑郁终生?”
梅冠文见状情知无法隐瞒,不禁有些烦恼,叹道:“事情全是因你而起,可你现在倒要问我。是,束青早就给我说清楚了,可我有什么办法?她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的,保媒的是当今皇上的御弟,定王千岁,皇甫楠是定王妃的外甥,你说这门亲事我父王会不会应允?清文说如果有机会见到你要找你算帐。”楚连城愕然:“找我算帐?”梅冠文道:“如果你当日不劫持她,她怎会认识什么柳元康?又怎么会爱上他?”
长孙郁风听的云山雾罩,不知所以,这会终于听出名堂了:原来楚连城当日劫持郡主后,不料梅郡主竟会和柳元康互生爱慕,如今郡主要嫁人了,柳元康和她都急了。前番柳元康酗酒想必也是为了此事,楚连城知道京中的事当然也是柳元康告诉她的了。可是楚连城怎么会和梅冠文是半个师兄妹的?他的眼睛瞪大了。
楚连城道:“当初我劫持她时我怎么会知道他们会……会相爱的?再说,我那时一直在你的驸马府养伤,外面的事我也不知道啊!”梅冠文道:“你不必解释,束青什么都告诉我了,我们自幼便无话不说,以你的聪明才智,你会看不出来?那你为什么要柳元康处置她?”楚连城哑口无言,过了半晌道:“我只是怀疑,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总之一句话,你是不是要合伙拆散他们?”梅冠文眼神奇特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们?”楚连城哼道:“因为我一直当他是朋友,而且不止如此,我前些日子才知道,柳元康是我嫡亲的哥哥,你说我为什么关心他们?你是驸马,你就不能想个别的办法?”
梅冠文吃了一惊:“柳元康是你哥哥?可是——可是——”楚连城道:“可是什么?”梅冠文道:“如果他们的事给父王知道,或传到京城,皇甫尚书和定王一定会派人诛杀柳元康的,而且,束青怎么办?你要她怎么做人?京城不是江湖,很多事情是不一样的,你没有回头路可走,她也没有。”
楚连城道:“你是不肯帮他们了?你忍心看着自己的妹妹终生不快乐?不幸福?你忍心看她和心爱的人劳燕分飞?如果你忍心,那明灵公主过世多年,你为什么不再娶?”梅冠文神情黯淡,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楚连城道:“你是人,他们也是人,公主是人,杀手也是人,你们有感情,他们也有感情,哪里不一样?”梅冠文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长孙郁风忽道:“连城,你不要逼驸马爷。这个事原是一件为难的事,不然,柳兄也不会借酒浇愁了。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梅冠文叹道:“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可世上又有多少有情人难成眷属?办法?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让他们私奔?可是定王怪罪,皇上怪罪时,我们怎么办?发海捕文书捉拿他们?”楚连城点头道:“好极了,私奔好了,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藏到个无人知道的去处。”梅冠文吓了一跳:“你是不是疯了?这是要株连九族的。”楚连城淡淡道:“那就更好了,你回京后问问令尊,认不认得我们楚家的人,若是故人中有姓楚的,也有姓谢的,那就赶快给郡主退婚。”梅冠文道:“什么意思?”楚连城微笑道:“你父王如果肯告诉你,你不就什么也知道了吗?”梅冠文和长孙郁风不解,楚连城已有了计较,微笑不语,岔开话题道:“我师叔好吗?他没有和你一起出来吗?”梅冠文道:“自从他和你相认后,就很少在京城,他说关心你们的安危,要随时保护你们。”楚连城叹道:“等我手上的事办完了,我就去看望他老人家。”
梅冠文走后,楚连城见长孙郁风不问也不说,知道他心中有无数疑团,当下将当时的经过告诉给他。长孙郁风仍有疑惑:“可那时你为什么不说?你若早告诉我,你和师父、玉奴也早就相认了,何必费这许多的周折?”楚连城叹道:“我是鬼域的魔头,说的话谁会信?何况我的身份一直不曾暴露,若给谢静涵知晓,那可就大势去矣了。”长孙郁风又道:“那你想了什么办法成全他们了?”楚连城脸又红了,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长孙郁风又好气又好笑,在她头上拍了一记,道:“亏你想的出来。”
次日一早,楚连城和长孙郁风便上路,赶往祁连山孤云堡。
到了孤云堡门前,有守门的喽丁一见楚连城先是一怔继而欢呼道:“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接着便跑进去报信。长孙郁风道:“你这个三爷做的,人缘可不坏啊!”楚连城微笑道:“我什么时候差过?”说着进了大门。
尹十三郎和沈靖亭出来的空,孤云堡的喽罗们可都迎出来了,众人一齐拜倒,道:“属下给三爷见礼。”楚连城笑道:“大家快快请起,都是自己兄弟何必多礼,快起来。”众人这才起来。有人道:“三爷,您老人家是不是做了鬼域公子,就瞧不上咱们,也不肯回来了。”楚连城道:“兄弟们这样想可是误会我了,我是鬼域中人,名声太坏,我是不想连累大家啊!”有人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三爷不在寨里,兄弟可想念的紧。”楚连城道:“我也想你们大家,这不是来看你们了吗?”说话时,已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聚义厅。大家七嘴八舌的围着楚连城说个不停,长孙郁风倒觉得自己好象又多余了。
正热闹着,沈靖亭已笑眯眯的从内堂赶了过来,一见楚连城,便拉了她手,拍拍她肩道:“好兄弟,你可想死哥哥了。”楚连城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笑道:“亏你还是堂堂孤云堡的二爷,只在寨子里纳闲,也不去外面走走。”沈靖亭道:“不是我不去,是你的名声太大,盖过二哥了。”众人一阵大笑,楚连城为他和长孙郁风两下里引见一番,又道:“大哥哪去了?”沈靖亭微一迟疑,看了长孙郁风一眼,欲言又止,楚连城道:“无妨,二哥有话直说,这人……回头我再给你解释。”沈靖亭表情古怪的又看看他们,长孙郁风心中好笑,心想:我和连城的名声可是坏到头了,连她的结拜义兄也要这样看我们。
沈靖亭道:“大哥近来不知为何心情不佳,呼酒买醉也还罢了,素日里总要下山做些事情的,现在也不肯了,只是将自己关在房中。”楚连城皱眉道:“不瞒二哥,我正为此事而来。兄弟们多时不见着实想念,前番本想来喝他喜酒的,结果出了那档子事。后来……我就是不放心他的。”沈靖亭道:“说你领人血洗明家庄园,我是说什么也不信。”楚连城叹道:“多谢二哥。是令狐云起领人干的,就中原因不说也罢,二哥,我们这去看他去,我可好好说他。”沈靖亭点头道:“正是,若论说理,再没人说的过你了,你好好劝他吧。”说着几人来到尹十三郎的卧房门前。
沈靖亭扣门道:“大哥,三弟来看你了,你开门吧。”里面尹十三郎的声音道:“你们谁也不要理我,我想一个人呆会。”声音带了几分的酒意。楚连城皱眉,扬声道:“大哥,是我啊!你开门。”尹十三郎道:“你不在鬼域,来找我做什么?是不是他们要你来的?”楚连城道:“你先开门,我再告诉你。”尹十三郎道:“你走吧,不要管我。”楚连城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大嫂的情况吗?”尹十三郎不说话,也不开门。楚连城摇头,手上一用力,只听“呵嚓”一声,已将门闩震断,破门而入。
尹十三郎房中满是酒坛,他本人也带了几分的酒意,楚连城眉头紧皱道:“大哥,你是不是男人?你的英雄气概呢?你的冲天豪气呢?枉我当你是条汉子,和你八拜结交。”尹十三郎反问:“你是不是男人?你为什么要指责我?”楚连城给他噎住,看了沈靖亭一眼,说道:“我不是男人就不能指责你吗?二哥我、我一直在骗你们,我不是你们的兄弟,这个事我一会儿告诉你——大哥,我知道你是感到惭愧,为什么自己会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可是大哥,人是不能选择父母的,七叔一直很挂念你,你这样抛下他,他很难过的。”尹十三郎道:“他有什么难过?当年他也不知道会有我的。”
楚连城道:“大哥,我想不到你会有这么厉害的正邪偏见,你能当我是你的朋友,兄弟,就不能认他做爹爹吗?他和七婶才是真心要白首偕老的,七婶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就是为了你,你却一点不顾忌她的感受,她是希望你们父子团聚的呀。她的头发又白了许多,七叔也老了许多,他一直当我是他的孩子一样对待,如今他真的有了孩子,他的孩子却不认他,你说他会不会伤心?如果大嫂生了孩子,我不许他和你相认,你有会怎样?”尹十三郎不说话,只顾喝酒,楚连城夺下他的酒杯道:“你喝什么酒?要喝你又喝不过我,要打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干嘛不听我说。”尹十三郎道:“我一直当你是兄弟的。”
楚连城道:“我也一直当你是大哥,所以才管你,世上的事没有绝对的正邪,你是去过鬼域的,你说酆都镇上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是邪魔外道?是不是都该死?当年在温州,人们因为我是鬼域中人而要杀我,可那时我什么事都还没做,我哪里有错?姓谢的杀我全家时我只是个四岁的孩子,他要斩草除根,他可是堂堂昆仑派掌门的师叔啊!他为了一己之私,谋害我爹爹,为了灭口,痛下杀手,他算是名门正派的所为吗?所以,大哥,正也罢,邪也罢,没有那么绝对,只要你问心无愧就行了,何必计较许多?”尹十三郎又不说话了。
长孙郁风道:“其实尹大哥,鬼域中人也没有那么可怖,你心里始终当连城是兄弟,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