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啸天只感觉她的神情好像死去的母亲,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他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关心他了,他却不愿起身,心中希望那妇人的目光能够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她那温柔的眼神,是多么像自己的母亲啊!
娘……你还好么?
他任凭泪水顺着面庞肆意流淌,混着脸上的泥土,滴滴答答地滴到了衣襟上,把衣襟都滴湿了。他不愿站起,只愿让那少妇的手在他身上多抚摸一会儿,那只手,是多么想母亲温暖的手啊。
还记否?烛光下,那只手,为自己补着破了的衣服?
田野上,那只手,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脑袋,笑着训斥自己的淘气?
黄昏下,那只手,为自己戴上了那个玉如意?
那妇人轻轻抚摸着他身子,忽然眼前一亮,原来是看到了他胸前的玉如意,柔声道:“孩子,这东西你是怎么弄来的?”
文啸天对她甚是感激,呜咽道:“是我妈妈给我的。”那妇人又问:“你妈妈呢?”文啸天咬牙切齿道:“我妈妈被过往的仇家杀了。”说完眼眶又蓄满了泪。他心中伤心,不愿提黄玉梅的名字。心道:要是对你说了,你恐怕又要笑话我文家连黄玉梅都对付不了?他心中对自己说:死就死,又有什么的了?可是,丢人,却是宁死不干的。恐怕文剑和大侠九泉之下若知自己的儿子如此倔强地守护着文家的名声,恐怕也会瞑目了。
那妇人站起身道:“公道哥,看来这就是剑和的孩子了。”说完又对文啸天说:“孩子,别怕,这是你刘公道刘伯伯,我是你刘伯母。”那男子也甚是欣喜,过来细细地看着文啸天,忍不住道:“真像!真像!”
是啊,还记得那张面孔么?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和对手?
文啸天一听她自报家门,心想:你们杀了我爹爹,却又对我那么好,定是在大家面前装样子,说不定要如何折磨我呢!
这一对中年夫妇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刘公道姜婉儿夫妇了,他们带着儿子刘豪来杭州城游玩,却在这里巧遇丧母的文啸天。刘公道当年误伤既是对手又是好友的文剑和,心中十分悲痛,如今寻到了他的儿子,自是十分欢喜。
他见文啸天面色不善,郁郁寡欢,但心想他刚刚丧母,心中难受也是人之常情,也不以为然。刘公道便携同妻子儿子及文啸天等人一起回到客栈中。
文啸天一心以为刘公道要用计害他。先是恐慌,但之后就冷静下来,刘公道夫妇给他吃的东西他要么就推托不吃,实在饿极了,也要等他夫妇先吃了,自己这才动手小心翼翼地检查一番再吃。他年纪虽小,不过却是甚有心计,竟然如同一个江湖老手一般。刘公道夫妇却以为他生病了,又是搭脉,又是摸头,却不见异常症状,这才放心。
文啸天与刘豪虽打了一架,但两人年纪都小,不一会儿就重归于好,那一群奉承刘豪的孩童也与文啸天在一起玩耍。这群孩童原是雁荡山中的孩童,这才陪着刘豪,一大群孩子游山玩水,来到杭州。
小三小四虽然被那少年打得好不丢人,不过此时却也都忘了,很快就和刘豪一起上街去了。
“啸天,你敢和我捉迷藏么?”刘豪问道。
文啸天本不愿和他玩耍,可是见他轻视自己。心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小觑了。一咬牙,头已经点了下去。
“我也玩。”
“加我一个。”
众孩童立时间围了上来,吵闹着。
“人够了,可是谁来抓呢?”
孩童们像炸开了锅一般,七嘴八舌起来,一时间难以推出一个人选。
“我来吧。”文啸天听到自己说着。
“好。”刘豪拿过一张布条,蒙住了文啸天的眼睛。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好了,我来抓你们啦。”
向着耳朵中人群的方向,奔去。
跑!跑!向前用力跑!
“扑通”一声,文啸天摔倒在了地上。
文啸天心知定是那贾狗头搞的鬼。那天给刘豪出主意的便是贾狗头。他个个子矮不说,眼睛也是小小的,而且总是阴阳怪气的,一肚子鬼主意。他这名字也真奇怪,竟叫做“狗头”,屡屡成为大家嘲笑的对象。他倒也不在乎,每次玩耍时总是出谋划次,不愧为众人中足智多谋的“狗头军师”。这回,他把门板放在地上,正好将文啸天绊了一个跟头。
嘴边一阵甜意涌上,流血了。
想趴下歇歇么?不,趴下便永远也起不来了。
站起来!
双手聚集最后一点力气,撑着门板,勉强站起。
倚着门板,面对着群孩!
他一个人,此刻孤独地面对着一个冷酷而陌生的世界!
身边,只有一块冷冰冰的门板!
忽然,脖颈一凉,原来一只手掌抓住了自己。
“快!放开我。”文啸天大声咆哮着,“你们耍阴谋诡计,不是好汉!”
“小子,要和我比试比试么?”那声音阴冷至极,却是黄玉梅。
原来黄玉梅自那日脱身以来,一直在寻找文啸天,以为丈夫报仇。她一路苦苦寻找,竟然找到杭州城来。
“爸爸,妈妈,快来啊!啸天给恶女人抓走了。”刘豪大声喊道。文啸天心道:就知道叫父母,没本事的胆小鬼!
“天儿别慌,我来救你了。”姜婉儿一声清啸,已然欺到了近前。
黄玉梅来捉文啸天之时,恰好刘公道上街闲游,只有姜婉儿一个人在家,看护众孩。此刻,她听到刘豪的叫喊,立刻赶来。
“原来是刘夫人,久仰久仰。”黄玉梅冷笑一声,淡淡地说。
“这孩子和我雁荡派有着极深渊源,还请黄姐姐放下他。”姜婉儿不卑不亢,此刻却是抬出雁荡派来压黄玉梅,逼她就范。
黄玉梅哪里肯放,右手抓住文啸天,左掌却是凌空打来。她这一掌之中,夹杂着凌厉的掌风,几乎要把姜婉儿娇怯怯的身躯吞没。
姜婉儿得享大名多年,岂是武功平平之辈?她微微侧身,伸掌来应。她武功虽高,但却不精于掌法,但此刻为了救文啸天,也只好铤而走险了。
两人掌力相交!这是当时两大女中高手的第一次对掌,心中都是一惊:想不到她这般如花似玉的模样,竟然有如此武功!
姜婉儿消去黄玉梅掌力,连退了两步,顺手已经拔剑出鞘!
她单手持剑,俏立风中!
轻风微微拂过她的脸庞,一头秀发微微动了动。江湖上一直传说中的“莲花神剑”终于剑拔出鞘。她右手剑诀一引,已经刺到了黄玉梅面前。
黄玉梅右手抱着文啸天,无法拔出宝剑,急忙闪身相避,她暗运内功,手指连点,已经将周围的空气中的水汽凝结。她内功精深,竟然转瞬之间把水汽凝结成冰!
姜婉儿微微一笑道:“好本事。”宝剑微点,已然将坚冰刺出了几个窟窿。黄玉梅心道:刘夫人片刻之间竟能把我冻结的冰墙刺出窟窿,这等武功,恐怕天下少有。
正在惊诧之中,原来姜婉儿在刺冰墙之时,已经暗暗运力,从莲花神剑上放出千盏万盏莲花灯来。这莲花灯一个一毫米立方,原本附着在莲花宝剑之上,此时被姜婉儿内力激发出来,竟然顺着小孔,向黄玉梅攻来。
黄玉梅身边四处都被莲花灯封死了,只得将文啸天向上抛出,宝剑却是已经拔出。
文啸天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浑身重量已经化为乌有,如同在天国遨游一般。
黄玉梅剑尖一指,攻向姜婉儿右肋,姜婉儿挺剑来迎。转瞬之间,两人已经拆了数招,两把宝剑竟然没有碰到过一次。当真是攻之凌厉,守之严密。
文啸天此时却是从天空上缓缓坠落下来。姜婉儿手疾眼快,左手两只手指伸出,叫道:“豪儿,接住了!”却已经凌空微微拨动文啸天的身子,把他的身子向刘豪一侧拨去。黄玉梅喝道:“哪里逃!”一剑刺去。
姜婉儿指力未退,只得勉强来迎,只是黄玉梅剑上劲风实在太大,和她拆招之时,已然没有空余内力维持拨动文啸天了。
眼看文啸天就要落到地上,脑浆迸裂!
姜婉儿急忙连退三步,脚后跟微微挑起,在文啸天身上微微一拨,这一拨力道恰到好处。若是使得重了,恐怕会危及文啸天性命;若是使得轻了,未必能改变文啸天运动的方向。有道是艺高人胆大,姜婉儿此时却是无奈之下,只得行险了。
黄玉梅乘着此时,刷刷刷连刺三剑。姜婉儿清啸一声,也还了三招精妙剑法。刘豪见文啸天向自己落来,心想:今天非摔你个半死不可,便故作要接住文啸天的样子,实际上根本没有运力。文啸天带着风声,向地上坠去。
刘豪借力打力,将文啸天轻轻一拨。只听“砰”地一声,文啸天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若不是文啸天武功已经有了些根基,非被摔断骨头,休养半年不可。
刘豪顺势拉起了文啸天,文啸天知道他故意不接住自己,双眼中已经喷出怒火,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向刘豪扑去。
刘豪武功远在文啸天之上,但见他气势汹汹,只好闪身相避。文啸天扑了个空,正撞向黄玉梅。黄玉梅见文啸天向自己撞来,长剑横扫,企图一剑刺死文啸天。
姜婉儿花容失色,心想:这孩子可是文件和大侠的独子啊。刘家实在负文家太多。今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救了这个孩子。
对!无论如何……倾我所有……
她心念已定,纵身向黄玉梅扑去,右手伸出,抓向黄玉梅手腕,左手顺势拂开了文啸天,黄玉梅手腕一抖,又一剑向姜婉儿刺来。
噗地一声,长剑已经刺进了姜婉儿的胸膛,却不见鲜血喷出。原来姜婉儿足智多谋,冰雪聪明,左手伸入怀中,已经把自己的“莲花宝剑”垫在黄玉梅剑的去势之上,挡住了黄玉梅的长剑。
嘡啷一声,两把宝剑的剑尖对在了一起!
这一招实在险到了极点,两只剑的剑尖竟能够如此精准地相撞!
姜婉儿在黄玉梅大吃一惊之时,手掌一拂,已经拂中了黄玉梅胸口,黄玉梅心知受了严重内伤,怪啸一声,转身而逃。
姜婉儿望着黄玉梅远去的身影,心想:她身受如此内伤,竟然仍然能够来去如飞,武功真是深不可测,若是自己跟她一对一的对敌,恐怕当真不一定胜得了她。
姜婉儿见文啸天仍然向刘豪怒目而视,便想文啸天笑了笑,拉住他的手,带他回屋。
过了几天,刘公道一家就要回雁荡山上居住,雁荡山就在杭州附近,离杭州不远,也就是几日的车程。他见文啸天父母都已去世,就把文啸天带在身边。文啸天无可奈何,只好随同前往,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杀了刘公道全家,为父亲报仇。只是又觉得他们对自己确实是真心相待,并无恶意。不过黄玉梅和其他人的话已经先入为主,在他的心里,总是将刘公道夫妇默认为仇人,随时提防。所以看它们的每一个举动,自然都觉得不对劲了。
刘公道所居的山庄坐落在雁荡山的半山腰上,雁荡山山势惊奇,险峰迭起,如海中的波涛一般,文啸天从未见过如此奇峰,不由得如痴如醉,心想:西湖可谓是柔之美,而这雁荡,则可谓是刚之美了。又心想:我虽有如此多的不幸,但能坐观如此奇景,可谓人生之大幸也。
是呀,人的一生,能看到多少风光呢?
文啸天的掌伤偶有发作,掌印一直瘀青,他也自忍着,一直未向刘公道夫妇透露。心想:若是告诉他们,他们借着给我治伤之时,一定会下毒害我。我还要给父亲母亲报仇,绝对不能死在刘公道夫妇手中。
秋天的雁荡却是微微有一些萧瑟,枫叶火红,洒满了全山。
一日,刘豪与文啸天一起玩拔老根,岛上树根甚多,两人就各找了一些树叶的根儿来拔着玩。刘豪因父母是当时大侠,自有许多人帮他寻找老根儿。文啸天连输了好几阵,他却决不服输,竟自寻找,果然找到一个最粗的根儿。他兴致勃勃,来找刘豪,刘豪连用了数根老根儿,仍是不敌文啸天的这一根。文啸天道:“就是你的手指头,也掰不断我的‘神威大将军’!”刘豪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通红,冲上来抡起手掌,“啪啪”就扇了文啸天两个嘴巴,又把文啸天的老根儿折断了。
他自幼霸道惯了,手下众人又都让着他,使他养成了每玩必赢得感觉,可文啸天却不买他的账,令他十分懊恼。
文啸天被扇了耳光,登时大怒,站起身来,一拳打在刘豪胸口,刘豪大叫:“杀人了!”说着右腿抡起将文啸天踢翻在地。一群爪牙冲了上来,把文啸天一顿好揍。刘豪站着大声叫好,时不时大声叫道:“重点打!”“把他打死。”“贱骨头,快求饶啊。”
文啸天却是任凭他们怎么打,绝不出口求饶。打得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直到浑身上下没有了知觉,昏了过去。
那个倔强的少年啊,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直到天色渐晚,文啸天这才醒来。站起身来一看,原来众人都已散去,文啸天衣衫破烂,呆呆地望着高山,此时一只山雀飞了过来,落在刘豪设置的捕鸟陷阱里,文啸天当即走上前去,把鸟救出,低声道:“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说着随手把鸟儿放向远方,鸟儿一声揪鸣,似是表达谢意。之后拍拍翅膀,向远处飞去了。
他自己被人欺侮,自然对每一个被人欺侮的人都有了同情。文啸天痴痴地望着它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心想自己还没有一只鸟儿自在,隐隐有自伤之感,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可说什么也落不下来。是啊,鸟儿可以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可他呢,身处虎**之中,举目无亲,悲从中来,竟有一种冲着高山呼喊的**。正在此时,掌印处却又疼痛起来。
自由自在……
不自由,毋宁死!
他心中心绪激烈,疼痛也是愈加强烈。
此时,他只听见远处传来“天儿”、“天儿”的呼唤声,原来是姜婉儿在叫他来吃饭。他心想:到这时候还假仁假义,索性躺在了地上,装作一番抽搐的模样。
那一声声轻声地呼唤,穿过山间,轻轻地回荡着。
那轻柔的呼唤啊,不是妈妈在叫我吃饭么?
娘……他心里大声呼唤着。
他的嘴张大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伤口处本身就隐隐作痛,如今装作疼痛不止,更是形象。他小时候有时和母亲赌气,就是如此在地上打滚,滚得衣衫都满是尘土。他这样惯了,自然是轻车熟路。
这时姜婉儿寻了过来,见文啸天躺在地上,衣衫烂了个大洞,黄玉梅留下的掌印清晰可辨,心想:是谁把他打成这样?想到这里,伸手在掌印处抚摸。只觉一股寒气笼罩了全身,急忙收手,这才是寒气不再上升。她见识广博,心想:这定是黄玉梅的“灵蛇掌”的掌印。黄玉梅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到雁荡山来撒野?那日与黄玉梅一战,知道这女魔头武功实不在自己之下,恐怕只有丈夫刘公道才能胜过了她。
她暗暗运力,想把寒气驱除文啸天体外。她内力不弱,又得到名师指点,原本不在黄玉梅之下,不过此时黄玉梅的阴毒内力在文啸天体内已久,盘根错杂,姜婉儿头上顿时升起了一抹水汽。她内力深厚,水汽凝成一条线,直插向天穹。文啸天见她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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